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雪了,聖誕前夕的西雅圖街上,人跡稀少。
衛棠希把大衣領口拉緊,腳步直直朝著他熟悉的地方前進。
忽地,那道深鎖的大門終於開啟,他的眼睛不禁睜大,先是小孩的笑鬧聲遠遠傳來,接著,五個陌生人從屋裡走了出來,臉上掛著笑,想必是要一塊去過節。
這其中,沒有他思念的人,他的心不禁有些落寞。
暌違一年,屋子有人搬進去,那他想著的人又身在何方?
有別於上次的莽撞,父親為他請徵信社,雖然至今音訊全無,但至少是有機會的,這次前來他也有所準備,請了較長的年假,為的是能待在這個城市再久一些。
仰頭迎雪,不知怎地,他總覺得楊照雲還在這片士地上……等著自己。
母親離開他時,他無力挽回,這次,他將不惜一切找回該屬於他的人!
「衛棠希,你怎麼走那麼快?喘死我了。」
身後傳來丁雅樂的聲音,衛棠希表情一變。「我可沒要妳跟來,是妳自己要跟的,覺得不行就自己回去,我不會送妳!」
丁雅樂挑眉,唇揚了揚。「嘖,才一年而已,個性又變回那個死人樣,幹嘛?散彈鎗又不缺貨!」
聽過楊照雲轉述丁雅樂的形容,衛棠希一下子跌入過去的回憶裡,他問了神,直到丁雅樂發覺異狀,在他面前揮揮手,才喚回他的魂。
一個人辦起事來確實較方便,也落得輕鬆,但沒了楊照雲,他越來越怕寂寞,有丁雅樂陪著他,至少不會那麼寂寞,再說,要是楊照雲知道了,也不會喜歡他欺負丁雅樂。
「抱歉,我失言了。」
看見高傲的衛棠希向自己道歉,丁雅樂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哪裡不對勁?」
衛棠希沒好氣地轉身繼續往前走。
丁雅樂追上去。「喂!你還沒回答,是不是天氣太冷,你不舒服啊?要是你有個萬一,照雲不會原諒我的!」
聽見楊照雲的名字,他停下腳步,微側著頭。「妳覺得照雲愛我嗎?」
可笑啊,他最想知道的問題竟要問第三者。
毫不考慮,丁雅樂猛地點頭。
「這麼肯定?」
「因為我已經幫你問過他了,他很肯定地跟我說他愛你,別灰心,總有一天,你們會再相見的,你要有信心!」為了幫衛棠希打氣,丁雅樂拍拍他的背。
他已經很有耐心了,無論花多久時間,他都願意等,他會一直等下去!
想著楊照雲,西雅圖的天氣似乎不再那麼寒冷,噙著笑,他對丁雅樂道謝。
先是抱歉又是道謝,丁雅樂就是覺得怪異。「你……真的是衛棠希嗎?」
◆◇◇
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子後——
三年前,衛棠希失望地回到台灣,再次清楚憑一己之力絕對很難找到楊照雲,於是只有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徵信社,而他的薪水自然全都支付給徵信社了。
這一找也找了四年,從第二年起斷斷續續都有消息傳到他耳朵裡,但就是找不到人——什麼也沒有,就好像楊照雲根本不存在這地球上一般。
真的是楊照雲存心避開他嗎?還是家庭的壓力,或是……他不再愛他了?
他還要等他多久?
