帕梅拉 第一卷 第三部分-4
    星期四

    我得到了下面的回信:

    「親愛的帕梅拉姑娘,

    「我驚慌恐懼極了,對您正當的責備我應該服罪。我真但願能有您一半謹慎就好了。我希望,這畢竟只不過是一塊試金石,試出了這位壞女人的性格:她無疑想顯示出她的權力與重要作用;因為我揣測,B先生不會也不敢用這樣卑鄙的方式來欺騙我。如果他真的這樣做,我將向全世界揭露他。不過這不是也不可能是他的性格。我收到約翰·阿諾德給我寄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訴我,他的主人正在準備倫敦之行,並相信他在這之後將會到這一帶地方來。不過他又說,戴弗斯夫人現在正在他們家裡,準備陪她弟弟會倫敦,或在那裡跟他會見,這兩種會見的方式究竟是哪一種,他不清楚。約翰向我表露了他願意為您效勞的極大熱忱。他提到他以前寄給我的一封信,但我發現那封信沒有到達我的手中。我想這裡不會有什麼背信不忠的事,因為我在蓋恩斯伯勒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我曾囑咐約翰把信寄到他那裡;約翰的這封信就是通過這個渠道平安到達我手中的;我很清楚,我不敢向這裡驛館中的佈雷特托寄任何信件。我承認,我現在真有些難過,因為當時我對朱克斯太太確實太直言不諱了;由於她當時掩飾感情,假裝對我關懷,並熱烈地希望能促成我和您幸福地結婚,所以我就上當了。我曾向她暗示,我本來會毫不遲疑地採取任何途徑把您救出;我還向您求婚,因為這是高尚體面的唯一途徑。但是我讓她確信,您沒有接受我的求婚(雖然她不肯相信我的話)。這是千真萬確的!但是我沒有向她提到後門或鑰匙,一個字也沒有提起。

    「不過我並不過分擔心。我希望一切都會有良好的結局;我們不久就會知道,是否有必要重新執行我們以前所擬訂的計劃。如果有必要,我將毫不延誤時間,為您準備一匹馬,並為我自己準備另一匹;雖然我會因此而斷送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名位利祿,但我決不會為上帝或為我自己做出比這更好的服務了。我是

    您極為忠誠、恭順的僕人」

    朱克斯太太繼續繃著臉,脾氣很不好,我幾乎害怕跟她說話。她跟往常一樣嚴密地監視我,並假裝感到奇怪,為什麼我要避開她不跟她在一起。

    我剛才把這封誠摯的信放在瓦片底下:

    「尊敬的先生,

    「每一件事情都使我的心情比以前更為紛亂不寧。約翰·阿諾德沒有寄到您手中的那封信使我懷疑是否是個圈套。但是我不願意把自己看得這麼重要,竟去猜測每個人都在對我策劃陰謀。不過,您能肯定倫敦之行不會是林肯郡之行嗎?約翰過去曾經是個背信棄義的人,他會不會故伎重演?我為什麼必定要過這種疑神疑鬼的生活呢?我現在如果能有那匹我希望得到的馬,那麼與其這樣生活在恐怖之中,還不如騎上馬背,讓馬自由奔馳,並信賴上帝成為我唯一的保護者。您現在正處在就要晉陞職位的時候,我不願意考慮把您牽連進來。然而,先生,如果我甚至在沒有您陪同的情況下也能實現逃走,那麼我擔心,您那致命的直言不諱會使他們懷疑您是我逃走的同謀。

    「我是個可憐的、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不是我的貞潔,而是我的豐個面臨危險,那我就不希望把任何人捲進我最小的困難之中。但是,啊先生!雖然我的身份只跟地位最低微的奴隸一樣,但是我的心靈卻跟公主的同樣重要。

    「善良的天主,請您救救我的貞潔吧!儘管命運注定我要過早地死亡,但我也會感到幸福,因為那樣會結束我的一切苦惱。

    「請原諒我急躁的心情;但是我有預感的心在向我預報著各種可怕的災禍!我周圍的一切事物都顯得很不吉利;這位女人繃著臉,沉默不語,令人費解(這兩種表現不論哪一種都沒有明顯的理由);她的態度突然間發生了這樣截然相反的變化,這使我擔心會發生最壞的結果。先生,如果您認為我錯了,就請責備我吧,並請指教我,我能做些什麼。

