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是鬧鬼了……恭親王才會連夜進宮……」鬼?躺在屏榻上,蓋著恭親王毯子的龐何,迷迷糊糊地聽著其它同僚在閒聊天。日光微地洩進屏風後,他掩嘴打個呵欠,翻身坐起。愉睡三個時辰,雙腳早干了,他慢慢穿好靴子,略為整裝後才自屏風後現身。
跟他一塊值班的翻書房同僚正吃著蘋果。
「早啊,勤之,吃一顆吧,托你的福,御茶房的公公送來的。」同僚們有志一同,撇頭不看剛睡醒的龐何。
剛睡醒的龐何,很容易欺騙世人。明明平常一看就知是個外美內壞的傢伙,在他剛醒時總是特別的迷惑人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個玲瓏剔透的小妖精。有人因此被騙過,換來一地的心碎。
翻書房裡的同僚有老有少,對這個龐何全部保持友好關係,只要龐何「魚肉」的對象不是他們,他們願意稍微「包容」龐何。誰教小皇上賞給龐何一份翻書房的工作,誰敢不包容?要知道翻書房多是科舉進來的學士,專門替皇宮譯文,各國文字不同,翻書房專譯各國異書,留作宮裡記錄,甚至有時使節來訪,翻書房也要調派人手去幫忙交流,算是不上不下的終生職位。
這個龐何一一……有他沒他都沒差,都說了是小皇上「賞」的,大伙也不奢望他能有什麼成就,就當是上面派個監頭來監視他們,討好他,自然不會有罪受。
「剛才你們聊到什麼恭親王啊?」龐何取了顆蘋果,用力對準蘋果上的福壽字,一口咬盡。
那副吊兒郎當徹底破壞那妖精般的美貌,令同僚不免暗歎一聲可惜。
譯官周文歎道:「昨晚恭親王的馬車不是拿牌入宮嗎?這一陣子聽說宮裡鬧鬼,鬧得宮裡不安寧,昨晚肯定又鬧了,恭親王這才趕過去。」他就是那個曾經心碎一地的受騙者。
「鬧鬼?是什麼鬼連攝政王都無法管,我沒聽過啊!」龐何一臉錯愕。「太妃也沒跟你提過嗎?」「太妃?這跟太妃有什麼關係?」「聽說那鬼跟後宮有關啊!」
「後宮?」龐何一頭霧水。小皇帝還沒大婚,後宮正虛著呢,太妃太后她們都移到慈壽宮養老去了,鬼跟後宮會有什麼關係?師父也沒跟他提過啊!
他正想再細問,同僚中的老頭子搖頭道:「只怕發現鬼的那宮女沒命活了。這種神怪事你們也別再提,小心哪天消失在宮裡都沒人為你們收屍,你們還是專心譯文,別管這種事吧。」
眾人聞言,都噤聲了。龐何自是明白宮中規矩多,也不多言了,隨便翻開看看。
這一翻,便是一怔。
周文嗤笑道:「那陌鳳國文字,勤之也看得懂嗎?」他從老頭子身邊取過一本書龐何立即瞪向他,那眼光充分表達出「敢拆我台,本國舅要你死」的惡毒光芒。周文連忙解釋道:「我是說、我是說,文字看不太懂沒關係,圖看得懂就好,看得懂就好!這套書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據說是陌鳳國滅亡前皇族間最為流傳的小說。」
龐何一連翻了好幾頁,每隔幾頁都有黑白插圖,老實說,光看插圖太容易看出這是什麼小說。譯這東西做什麼?
必是他滿面問號,周文又道:「勤之以前沒注意。」沒膽子說龐何都在游手好閒。「這些書譯完後都要送到皇上、親王那裡的。」
龐何瞪著他。「送給他們做什麼?」
「讓他們閱讀啊!」周文理所當然道:「以往都是這樣的,這些書譯成天朝文字後,讓宮中記錄後,流傳在皇族子弟間,等皇上批准後,便能流至民間。你別看這是淫色小說,其實,裡頭的人生百態絕非天朝書可以比的。」
「李大人,我們已經譯好第一冊,送去攝政王跟恭親王那了,是不?」「是啊。」那老頭子點頭。「在老夫有生之年裡,能譯完這七本,老夫於願足矣。」七冊?難怪這幾個月都看到這老頭子埋頭譯文,這老頭一冊要譯上一、兩年,這個跟他老爹一樣身子的老頭子還有幾年好活?