「你們真的是一流的徵信社嗎?」
「當然一流!」老闆很肯定地回笞他的問題。
「為何找一個人需要四年的時間?」這半年,衛棠希下班後便會去徵信社詢問。
「衛先生,在國外找人不容易啊,想想看吧,光整個美國叫Charles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先不算已死或是剛出生的,還有那些出國的、留學的、失蹤的和地址不明確的,單單一個州而已,也要花不少時間去查,人海茫茫,真的很難辦呢!」老闆笑笑的回答著他重複了四年,意思不變、僅是文字不同的答案。
強將手下無弱兵,平日事務繁忙的他很放心地讓手下獨挑大樑,絕不干涉,但他也搞不懂為何一個簡單的尋人工作會拖了那麼久,幾乎快砸了他的招牌。
精明的衛棠希瞇了瞇眼,他總覺得這老闆越來越像是在打迷糊仗。
「你該不會為了賺錢,使出下流手段吧?」他打聽過,父親為他找來的徵信社的確有名,但人心難測,自己的薪水有多少他並不清楚,但他明白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永遠不會改變。
衛棠希的疑問,讓老闆皺起眉頭。「衛先生,你這麼說就傷感情了,我和你父親是好友,難道我會連自己好友都欺騙?」
「有錢能使鬼推磨。」衛棠希淡淡地說。
這四年來,他看的人不下數萬,每個人的表情或多或少都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他看得出這老闆不是那種小人,只是他越等越著急,才會如此口不擇言。
他還能再等多久?他還有多少個四年可以虛擲?
「衛先生,這話可說得嚴重了。」感覺到襯衫下有汗滲出,老闆吞了吞口水。
「老闆,這四年裡,你也換了不少手下辦理這件事,但每個都交白卷,這次換你出馬吧!要不然,我可會嚴重地懷疑你這家公司的信譽,你該清楚,我在商場上也有些小小地位,名譽掃地的事情若傳了出去,對你和你公司……不太好吧?」他似在為老闆擔心地分析。
現在的衛棠希不再以最原始的情緒對付旁人,而是應對進退得體、懂得不得罪人,偶爾也會使使小手段,教人防不慎防。
老闆聽了,神情一變,沉默了會兒。
他明白狗急跳牆的道理,於是衛棠希在一旁喝著熱茶等著老闆回復。
「好吧,為了挽回公司的名譽,這次就由我出馬!話說在前頭,這不表示我的手下不濟事,純粹是看在和你父親的交情上。」老闆笑呵呵地說,要重出江湖,他很有信心。
衛棠希含笑斂目。看來自己還不夠老練,要不然早就能激得老闆親自出馬找人了。
「一有消息,請馬上跟我聯絡。」按照慣例,他離去前都會補上這一句。
只希望這次不再使他希望落空。
◆◇◇
當初父親為他找來徵信社幫忙打聽楊照雲的下落,的確讓他安心不少,也對找到楊照雲一事信心滿滿,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卻漸漸沒了信心。
靠在躺椅上,衛棠希不由得深深吁了一口氣。
駱子揚跟他說過,有時候光在台灣找一個人都不見得找得到,否則哪來那麼多失蹤人口,所以他要他對尋找楊照雲這件事別抱太大希望,免得最後失望更深。
他哪會不明白,只是……他怎麼能做得到?楊照雲在他心底早已成了他不能缺少的一部分,和他整個人是連在一起的,他怎麼忘得了?
夜晚涼風徐徐吹過,轉眼間,時間又回到兩人相遇的季節,不過……他環視整個陽台,除了茂密的花草和暗夜中的星芒,就剩他一人。
心頭一擰,眼淚無聲無息沿著臉頰滑至唇邊。
失去母親那一日的痛似乎又湧現。
他最愛的人竟都不在他身邊,這四年裡,他究竟是怎麼過的?
他為何一點也想不起來,他剛剛又是從哪裡回來的?
什麼都沒有,他的腦子裡一點印象也沒有,就好像當機後的計算機,一片空白。
他想要的人,就只有楊照雲了。
呼吸、不停呼吸,直到岔了氣,他的手痛苦得想抓住一點可以支撐他的東西,卻弄倒了桌上的杯子,碎裂的聲音在寧靜的空間裡造成莫大的回音。
他想撿起地上的碎片,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眼前一黑,頓時沒了知覺。
◆◇◇
胸口依然疼痛不已,但耳朵卻慢慢聽見一些聲音,模糊中,他好像聽見有人在他身邊似的——會是他嗎?
