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人則有另外的弱點:抽煙斗,說話愛咬文嚼字兒。什麼『絕不遲疑片刻』啦,什麼『勿使』、『鑒於』啦。他本應在海洋上施展宏圖。他在學院裡學的是造船。這在他的外表和習慣方面都留下了痕跡。臉刮得乾乾淨淨,煙斗整天不離嘴,說話的時候從容不迫,和藹可親,一個個字從牙縫裡吐出來。像所有愛抽煙斗的人一樣,下巴突出,灰色的眼睛顯得冷漠。差點還漏了兩個細節:他是社會革命黨黨員,並被邊區選入立憲會議。」
「這可太重要了。父子互為水火,豈不成了政治敵人?」
「表面上自然如此。其實綠林好漢並不同瓦雷金諾作戰。可您聽我往下說。通采娃的幾個妹妹,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的小姨們,至今仍住在尤里亞金。她們都是沒出嫁的老姑娘。時代變了,姑娘們也變了。
「最大的葉夫多基灰·謝韋裡諾夫娜當了市圖書館館員。黝黑的女郎很可愛,羞澀到了極點,常常無緣無故漲紅了臉,像芍葯一樣。閱覽室裡靜得疹人,彷彿置身於墳墓中。可她得了慢性感冒,一連打二十個噴嚏,臊得恨不能鑽進地縫裡。您說有什麼辦法?神經過敏。
「老二格拉菲拉·謝韋裡諾夫娜是姐妹當中的使使者。厲害的姑娘,神奇的女工,什麼活兒都不嫌棄。大家一致認為游擊隊的首領列斯內赫像他這個小姨。你剛看她在縫紉作業組或者在織襪子,一眨眼又變成了理發員。您注意到了沒有,尤里亞金鐵路上有個女扳道員向我們揮拳頭?我當時想,真想不到,派格拉菲拉看守鐵路去了。不過好像又不是她,人太老了。
「最年輕的西拉菲瑪——家庭的磨難和考驗。她是個聰明的姑娘,讀過很多書。她研究哲學,喜愛詩歌。到了革命的年代,在共同高漲的情緒、街頭遊行、廣場上登台演說的影響下,她精神失常了,陷入宗教的狂熱中。姐姐們上班去的時候把門鎖上,可她從窗口跑出去,沿街揮手召集群眾,宣傳耶穌第二次降世,世界到了本日。可我只顧說話了,到站了,您下一站下,準備準備吧。」
等安菲姆·葉菲莫維奇下了火車,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說道:
「我不知道你怎麼看,我覺得這個人是命運給我們派來的。我覺得他將在我們生活中起好作用。」
「這完全可能,托漢奇卡。但令我懊惱的是你跟你外祖父太像了,人家會認出你來,而這兒的人對他記得太清楚了。就拿斯特列利尼科夫來說吧,我剛一提到瓦雷金諾,他馬上不懷好意地插嘴道:『瓦雷金諾,克呂格爾的工廠?不是親戚吧?不是繼承人吧?』
「我擔心我們在這兒比在莫斯科還顯眼,我們跑出來就是為了逃避別人的注意。
「現在當然已經沒有法子可想了。腦袋掉了,還會哭頭髮嗎?但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隱藏起來,少拋頭露面。總的說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叫醒咱們的人,收拾好東西,繫緊皮帶,準備下車吧。」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站在托爾法納亞車站的月台上,不知把人和東西數了多少遍,生怕車廂裡還落下什麼東西。她感到腳下踩的已是被人踩結實的月台沙地,但擔心坐過站的緊張心情還沒過去,火車行駛的轟隆轟隆的響聲仍在耳邊鳴響,雖然她眼睛明明看見火車一動不動地停在她面前的月台旁邊。這妨礙她的聽覺和視覺,也使她不能集中起思想來。
不下車的旅客從上面,從取暖貨車上向她告別,但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沒有注意到火車開走,直到她看見火車開走後露出的第二條鐵軌、綠色的原野和湛藍的天空時,才發覺火車不見了。
