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號,方燦第一次出任務,那天天氣不好,暴雨如注。
他們從晚上七點就蹲在酒吧街後頭的小馬路上,時節雖然還算秋天,入夜以後氣溫跟冬天已經沒兩樣,寒氣夾著雨水嗖嗖地往風衣裡鑽,方燦一點兒沒覺出冷來,他興奮地微微發抖,額角有薄薄汗意。
偏僻的小街沒有路燈,簡直伸手不見五指,陰暗又沉寂。只有在附近有車輛過時,才能在隱約閃過的車燈下看到打著旋兒的風捲起一陣陣雨霧,在地面上砸起一片發亮的水泡,像開了鍋。
「怎麼樣?」後頭有人拍拍他的肩,是老陳。
「還沒動靜。」
「哎!其實聽著對講機就行了,前頭要有動作一定會通知咱們。」
「我知道。」
老陳仔細看他,壓在他肩上的手掌感到底下蹦的死緊,笑起來:「第一次?放鬆點兒,別害怕。」
方燦回過頭來,咧嘴一笑:「我沒害怕。」
那樣漆黑如墨斗的巷子裡,都能看到他眼睛裡一掠而過的光芒,微微扇動的鼻翼旁出現一道笑紋。老陳瞇瞇眼:這小子!看著確實不像害怕,倒像只聰明野蠻、伺機而動的豹子。
拒絕了輪換的建議,方燦看著老陳豎起雨帽,踩著水跑回隱在陰影處的車裡,把注意力又轉回小街深處,那裡是酒吧街商舖的後門。他們是第二小隊,不過是在疑犯可能會逃脫的地方守株待兔,可是方燦有種預感,今夜他會大顯身手。
時間已過午夜,方燦正有些不耐煩,對講機裡突然響起一陣雜遝的聲音:「目標出現!目標出現!各單位準備行動……」
他猛地直起身子,向後揮了揮手。車裡的老陳也收到,跳下車飛快地跑過來。
前面的人已經開始有動作了。
方燦炯炯地注視著黑暗,犀利目光穿過雨幕,身體如一枝蓄勢待發的箭。
老陳輕輕壓著他胳膊,小聲說:「沉住氣。」
話音未落,對講機另一頭突然呼叫起來,對方顯然一邊在奔跑一邊在喊叫,聲音斷斷續續:「山火!山火!嫌疑犯向後面去了!嫌疑犯從茂林向你們的方向去了……」
來了!方燦『噌』一下跳起來。對講機還在呼叫,他已經聽到從黑暗的街道傳來的急促地、『劈劈啪啪』地、雜亂地趟踩過漫水地面的腳步聲。從黑暗衝過來的人影轉瞬已經到了眼前。
方燦唇角勾起來:小子!你是我的了!
埋頭狂奔的人呼哧呼哧,眼看就要出街口,驀地眼前一黑,一堵什麼東西迎面撞上來,還不及反應,雙腿已被人掃中、眼前天旋地轉,身體已經被掀起來在半空中翻了個兒,然後重重向下砸去,整個人臉朝下栽到水裡,短促的尖叫被擠壓出胸腔,到這個時候雙腿劇痛入骨的感覺才襲來……
方燦半個動作也不浪費,一腿掃到對方,猛地竄上去用膝蓋頂住對方背,手擰住對方腕子往後一帶,『卡嚓』一聲手銬已經上去了,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乾脆利落。
後頭又是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響起,方燦面露笑容抬起頭來,眼神一晃之間發現身邊又有人奔過去。
老陳大聲喝道:「站住!」
那人好似沒聽見,直衝過去,撞得老陳一個趔趄。
方燦抬頭,怔住。
兩個人?