一個意念反射至大腦,眼眸幾乎是立即睜開,但等著他的又是一次的失望!
合上書,駱子揚朝他淺笑。
「還好管家發現得早,要不然,這次你鐵定因缺氧過久——完蛋!」他的笑容裡掩不去心中的擔憂。
這四年來的深夜裡,他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接獲醫院的通知來照顧孤身在台北打理分公司的衛棠希,害得他每到睡覺前,總會恨不得拔去電話、關掉手機,最好讓衛家的管家找不到人,但或許是同情心作祟,他仍是不忍心這麼做,畢竟不善交際的衛棠希,身邊沒半個人,他不照顧他,誰來照顧他?
衛棠希不語。
每想到楊照雲,胸口就好像壓著千斤重的大石般,害他無法呼吸。醫生為他徹底檢查過,最後在束手無策下,只能說是他的心結太深,心理影響生理,才會得到這種精神性的暫時病症。
但好笑的是,他這種病還會選在特定的夜深人靜時發作,因為只有此時,他才有空閒去想楊照雲,白天時,他根本恨不得一刻不得閒,就這麼忙下去,忙到能讓他忘記失去楊照雲的痛。
「夠了!別再想了,」駱子揚一眼即看穿衛棠希腦袋裡又在想什麼。「雖然這裡是醫院,但醫生剛剛才離開,別那麼快又把他叫回來,他也得睡一下吧!」
「子揚,我沒事。」
「若不再接到管家半夜打來的電話,我才相信你真的沒事。」駱子揚調侃道。
他向來深信及時行樂,這四年裡,看著一次又一次倒下的衛棠希,他真的為他感到不值,也勸過他許多次,要他放棄找尋楊照雲,但,生性執著的衛棠希卻是這麼回答他——
子揚,因為你沒真愛過,所以才說出這種話。我對照雲的愛,一點也不膚淺,是他改變了我,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我也不明自己為何那麼愛他,我只能說他就好像另一個我,是他的愛,令我完整。
自此後,他再也不勸衛棠希,他們的事,他這個外人是插不上手的。
「徵信社那邊還是沒消息嗎?」
「你想呢?」
「這小子可真會躲。」
「他為什麼不肯見我?就算他父母不答應我們的事,難道不見我他也無所謂嗎?」
他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是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他,以為這樣對他是最好的,卻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他的心情;難道楊照雲不見他,也是為他好?這樣的好,他寧願不要。
「是不是……我這輩子注定要一個人?」衛棠希問著他。
駱子揚只能沉默以對。
◆◇◇
隔天,衛棠希照常上班,他那種病症總會在隔天奇跡似地恢復正常,一點也不影響他第二天的工作。
「少爺,有您的信。」
「什麼信?」目光盯著報紙,他分心一問。
「西雅圖寄來的,是位楊德群先生寄來的。」管家盡責地報告,等待少爺一聲令下就把信件處理掉。
乍聽見這名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突地,他想起是誰了——是楊照雲的父親!
看似斷掉的聯繫,似乎又接上了。
衛棠希直接取走管家手上的信,示意他離開後,便趕緊拆開信件。
棠希:
許久不見,有四年了吧?