    您極為苦惱的僕人」

    星期五

    我從威廉斯先生那裡收到了這封令人有些生氣的信;但是在他的信中還附有一封信,親愛的父親給我的信,對我來說,這是比世界上其他所有信件更為寶貴的信。

    編者按:下面是帕梅拉父親來信的副本:

    「親愛的女兒,

    「我們的祈禱終於被上帝聽到了,我們高興極了,簡直不知所措。啊,你經歷了什麼樣的苦難,什麼樣的考驗啊!讓我們頌揚上帝的仁慈,它使你能頂住這麼多的誘惑!你對你經歷的各種艱難困苦所作的長篇敘述,我們現在還沒有閒暇的時間把它們按照順序,從頭到尾閱讀一遍。我說長篇,是因為我奇怪,你怎麼能找得到時間和機會來寫它們;但是,拋開這盧、不說,它們是我們空閒時間最喜愛的讀物;只要我們活在人間,我們就將一遍又一遍地閱讀它們,同時在心中懷著對上帝的感激之情,感謝他賜給我們一個這樣貞潔、這樣謹慎的女兒。我們儘管貧窮,但我們是多麼幸運啊!啊,既然貧困的環境能在帕梅拉身上產生出這麼多寶貴的東西,那就讓任何人都別把子女看成是負擔吧!親愛的女兒,請把這個極好的宗旨堅持下去;我們不羨慕最高貴的身份,反而敢向上流社會挑戰,看它能不能生出像我們這樣的女兒。

    「我剛才說,我沒有按照順序,從頭到尾把你所有的信件都閱讀一遍。我們太性急了,所以就翻過去看最後的部分;我們在那裡看到,你的貞潔可能得到報答,你主人的心已開始看到他行為的荒唐;我們也看到他曾經打算對我們親愛孩子所進行的傷害。毫無疑問,親愛的孩子,如果他做得到,他本來是想糟蹋你的。但是看到你貞潔自持,他的。C就被感動了,而且上帝的慈善無疑已使他醒悟過來,正在報答你的謹慎。

    「我們覺得,你接受現在向你提出的求婚,讓威廉斯先生,這位品德高尚的威廉斯先生(願上帝保佑他!)得到幸福,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雖然我們貧窮,不能為我們親愛的孩子增添光彩和財產,反倒像世人所想那樣,對她構成一種羞辱,然而我自豪地說,出自普通階層的善良男子,沒有一位不為有你這樣一位妻子而感到幸福的(特別是,你已故的夫人十分仁慈,向你提供了極好的機會,而你又好好地利用了這種機會來提高自己),我希望這樣說並沒有犯下罪過。但是,既然你說你寧願現在不結婚,那麼我們就決不會勸說你去做違反你意願的事情!你在所有的行為中都表現出極大的謹慎,如果我們在這件事情上不相信你,或企圖指導你進行選擇,那就十分錯誤了。哎呀!我的孩子,我們能為你做什麼呢?在你度過十分舒適的生活之後,又使你陷入我們的困難之中,讓你分擔我們的貧窮,這只會增加我們的痛苦。當我們承蒙上帝允許,有幸看見你和我們在一起(你現在讓我們抱這個希望了)時,我們將會有充分的時間來討論這些事情。讓我們在這裡說,阿門,阿門!

    極為寵愛你的父母親

    「請向品德高尚的威廉斯先生致以我們謙恭的敬意與感謝。我們再說一次,願上帝保佑他!

    「啊,我們要向你說的話是多麼多呵!願上帝賜給我們快樂的團聚!據我們瞭解,那位鄉紳即將動身到倫敦士。他是一位很好的先生。我但願他過去也跟現在一樣好就好了。不過我希望他現在將棄舊圖新。」

    「小姐,

    「我想您實在憂慮得太過分了。我對您的惴惴不安感到遺憾。您可以信賴我和我所能做的一切事情。我毫不懷疑B先生這次確實是打算到倫敦去,我也不懷疑約翰的悔悟與忠誠。我剛剛從蓋恩斯伯勒我的朋友那裡收到一封信,我想是您父親寄來的;就像我所要求的那樣,信封上是寫明我的地址。我希望信中沒有什麼內容會增加您的不安。親愛的帕梅拉姑娘,請把您的憂慮暫時拋開,並等待幾天,看看朱克斯太太寄給B先生的信和我對他表示的感謝結果如何吧。我希望,事情一定會比您所預料的要好。上帝不會拋棄這樣虔誠與無辜的人;請讓這一點成為您的安慰與依靠吧。這是我現在所能給您的最好勸告。

