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教育 續 第十三--十六 一 海波
    安利柯熟覽桑·德連累的世間,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而在近來,卻常看見默然沉思著的人。有的茫然坐在崖上,看了海在默想;有的靠了崖坡,死也似的臥著在思忖什麼;有的躺在沙灘上兀自沉想,不知日影的移動。

    安利柯在默然沉思的人們的臉上,感到奇異的悲哀味。如果他們是詩人或是畫家,也許可以說他們在追求什麼無限的東西吧。可是他們都是骯髒的勞動者與老人,那當然是因為有著什麼煩惱的緣故。於是,安利柯有一日問舅父:

    「舅父,我常在崖上、坡上、沙灘上見到蹲臥了半日不響的默然沉思的人。他們大概是因為沒有蝴口的地方,才把光陰這樣地消磨吧。」

    舅父現出深思的神情這樣說:

    「不,不是因為沒有餬口的地方羅。人這東西,只勞動是不夠的。有時非無目的地思考,或茫然地望著海不可。

    「我屢次航行外洋,到過許多國主,見到處都有沉思默想著的人,無論在非洲,在歐洲,在澳洲,在亞洲。有的坐在崖上目視著海,有的仁立在湖邊樹下。其中有年老的,有年輕的,有無學問的,也有詩人。

    「無論是什麼人,心裡都不能無所思慮。不,與其說在思慮,倒不如說忘了自己在追求無限的東西。這在東洋叫做『冥想』。在牧場上,葡萄園中,森林中,常有冥想的人,可是海更是把人誘人於無限的東西。」

    「舅父,為什麼單調的海對於人有如此的引誘力呢?」安利柯問。

    「這是有理由的。」舅父加以說明,「海渺渺無邊,始終搖動著,這就夠引誘人了。只要熟視著海,那手不能觸目不能見的無限之感,就會把我們捉住。這心情是人所憧憬的。因為人有著超越斯世、追戀永遠無限的世界的心……」

    安利柯覺得不可思議,被舅父的話所吸引了。

    舅父又繼續說:

    「人有著一個大要求。人不能滿足於現在,對於無限,有著憧憬與畏懼敬虔之念。換句話說,人不能滿足於一生,想求人以上的價值。這價值就成了理想,成了宗教,使人心歸依。」

    「舅父,什麼叫宗教?我雖曾受過洗禮,但於宗教並未明白。宗教的種類很多哩,為什麼人要造出這許多宗教?」安利何不禁問起這樣的事來。

    「唔,宗教有種種的種類,這恰和世界上有種種的語言一樣羅。人的語言,因國土而不同。但人卻用了不同的語言,述說著同一的真理,追求著同一的理想呢。不論是基督教,或是佛教,或是回回教,形式雖盡不同,其實,在教會或寺院所持行的讚美歌、祈禱或念佛,都是以到同一的天上為目的的。

    「海也是一個寺院。在海的面前,誰也不禁要拋去了矜誇之念,感到空寂而虔服的。因為海的彼岸似乎有萬物之母住著的緣故,又似乎海是人的最後的故鄉的緣故。

    「如果把全世界詠海的詩搜集起來,就會成一冊豐富的詩集吧。其中有傑出的偉大的詩,也有無知小孩在畏敬讚美之餘所叫出的感傷的東西。因為在海的面前,人都成了詩人了。

    「啊,這樣的話不想再說了。說了不禁覺得寂寞起來。你還非做生活上的實際學問不可呢。

    「從這窗口望去,見到的不但是海波。俯視那空地上,還可知到喧來攘往的人波。你看,這人的波一日到晚不曾停止。以後,就以『人生之波』為題,再來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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