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令人討厭地暗示我,可以對這件事作出決定,以便好事成真。我對她說,我討厭她的暗示;至於威廉斯先生,我認為他是個忠厚善良、彬彬有禮的人;但是,一則他的身份比我高,二則在所有職業中,我不喜歡挑一位牧師來做丈夫。她說,我這麼虔誠地篤信宗教,這倒使她感到奇怪。「唔,朱克斯太太,」我說,「我不喜歡牧師,並不是我不尊敬這個職業;情況恰恰相反。」「唔,確實像您所說,」她答道,「情人之間是有好多荒唐可笑的談話和舉動,這對一個呆板的、穿著寬領帶和黑袍法衣的牧師來說是不很合適的。〔其實我並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真的,您對這件事考慮得倒很周到。」然後,如果馬用嘶鳴來表示大笑,那麼我可以說,她就像馬一樣大聲嘶鳴起來。我真的恨她。親愛的母親,這個女人不是壞到透頂了嗎?什麼事情一到她手裡,她就把它轉變成邪惡。我猜想,大概是因為我的臉漲得通紅,她看得出我十分憤怒;不過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她覺得鬧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就改變了話題。
因為她上下樓十分頻繁,我怕她會出乎意外地來到我跟前,所以暫時還沒有拆開威廉斯先生的信,但很快就會拆開,並把它的內容告訴你們。
是呀,如果說我曾有意要追求威廉斯先生(我相信我並沒有這種意思),那麼現在,我想我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下面就是他的信:
「我不知道怎樣來表達我的思想,因為唯恐您會覺得,在我希望為您所做的服務中懷有自私的目的。但是我確實知道有一個有效和高尚體面的途徑,可以讓您從目前的危險處境中擺脫出來。這就是同一個您所同意,並能使您幸福的某個人結婚。就我來說,根據目前的情況,若訂立這樣的婚約,那麼我世俗的利益就顯然會完全喪失。但是出於我對您深切的敬慕,而且在這樣正當的事情中我完全信賴上帝的旨意,因此,如果您能接受我的求婚,那我會感到真是太幸福了。在這種情況下我願放棄我一切世俗的前程,並作為您的嚮導,護送您前往某個安全的地方。我為什麼說在這種情況下呢?那就是說,不論您認為這樣優厚地報答我是否合適,我都會那樣去做的。當我一聽到B先生出發的消息時(我現在已採用一種很好的方法來掌握情報,可以瞭解他的全部行蹤),我就會準備好一匹馬,並由我親自來給您做嚮導。我把自己完全交由您的善意來決定與指揮。懷著極大的敬意,我是
您的極為忠誠與恭順的僕人
「別以為這是個突然的決定。我一直欽佩您的品格。我一看到您,就希望為如此卓越品格的人效勞。」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對於這意想不到的求婚,我將說什麼呢?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想聽到你們的忠告。不過說到底,我現在無意結婚。我情願同你們住在一起。我寧肯嫁給一個挨門逐戶進行乞討、無家可歸、身無財物的人,也不願危及我的貞潔。只是我覺得,我現在還年輕,難以接受給人當妻子的想法。經過上千種不同的思考之後,我寫了下面的信:
「尊敬的先生,