    您極為忠誠、恭順的僕人」

    上面就是威廉斯先生措詞直率的信。啊親愛的父親,你的信給了我多麼難以形容的安慰啊!你問,你們能為我做什麼呢?你們為你們的孩子不能做的又是什麼呢!你們能給她忠告,這種忠告是她十分需要得到的,仍然需要得到、並將永遠需要得到的;你們最初引導她走上了貞潔的道路,你們能繼續鼓舞她堅定地走下去;你們能懷著無比純潔的心為她祈禱,這樣純潔的心是在宮殿裡也難以遇到的。啊!我是多麼渴望能撲倒在你們腳邊,從這樣善良的父母親那裡接受你們親口的祝福啊!但是,哎呀,當我上一次把小包封上時,我的前景還不壞,而現在它卻又重新籠罩上陰雲了!我擔心;你們可憐的帕梅拉還必須跟更多的考驗、更多的危險進行鬥爭。不過我希望,上帝的仁慈和你們的祈禱最終將會使我擺脫困難,特別是因為這些困難並不是由於我愛好虛榮和自以為是所產生的。

    現在我要把我那看不到希望的遭遇繼續寫下去。

    我看到威廉斯先生對我的性急有點不太樂意,就寫了一封信給他,讓他確信,我將盡量安下心來,並完全聽從他的指導,特別是我父親已證實,主人即將動身到倫敦去,這個消息我父親是從主人家中不知怎麼得到的,否則他不會在信中向我提到它。我還在信中向他轉達了父親對他的敬意。

    星期六,星期日

    威廉斯先生這兩天跟往常一樣都在這裡,但是朱克斯太太仍然漠不關心地對待他。為了避免嫌疑,我讓他們兩人待在一起,我則上樓到我的內室裡;當他在這裡的大部分時間中,我一直待在這個房間裡。我從她那裡得知,他與她發生了一場爭吵。他在離開的時候告訴她,在他接到B先生對他的覆信之前,他將不會來這個宅第打擾。「來得愈少愈好,」她答道。當她告訴我這件事時,我想我最好是保持沉默。

    我深信,現在正在醞釀著一場災禍;我要把信紙藏好,並將格外地小心。

    星期一,星期二,我被監禁的第二十五天和第二十六天

    我有比以前更為奇怪的事情要寫。信差已經回來了,現在一切終於都暴露出來了!這個信差捎來了兩封信,一封給朱克斯太太,一封給我;但是,就像絕頂聰明的人有時也會做錯事情一樣,由於信被折疊得一模一樣,信封也被封得一模一樣,結果給我的信,信封上卻寫著寄給朱克斯太太;給她的信,信封上卻寫著寄給我。可是這兩封信的內容都同樣可怕和可惡。

    她把那封寄給我的信帶到樓上來,說,「這是給您的信。我要向信差問幾個問題,然後再來閱讀那封同時寄給我的信。」

    她下樓去了,我就在內室裡把她給我的那封信打開,發現信封上寫著「致帕梅拉·安德魯斯姑娘」,但是當我把信封拆開看時,發現信的開頭卻寫著朱克斯太太。我十分驚慌失措,但我想,這可能是個幸運的錯誤,我可能會發現一些事情。於是我就往下讀到了這些可怕的內容:

    「朱克斯太太,

    「您來信所寫的內容,使我感到非常紛亂不寧。一個由於我的恩寵才能得到這樣優越待遇的女孩子,當我已對我的高尚人格向她作出極為有力的保證時,她為了逃避我,竟這樣打定了主意,打算跟一個認識時間如此短促的傢伙私奔,這是我一想起來就無法容忍的事。忘恩負義的人!我要把這個小丑的玩物1留待將來進行報復;我囑咐您加倍防範,不要讓她逃走。