伯父知道你一定很想問為何我們會消失在西雅圖?為何照雲不回台灣?那是有原因的。
當年,我們由農場要回西雅圖的早上,照雲為了救一個爬上屋頂的鄰居小男孩,不幸摔下,頭直接撞到地面,在醫院整整躺了一個月。
等他清醒時,他不但看不見也失了憶,醫生說他有可能是腦震盪引起的短時間失憶,也有可能永遠都想不起過去的事情,我們原想找你過來見見他,或許會有些幫助,但是……
看到這裡,衛棠希不禁為楊照雲已失明的消息感到心疼。
倏地,炎熱的夏日裡,竟無端冒出一股冷流凍結了他的心。
不是短時間,而是永遠的,血塊壓迫到他的視神經,醫生對開刀的成功機率僅有兩成勝算,所以伯父考慮了所有的情況,那時的照雲猶如一個新生兒,正在學習這世界的一切,是個沉重的包袱,我們身為他的父母,自然要照顧他,但你和他非親非故,而且有著大好前程,所以我們才決定不通知你,因為你有你的人生,我們不希望照雲的失明,最後成了你們之間的障礙。
這四年來,照雲學習得很快,其實有時候我發覺他的記憶或許早就恢復了,只是他不想說而已,我甚至在想,他或許也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所以才繼續裝作失憶。
棠希,伯父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你對照雲的愛能到什麼地步?照雲失明怕是已成定局了,你還有想和他共度一輩子的心意嗎?
因為伯父要你明白一件事,天下父母心,照雲是我兒子,我當然希望給他最好的生活,讓他後半輩子無憂無慮,這是我的私心,對照雲來說,若不是最好的,我寧願讓他永遠留在我身邊,至少,我現在還有能力照顧他。
如今的照雲,是個沒有視力,很難找到工作的人,你有自信、有能力照顧他一輩子嗎?
想清楚吧,棠希!一輩子是很長的,如果你辦不到,不要勉強——我將地址寫在信封上,做出一個對你最有力的決定吧!
我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不要因為覺得是一種壓力而貿然接下這個包袱,因為,這真的是一輩子的事。
伯父深信寫這封信給你的決定,是正確的。
楊德群 筆
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庭院的,衛棠希為楊照雲的遭遇感到悲哀,若是當時他能堅持留在美國,或許……現在情況會變得不一樣。
「照雲、照雲……如果你沒失去記憶,也會避不見面嗎?因為伯父也是這麼認為的,你們每個人都以為怎麼做對我最好,但,為何從不替我想想,我到底要什麼、在想什麼?」
「少爺!少爺!」管家在喊了數十聲後,才得到衛棠希的注意。
「什麼事?」由雙掌間抬起頭,衛棠希神色頹喪地問。
「有一位徵信社的老闆說要見你。」
一聽是徵信社,衛棠希立刻把管家遣回房,自己則在書房等著那老闆。
關上門後,老闆隨即致歉。
「為什麼?」他不解老闆的歉意從何而來。
「都是我的手下自作主張,才會讓衛先生等了這麼久。」老闆又是哈腰又是連聲道歉。
「我要聽解釋。」
「事情是這樣的,其實衛先生拜託我們找的人早在兩年前就找到了,可是這當中因為有衛先生的父親從中插手,是他拜託我的手下不准把找到人的消息透露給衛先生知情,才會一擱就是這麼久,所以絕對不是我們辦事不力。」
在他看過報告,經他一番逼問下,好不容易才讓他的手下們分別吐出真話,這下可好,害他顏面盡失,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得硬著頭皮上門來道歉,不過話說回來,這都要怪他好友惹的禍。
父親從中作梗?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錯愕寫滿了臉。
「我雖是他好友,但他平日做事本就很神秘,請你自己去問他吧!把你交代的事情辦完,這下我總算安心,這件案子,我也有責任,過去跟你收的費用,我會盡快全數退回……」
聽不見老闆接下來的話,衛棠希衝上樓,拿了護照和錢後,隨即趕往機場。
他何必去想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罷了,都過去了。無論父親是不是真的想阻止他,他也不在乎了,現在的他,只想快點見到楊照雲。
就因為一輩子很長,他才想和最愛的人共同度過,或許此刻提不出什麼具體保證,但他會用行動來證明他愛楊照雲的。
衛棠希離開後,剩下老闆一個人,手裡拎著一張白紙,不知所措。
「呃,難道他不要地址了?」
◆◇◇
衛棠希再度踏上楊照雲的故鄉,他迫不及待地趕往他的住處,就如同四年前,他在整了整衣服後,才抬手按下電鈐。
開門的,仍是Claire,她的笑容依舊親切,不同的是,多了些期待。
「媽,是誰?」屋裡傳出熟悉的嗓音。
「你的朋友。Charles,媽出去一下,你好好招待你的朋友。」朝衛棠希點了個頭,Claire便離開了。
「Jack,你來早了。」楊照雲一步步下樓來,他的手按在扶梯上,腳步穩健。
好不容易!真的是好不容易,他想見的人真實地站在他面前了!