「您上一封信的內容使我感到驚訝不安。您十分寬宏大度,但我不能容忍您為了我而使您未來的一切前程擔受風險。對您的建議,我不能不懷著既感激而又憂慮的心情加以考慮;我現在還年輕,除非為了避免遭受糟蹋,而不結婚就不可避免這種結局,否則就沒有什麼能促使我考慮馬上結婚。因此,先生,您不應當接受這樣一種不是出於自願的順從(如果我萬不得已,不得不依從您十分寬宏大度的建議,那就是這樣一種非自願的順從)。我力圖完全指靠您的善意來協助我逃走,但現在我不能考慮接受您向我求婚的光榮(這主要是為了您的緣故),而且除非我的父母親高興地表示同意,否則我將永遠不考慮接受求婚,儘管他們現在身份低微,但他們也同有錢人一樣,在這樣重大的問題上完全有權行使他們對我的責任。因此,先生,我除了對您永遠懷著感激的心情外,請求您不要考慮從我這裡得到其他任何東西。由於以上原因,我將永遠是
您的極為感激的僕人」
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
我被監禁的第十四天,第十五天,第十六天
朱克斯太太接到了一封信,此後對我比往常更加彬彬有禮,對威廉斯先生也一樣。我納悶,我給主人去信後卻沒有得到回信。我猜想他生氣了。我對她禮貌待我並不感到高興,因為這人很狡猾,而且跟往常一樣對我進行嚴密監視。她把她所接到的指示放在胸衣中間;我曾設置了一個圈套,想把它弄到手,但卻沒有成功。
我上一封信通過老的傳遞方式安全地到達威廉斯先生手中,他並未受到懷疑。他曾向我流露,雖然我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立即贊同他的計劃,但他不會放鬆他的努力;如果覺得他還有可取時,他將聽從上帝和我的支配。他向我示意,他不久將派一名專差把我給你們的小包送到你們那裡去,於是我就把那時以來所寫的信又加放到那個小包中。
星期日
我剛才感到十分吃驚!但願一切都會順利!有件出乎意料的怪事要告訴你們。
威廉斯先生和朱克斯太太一道走到我這裡來;他欣喜萬分,她則有一種心緒不寧的神態,令人感到奇怪。「唔,」她說,「帕梅拉姑娘,向您道喜!我向您道喜!誰也別做聲,讓我來說!」然後她坐下來,好像上氣不接廠氣似的不停地喘著氣,「我以前曾經說過,事情該怎麼發展變化就會怎麼發展變化,現在情況就真是這樣,」她繼續往下說,「好呀,您與威廉斯先生將要結婚了!瞧,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從來也沒有這樣好的主人!呸,呸!淘氣、多疑的帕梅拉姑娘,不,我簡直可以稱您為威廉斯夫人了;」這位冒失的人說,「您應當跪下來請求主人原諒您一千次,原諒您不相信他。」
她正要說下去;他呢,這位可憐的人!我看到,他正要插進來說一句高興的話;但是我說,「求求您,朱克斯太太,別這樣折磨我,讓我瞭解一切情況吧!啊!威廉斯先生,」我說,「請當心,請當心!」「又在多疑了!」她說,「這樣吧,威廉斯先生,請把您的信給她看;我也會把我的信給她看;它們是同一隻手捎來的。」
我意識到這可能是什麼意思時,身上不禁發顫;我說,「您讓我吃驚極了,我都沒法站住,沒法聽您說話,也沒法念信了!」「朱克斯太太,」威廉斯先生說,「我們是不是把信留給帕梅拉姑娘,讓她有時間從吃驚中恢復過來?」「好的,」她說,「我完全同意;信中除了充滿高尚與善良的熱情外,就沒有別的了。」他們一邊說,一邊把信留給我,然後就離開了。
我的心由於吃驚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儘管急不可耐,卻沒有立刻就去念信;過了一會兒,我神志恢復過來了,然後發現信的內容竟是這樣奇怪和出乎意外:
「威廉斯先生,