車站是用石頭建築的。人口的兩邊有兩條長凳。從西夫采夫來的莫斯科旅客是在托爾法納亞車站下車的唯一旅客。他們放下行李,坐在一條長凳上。
車站的寂靜、間無人蹤和潔淨使剛下車的人感到驚訝。他們感到不習慣,因為周圍沒有人擁擠,沒有人吵架了。生活彷彿處於荒僻的地方,停滯在歷史的長河中,遲誤了。它尚未達到首都的那種野蠻。
車站隱蔽在白禪林中。火車進站的時候,車廂裡的光線變得暗淡了。微微搖曳的樹頂在人們的臉和手上,在清潔的灰黃色的月台沙地上,在屋頂和地上,投下移動的陰影。林中的鳥鳴與它的清幽非常和諧。木摻雜別的音響的純粹的鳥鳴,響徹整個兒的樹林,把它聯成一片,彷彿世界上除了鳥鳴便不存在其他的聲音了。樹林被兩條道路——鐵路和土路割開。它用自己向下垂著的枝葉,彷彿一雙低垂到地面的廣袖,把兩條道路同樣遮蓋住了。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的眼睛和耳朵突然恢復了正常。她立刻意識到了一切。比如烏的鳴哈,林中的清幽,籠罩著四周的寂靜。她的心中湧出了話語:「我不敢相信我們能平安到達。你知道嗎,你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在你面前可以表現得寬宏大量,放了你,但可以往這兒拍一份電報,命令一下火車就把我們所有的人都逮捕起來。親愛的,我不相信他們的高尚。一切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不過她說出來的卻是另外的話。「多美啊!」她看到周圍的迷人風景脫口說道。別的話她再也說不出來了。眼
淚使她感到窒息,她大哭起來。
聽到她的哭聲,車站站長,一個小老頭,從屋裡走出來。他小步跑到長凳跟前,很有禮貌地把手伸到紅項制服帽的帽簷前,問道:
「小姐,您要不要鎮靜劑?車站藥箱裡有。」
「不要緊。謝謝。一會兒就過去了。」
「旅途上心情不好,又受了驚吧。這是常有的事兒。還有天氣熱得像非洲,在我們這個緯度地帶是罕見的。再加上尤里亞金髮生的事。」
「火車經過的時候,我們從車廂裡看到了火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從俄羅斯來的吧。」
「從白石城來的。」
「從莫斯科來的?那夫人神經不正常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聽說莫斯科全被毀了?」
「那是人們言過其實。不錯,我們什麼都見識過了。這是我女兒,這是女婿。這是他們的男孩子。這是我們年輕的保姆紐莎。」
「您好,您好。非常高興見到你們。我多少聽說了。安菲姆·葉菲莫維奇·桑傑維亞托夫從薩克瑪會車站打過電話來。他說日瓦戈醫生帶著家眷從莫斯科來,請多加關照。您大概就是日瓦戈醫生本人了?」
「不是我,日瓦龍醫生是他,我的女婿,我在另一個部門,農業部門供職,我是農學家格羅梅科教授。」
「對不起,認錯人了。請原諒。非常高興認識您。」
「從您的話來看,您認識桑傑維亞托夫?」
「怎麼會不認識他這位魔法師呢。我們的思主和希望。沒有
他我們早蹬腿了。不錯,他說要我多加關照。我說照辦。答應他了。因此,如果你們需要馬的話,或者需要別的什麼東西的話,我願效勞。你們打算到哪兒去?」
「我們要到瓦雷金諾去。那兒離這兒不遠嗎?」
「上瓦雷金諾?怪不得我怎麼也猜不出您女兒像誰呢?可您上瓦雷金諾!一下子都明白了。這條路還是我們跟伊萬·埃內斯托維奇一起修的呢。現在我去張羅一下,準備準備上路的東西。找個帶路的人,弄輛大車。多納特!多納特!先把東西拿到乘客大廳的候車室裡去,趁著辦事的時候先在那兒歇會兒。弄得著馬嗎?夥計,到茶館裡跑一趟,問問能不能借匹馬?彷彿早上瓦克赫還在那兒呢。問問他走了沒有?告訴他把四個人拉到瓦雷金諾,什麼行李都沒有。快點兒。夫人,我給您一個老年人的忠告。我故意沒向您打聽你們同伊萬·埃內斯托維奇的親戚關係多麼近,但在這件事情上您可要當心。不能對所有人都敞開胸懷。現在是什麼時候,您自己想想吧。」