不是夢,楊照雲的聲音告訴他,這絕不是夢,他不必再和以前一樣只能在夢裡見到他。
楊照雲真的就站在他眼前。
「Jack?」遲遲等不到對方的應聲,楊照雲覺得奇怪,遂停在樓梯中間。
楊照雲瘦了,以前經常活躍在他眼眸間的神采黯淡不少,不過還算健康,衛棠希淺笑,一股愉快之情填滿胸懷。
「好久不見了,照雲!」
一聲「好久不見」,震住了楊照雲,他的眼眸直直定向出聲者的位置。
楊照雲一陣沉默,衛棠希逕自接著說:「四年前,當我在對面癡癡等候你出現的時候,你究竟是以什麼心情來看待我?是覺得我很傻,還是可笑?」待他看清信封上的地址,心頭竟是湧上一股被欺騙的感覺。正當他在整個美國東奔西跑時,他欲找的人卻聰明地搬到對街上,以第三者的姿態來看著他的所作所為。
「我不認識你……請你離開!」楊照雲顫著聲回答。
「你認識我的!」他十分篤定。
「我不……」
衛棠希截斷他的話:「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楊照雲臉上的慌亂,讓他十分清楚楊照雲根本沒有失去記憶,就算有,也早已記起自己了。衛棠希上了樓,一步步逼近。
「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不要再靠近我……」察覺前方傳來微熱感,楊照雲欲退後。
對,他一點也不認識眼前的男人,楊照雲不停地告訴自己。
倏地,衛棠希抓住楊照雲,狠狠地抱住他,扣住他的下顎,細細審視那雙再也看不見自己的湛綠眸子,接著,他重重咬住他的肩膀。
楊照雲吃痛的喊道:「放開我!」
他狂暴地低吼:「你會痛嗎?假使你會痛,就應該瞭解我這四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都以為做的一切對我就是最好的,可是,你們有想過我的心情嗎?那種得不到人愛的寂寞,你們體會得到嗎?媽是這樣,你也是,你們根本就沒有認真為我著想過。照雲,沒有你,我真的過得很痛苦……進出醫院的次數,我數不清,只曉得每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人不是你,心中的痛便會加深一分,你這樣做真的是為我好嗎?」衛棠希眼角聚集了快要決堤的淚水,他仍舊無法瀟灑面對他。
「棠希……」
◆◇◇
是了,楊照雲根本沒有失去記憶。
當他在醫院清醒後,聽見了父親與醫生在病房外的對話,醫生說他的後腦撞擊太嚴重,導致失明,永遠都無法復元。
那時,他永遠忘不了緊抓著床單的那種無力感,他向來十分樂觀,卻在那時看不見任何未來,他徹底絕望了。
過去,他能對那些奮力為自己人生開拓新展望的人給予高度支持,但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他卻怯懦地幾乎不敢正視他的前途已經毀了一半的事實。
於是,他消極地躺了好幾日。
父母每天都會去看看他,跟他說話,但他每次聽了,總是忍不住掉淚,引來母親的心傷,抱著他痛哭。
最後,他做出了決定。
無論如何,他不能再傷父母的心,所以他選擇失憶——故意遺忘過去。
他認真地過每一天,重新學習,一點也不氣餒,更不會抱怨,因為他從來就不喜歡成為別人的包袱。
他相信自已絕對能一個人生活!