「長久以來,我一直想有個機會使您能得到雙重的幸福。現在方斯先生的逝世已向我提供了一個這樣的機會,因為我不久將使您得到他的俸祿,還要使您得到英國最可愛的妻子當中的一位(如果您有本領,能使她樂意接受您求婚的話)。她有很多優點,但正像她有理由認為的那樣,她並沒有受到相應的對待;不過,當她發現自己置於一位道德高尚和品格正直的人保護之下,這個人有能力使她過著近年來她所習慣的舒適生活時,我相信她就不會抱怨她那些貌似艱辛的經歷了,因為正是這些經歷,鋪平了通向我有意使你們兩人都得到幸福的命運之路。我本可以對我的行為和我對她的良好意願進行解釋(當我見到你們時,我會這樣做的);只是我馬上要動身到倫敦去,在那裡起碼要待一個月;在這期間,如果您能說服帕梅拉,那就請你們抓緊進行你們相互都感到幸福的那件大事,但首先要通知我,她確已同意您的求婚;因為在這樣重大的事情上,她應當完全由自己做主;同樣,在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完全由您本人做主,這樣你們在得到共同幸福時就會完美無缺了。我的老同學,我是
您的朋友」
過去曾聽說過這樣的事嗎!我怦怦跳動著的心,請平靜下來吧!下面是朱克斯太太留給我的信:
「朱克斯太太,
「您在完成我強派給您的任務中一直表現得細緻周到、勤勤懇懇(我以後將向您解釋我派給您的這些任務)。現在您的麻煩差不多就要結束了;我在給威廉斯先生的信中已把我的意圖寫得十分具體,所以我在這裡就不需要再說什麼,我相信,他將毫不遲疑地讓您知道我那封信的內容。我只有一件事要說,那就是,如果您發現我向他暗示的事情,他們兩人當中不論哪一位稍有一點感到不愉快,那麼請您讓他們確信,他們完全有自由按他們自己的意願行事。那位疑慮重重、惴惴不安的帕梅拉,我希望您繼續以禮相待;我曾經向我母親作過有利於這個女孩子的許諾,現在她可以公道地看到,我正高尚地履行這個諾言。
「如果她向我寫幾行字,承認她對我的高尚行為曾經有害地猜疑過,並趁這個機會向我表示感激,那麼我將立即寫信給她,讓她和威廉斯先生確信,我有意為他們共同的利益再做出一些事情。
您的朋友,等等」
雖然我寫得很快,寫了這麼多,但是我剛剛把這兩封信抄好,他們又興高采烈地上樓來了;威廉斯先生說,「親愛的帕梅拉姑娘,我心裡很高興,我在這以前就已向您表白過我的心意;這封寬宏大度的來信使我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了;朱克斯太太,您可以相信,如果我能得到這位美人的同意,那我就認為我本人——」
我把這位善良人的話打斷(因為我考慮到主人先前在另一個宅第中對待我的態度,又考慮到我被拐走並監禁在這裡的情況,我不得不保持警惕,何況還有這位十分狡猾和邪惡的女人),說,「啊,威廉斯先生!請當心!請當心!不要讓——」我說到這裡停住了;朱克斯太太說,「還依舊這麼多疑!我這輩子從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人!不過我看,」她說,「當我執行過去接受的指令時,我對你們兩人小心提防並沒有錯。我感到,要提防你們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正像諺語所說,「什麼也不能制止兩個人同心同意。」
他在高興中不慎說出的一句話被她抓住了,我對這並不感到奇怪。我拿出她的信,說,「朱克斯太太,這裡是您的信,謝謝您讓我看它,但是我長久處在困惑不解的迷津之中,因此現在我不能說什麼。時間將會把一切都顯示出來。先生,這裡是您的信。願一切都轉變為您的幸福!主人善意地把俸祿給了您,我向您道喜。」「沒有您就談不上生活了1,」他答道。「先生,請忍耐,」我說,「我有父親和母親,因此我不能自己做主;在我認為自己適合作出選擇之前,我要看到我本人完全獲得自由才行。」
1在英文中,liVing這個詞有幾個意義,一是指生活,二是指教士的俸祿。
朱克斯太太抬起眼睛,舉起雙手,說,「哎呀,您這樣小小的年紀,竟這樣有計有謀,這樣小心提防,這樣狡猾老練!」「唔,」我說,(這樣可以使他提高警惕),「雖然我希望這裡面沒有欺詐,但我向來慣於被命運捉弄,所以說不出該怎樣來掌握自己,我幾乎對人類都不相信了。但是我希望我可能錯了;從今以後,朱克斯太太,我一切事情都將跟您商量。」(我想那是適當的,我自言自語道)因為我儘管可以原諒她,但決不會喜歡她。