一提到瓦克赫的名字,剛下車的旅客們驚訝地互相看了看。他們還記得去世的安娜·伊萬諾夫娜講過的打了一副打不破的鐵內臟的神話般鐵匠的故事,以及當地其他的荒誕不經的傳說。
替他們趕車的是一個長著一雙招風耳、一頭雪白的亂髮的老頭,拉車的是匹剛下了駒的化馬。由於種種不同的原因,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白的。新草鞋還沒穿黑,而褲子和上衣由於穿的時間過久全都褪色變白了。
馬駒烏黑得跟黑夜一樣,像只烏鴉似的在白扎馬後面跑著,邁著骨頭還沒長硬的小腿;它的小腦袋上長著馨曲的鬃毛,就像雕花的玩具一樣。
大車經過坑窪的地方搖晃起來,坐在車邊上的旅客連忙抓住車上的木柱,以免從車上滑下來。他們的心裡是一片平靜。他4fi的理想正在實現,越來越接近旅途的終點,晴朗美妙日子最後
的幾小時,黃昏前最迷人的時刻,遲遲不肯降臨。
馬車一會兒穿過樹林,一會兒經過林口的曠野。車輪撞著樹
根的時候,坐在車上的人便擠做一團,躬腰彎背,皺緊眉頭,你緊
靠著我,我緊貼著你。大車經過林間空地時,由於心靈的充實而
產生了遼闊之感,彷彿有人替他們脫帽向周圍致敬似的。旅客伸
直了腰,坐得鬆快了些,甩了甩頭。
這一帶是山地。山地總有自己的面貌,自己的模樣。從遠處
望去,它們像一條條雄偉傲慢的影子,一聲不響地注視著趕路的
人。玫瑰色的餘暉欣慰地伴隨著旅客越過田野,慰藉著他們的靈
魂,賦予他們以希望。
一切都使他們高興,一切都使他們驚奇,而最讓他們高興和
驚奇的是這個古怪的趕車老頭滔滔不絕的閒話。在他的話裡,古
俄羅斯語言的痕跡,須擔語言的質層,地方語言的特徵,同他自
己發明的難懂的用語混雜在一起了。
馬駒一落到後面,牧馬便停下來等它。它便不慌不忙地、一
竄一蹦地跳過來。它那靠得很近的四條腿,邁著拙笨的步子,走
到大車的旁邊,把長脖子上的小腦袋伸進車轅裡去,唱牧馬的奶
頭。
「我還是不明白。」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上牙碰著書
牙,一個字一個字對丈夫喊道,擔心意想不到的顛簸咬掉舌尖。
「這個瓦克赫就是母親講過的那個瓦克赫嗎?還記得那些胡說八
道的事嗎?他是個鐵匠,有一次打架的時候腸子打斷了,他又做
了一條新的。一句話,鐵匠瓦克赫有條鐵腸子。我明白這完全是個故事。可難道這是他的故事嗎?難道這就是他本人嗎?」
「當然不是。首先,正如你所說的,這是個故事,民間傳說。其次,母親說過,她聽到的時候這個民間傳說已有一百多年了。可你幹嗎大聲說話?老頭聽見會不高興的。」
「沒關係,他聽不見,耳朵背。就是聽見了也不會懂——他腦子有點傻。」
「唉,費多爾·漢費德奇!」不知老頭幹嗎用男性的名字和父稱來唁喝牧馬,他當然比乘客更知道它是杜馬。「該死的熱天!就像波斯爐子裡烤著的阿拉伯子孫!快走啊,該死的畜生!我是對你說的,混蛋!」
他突然唱起了從前這兒工廠裡編的民間小調:
再見吧,總賬房,
再見吧,隧道與礦場。
老闆的麵包我吃膩了,
池子裡的水已經喝乾。
一隻天鵝飛過岸邊,
身下劃開一道水波。
我身子搖晃不是因為美酒。
而是要送萬尼亞當兵吃糧。
可我,瑪莎,不是傻瓜,
可我,瑪莎,不會上當。
我要上謝利亞巴城,
給辛傑丘利哈當雇工。
「哎,母馬,上帝都忘啦!你們瞧,它這個死屍,它這個騙子!你抽它,可它給你停下。費加·漢費加,什麼時候才能走到家?這座樹林子,綽號就叫大莽林,一望無邊。那裡面藏著農民的隊伍,晦,晦!『林中兄弟』就在那邊。哎,費加·漢費加,又停下啦,你這不要臉的死鬼。」
