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又感慨無限地向安利柯說:
「安利柯,我一味對你說些死去了的人的事情,這也許是年齡老了的緣故吧。活著的人往往把死人忘掉,即使記起了也要加以忌諱。其實仔細想來,生與死是聯結的,活著的人總免不掉死。所以從幼時就非不怕死不可。為了正當的事光明磊落地死,有什麼可怕呢注正直的人,死是安靜而快樂的。
「人這東西是很奇怪的。一方面竭力地使死人從家裡離開,不再記得。及到了忌日,大家卻又流了淚把無可挽回的事無聊地互相談說。有時候還要不憚遙遠到墓地去拜謁。
「我卻不然。我不把墓場造在遠處,就造在自己家裡、我不把死人當做已死者,而認為他是永遠生存而可親近的人。你看,這裡的草木都是故人的面影。我無論坐在室中,無論徘徊在庭問,都常與故人談笑c有時,草木的芽或花能顯現故人的面影,歡迎我說:『我在等你呢。』
「遠遠的墓場,上下只有故人的骨,而我的家裡,卻有故人的靈魂活著,還發光吐香。死去的人是毫不用怕的,如果你覺得死人可怕,那定是你入了惡道的時候。所以非把怕死人的心情除去不可。
「一切東西,是活著的生命,同時也是要死去的生命。現在欣欣向榮開花的草木,一遇到冷寒的秋風,就非颯颯枯落不可。在同一氣候中,葉也有強有弱,盡有未秋先凋的。對於飄然落下的葉來說,泥土就是它的墓場。但從這墓場裡,卻萌芽出新生命來。
「我們應愛人生,樂人生,把人生弄得更美更善。但不可因此做怕死的怯弱者。死是休息疲勞的安息,是白晝好好勞作以後的黃昏羅。死不是如怯弱者所見到的草稿人,也不是如絕望者所見到的幽靈。
「記起親愛的故人,是可愛的事。把親愛的故人的靈魂留住在自己的屋裡或庭間,是一種極大的快樂。因為無論住在屋裡或步行庭間,都可與故人晤對。生與死是用了可懷戀的愛的繩聯串著的,好像今日與昨日相聯串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