她讓威廉斯先生跟我在一起待幾分鐘;我說,「請考慮一下,先生,請考慮一下您做了什麼事。」「這件事不可能會有欺詐,」他說。「我希望沒有,」我答道,「但是您有什麼必要要說出以前曾經向我表白過您的心意呢?讓這件事聽其自然發展吧,那樣說沒有什麼好處,特別是在這個女人面前。請原諒我,先生,他們都說女人快嘴快舌,藏不住話;但是,說真的,我看當一個誠實的人跟壞人在一起時,那顆誠實的心本身也是不能信賴的。」
他正想要回答;但是她的任務雖說是差不多(我注意到這個詞)就要結束了,卻又上樓到我們這裡來,說,「唔,我很想在明天向您指點到教堂去的路怎麼走法。」
我聽到這句話感到高興,雖然我在目前可疑的狀態中不應當喜歡這件事,然而我卻想對她的建議表示支持,這樣我可以根據她講的話是否當真來判斷她其餘的話是否可以信賴。但是威廉斯先生又不謹慎地幫她找到一個可以不去的借口;他說,最好往後推遲一個星期日,等到事情成熟一些再說;她立刻抓住這句話,同意了他的意見。
總之,我希望會出現最好的結果;但是,如果最後結果證明這竟是個陰謀詭計,那麼我擔心,除非出現奇跡,否則就什麼也不能挽救我了。不過人的心肯定是不可能想出這樣邪惡的騙人詭計的。另外,給威廉斯先生的信是主人親筆寫的,他不敢不當真;再說,主人所受的教育,他父母所樹立的榜樣,都沒有教他挖空心思想出這樣極其邪惡的詭計。因此我希望會出現最好的結果。
威廉斯先生、朱克斯太太和我三個人一直在花園裡散步;她掏出後門的鑰匙把它打開之後,我們在牧場上稍稍走了一段路。當我們經過向日葵時,威廉斯先生指著向日葵,但我不得不對他採取很冷淡的態度,因為這位善良的人絲毫沒有警惕性,絲毫不知道小心提防。我們在牧場上遠遠地望見那條曾經把廚娘撞傷的公牛(她現在身體已很好地康復了)。朱克斯太太說,那是一頭醜陋、凶暴和殘忍的言生,它造成的禍害並不是第一次了。親愛的母親,你知道,我從小時候起就害怕公牛;你經常對我說,母牛由於溫順和有用,所以人們把它們比做善良的女人,而公牛卻性情兇猛,難以馴養,所以人們把它們比做邪惡的男人;因此你教導我,要我小心謹慎,避開放蕩輕浮的男子,從那時起我腦子裡就牢牢記住你的這些話。
威廉斯先生、朱克斯太太和我剛才在一起吃晚飯;現在我只好認為,一切諒必是好的。只是我無意結婚,對威廉斯先生這樣善良的人除了應當表示的禮貌外,也不給他任何鼓勵,至少等到我和你們在一起,得到你們兩人的贊同之後再說。我還是很年輕的女孩子!如果我表示出想很快就當妻子的心意,我認為,那我就未免太冒失了。我對牧師這個身份太尊敬了,因此不能希望立刻就能很好地履行一位賢惠的牧師妻子的責任;我希望上帝能保佑我,不要讓我給這個身份出醜露乖。
威廉斯先生當著朱克斯太太的面說,他將派一名信差,捎一封信給我的父親和母親。他是多麼不謹慎啊!我請求你們在我能幸福地見到你們之前不要給予答覆;現在我希望很快就能得到這個幸福。
他將在我的小包中捎去一摞冗長的材料,我在這些材料中敘述了我所遭受的壓迫、我體驗到的痛苦以及我的憂慮。我將把這封信也隨同捎去(朱克斯太太允許我給父親寫信,這一點看來是好的);在經歷了這麼多苦難之後,我能高興告訴你們的,就是我渴望能很快跟你們團聚,我知道這將會使你們得到安慰。因此,我請求你們繼續為我祈禱和祝福,同時我在下面簽署
你們永遠孝順的女兒
我現在有充裕的時間,因此必須繼續寫下去,把這作為我的工作。星期日晚間(我讓人給你們捎去的信就寫到那時為止),朱克斯太太問我,我是不是願意一個人睡?我說是的,如果她願意,我將非常樂意。「好吧,」她說,「過了今夜以後您就一個人睡。」
我請她再多給我一些紙;她給了我一小瓶墨水、八張紙、六支筆,還有一塊封蠟。她說那八張紙是她的全部儲存了;因為如今有必要時,她會要求我替她寫信給我們的主人。這看來也很好!