他突然轉過頭來,眼睛緊盯著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說道:
「年輕的太太,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您是打哪兒來的嗎?我看你,太太,腦子太簡單啦。我要認不出來還不羞得鑽進地縫裡去。認出來啦!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活脫脫是格裡果夫(老頭把克呂格爾說成格裡果夫)。我沒有見過格裡果夫還是怎麼著?我在他家幹了一輩子,替他幹過各種各樣的活。打過礦坑柱,伐過木頭,養過馬。——我說,走啊!又停下啦,沒長腳的東西!中國的天使啊,我跟你說呢,聽不見還是怎麼的?
「你剛才說這個瓦克赫是不是那個鐵匠?夫人,你長著那麼大的眼睛怎麼那麼沒腦筋呢!你說的那個瓦克赫姓波斯坦諾果夫,鐵腸子波斯坦諾果夫,半個世紀前就入土了,進棺材了。我們姓梅霍寧。同名不同姓,木是一個人。」
老頭一點一點地用自己的話又把他們從桑傑維亞托夫那兒聽到的有關米庫利欽的事又說了一遍。他稱他為米庫利奇,稱他妻子為米庫利奇娜。他把管家的第二個老婆叫後老婆,而提到「第一個老婆,死了的那個」時,說她是個甜女人,白衣天使。他說起游擊隊的首領利韋裡,知道他的大名還沒有傳到莫斯科,莫斯科沒聽說過「林中兄弟」,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沒聽說過?沒聽說過列斯內赫同志?中國的天使啊,那莫斯科的人長耳朵幹什麼用呢?」
天漸漸暗下來。旅客的影子變得越來越長,在他們前面跑著。他們還要穿過一片空曠的林中空地。木質的濱基、飛廉、柳蘭的枝莖高高地挺立在路面上,上面開滿了一個樣式的穗子般的花。它們被落日的餘暉從下面,從地面上照亮了,在虛幻中增大了輪廓,彷彿騎手們為了巡邏起見在原野上設置的間隔稀疏的不會動的哨兵。
在很遠的前方,道路的盡頭,原野一直伸展到一道小山似的橫坡腳下。橫坡像一堵牆似的擋住了去路,彷彿那一邊必然會有峽谷或溪流似的。那兒的天空就像被圍牆圍起來的城堡,而通向圍牆大門的正是這條土道。
上面,山坡陡峭的地方,浮現出一幢孤零零的白色平房。
「看見山頂上的那座小樓嗎?」瓦克赫問道,「那就是米庫利奇和米庫利奇娜住的地方。他們下面有一條峽谷,俗名叫舒契瑪。」
從那個方向傳來兩聲槍響,一聲接一聲,四周引起一陣迴響。
「怎麼回事?別是游擊隊吧,老爺爺?別是朝我們射擊吧?」
「基督保佑你們!哪兒來的游擊隊。斯捷潘內奇在山溝裡放槍嚇唬狼呢。」
剛抵達的客人是在管家的院子裡同主人見面的。這是一幅令人難堪的場面,先是沉默不語,後來吵成一團。
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傍晚剛從林中散步歸來,走進院子。幾乎同她的金髮一樣顏色的落日餘暉,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從這棵樹射到那棵樹,一直穿過整個的樹林。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穿著一身輕盈的夏裝。她臉漲紅了,用手絹擦著走得發熱的臉。她裸露的脖子上套著一條鬆緊帶,鬆緊帶上的草帽背在背上。
正背著槍往家走的丈夫向她迎過去。丈夫剛從峽谷裡上來,打算馬上擦煙熏過的槍筒,因為退子彈的時候發現了毛病。