    1小丑指威廉斯,玩物指帕梅拉。古代英國王侯雇養的小丑(或稱弄臣),手中拿一根手杖作為玩物。

    「這封信我是派一位誠實的瑞士人送給您的;我在外出旅行時由他服侍;他是一個我可以依賴的人;讓他成為您的助手;因為那位狡猾的人裝出貌似天真與純樸的樣子,也許會在那幾個跟您在一起工作的僕人中間拉幫結伙,就像她在這裡曾經做過的那樣。約翰·阿諾德是我過去信賴的人,我對他比對其他男僕都更為偏愛,可是事實表明,甚至連他也是個該詛咒的壞蛋;他應當為此受到應有的懲罰。

    「至於那個見習修道士威廉斯,不用我囑咐您當心提防;別讓他見到這個孟浪的女孩子我已指示我的事務律師肖特先生立即把他投入監獄,因為他欠我的錢1;我本來打算把這筆債款一筆勾銷,水遠不要他償還的。

    118世紀時,英國法律允許債權人有權把債務人投入監獄,直到債款還清為止。

    「披著宗教外衣的偽君子!他怎麼知道我企圖對這個色彩鮮艷的小玩意兒做出不名譽的事來?如果他對一個他認為是清白無邪和處於危險中的人僅僅產生憐憫,除此之外並沒懷有惡劣的動機,難道他就不該來勸導勸導我嗎?就他的職務和我對他的恩惠來說,他這樣做不才是更正當的嗎?但是他不僅跟那個冒失的陰謀家相互勾結,竟想把我,他的恩人與最好的朋友排擠掉,由他來取而代之,而且還在西蒙·丹福德爵士全家人面前揭露我,向他們提出請求,當他把她從我家裡弄走之後,請他們與我為敵,收容和保護這個策劃陰謀的小女壞蛋。西蒙·丹福德爵士已經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我。可恥的請求!愛管閒事和卑鄙的干預者!他卑劣的動機是很容易猜測到的。他想把這個漂亮的白癡從另外的人手中搶走,他的動機比另外那個人的動機更加下流、更加荒淫無恥。這個忘恩負義的壞蛋!居然還想我提升他!這樣邪惡、這樣可憎的叛逆者必將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徹底的身敗名裂,他是罪有應得!

    「如果您不能信賴跟您在一起的其他僕人,我可靠的瑞士籍男僕科爾布蘭德將會毫無保留地服從您。

    「至於那個女孩子否認她曾鼓勵他求婚,我不相信。毫無疑問,這個會說話的圖畫1儘管假裝出天真、靦腆的樣子,但卻是願意跟他私奔的。我現在徹頭徹尾地恨她;雖然我本人將不會對她做什麼事情,然而為了我要進行報復的緣故,為了我的榮譽已遭受損害的緣故,為了我的建議受到輕視的緣故,對她所做的任何事情,甚至是她最最害怕的事情,我都能忍心看見。那時她可能會聽隨厄運擺佈,為失去她那異想天開的貞潔,對著樹林虔誠地悲歎痛哭(這位想入非非的白癡裝模作樣,對她的貞潔是很自誇的)。

    1會說話的圖畫是英國詩人兼政治家菲利普·悉尼爵士(Sir Philip Sidney,1554—1586年)在他的著作《詩的辯護》(Defence of Poetry)中,將詩與藝術進行比擬時使用的。

    「我將與姐姐戴弗斯一起去倫敦;我只要能抽得出身來,我就將跟您在一起決定她的命運。在這同時,請加倍提防,因為我曾提醒您注意,這個天真無邪的人滿腦子都是鬼點子。我是,等等。」

    我剛剛把這封可怕的信讀過一遍,朱克斯太太就極為驚慌地走上樓來,因為她猜想到發生的差錯,她的信已到了我手中;她看到我把拆開的信拿在手中,幾乎就要昏過去。

    「您有什麼權利看我的信!」她問,接著就把它從我手中搶過去。「您看,」她看著它,說,「信的頂端開頭寫著朱克斯太太,照理您就不應該再往下看。」「請別增加我的苦惱了,」我說,「我不久就不會妨礙你們的手腳了!這太過分了!太過分了!這我永遠也忍受不了。」然後我就撲倒在內室中的躺椅上痛哭起來。

    她走出去了,念完信以後又重新回來。「唔,這確實是一封可悲的信,我對這感到遺憾;不過我過去就擔心您對有些事太挑剔,太講究,做得太過分了。」「請離開我,請離開我一會兒,朱克斯太太,」我說,「我說不出話來!」「可憐的心!」她說,「好吧,我一會兒再上來,希望那時看到您會好一些。不過,這裡,請把您自己的信拿去吧。我希望您好,但這是個糟糕透頂的錯誤!」於是她就把那封給我的信放下。當時我沒有心情去念它。啊,這個人!這個人!這個鐵石心腸、殘酷無情的人!有什麼壞事你做不出來!