老陳已經跟那人扭在一起,電光石火間只聽一聲沉悶的槍聲。
方燦眼睜睜看著老陳倒下。
他有一秒鐘的呆滯,然後驚跳起來,撲過去。被老陳攔住的人直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外狂奔,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方燦腳下發虛差點摔倒,心臟幾乎停跳:「……老陳?」
「我沒事!」老陳的聲音有點哆嗦,「快追!」
方燦倒吸一口粗氣,兔子一樣蹦起來往外竄,這時候前頭的隊員也奔了過來,一起衝出去四下搜尋。
出了街口就是四通八達的大道,人已經沒影了。
搜尋了半天毫無結果,幾個人罵罵咧咧的往回走。方燦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悶不吭聲。老陳已經被扶到車上了。
方燦走過去:「怎麼樣?」
「沒事,」老陳臉有些發白,「打腿上了。」
幾步外,那被放倒的小子正用力掙扎:「你們幹什麼?」
一個隊員扳著他下巴用手電筒照他的臉,影影綽綽看到一張糊滿泥水髒兮兮的臉孔,在強烈光線下拚命眨眼。
這次行動的指揮奚東海看了半天,納悶地開口:「這小子是誰?打哪兒冒出來的?」
那小子喘了一會兒粗氣,忽然大聲叫起來,「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叫了啊!救命啊——」
奚東海揮揮手:「叫什麼叫?三更半夜的在這兒亂竄,不是什麼好東西,帶回去問清楚。」
那小子大叫起來:「憑什麼……」
奚東海不再理他,走到旁邊去:「方燦,你先開車送老陳去醫院。」
方傑點點頭,關上車門,點火,把車倒出去,一路不語扶著老陳去急診。
那一槍幸好沒傷到筋骨,從腿肚子上穿了過去,傷口處理過之後,包了起來。
他一直不吭聲,老陳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瞭然地拍拍他:「別瞎想,要怪也怪我自己動作不夠利落,」他搖搖頭,有點想不通的樣子,「……不過這傢伙怎麼會有槍?」
方燦也想不通,情報裡沒提這個。
老陳繼而笑起來:「身手不錯啊,小伙子。」
方燦歎口氣,扶起老陳:「我送你回家。」
身手再不錯也沒用,弄錯人了!方燦滿腔鬱悶,送老陳回了家,又開車回警隊。
一進門就聽到有人在大聲喧嘩,逼問值班的女警:「我明明看到人給拉到你們這裡了,你現在跟我說不清楚?」
小女警一臉的無奈。
方燦正奇怪,看到同隊的蘇保平偷偷摸摸順牆角溜過來,順口問:「喂,怎麼回事,那是誰這麼橫?」
蘇保平眼睛一亮:「你不知道?」
方燦莫名其妙:「我該知道嗎?」
蘇保平表情一正:「啊!對了,你剛才不在,他是來保我們剛才抓回來的那小子。」
「什麼?」方燦狐疑。這麼快?
「好像是從酒吧街跟回來的,你回來正好,」蘇保平拍拍他肩,「小張跟他說不清,我還得寫報告,你幫個忙去擺平他。」
「擺平?」方燦總覺得他口氣有點怪,「怎麼擺平?」
「隨便,奚隊長還在審那小子,讓他先別鬧就行了。」蘇保平丟下這句話,逃難般匆匆跑開了。
方燦愣了一會兒:靠!搞什麼?