突然間,瓦克赫和他載著不速之客的大車不知道從哪兒威風凜凜地、轟隆轟隆地滾進了大門口的石板地。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飛快地從還坐著其他人的大車上跳下來,一會地摘下帽子,一會兒又戴上帽子,先結結巴巴地解釋來意。
不知所措的主人們驚呆了,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而羞紅了臉的倒霉的客人們一個個張皇失惜,也不是虛假的,而是真誠的。情況再明白不過了,不僅對當事人,就連瓦克赫、紐莎和舒羅奇卡也沒有一絲一毫含混的地方。難堪的感覺也傳染給了此馬、馬駒、金色的陽光和那些圍著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轉的、不時落在她臉上和脖子上的蚊子了。
「我不明白,」到底還是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打破了沉默,「我不明白,一點都不明白,而且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們南方,白軍佔領地區,是糧食豐裕的省份,為什麼單單選擇我們這兒,何苦到我們這兒來呢?」
「真有意思,您想過沒有,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要承擔多大的責任啊?」
「列諾奇卡,你別插嘴。說得不錯,正是這樣。她說得完全對。您想過沒有,這對我該是多大的負擔啊?」
「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您沒有理解我們的來意。這說的是什麼事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我們決不會侵害你們,打攪你們。我們只要倒塌的空房子裡的一個角落。要菜園旁邊誰也不要的、白白荒蕪的一小塊土地。別人看不見的時候,再從樹林子里拉一車劈柴。難道這樣的要求過高嗎?算得上侵害嗎?」
「可是世界如此之大,幹嗎非找我不可?為什麼偏偏是我們,而不是別人,能有這種榮幸?」
「我們知道你們,也希望你們聽說過我們。我們對你們不是外人,所以我們投靠的也不是外人。」
「懊,原來因為克呂格爾,因為你們是他親戚?您的舌頭現在怎麼轉得過彎來承認這種事?」
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生得五官端正,頭髮向後梳看,走道邁大步子,夏天穿著一件斜領襯衫,腰裡繫著一條帶穗的帶子。古時候這種人走起路來就像水上強盜,現在他們老是做出一副幻想當教師的大學生的樣子。
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了解放運動,獻給了革命,只擔心他活不到革命到來的那一天,或者革命爆發得太溫和,不能滿足他激進的、渴望流血的熱望。如今革命來到了,把他最大膽的設想都翻了個兒,而他,天生的和始終不渝的工人階級的熱愛者,第一批在「勇士」工廠建立工廠委員會並設立工人監督的人,卻什麼都沒撈到,沒有謀到職位,呆在一個荒蕪的村子裡。工人們從這個村子裡逃散,一部分還跟著孟什維克走了。而現在這件荒唐事,這些不清自來的克呂格爾的不肖子孫,不啻命運對他的嘲弄。它是有意的惡作劇,使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不,這太莫名其妙了,根本無法理解。您是否明白,您對我是何等危險,您使我陷於什麼處境?看來我真瘋了。我不明白,什麼也不明白,而且永遠也不會明白。」
「真有意思,您明白不明白,你們不來,我們就已經坐在火山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