    當我稍稍恢復過來時,我坐在那裡反覆思考著這封邪惡的信的內容,無心去念我自己的那封信。什麼小丑的玩物呀,狡猾與孟浪的人呀,什麼色彩鮮艷的小玩意,女壞蛋呀,會說話的圖畫呀,想入非非的白癡呀,這些惡劣的名稱都是一些難以入耳的話,是你可憐的帕梅拉無法忍受的!我開始想,究竟我是否確實是個很沒規矩的人,是否真沒做過卑劣的事情。但我又想到主人已發現了可憐的約翰;想到西蒙爵士卑鄙的討好行為,竟把威廉斯先生的事告訴了主人,而且主人已決定對威廉斯先生進行報復;對此我深感沮喪;我還想到可怕的科爾布蘭德,想到主人竟會忍心看到對我所做的任何事情,我就更加垂頭喪氣;這時我快要透不過氣來,彷彿連心律也失常了。還有,他將在三個星期內決定我的命運,這是多麼可怕的話呀!哎呀,天哪!請在那個時間以前用雷電把我打死吧!要不就給我提供一個什麼途徑,讓我逃避開這些即將來臨的災禍吧!

    最後,我拿起那封信封上寫著寄給朱克斯太太、但原先卻是打算寄給我的信;我發現這封信比另一封要稍好一些。下面就是這封信的內容:

    「剛愎、冒失、狡猾、但卻愚蠢的帕梅拉,你做得真好,在為時不算太晚的時候,使我深信,我過去心腸太軟,所以才錯以為你是一面鏡子,相信它反映出你羞怯、端莊與清白無暇的優秀品質。表裡不一的偽君於!心靈卑劣的女孩子!使你產生憂慮的原因是身份,而不是男人。一個你已認識多年的人,在我善良母親對你錯誤的寵愛下,一個可以說是與你一起養育大的人,你對他絲毫不能信任;但是一個你在最近幾天以前從來也不認識的人,你卻能與他相互勾結,朋比為奸,甚至策劃與他私奔。我認為你是個心靈卑劣、忘恩負義、魯莽輕率、出身低微的女孩子,我應該接連不斷地這樣罵你!

    「當你希望往一條路走時,儘管我把你送往另一條路,以致引起你的憂慮,但是為了使你相信我決心高尚體面地對待你,我不是已經向你保證過,在沒有取得你本人同意的情況下我將不接近你嗎?然而你是怎樣報答我的呢?你所遇到的第一個傢伙,正當他未來生活的幸福依賴於我的恩惠時,你就先用巧妙的策略和迷人的臉蛋,引誘他衝破道義的一切約束,把對我的感激拋到九霄雲外,然後你就利用他,收買他,並魯莽輕率地以身相委!

    「既然你不信任我,那麼我在道義上對你就不再擔負什麼責任了。不久你將會發現,你在對待一個人上面犯了多大的錯誤,他曾經一度是

    你感情深厚與仁心善意的朋友」

    多麼殘酷無情的譴責啊!心靈卑劣,出身低微,魯莽輕率。如果說我出身低微,那麼我的心靈卻不是卑劣的。儘管他認為自己身份高貴,但我要說,他的心靈才是卑劣的。他說,使我產生憂慮的原因是身份而不是男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過去錯以為我是一面鏡子,反映出我羞怯、端莊與清白無瑕的優秀品質!他究竟有什麼權利來評斷我的是非長短?因為他認為我是端莊與清白的,於是他就要想法讓我成為厚顏無恥和犯有罪過的人。