◆◇◇
「你喊我的名字!你終於承認你記得我了,是不是?」聽見楊照雲喚自己的名字,衛棠希激動不已。
「某希,我不是故意避不見面,而是你來找我時,我還躺在醫院裡,根本不省人事,不過我後來有聽見父親和鄰居的談話,你真傻!」
「為什麼?」
「你明白的,又何必問我呢?」再次見面,卻看不見他的人,楊照雲有說不出的傷心。
「那你應該更明白我!為何要擅自決定?你真的認為這個決定對我來說是好的嗎?」他的指尖輕輕滑過楊照雲的臉,一點一滴地回味他過去熟悉的溫暖。
楊照雲的眸子同樣是翠綠的顏色,同樣把他的心緊緊抓住。
「是的。」
「你不信任我?」
「棠希,我現在已經看不見了,再也不是個正常人,或許你能照顧我一時,但時間久了,你一定會覺得我是個麻煩,我不想面對你怨恨我的那個時候。」他很清楚人性,就因為瞭解,才選擇對彼此最好的結果。
「你不信任我?」衛棠希仍問相同的問題。
「我……」楊照雲答不上。
因為他很清楚其實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加諸在衛棠希身上,不過也正因為明白,他才不要衛棠希為了照顧他而放棄更好的伴侶。
衛棠希輕握楊照雲的手,一手撫上他的頰。「照雲,什麼對我最好,會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嗎?我能體諒你為別人著想,卻不能原諒你丟下我一個人,我已經被我母親捨棄了,難道連你也要這麼做?」
「棠希,我不是……」
「或許人的一生很長,可是還能有幾個四年呢?我們已經少了一個四年,我不想再少了相處的時間。你可以選擇對我最好的決定,我也可以,所以,跟我在一起吧!你父親已經接納我,阻隔在我們之間的妨礙沒有了,你還在猶豫什麼?」
「棠希,你不會明白,我會是個麻煩的……」為何衛棠希的話令他好想落淚,他不是已經決定好要一個人生活了?
「我記得你曾經告訴我,愛人要愛得問心無愧,我愛你愛得問心無愧,你呢?離開我,你真的問心無愧嗎?如果你說是,我會離開你,永遠地離開。」
問心無愧,好熟悉的字眼,不是嗎?
靜悄悄地,衛棠希的呼吸聲對聽覺敏銳的楊照雲來說異常清晰,清晰到連他自己的心跳聲都被掩蓋。
「我瞭解你的意思了,你自已保重吧!」眼見他沉默不語,衛棠希轉頭離開了楊照雲,跟著是關門的聲音。
他們的世界從此分離——
他再也聽不見衛棠希喊他的名字,他四年來不就是這麼度過的?現在,僅是又回到過去罷了,他不怕的!
一點也不……但,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是嗎?不、不是的!他沒有一天不想衛棠希,他固定上醫院,就是期盼醫生哪天能告訴他,他的眼睛有希望復明,那他才能再見衛棠希一面!
「棠希!棠希!」楊照雲跌跌撞撞地下樓,踉蹌地衝出門口。
「棠希!不要走!不要走……不要啊……」沒有半個人響應他的呼喚,他沿著門板滑坐在地。
這不是他要的,他想和衛棠希過一輩子……
一個人,實在太寂寞了。
忽地,像是有個人站在他面前,是誰?
「蹲在這裡哭,照雲,你的樣子……真醜!」
衛棠希笑得溫柔,以指腹拭去楊照雲臉頰上的兩行淚,剛剛那猶如一世紀的一分鐘裡,他就在對街上等他,因為他相信楊照雲會追上來。
「你沒走?」
走?走到哪兒呢?他的一切都遺落在這裡,他能走到哪?
「照雲,你的世界願意容下我嗎?」衛棠希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願意……」他幾千幾百萬個願意。
這一刻,他曉得楊照雲再也不會要他走了。
「那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