她上床睡覺時,反覆勸說我對威廉斯先生給予鼓勵,還替他說了好多好話,並責怪我對他靦腆羞怯。我告訴她,我決定在跟我父親和母親談話之前,不給予任何鼓勵。她說,照她看,我心裡是在考慮其他什麼人,否則我對這件事決不會這樣漫不經心。我讓她相信(我這樣做是萬無一失的),世界上沒有一個男子我想要嫁給他;至於威廉斯先生,我這樣處理,對他可能會更好些;我一直打算跟我清貧的父母親住在一起過安詳的生活,因此在設法體驗過這樣的生活之前,我不能高興地去考慮其他的生活方式。
剛才我向她問起我的錢,她說放在樓上她的保險箱裡,明天我就可以得到它了。這些情況看來仍然是好的。
雖然時間已經晚了,但威廉斯先生今天夜間還要回家去;因為他要派一名信差捎一封信給你們,那是由他本人寫給你們向我求婚的;還要捎去我的小包。但是我再一次對你們說,別鼓勵他;儘管他是個很善良的人,我非常感謝他,但依我看,他在這樁事情上太輕率、急躁了。
星期一上午
哎呀!哎呀!我們從可憐的威廉斯先生那裡得到了壞消息。他遭到f一次不幸的災禍;昨天夜裡他在回家途中落到了一些歹徒手中;不過幸好還能把我所寫的信件保存下來,沒有被搶走。下面是他對這次經過的敘述:
「善良的朱克斯太太,
「我從您那裡離開以後遇到一樁令人痛心的不幸事件。我走到靠近那個鎮子的水壩,正要往木橋走過去時,兩個傢伙抓住我,惡毒地咒罵說,如果我不把我所有的東西給他們,他們就要殺死我。他們搜查了我的衣袋,取走了我的鼻煙盒、印章戒指、螺絲錐、半個基尼、一些銀幣和一些半便士的銅幣;還取走我一條圍巾,兩三封放在衣袋中的信。幸好帕梅拉姑娘交給我的信藏在我胸間,所以沒有被搜去;但是他們打傷了我的頭和臉,咒罵我沒有更多的錢,並把我推進水壩,喊道,『牧師,躺在那裡吧,一直躺到明天!』當我倒下去撞到一個樹樁上時,我的皮膚和膝蓋被撞傷得很厲害,我在水裡和泥漿裡幾乎要窒息死去。這一兩天我肯定不能走出門,因為我的模樣出奇地可怕!我不得不丟棄帽子和假髮,在走回家的一英里半路上頭上什麼也沒戴;但是有人在第二天早上找到了它們,跟鼻煙盒(歹徒們一定把它丟下了)一起送到我這裡來。我的黑袍法衣和寬領帶都已被撕得破破爛爛。您不消問,我當時驚恐得不得了,因為這一帶地方已經好多年沒聽說過搶劫的事情了。現在正在對這些歹徒加緊搜尋。請向善良的帕梅拉姑娘致以我最親切的敬意。如果她憐憫我的不幸,我將會康復得快一些,並能很好地來侍候她和您。這並不妨礙我寫出一封信(雖然是忍著很大的痛,就像寫這封信一樣),並在今天早上派了一個人騎馬把它送走[毫無疑問,這位善良的人1是不會保密的]。善良的朱克斯太太,我是
1指威廉斯先生,方指號裡的話是帕梅拉寫的。
您的極為感激、恭順的僕人
「讓我們頌揚天主,沒有發生更糟的情況!我雖然從頭到腳全都濕淋淋的,非常難受,但我覺得我沒有得感冒。我想,我所受的驚嚇使我免受感冒。因為我當時有好幾個小時神志失常,我不知道後來是怎麼回到家裡來的。如果可能,今天夜裡我將寫一封信給我仁厚的恩人,感謝他對我難以估量的盛情厚意。關於他對我恩惠的最好部分——舉世無雙的帕梅拉姑娘,我希望我能把我想說的話統統都對他說出來。」
那個毫無理性的畜生看完這封信之後哈哈大笑,笑得她那肥胖的身軀前仰後合。「我不由得不想到,」她說,「這位可憐的牧師跟他漂亮的情人離別以後,發現自己到了水壩底下時,他臉上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他穿著撕得破破爛爛的寬領帶和黑袍法衣,又沒戴帽子和假髮,那樣子該是多麼滑稽可笑呀!我可以斷定,」她又說,「他回到家裡時,那種狼狽的處境簡直是妙不可言。」我說,我認為對這種不幸的遭遇發出大笑是很缺乏人性的。但是她卻回答說:因為他安然無恙她才大笑,否則她就會感到遺憾了。她很高興看到我對他這樣關懷備至,看來前途很有希望哪,她說。
我不去理睬她所發表的意見;但因為我這一陣子對一些令人懷疑的事已經見慣了,所以不加思索地說,我討厭這件事。那些人把他的信搶走最使我感到驚慌,但沒搜到我的小包,這是多麼幸運啊!我不知道該怎麼想這件事!但是為什麼我要讓每一件意外事故來破壞我的安寧呢?然而只要我待在這裡,它就會破壞的。