在翻書房裡,最懂異國文字的就是老頭子,其它人,了不起因為家中大老經商跑各地,才多懂了一些異國語言,但要談到文字的書寫,最流暢的還是花了二、三十年專研的老頭子。
龐何手中拿著原文書,上前瞄一眼老頭子譯成的天朝文字。
「嗯,……李大人譯得真是含蓄極了。」坑坑巴巴,一點趣味也沒有,果然是老頭子,保守得緊。
李大人頭也沒抬,哼聲道:「陌鳳語言跟天朝相通,文字則否,這些最後總是要潤修的,這潤修過程哪裡是小國舅能體會的呢?」
龐何撇了撇嘴,逕自看著手中原文書裡活色生香的畫面。恭親王是第一手拿到的?怎麼以前有這種好事,師父都沒讓他看呢?
「好了,各位!交接的時辰要到了。」周文攤開昨晚入宮的名單,把牌子一一擺在桌上,供人檢驗,接著,他正色道:「現在問題來了,昨晚恭親王入宮時,留下牌子了,名單上確實有他,但有一個人,至今還留在宮中,可昨晚他並沒有入宮的記錄,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值班房的同伴頓時愁雲慘霧。
周文不理龐何此刻啃蘋果的惡習——龐何性喜把宮中蘋果上的福壽字一口咬掉,剩下就丟到一旁,讓人不知是要丟了它還是撿來吃。他在那卡滋卡滋的啃咬聲中,嚴肅道:「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大家閉上兩隻眼就可以,但昨晚入宮者眾多,只怕人人都看見攝政王在宮裡了,我們要是拿不到攝政王的牌子,它日有人拿來做文章……」
眾人一致地瞄向龐何,眼神明白訴說:翻書房一向是學者天堂,不會有人對付翻書房的任何優秀學士,如果真有,也只會對付龐何,到時會一塊把他們這些同僚拖下水。
龐何無辜道:「干老子屁事?誰要對付我,打回去就是。」
那無辜的表情跟吐出來的屁話,令周文面部一抽。老天爺果然很是公平的,給了他們平凡的外貌,同時也給他們勝於龐何的文采與氣質。周文當作沒有聽見龐何的話,看著同僚道:「好了,現在請告訴我,誰願意出生入死,去跟攝政王討個牌子回來?」
驕陽高照——
「王爺!王爺!」清脆的年輕聲音叫著。
出了宮門的恭親王一停,等著他追上來。
這個他,自然是指龐何。龐何繞到恭親王面前笑道:「王爺,多謝你的毯子,勤之一夜睡得很熟。」他一手抱著毯子,一手拿著一本原文書。
長孫勵看著他,溫聲道:「小事一樁。你趕著找本王,就是為了這事?」
「也不是。勤之是想搭個順風轎子,反正龐府緊鄰恭親王,一塊回去也方便。龐豹總是遲來,在太陽下勤之很容易頭暈呢!」
反正他厚顏也不是這兩天的事兒,遂自動自發進入親王轎子。長孫勵也沒火大,只是站在那兒一會兒,神色有些莫測,便跟若入轎。轎子裡坐上兩人是綽綽有餘,何況龐何偏瘦,他忙著拿毯子蓋住兩人膝腳,長孫勵立即撥開。
「你蓋就好。」他平靜道。
龐何暗地撇嘴,道:「不蓋就不蓋吧,師父身強健康,哪像勤之體虛多病。」
「你已經七八年沒再犯過病了,哪來的多病?」長孫勵看見他手裡拿著的書,問道:「你那是什麼書?」
龐何正要回答,轎外忽然響起老人的聲音:「王爺!」
這聲音好耳熟,龐何正要掀轎一看,長孫勵扣住他纖細的手腕,阻止他出轎。他神色自若,問道:「相爺何事?」
相爺?龐何暗訝。是太后那系的人馬嘛。
「王爺,下個月初七正是老夫壽誕,老夫花盡心思,請來異邦有名的戲班伶人,到時王爺可一定要過府……」「這是當然。相爺大壽,本王必會親自過府祝賀。」一雙鳳眸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長孫勵,忽地,趁著長孫勵在跟相爺說話時,用力咬上扣住他手腕的那只結實大掌。
長孫勵連眼皮也沒眨,拎著龐何的頸肉,後者痛得差點脫口叫出聲,只得往後仰去。