    我敢說,他親愛的母親,善良的老夫人過去沒有、直到今天也不會認為,她對我的恩惠是錯誤的;如果她瞭解到,他對她可憐的小女僕做下了這些卑劣的勾當,那她會對他怎樣想,這倒是我知道的。

    可以說是與我一起養育大的!邪惡怎麼會使一個高傲的人這樣甘願降低自己的身價呢!與他一起養育大的!他怎麼能這樣說!他不是到國外去了一些時候嗎?最近他在家裡是怎樣用蔑視的眼光來看我的呢?在他那傲慢的眼光注視下,那個卑賤的女孩子是怎樣害怕得快要渾身哆嗦的啊?每當他到老夫人房間裡來看望她時,雖然她囑咐我留下,但我總是想盡辦法找個借口,盡量從她身邊離開。什麼與他一起養育大的!請注意,——與他一起養育大的!他滿可以說,那擔驚受怕的可憐鴿子是和鷹一起養育大的!他的眼睛就像鷹的一樣!我確實認為,他的心也像鷹一樣殘酷!心靈低劣!他說我心靈低劣是說錯了。魯莽的性格,他在我身上是找不到的、忘恩負義!如果我會忘恩負義,我將憎惡我自己。出身低微,從一個有身份的先生嘴中說出這種責備的話來是多麼可憐!如果說我的出身是低微的,那麼我卻是清白正派的;就這一點來說,我比那些出身高貴、但卻不清白正派的人要好。什麼他曾引起我的憂慮;他有什麼權利引起我憂慮;當我希望往一條路走。前往你們,親愛的、道德高尚的父母親那裡時,他有什麼權利把我送往另一條路,送到他邪惡的宅第和卑劣的女人手中呢?我所遇見的第一個傢伙伙!我不屑理睬他的指責!他把你們的帕梅拉看錯了。我對威廉斯先生的看法我已寫過,你們是知道的;如果你和我的母親,以及我自己的心認為我是無罪的,那麼我還在乎什麼呢?——我幾乎都要把這些話說出來了。但是這些都是事後細細思考之後所產生的感想。當我最初讀到他的信時,我的心幾乎要碎了。

    我想要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保護我的貞潔;為了進行必要的自衛,我不得不想出那些可怕的小小計策(它們使他那些高超、邪惡的陰謀詭計不能得逞了);但他卻因此認為我狡猾、魯莽和忘恩負義。哎呀,我的天哪!我自言自語道,我這是什麼樣的命運啊!

    朱克斯太太又上樓走到我跟前時,發現我淚流滿面。我想,她似乎已被感動得產生出一些憐憫心來。我覺得我現在已完全受她控制,不應當去惹她生氣,因此就說,「我現在看到,要想跟厄運進行鬥爭,要想跟暴虐主人的高超詭計進行鬥爭是徒勞無益的。我將把自己托付給上帝,我希望他仍舊會保護我。但是您看,這個可憐的威廉斯先生是怎樣受到牽連和斷送前程的。我很遺憾,我成了他身敗名裂的根由;可憐而又可憐的人!他受到了這樣的連累,而且是為了我的緣故!但是,如果您相信我,」我說,「我並沒有對他的求婚給予鼓勵;我相信,他認為要拯救我,結婚是唯一高尚體面的途徑,要是他不這樣想,那他是不會向我求婚的。他這樣做的唯一動機,是出於高尚的道德和憐憫一個處於痛苦之中的人。他還能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呢?您知道我境況貧寒,無依無靠。我唯一懇求您做的是,讓這位品德高尚的先生知道主人的憤怒,讓他逃往國外,以免被投入監獄;這同樣可以達到主人的目的,因為那會同樣有效地阻止他來幫助我,就像他在監獄中一樣。」

    「您請求我做任何事情,」她說,「只要它屬於我的權力範圍之內,與我的責任和我受到的信任又不相矛盾,那我就會去做,因為我為你們兩人都感到難過。但是,毫無疑問,我將不會跟他通信,也不允許你這樣做。」