朱克斯太太一本正經地慫恿我跟她一起乘馬車去探望威廉斯先生。這人就愛管閒事,總想讓我們之間的事情向前發展,儘管我是個機靈乖巧的女孩子,但也同不明白她這樣做是什麼意圖。我斷然拒絕了她的要求,強調說,除非我打算鼓勵他求婚,否則我就不應當去看他。於是她就在沒有我陪同的情況下獨自去了。
儘管出現了處境有所改善的跡象,可是說也奇怪,當她不在這裡的時候,我卻產生了想要逃走的強烈慾望。令人傷心的是我找不到一個可以商量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天哪!如果我要逃走,我現在已沒有錢去收買任何人為我效勞,也沒有錢支付生活必需品或住宿的費用。但是我將到花園裡去,以後再作決定。
我來到了花園,並且走到後門。我在那裡站住,緊張得心都要跳到嘴巴裡了。我看不出有人在監視我,情況看來挺不錯。我想到,萬一今後發生什麼不順當的事,或者主人到這裡來粗暴地對待我,那麼,我現在若失去了這樣的一個好機會,我就決不會原諒自己了。唔,我想再到樓下去看看是不是一切都暢通無阻。從後門往牧場那邊看情況又是怎麼樣。
我又到樓下去了,並大膽地把後門打開,走出一箭之地,走到了牧場中;但是那頭可怕的公牛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又圓又大的眼睛咄咄逼人;也許因為我憎惡這言生,因此才有這種感覺;特別是我一想起那位可憐廚娘的不幸時更是這樣。於是我又進了屋子,唯恐它會向我跑過來。此刻我又拿起了筆。不過沒有人看到我。
你們認為,世界上有巫婆與精靈這樣一些東西嗎?如果有,我相信它們是在我的心裡,朱克斯太太把這頭公牛拉到了她的一邊。而我,既沒有錢,也沒有朋友,我能做什麼呢?啊這邪惡的女人,對我採取了這樣卑鄙的詭計!再說,我又不知道道路怎麼走法,連一步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到任何一個房屋或農舍有多遠,更不知道我走進一個房屋以後是否能夠得到保護;現在強盜又在猖獗為害,我陷入的危險可能跟我想要逃脫的危險一樣大;不,如果目前出現的並非絕望的跡象能保持下去,那麼我陷入強盜的危險可能反而更大;因為主人還不至於像強盜那樣狼心狗肺、無惡不作!我怎麼辦呢?我很想再試一次;但是那樣,我就會被追趕和逮捕;這對我就會更糟了;那位邪惡的女人也許又會打我,把我的鞋子取走,並把我鎖起來。
如果說主人的用意真是好的,那麼即使我逃走,到頭來他也不會對我的恐懼生氣的;別的人也不會責備我;而巳當我回到你們身邊,我的一切顧慮都煙消雲散之後,我就能比較容易接受勸導去考慮主人建議我與威廉斯先生結婚這樁事了,而我現在在這裡是不可能考慮的;你們在主人的信中看到,他聲稱將由我來作出選擇,那麼我為什麼還要害怕呢?我想,我該再下樓去!啊,上帝,您是清白無邪人們的保護者,請您指導我吧,請指導我怎麼辦吧!
我走下樓去,決定如有可能就逃走;這時園丁正在能見到後門的地方工作。我東遊西逛,希望他會離開那個地方;但是他繼續在那裡挖地,因此我又走上樓來。我真是個傻瓜呀!難道我不能想出個什麼差使把他打發開嗎?當我應當行動的時候,我卻還繼續在這裡寫信;這既向你們顯示出我出奇的優柔寡斷,也向你們顯示出,我那懷著希望與恐懼相互交織的心情是多麼痛苦!我打算重新下樓去,務必設法打發這位忙碌工作的園丁去捎個口信給朱克斯太太,說我希望她回家來,跟女僕南一起來陪伴我,這一來她可能會同威廉斯先生多待一些時候。你們的帕梅拉已變成一個多麼會出謀劃策的人了。必需是發明之母,這句話說得確實不錯。
唉,現在我又回到這裡來了!我像一個傻瓜一樣被嚇得把所有的打算全都拋棄了!當時園了在花園裡的另一片地方,離後門很遠;我就把後門打開,茫然不覺地在牧場上走了好長一段路;當我在觀望時,我看到那頭可怕的公牛想要擋住我與後門之間的道路,另一頭公牛則從另一條道路向我跑來。唔,我想,主人似乎在這裡變成一頭公牛的精靈,朱克斯太太則變成另一頭公牛的精靈;現在我肯定完蛋了。「救命啊!」我像一個傻瓜一樣喊道,沒有一個人在我近旁!我飛一般地迅速跑回到後門。我用手抓住門時,大膽地回過頭去,看看這些我想像的公牛是不是跑來了,這時我才看到它們不過是兩頭可憐的母牛,正在遠處吃草;由於我心中恐懼,才使它們在我眼中顯得那麼可怕。