去他娘的師父,這麼狠心!龐何一氣,腳便要踢向他。
長孫勵動作也快,一側就避開龐何的無影腳。龐何不死心,以腳跟他纏鬥了幾回,忽地聽見外頭相爺又道:「王爺,皇上明年大婚,接著也該是談論王爺婚事的時候。皇上曾詢問過老夫府裡還有哪幾位未出閣的嬌女……」龐何一怔,腳下一停,正好被長孫勵踩住他的右腳靴子。
長孫勵皺眉,立即提腳放開他,他回道:「皇上也還沒指婚。相爺,本王還有事辦,下回再說吧,起轎!」
轎子一起,輕微搖晃地離去了。
龐何坐在轎的一旁,垂目下意識地翻著那本陌鳳淫書。
「有什麼事就直說吧。」長孫勵淡聲道。「喔,攝政王昨晚留宿宮中,值班房沒有他的牌子,我來跟你討一個。」龐何還是低著頭,翻著那本書。「這簡單。回頭我差人上雍王府要就是。」
沉默一會兒,龐何又道:「師父啊,你愛看這種書啊?」他笑嘻嘻地把有淫圖的那一麵攤給長孫勵看。
長孫勵掃過一眼,道:「看過。」「咦,你怎麼沒給我看?」龐何有點不高興。平常正正經經的人,竟也會看這種書,真想偷看師父看這書時的表情,是鼻血直流還是害羞地跟小綿羊一樣?
「書是從翻書房譯出來的,你早該看過了。」
這分明是暗示他上工不用心,龐何也不以為意,輕哼道:「師父想看第二集,徒兒幫你譯就是。李大人真是保守得緊,師父肯定看得不過癮。他偷懶,漏了重點不寫,看不懂的生字他都跳過。」
「李大人文筆比你強太多。」一句話打回去。龐何抿抿嘴。對,在這師父眼裡,他什麼都不如人,又壞又倔,偏偏他龐何性子壞歸壞,卻是幹不出欺師滅祖的事來。不然,早趁個月裡一風高日,把師父給做了!
他在心裡洩恨半天,終是忍不住又道……「那個誰誰誰,在暗示師父,閨女是皇上將要指婚給你的?」
長孫勵不置可否。
「哼,我也不笨,怎會不知他的想法打算呢?」勤之不看他,老翻著書。
如果是在平常,他必定會細細讀著,還不時發出怪笑聲,今天他只覺得這些插圖怎麼看都令人生厭。
龐何心境不定,有點心浮氣躁,又道:「相爺是太后人馬,皇上大婚後,接著就是攝政王跟太后,再接著呢,跟大樹一樣的恭親王,如果也能成為太后那系,那整個天朝不就掌握在太后手裡了嗎?」等了等,等不到他響應,龐何不由得抬起眼。
那雙俊目落在他的面上。他也不臉紅,瞪了回去,嘴裡說道:「師父啊!根據歷代親王的風流呢,至少還要加兩個側妃,你老人家記得教她們點穴時,別太操勞,小心馬上風啊。」長孫勵沒理會他的酸話,拉過他的手腕,看著上頭傷布,道:「哪來的?」
「被咬的。」他有點不太情願答,但臉撇到另一邊,嘴角偷偷上揚。
「說清楚。」
「……我瞧有人賣身葬父差點賣到人家床上去,便一時好心買回來。」
「別人家的事你理什麼?」他淡淡道。
龐何又看向他,掩嘴吱岐笑:「師父,你、心疼我啊?」
長孫勵看他一眼,輕柔彈了下他的傷布,見他痛得輕叫,他才道:「我、心疼什麼?」一頓,他再道:「宮裡大總管可有跟你提過,皇上大婚後,後宮妃殯便要遞補進去?」
「早提過。皇上才十二呢,也難為他了,要是二十歲那年沒虛掉,我頭砍下來讓他坐。」
長孫勵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攏眉道:「你要敢在外頭這麼說話,我也沒法救你!」有沒有搞錯?他老爹死很久了,有時真覺得師父徹底化身成他爹。
龐何懲著滿肚子氣,道:「我是不會讓龐家任何人進後宮的,大總管跟我提,我也不理!」
「龐府女子已在名單上,你不理也不行!」
龐何倏地抬頭瞪著他。
轎子已經停下,長孫勵面無表情,驅他下轎。
龐何被迫下轎,下轎前還不忘帶著他的寶貝毯子。他想踢轎門一腳洩恨,但轎內男人目光冷冷地望向他,害他不由自主一抖。
一日為師,果然終生為父。
世上每個人都是有剋星的,他這惡霸當然也會有,而且不巧是終生為父的那個人,就不知將來誰會是師父的剋星?