他沒有看到蘇保平鬼祟的表情。
前面的人聲音越來越大,咄咄逼人:「……你們隨便抓人也犯法,別以為我不懂,他還未成年呢!就算有事要問也得有監護人在場!」
方燦醞釀情緒,沉下臉,皺起眉,走過去:「嚷嚷什麼?說你呢!在這裡也敢吵吵鬧鬧,你懂不懂規矩?」
那人回過頭來。
看到他的臉,方燦怔了一下。從後頭看又高又瘦,顯得沒什麼精神的人卻有著一雙非常銳利的眼睛!那是一雙單眼皮的鳳眼,微微上挑的眼角,瞳仁黑漆漆的一個亮點也沒有,皮膚卻非常之白,襯在一起,十分詭異——相較之下,那張對男生來說有點奇怪的精緻的鵝臉蛋,和流露出不相稱柔媚感的細膩五官都並不顯得特別突兀了。
這個長得很柔和卻渾身發散寒氣的人冷冰冰地看著方燦。
方燦愣住,心裡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幾秒鐘後他才回過神來,又再問一遍:「你來幹什麼的?」
那男生轉過身來面對他,硬邦邦扔出兩個字:「保人!」他剛才已經跟小女警糾纏一會兒了,顯然是不耐煩再解釋。
小女警見方燦過來插話,似乎鬆一口氣,匆匆說:「我還有事,正好,你來跟他說吧!」然後不等回答轉頭便溜——這種表情方燦剛才好像看到過,真有那麼難擺平?他瞧瞧面前的人,明知故問:「你要保誰?」
「彭幼龍。」
「彭幼龍是誰?」方燦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
男生冷冰的表情突然爆裂:「你別跟我裝糊塗!彭幼龍就是你們剛才無緣無故抓回來的人,你們憑什麼抓他?」
無緣無故?一聽這話方燦就來氣,冷冷地說:「憑什麼?如果你說的是在酒吧街那,那我告訴你,我們是帶回人來了,不過那是嫌疑犯!嫌疑犯你懂不懂?」
「他幹了什麼就是嫌疑犯?」男生猛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方燦定力十足,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嚇一跳,他沒想到這人說翻臉就翻臉。那男生還在罵:「……你們這幫警員除了冤枉好人還會幹什麼?真正的壞人不去抓,就知道抓好人沖業績,一幫子強盜窩囊廢……」
靠!火氣還不小!方燦歎為觀止。自從穿上警服,還真沒聽見人這麼罵警察的,背後罵的不管,至少當面沒人有這個膽。
方燦直點頭:「你就罵吧!嘎,用力罵!再給我罵難聽點。」
男生戛然而止,狠狠瞪著他,半天才再開口:「他什麼也沒幹!」
方燦冷笑:「什麼也沒幹他跑什麼?警察在後頭追,他在前頭跑,他跑個什麼勁?」
「他……」男生面孔有點僵,「他欠人錢,有人追債。」
他媽的欠了幾百萬是不是?竄得跟兔子一樣,害得老子攔錯了人!方燦一想到這個新裡就堵得慌,嘴上卻很漠然:「等問了就知道了,沒事自然會放了他。」
「什麼叫沒事就放?」男生急了,「本來就沒事!」
「沒事你急什麼?等著唄。」方燦斜眼看他,一轉身在桌子後頭坐下,翹起二郎腿,把一隻胳膊輕輕鬆鬆架在桌子上。
「你!」男生眼睛直冒火。
方燦抬眼,「怎麼?」這小子看著冷冰冰,脾氣還真大,越生氣越有勁,一雙眼睛那叫一個生動、雪亮!好像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剜出一個洞來。
「彭幼龍他是……」男生兩手拍在桌子上,居高臨下,「他還未成年,就算你們要審問,也得有他監護人在場!」
嗨喲,懂得還真不少,方燦瞄瞄他:「你是他監護人?」
男生眼光閃一閃,斷然回答:「對。」
「那好,公事公辦!」方燦點點頭,伸手拉過旁邊的登記冊,「姓名!」
「……季雅澤。」
「身份證!」
「……」
方燦抬眼皮:「身份證?」
「忘帶了。」
兩人對視,男生站著不動。半天,方燦慢悠悠提醒他:「那你發什麼呆,還不回去拿?」
男生定定站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語氣有些急噪:「太遠了。彭幼龍身上有他自己的身份證,你們拿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燦一把扔開登記冊,似笑非笑瞧他:「嫌遠?那你就等著吧,滿了二十四小時就放出來了。」