    我想要跟她談談一種比她所提到的責任更高的責任,這種更高的責任將使她感到有必要去幫助那些遭受痛苦和清白無辜的人,將不允許她不顧一切地去執行主人的命令,做出無法無天的暴虐行為;但是她明白無誤地囑咐我在這方面不要吭聲,因為企圖說服她,要她辜負她所受的信任是枉費心機。「我想要勸您的只是,」她說,「安下心來,把您所有那些想要逃走的陰謀詭計統統收起來,並把我當成您的朋友,不要讓我有理由懷疑您;因為我以赤膽忠心對待主人而自豪。威廉斯先生和你兩人都採取了一些奇怪而狡猾的詭計,因此雖然我認為你們很少見面,但他承認,你們兩人已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我必須比過去更加細心周到才是。」

    這一點使我倍感憂慮;因為我擔心,我將比以前受到更為嚴密的監視。

    「唔,」我說,「既然由於這樁奇怪的意外事故,我已發現了主人給您寫的那封可怕的信,那就讓我把它再看一遍吧,這樣我就可以熟記它,並對痛苦做好思想準備,將來災難臨頭也就可以不以為怪了。」「那麼,」她說,「也讓我把您的信再念一遍吧。」我就把我的信給了她,她則把她的信借給了我;經她允許,我把那封信抄了個副本;因為就像我剛才所說,有了它,我就會對最壞的結果做好準備。我抄完之後,把它釘在躺椅的頭上。「我就這樣來利用您這封十分討厭的信的抄件,」我說,「您將會常常在這裡發現,我的眼淚已把它流濕了。」

    她說,她將下樓去吩咐做晚飯;晚飯做好後,她堅持我陪她一道去吃。我本想找個借口不去,但是她裝出一副命令的神態,我就只好服從了。我一走到樓下,她就拉著我的手,把我介紹給那位我這一生中所見到過的最為醜惡的妖怪。「這是科爾布蘭德先生,」她說,「這是您漂亮的被監護人,也是我的;讓我們設法讓她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輕鬆自在。」他鞠了個躬,裝出他那副外國人的怪相,並似乎暗自慶幸!然後用拙劣的英語對我說,我受到世界上最優秀的先生愛慕,這是很幸福的!我感到十分恐怖;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在這裡將把他的外貌向你們描述一番,你們今後如能看到這封信,那就會判斷我這時是否有理由感到恐怖,特別是我原先不知道他會和我們一起吃晚飯。

    就身材來說,他是一個巨人,比你們的鄰居哈里·莫裡奇要高好多;他的骨骼很大,但瘦削如柴,並有一隻手——我這一生中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手。他的眼睛很大,瞪著看人,就像曾經驚嚇過我的那條公牛的眼睛一樣;他的顎骨很大,向前突出;眉毛懸垂在眼睛上面;前額上有兩塊很大的傷疤,左頰上還有一塊;連鬢鬍子一大片;嘴巴非常寬闊;嘴唇肥厚,即使沉默不語時也難以把那又長又黃的牙齒遮蓋住,因此他經常齜牙咧嘴、醜惡地笑著;頭髮又長又可怕,經過梳理後用一隻很大的黑袋套住;又長又醜的脖子上繫著一條黑色的縐紗頸飾;喉嚨上有個什麼突出的東西,我可以說就像粉瘤一樣。至於其他方面,他的衣服穿得很講究;身上佩著一柄劍,劍柄上裝飾著一個骯髒的紅色花結;皮製的襪帶緊緊地扣在膝蓋下面;他的一隻腳幾乎跟我的胳膊一樣長——我真的這樣想。

    「我把這位姑娘嚇壞了,」他說,並想要離開;但她不許他走。

    我跟他在一起坐了不久,就上樓到我的內室裡來。我坐在餐桌旁時一直感到心痛難受,因為我看到他時不由地會戰慄。這畜生般的女人雖然知道在這之前我的痛苦就已很大,來了這個人我的痛苦就更增加了,但她無疑是故意讓我感到恐怖的;它也確實產生了效果;因為我上床睡覺時,除了他那醜惡的外貌和主人更為醜惡的行為外,不能想到別的事情。這些思想深深地影響了我,結果我夢見他們兩人懷著最惡劣的企圖全都來到我的床邊;我驚醒過來,從床上跳了出來。朱克斯太太被我嚇了一跳。我把夢告訴了她。這邪惡的人只是哈哈大笑,井說,我所害怕的只不過是一個夢罷了;等到它已過去、我完全清醒以後,我也會像她這樣哈哈大笑的。世界上可曾有過這樣可惡的女壞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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