總之,不是他就是了!
他恨恨放下腳,決定回頭改踢龐府大門。「勤之。」轎內的男人叫住他,耐心地等龐何轉過身,才道:「皇上今年才十二,他的日子還長得很,並不是今日入宮明天就要殉葬。你不能拿自己的想法去替代龐府裡的女子。」
「誰會想進宮?」他完全不能理解。
「是啊,就有個倔丫頭不肯進宮,還為此病了一場。」那語氣倒是有點懷念。
龐何愣了愣,一時猜不出師父是在暗示什麼或者在打趣。這麼死板的人,要說打趣,根本是癡人說夢。
「別老去鬧事。趙太傅是你爹的子弟,他可以放過你一次兩次,但若遇上難惹的人,到時你哭爹喊娘都來不及了。」
呸!他會哭爹喊娘才見鬼了!龐何往龐府大門走了幾步,而後想想,又走回轎前,問道:「宮裡哪來的鬼?」
「不干你事。」
龐何聞言,暴怒加暴走了。對,什麼事都不干他的事!
不顧一切,他一腳用力踢向轎門,然後趁著轎裡的人還沒發作,很沒膽地一溜煙跑回龐府。
「關門關門,今天本少爺不見客!」龐何頭也不回地叫道。
長孫勵見狀,目光雖沉卻也含著點寵溺。他耳力極佳,聽見轎夫低聲嘀咕:「又不是在踢喜轎……」喜轎?他與龐何二人都還未婚,踢誰的喜轎?要踢也不該是龐何來踢。思及此,他目光微柔,放下轎簾,道:「回王府吧。」
「鬧鬼?國舅是聽誰說的?」眉目神似恭親王的小孩皺起眉問道。
這小孩,一身小龍袍,還有著孩童稚氣,但舉手投足充滿天生貴氣。
「偶爾聽見的,也忘了是誰說的!」龐何剝著皮,一口塞進飽滿的荔枝肉。
雖然龐何動作不合皇族氣質,但看起來就是賞心悅目。小皇帝回過神追問:「你想想,到底是誰說的?」龐何想了想,托腮道:「是恭親王說的!」這叫完全嫁禍。
「皇叔?」小皇帝向來有些畏懼這個不親的皇叔。
「一一……也對,皇叔交情頗好……」自然不能怪罪皇叔了。明明該封口的都封口了,皇叔會跟小國舅講?龐何吐出個籽,站起身拍拍衣袖,在御花園裡跪下地。「是龐何逾矩了,以為臣跟皇上向來如親生舅甥,所以一時冒昧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請皇上恕罪!」
小皇帝瞪他一眼,屏退太監宮女後,才歎道:「舅舅這種話,豈不是讓我心懷歉疚嗎?我把你當親舅舅看,反而不親近真正的親舅爺爺,你分明……」
「好了好了!」龐何捏著小皇帝可愛的鼓鼓頰,直到他在瞪人了,才鬆手起身。
「小甥兒才幾歲,愈來愈老氣,明年大婚後你就是大人了,我再也不能跟你這樣玩啦!」
「明年大婚……」小皇帝搖搖頭,跟著龐何散步在御花園裡。
他坦白道:「舅舅,這話我只跟你說,我一點也不想大婚,可是偏偏不得不。皇叔那兒,他不懂,太后那裡也不會懂,你還沒成親,一定能明白我意思,是不?」
「好可憐哪!」龐何同情地拍拍他的頭。
小皇帝白他一眼,差點要脫口:他是皇上呢,敢說他可憐?但想到此刻是舅甥、不論君臣,便及時改口:「舅舅府裡有像舅舅的女子嗎?」
「沒有!本人獨一無二,不容許有人相仿」——龐何氣勢囂張地說。
小皇帝噗啡一笑:「也對。要有第二個龐何,京師就要亂了!我常聽說舅舅在外頭鬧,可我覺得你在宮裡也知點分寸,對太妃更是恭敬有加,你這人,真是古怪,讓我也搞不清楚你到底是好還是壞。」
龐何不以為意,道:「我要在宮裡鬧,你豈不是為難?」他用力摘下御花園的牡丹,笑嘻嘻道:「甥兒一直在轉移話題,快告訴我那個鬧鬼傳聞!」
小皇帝瞪他一眼,當作沒看見他摘花踩花的惡劣舉動,想了想道:「舅舅是自己人,我不是不讓你知道,而是這種鬼魂之事聽多了,對人總是不好,皇叔跟我,都貴為皇族,自然不被這種事影響,但聽說舅舅小時多病,我總想萬一……」