這麼明顯的挖苦!這警察從一開始就沒信自己!季雅澤心裡冒火了。
他鳳眼圓睜,嘴唇越抿越緊,連下頜咬肌都崩出來了。他的怒意太明顯,方燦以為他又要拍案暴起,可是他只是發出急促的呼吸聲,過一會兒竟一轉身走開了。
方燦有些納悶,抬起頭,看到那男生走到對面塑膠椅處,重重坐下去。他死盯著地面看,胸口還在明顯地一起一伏。看起來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火氣。
方燦看著他。
垂下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鼻樑、唇,和因為低著頭而顯得略尖的下巴,繃緊的線條流露出緊張和怒火……矛盾的組合……怎麼看怎麼柔和的外表卻有著冰冷的表情,裡面還藏著像火山一樣會突如其來爆發的脾氣……
安靜的間隙,簡直能聽到牆上掛鐘走針輕輕跳動的聲音和日光燈的嘶嘶聲。
方燦在手指上心不在焉地轉著一枝筆玩,眼神總是不自覺地溜到對面。那男生始終垂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那,似乎在想什麼,隔一會兒忽然打起了寒顫。他身上衣服已經被雨淋濕了,午夜過後寒氣更重。方燦猶豫了一下,正打算起來去辦公室拿自己的外套,那男生忽然站起來,從衣袋裡摸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走到走廊裡去。
他站在走廊講完電話之後,又回來重新坐下,他不再生氣了。
不知為何,方燦覺得自己可以知道他的情緒。
對方不再有怒氣卻變得沮喪。
沒過幾分鐘,奚東海從上頭下來了,一看見那男生便熟絡地開口:「小雅,你認識這個彭幼龍?」
男生站起來,語氣有些彆扭:「他是我同學,他什麼都沒做……」
奚東海不置可否,只笑著說:「嗯,你等了有一會兒了?人馬上就下來,你也快點回家吧!你哥又要生氣了。」
男生沒回答,表情變得有點冷淡。
奚東海拍拍他肩:「我先上去了。」說著對一直僵立在旁邊的方燦說:「去叫保平上來開個會。」方燦開始有些愣怔,然後心裡突然明白起來。
他面無表情進去找那兩個人。蘇保平和小張躲在值班室內室,看見他進來不約而同樂起來,小張還吐舌頭。
「你們都認識他?」方燦有點沒好氣。
「沒沒!就認得臉,沒說過話。」
「他到底是誰?」
「還能是誰,特警隊季隊長的弟弟。」
方燦有點吃驚:「季宇澄的弟弟?那不就是季局長的兒子?」
「嗯哪,小兒子。」
方燦嘴張半天,突然跳起來:「你們這兩個混蛋!自己不敢惹把我推出去撞牆!」
小張賊笑:「我們就是眼熟啊,不好公事公辦呀!」
「我就好辦?」方燦慘叫起來,「我還想考特警呢!逐個下子把季隊的弟弟都給得罪了!」
「放心放心,」保平安慰他,「季隊長大公無私。」
小張在旁邊幫腔:「真的,季隊長跟他弟弟沒那麼好。聽說季雅澤天天在家跟他爸爸、他哥哥吵架,仇人似的……」
蘇保平推他:「噓——八卦八卦!」
方燦站在旁邊,有氣無力瞪著兩個沒義氣的前輩,想起了那雙結冰的眼睛……毫無來由的,心裡又浮出那種奇怪的感覺……
***
彭幼龍被帶下樓時已經擦乾淨臉上的泥水,面孔上的青澀一覽無遺,還有與年紀不相符的陰沉。
季雅澤慢慢站起來,彭幼龍抬眼看他,表情麻木。
外面還在下雨,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
許久,季雅澤聽到前面的人含糊開口:「謝了。」
季雅澤不答腔,半響,問:「你去那裡幹什麼?」
「……」
「你到底在幹什麼?課也不上!我看見你跟那個人偷偷摸摸,他給你錢……」
「你管得著嗎?」
暴躁的語氣令季雅澤呆住。
彭幼龍回過頭來,一臉的不耐:「我去賺錢!打工!我沒爹沒媽,自己不賺錢吃飯要怎樣?餓死?」
季雅澤瞪著他,有點惱火:「你打什麼工?街道上……」
「我用不著他們管!」彭幼龍用力撇開頭,「我也用不著你管,你以後別跟著我!今天要不是為了躲你,我用得著跑嗎?」