由於每件東西在我看來都是這麼可怕,又有好多事情現在看起來彷彿並不像當初以為的那麼邪惡,因此我不再考慮逃走了。說實話,如果我真的逃走,並已遠遠地離開這個宅第,那麼在我遇到第一個陌生男子時,可能同樣會感到恐懼。我曾聽人說,沒有憂慮就不會有謹慎;但是我深信,恐懼帶給一個人的危險,比為脫離險境而小心提防的危險要大得多,而這種小心提防的心理,正是伴隨恐懼的心理而產生的。
於是我鎖上門,把鑰匙放在衣袋中,正要往回走時,我的視野裡出現了女僕南;這時如果我企圖逃走,也不可能了。
親愛的父母親,我被公牛和強盜驚嚇得這樣厲害,在你們看來是不是顯得比一個小孩子還要軟弱呢?不過如果我有錢,我的勇氣就會大些,那樣一來,當我到達你們身邊之前,我也許能找到一位可以保護我的朋友。然而,倘若我還像我前一陣子那樣,對我的處境想像得完全陷於絕望,那麼我相信,我就會說服自己鼓足勇氣,不僅敢於去冒公牛的風險,而且也敢於去冒強盜的風險了。
星期一下午
朱克斯太太外出拜訪之後已經回來了。「請您放心,」她對我說,「威廉斯先生會很快康復,他不像他原先想的那麼糟糕,一半也沒有。啊這些有學問的人!他們的膽量還不及耗子的那麼大!他僅僅在臉上稍稍有幾處傷痕;他曾經在水壩底部砂礫當中摸索,想在地上找個洞躲藏起來,不讓強盜發現,我想就是在那時碰傷的。他的皮膚和膝蓋幾乎已看不出有什麼毛病。他在信裡說,他的模樣異常可怕。他剛回到家時可能是這樣,但他也不過是在回想起他的危險或敘述他的遭遇時才發出幾聲哼聲,除此之外,我看他沒有什麼問題。因此,帕梅拉姑娘,您完全可以放心。」
「儘管您開了好多玩笑,朱克斯太太,」我說,「我還是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唔,」她繼續說道,「他一直在說您,除了您就沒說別的;我對他說,我要是能說服您跟我一道去,那我就大樂意了,這人聽了以後對我感激得不知所措,把心裡話都向我傾吐出來;他把過去發生的一切情形,以及你們兩人挖空心思想做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
我聽後感到萬分驚慌,特別是因為我在兩三件事情上已經看到,威廉斯先生那顆誠實的心藏不住任何事情,以為任何人都跟他一樣毫無欺詐之心。
「啊!朱克斯太太,朱克斯太太,」我說,「如果他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您,那他大概是會告訴您的。不過您也很清楚,我們過去即使想隨便聊聊,也沒有機會可以交談。」
「是的,」她說,「這話說得完全不錯,帕梅拉姑娘,他甚至連向您表白求婚的心意也難;不過他當著我的面承認,他曾經找到機會向您表白過了。得了,得了,在我面前別再裝出這些難為情的樣子了!也許我跟您一樣狡猾,不過,」她接下去說,「現在一切都已過去了;因為根據主人的指示,我的監視任務現在已經結束了。我不在的時候,您在做些什麼呢?」
威廉斯先生可能對她談了哪些內容,對此我感到惶惑不安,而且難以掩飾。她又說,「唔,帕梅拉姑娘,既然一切事情可能不久就要愉快地結束了,那就請您不必對他吐露的情況過於擔心,而且也要像他那樣,把我當成您的知心朋友,這樣,我就會認為您對我還是懷有好感,對我還是信賴的;您不會因為這樣做而後悔的。」
她講得如此一本正經,因而使我懷疑,她探望威廉斯先生時對他表示的親切態度,僅僅是為了想從他嘴中盡量探聽出一些情況來。「朱克斯太太,」我說,「如果像您所說,您的監視任務已經結束了,那麼這裡已沒有什麼情況可以刺探的了;您現在為什麼還要刺探出什麼呢?」
「請相信,我不想刺探什麼,」她說,「這僅僅是女人的好奇心罷了。因為當一個人看到別人裝模作樣,彷彿保守著好多秘密時,她自然而然就會想把它查找出來啦。」
「請告訴我,朱克斯太太,他跟您說了些什麼事;然後我就來回答您的好奇心。」
「您回答不回答我不在乎,」她說,「因為我已經從他那裡瞭解到我所需要瞭解的事情了。任何您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我已完全不指望從您這裡打聽出來了,我的小寶貝。」
「唔,」我說,「讓他去說那些他想說的事吧,我毫不在乎;因為我相信他說不出什麼對我有害的事情;因此讓我們換個話題吧。」