「好了好了,知道你為我著想。」龐何在他面前蹲下來,好奇道:「到底是哪來的鬼?」
小皇帝遲疑一下,道:「是後宮的鬼。這幾個月,總有宮女在後宮發現鬼影,明明已無人居住,但影子來去無蹤。當然,也有可能是宮女疑心生暗鬼,可連著幾個月都有不同的宮女見到,這就無法解釋了。」說到此處,小皇帝忽地不再說下去,再接下去的話都是宮女推測,算不得准。
再者,接下去的事,總是有點觸媚頭,說不得這舅舅從此拒絕龐府女子入宮。
世上他要誰入宮就入宮,龐何拒絕也不成,但,他總是想尊重一下這個跟他玩在一塊的舅舅。
幼年他四周都是一些顧命大臣,要不就是老邁得不得了的太傅,指派到他身邊的太監全是上了年紀,方便照顧他這個小皇帝。
不管是恭親王或者雍親王,都是以教導他成為一代明君為前提而親近他,更別談母后那幫外戚,總是逮到機會討聖恩。就這龐何好,第一次在太妃身邊見到他,他以為四歲小孩不會有多少記憶,競然當著太妃的面來鬧他。
而後幾次他有意無意勤上太妃那裡,總是會追尋這個老是四下無人來鬧他的小國舅。明明都是二十歲的人了,卻還有一副孩子心腸,鬧到後來倒像親舅甥、連母后也有微詞了。
「舅舅,你年紀不小了,不如我來替你指婚……你做什麼你?痛痛痛!」他話都說不清楚了,因為兩頰被格得痛極,他痛怒到一腳踢向龐何。
龐何競然不避,跌坐在地。
「你要敢指婚,我就逃婚!」
小皇上痛得摀住臉頰,瞪著他。「你一輩子不成親,不給龐府開枝散葉是不?」
「早開枝散葉啦,你不是太妃生的,但太妃視你如己出,你就隨便當一下龐家人吧。」
「你怎麼跟皇叔說得差不多?」
「咦?」龐何看向他。「哪個皇叔?」
「我還能替哪個皇叔指婚?當然就是在龐府隔壁的恭親王。我有意先替他指婚,他說他一心在我身上,我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樣,孩子未成家立業,他也無心它處……」
本來還想再抱怨一下皇叔與他有距離,他哪像皇叔的親生孩兒,但忽然見到一個明明生得很嬌艷的人在掩嘴發出不堪入耳的老鼠笑聲,小皇上一呆,用力拍向龐何的頭。「舅舅,你中邪啦!」難怪之前他特意問幾位大臣跟龐府結親的意願,每個大臣都很明顯的推托。
固然他們首要的目標是跟恭親王結親,等在恭親王那裡確認毫無希望後,才會考慮龐何——當然,也是要在確定龐府女子入宮後得到他的寵愛才行。
他這個小皇帝也很麻煩啊!龐家女子是哪個要入宮他都沒看過,到時還得勞心勞力假裝寵愛這名女子,來保住龐何在朝堂的地位。
這個舅舅到底懂不懂他的辛苦哪?他是一心喜歡這個舅舅才肯這樣做的,他懂不懂啊!
「舅舅,你再這樣下去,有誰要嫁給你?難道你對未來沒有計劃嗎?」
「吱吱,有啊,我的未來計劃就是出海當海盜。」
「海盜?」
「沒錯,因為海盜可以為所欲為,也可以理所當然盜走喜歡的人啊!」
他笑得嘴都歪了。小皇上目瞪口呆,終於忍不住緊握的拳頭,暴打一下小老鼠的頭。有太監自轉角匆匆趕來。小皇帝立即直身,龐何也很迅捷起身,極具默契一前一後,皆負手賞著御花園裡百花盛開。
君臣非常有品地在賞著花。
「這時節的花真美啊,國舅……」小皇帝沉穩道。
「是啊是啊,皇上比這花還美,美得臣都要眼花撩亂了……」龐何心花怒放地回答,依舊露齒在吱吱地笑著。
「……」小皇上深嘶口氣,決定近日之內還是不要再召見龐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