「你躲我幹嗎?」季雅澤眼睛裡冒火,「你怪我?我是要幫你!」
「幫個屁!」彭幼龍吼起來,「你媽媽幫的好忙,八年變成二十年!」
「她又不是故意的!」季雅澤也吼起來,「不是跟你說是有人動了手腳,我爸還在查嗎?」
「我要再信你,」彭幼龍一臉憤恨,「就是腦袋裡灌水泥的白癡!」他抹一把臉上的水,狠狠啐了一口,扭頭拔腳狂奔,衝進雨裡去了。
季雅澤僵立在那裡,渾身冰涼。
***
接下來一個星期誰也清閒不了,逃走的嫌疑犯——叢茂林平時不過是弄幾包搖頭丸在娛樂場所裡兜售給熟人,只是個小角色,這次他的上線失風供出他,大家都以為手到擒來,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有槍。
大家分成幾組派了出去,叢茂林的父母家、女朋友家、平時常出沒的地方……蹲點加摸查,都覺得這小子最近再回酒吧街的可能性不大,可是為防萬一,還是要查。
蘇保平停在一個門口,說:「我進去問問。」他有自己的線人。
方燦指指斜對面夜色裡閃爍的霓虹『KISS』字樣:「我到那邊去瞧瞧。」
兩人分頭行事。
酒吧裡的音樂輕鬆活潑,大部分客人在聊天,時而有猜拳的喧嘩聲從角落裡爆出來。吧檯裡,酒保餓頭髮油光水滑,全部向後梳,露出顯得狡詐的人的發尖,看到方燦眨眨眼:「喲,帥哥,好久不見。」
方燦也笑:「實習去了。沈一一,你越發水靈了。」
酒保沈一一眨眼放電:「真的?這個話我愛聽!我請你喝酒,你今晚跟我走。」
方燦縮縮脖子:「不要!我怕被亂刀砍!」
沈一一噓他他:「怕死鬼!喝什麼?」
「清水。」
沈一一看他一眼,沒說什麼,去倒一杯清水放在他面前。
方燦趁這功夫,悄悄觀察四周。
「我說,」沈一一懶洋洋開口,「你要是想找什麼,在這肯定找不到。」
「我知道,」方燦轉過頭來,「不就是你們這兒的規矩麼。哎!說起來,我有點事問你。」
沈一一搖頭:「我不知道。」
「我還沒問!」
「不用問!咱們最聽老闆的話,咱們這的人都當自己是聾子、瞎子,什麼也不知道!」
方燦瞪他:「我也算老顧客了吧!這點面子也不給?」
「你要我介紹酒和美人的話,言無不盡!」
方燦氣結,就在這時,他眼角餘光掃到一個人,表情一頓。站在那邊正跟三四個人說話的不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吊眼小子?季雅澤,方燦沒想到自己還記得他的名字。
角落裡氣氛有點緊張,季雅澤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幾個人看起來面色相當不善。方燦想:其實這小子不說話往那一站就很讓人火大,他呢副冷冰冰的傲慢模樣,看了就讓人不爽。
果不其然,有人站起來推季雅澤,呵斥聲傳過來。
沈一一也往那邊瞧,並且注意到方燦欲起身的動作。
「你認識?」
方燦不答,只說:「我過去看看。」沒走出幾步,他已經隱約聽到飄過來的聲音。
「……小子,別管事,快滾!」
「他在哪?」季雅澤冷冷的,不理危險。
有人火了,想動手,被一個臉上長著粉紅和白色癬塊的傢伙攔住,朝其他人使個眼色,不陰不陽地說:「你還挺倔,非要找彭幼龍是吧?跟我們來!」
方燦皺眉。又是彭幼龍。
幾個人都站起身,把季雅澤夾在中間朝外走。他們與方燦擦肩而過。季雅澤的眼睛仍然像黑幽幽不反光的冰,視線從方燦臉上掠過去,彷彿他是透明的。
方燦頓住腳步,心裡有些不舒服起來,這小子不記得他了,然後他聽到身後沈一一輕哼:「算他們聰明,還知道不能在『KISS』裡打架。」
「打架?」
「那小子找人找到花皮頭上,還這麼拽,不挨頓揍才怪!」
沈一一話音未落,方燦已經朝門口奔去,出了門四下張望,不見人影。『KISS』附近方燦熟悉,略一思索便知,一定是進了旁邊丟垃圾的死巷。
果然,剛到巷子口便聽到裡面有聲音,方燦悄悄探頭看。季雅澤被幾個人圍在最裡面,花皮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你找彭幼龍到底幹什麼?」
季雅澤冷冷道:「這個不關你事!」
方燦差點破口罵出來:自尋死路的小子!有你這麼跟流氓說話的嗎?