這時我確實感到寬心一些,因為她沒有向我暗示鑰匙和後門;如果他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了她,那她是會向我提到這兩件事的。隨後她不再對我動什麼念頭,我也不去打她的什麼主意,雙方顯然都對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抱任何希望。
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說了一些他不該說的事。因為她曾騙我說,她把她所存的紙張全給了我,還要我以後替她寫信;可是這兩個鐘頭她實際上一直在寫信,這一點使我更感到憂慮。
我有點後悔,先前我可以做到時,如果敢冒一切風險,從這裡逃出去,那現在就好了。一顆懦怯的心會使一個人招惹多少邪惡的事情啊!啊這種疑惑與不安的狀態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她剛才跟我在一起,說她將派一名信差到貝德福德郡去;如果我願意寫一封信給主人,對他的恩惠表示感謝,她就托信差把它捎去。「在跟我的父親和母親團聚之前,我沒有什麼要感謝的,」我說,「再說,我已經給他寫過一封信,但卻沒有收到回信。」她說,她認為主人給威廉斯先生的信就足以看作是對我的回復了。我至少該做的事,就是謝謝他,哪怕寫兩行也行。「沒有必要那樣做,」我答道,「因為我不想嫁給威廉斯先生,那封信對我算得了什麼呢?」「好吧,」她說,「我看您真叫人很難捉摸!」
這一切都使我極為懊惱。瞧,我害怕公牛和強盜是多麼愚蠢啊!現在我內心的憂慮成倍地增加了。這個不慎重的男人會說出什麼話來呢!她從他那裡探聽到的情況,無疑是她那封長信的主要內容。
現在她對過去一段時間內做的事完全保持沉默,一聲不吭。我問她的話,她除了說聲「是」或「不是」外,就再也不說別的。我懷疑,一定有什麼事正在策劃之中。特別是,由於她不信守諾言,沒有讓我一個人睡覺,也沒有把錢歸還給我,我就更加懷疑了。對於這兩個問題,她都給了可疑的答覆;對其中的一個問題,她說,「唷,您當真想把您的錢拿到手呀!我又不會把它拐跑。」對另一個問題,她說,「祝您好運!在您沒有真正找到一個您更喜歡的同床伴侶之前,您不必這樣急於把我甩開嘛!」她這話即使我痛苦失望,又使我無言以對。
星期二,星期三
威廉斯先生到這裡來了;但我們沒有機會在一起談話。朱克斯太太自從對他作了親切的拜訪以後,現在性情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他對此迷惑不解,對於我將要告訴你們的事情他更感到驚慌。
他問,我是不是可以跟朱克斯太太與他一起到花園裡去散散步。「不行,」她說,「我不想去。」「帕梅拉姑娘是不是可以去散散步?」「也不可以,」她答道,「我要求她別去。」「為什麼,朱克斯太太?」他說,「我擔心我在什麼地方得罪您了。」「一點也沒有,」她答道,「我想你們不久就可以自由自在一起去散步了,願意多久就多久。我已派一個信差去請主人對這件事情和更加重要的事情作出最後的指示;他的指示到達之後,我將讓你們做你們認為合適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前,你們倆分開一些,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使我們兩人都感到有點驚恐;我發現他臉上露出自責的神色。於是我就走到她的背後,把雙手平平地合在一起,中間夾著一張我身上帶著的紙,並看著他。我向他暗示,我想通過瓦片來恢復通信,他似乎領會了我的意思。
我離開他們,讓他們待在一起,然後回到我的內室裡,寫了一封往瓦片中寄存的信;但是由於沒有時間抄寫,我在這裡只把它的主要內容告訴你們。
我在信中對他進行勸導,向他指出,他過於直言不諱,所以很容易落入朱克斯太太的圈套;我把我的憂慮告訴了他,並簡要地敘述了我擔心的理由;我想要知道他對她說了些什麼;並向他明白表示,我認為很有必要重新執行我們從後門逃走的計劃。
我在晚間把這封信放在老地方,現在正焦急地等待著他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