花皮卻笑了:「怎麼說小龍也算是幫我做事,你要是想找他麻煩,我這當大哥的自然要幫他出頭。」
季雅澤皺眉,上下打量花皮,表情冷漠到一種不不屑的程度,讓幾個混混看了牙癢癢。
「你他媽的,那什麼眼神?」
「小子,敢對我們大哥不客氣!」
季雅澤彷彿沒聽見那些叫囂,對花皮命令般說:「以後別叫他幫你辦事,他得回去上課。」
方燦從牙縫裡吸口氣,這小子膽子真夠大,簡直目中無人、有恃無恐!對了,他哥是季宇澄,身手一流,難道說……方燦突然興奮起來,難道說這小子是藝高人膽大?
說時遲那時快,花皮突然一拳揍在季雅澤胃部,只聽一聲悶哼,季雅澤向後撞在牆上,像被折成兩截,身子躬下去。花皮獰笑:「行啊!想跟我搶小弟,只要過了我這關就行。」說著一把揪住季雅澤的頭髮把他頭拉起來,又是一拳,這次是朝臉上去的。
方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天他才回過神來,這時候季雅澤已經挨了好幾下,嘴角冒出血來。
方燦想也不想衝上去,出手如風,轉眼放倒後面幾個,花皮回過頭來時拳頭已經到了面門,方燦動作奇快,專揀臉打,故意讓對方看不清自己,花皮跌出去的同時,他已經一把扯起季雅澤往外竄。明知道後頭的人無力追來,方燦還是拉著季雅澤東拐西彎狂奔很遠才停下,一鬆手,身後的人就坐下去。
方燦回頭看。
季雅澤背靠路邊欄杆,抱著膝蓋縮成一團,一隻手夾在腿和身體之間,看樣子是在用力壓胃部,臉色煞白,直喘粗氣。
「你還好吧?」方燦問,視線落到他眼睛下面的腫塊和破裂的嘴角上。
季雅澤垂著頭不吭聲。
方燦伸手去扳他的肩:「喂,怎麼樣?不是打成內傷了吧?」
他的手落空了……季雅澤用力縮肩避開,冷冷白他一眼。
方燦有點不痛快:「你什麼意思?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這什麼態度?」
季雅澤冷笑:「真要想幫忙怎麼一開始不出來?看他們打的差不多了才出來,救命恩人?我看是報復心重的小人!」
方燦噎住,報復……他有什麼好報……啊!這小子根本就記得他和哪天晚上警局的事!呸!那點破事也值得他惦記?方燦於是也冷笑:「小人之心!我還真沒你那麼記仇,告訴你吧小吊眼,我之所以一開始沒出來是因為不知道你居然這麼沒用!」
季雅澤猛抬起頭:「你……」
「你有膽跟人大小聲,」方燦繼續氣他,「我還當你跟你哥一樣本事大著呢!」
「別拿我跟他比!」季雅澤面色一沉,「我再沒本事也用不著你來救。」
「救都救了,最瞧不起你這種馬後炮!」
季雅澤臉更白了,用力抓著鐵欄杆站起來:「我也最瞧不起你這種自以為是的青春包!你當我怕挨揍?我是要找人!挨都挨了你跑出來充英雄!你還有理吹噓?」
方燦立刻想起彭幼龍來……
季雅澤瞪著他一臉的厭惡:「你們警察都一個德性,自以為正義……我告訴你,我就算死在你面前也用不著你來救!」
方燦有點惱羞成怒:「放心!以後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救!」正發狠,手機響了他氣哼哼地接起來。
是蘇保平:「方燦,快過來,有消息了……」
季雅澤撇開頭,厭煩再說的樣子,一瘸一拐逕自走開,等方燦掛上手機,他已經走出去十幾步了。
瞪著那高瘦的有點傴僂的背影,方燦心裡又氣又有點無可奈何,還有點擔心:這小子,沒事吧?他忽然想起季雅澤剛才說的話來,『青春包』?方燦下意識地摸摸面頰上新長出來的一顆青春痘眉毛立刻豎起來。
他媽的,小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