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把那叫作「重新安排」——然後中斷然後再重新安排——或許要十幾次,我繼續忙著其他的案子,而每一次簡說他的老闆準備好了見我最終卻都未能成行。有一次我如約去了位於「百威利·格朗」頂層的最高檔的意大利餐廳,但是餐廳的侍者總管告訴我瑪森小姐無法見我,但我可以作為她的客人到前面要一頓午餐。我要了一份價值二十一美元的海味色拉,當它送過來的時候,令我極端驚怖的是,一隻角幣大小的剝了皮的章魚竟從那一堆混合的綠色色拉中緩慢的爬了出來,爬在盤子邊緣,然後癱成一團掉在桌布上。
「為了保證海味的絕對新鮮,廚師把它們放進色拉時是活的。」侍者解釋道,「然後用橄欖油將它們殺死。」
第二天,我發現我的辦公桌上空一條繩索末端中吊著一條橡皮章魚。這個叫我討厭的玩藝兒是他們中的哪一個——最可能是凱樂——跑到玩笑商店買來的。這些快樂的惡作劇者還複印了許多簡娜·瑪森的圖片貼在我的牆上:「在馬球場見我!」「在浴室裡見我!」「路亞,孩子!」「給安娜——我最親愛的朋友。」
按照簡的說法,這次是「鐵板釘釘」,從星期一起的一周內,我將在簡娜·瑪森在百威利·希爾斯的律師辦公室中同她見面。這件事安排好以後,我得以投入全部的注意力與列斯進行深層的交流,他是瑪麗娜製造公司新來的機械師。我確實很喜歡在那輛巴羅庫塔上工作,要保證它的運轉需要在面對唐吉河德式的挑戰。儘管他不能解釋為什麼前燈線路要削短,但他告訴我的那件奇妙發明卻將替代整個配線和燈泡裝配線。它的成本大約三百美元、而我們將不得不等到有零錢給我們的時候。
我漸漸知道有些事情是在「牛棚」以外進行的。一件只需表示適度驚異的事情有可能演變成一次小的騷亂,比如有人在抽彩中贏了五十塊錢。但是我一直在觀注列斯,努力控制我的惱怒,忍受著他在早晨七點鐘穿一件污穢的法蘭絨衫襯,馬尾辮子吊在背後,白色的紙咖啡杯套在他修長的變黑的手指上轉圈,清香的水蒸氣和他的口臭一同混合在空氣中。
也許老列斯被汽車的毛病擾煩了,或者也許只不過是偶爾一次的宿醉,但是如果他有一把螺絲起子而不是份繁瑣的工作,他也許就能夠看到所有的道吉貨車的前燈燈泡都會換成他的發明。你只需在自動收零的商店遞出十美元就可以得到它。但是,正當我準備教育他時,在辦公室那一端騷亂已經發生了,並且開始向我身上轉移。就像在棒球場裡的人浪一樣,那邊人們剛站起來,十五秒鐘以內每個人都湧到我身邊了。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們遭到攻擊了。那些瘋子們要設法通過安全門。但是,沒有一個人去拿他們的武器,飛虎隊也沒有趕到。「繼續。」我示意列斯。自己卻繞過辦公桌伸長了脖子去看,只看到一幅穿著白襯衫的人潮像海水一樣擁向簡娜·瑪森的情景,而她本人正在朝我走來。
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她到這裡來做什麼。我激動得發狂似的只來得及把她的圖片的複印件全部從牆上撕下來。大片大片的牆灰落下來飛進我的眼裡,我把它們揉成一團扔進垃圾堆裡,試圖強迫自己馬上變成一個盡心盡職的FBI特工。簡娜·瑪森正趕來看我。然後我意識到那條橡皮章魚還掛在我辦公桌的上空。
我瞟了一眼走廊的情景。我能看見瑪格達·斯脫克曼光亮黝黑的頭高高冒在眾人之上,金耳環閃閃發亮。她自己像一塊岩石一樣立定身形,並巧妙地分散了她的當事人周圍人流的力量,使瑪森在她的庇護下跟隨她一起移動,保證不受侵擾。同時,她保持了一種寬厚的表情,熟練地環顧房間四周以預期下一步可能會有什麼事情對她們發生。將近六尺的身高賦予了她這種能力,可以凌駕於許多人之上。
我計算出在他們接近我之前,我有十秒鐘時間,所以抓起一把剪子又跳上一張椅子,但是隨行的人流卻突然向左拐了。我空著手跳下椅子,盯著他們的背影發呆。
稍停,芭芭娜·蘇立文像個伊斯蘭教托缽僧一樣出現在我背後,一隻手指使勁戳進我臂上的三角肌裡。
「我得到她的親筆簽名了!」
她把一張公務用的便箋幾乎伸到我的鼻子底下。一個仔細而清晰的簽名寫滿了一整張紙。
簡娜·瑪森能把一張廢紙變成一頂帳篷,她能僅僅是走進一個房間就改變這一天。這個女人有種魔力,甚至連我,一個無神論者,也感覺到遺棄、傷害和不適當,因為我沒有在門的那一邊。「簡娜·瑪森有何貴幹?」我有些傷感地抱怨道。
「要麼你知道要麼你不知道。」芭芭娜歎著氣,一面趕緊跑開。「我要給我芝加哥的姐姐打電話——他們肯定都不會相信的。」
她剛下了兩個台階,就停下,然後轉身跑回來瞪著我,似乎突然間覺得很驚詫。
「你在這裡幹什麼?」
「想把我的前燈修好。」我已經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列斯身上。
芭芭娜的眼睛已經瞪圓了,露出極度驚奇的表情:「為什麼你現在不在高羅威的辦公室裡?」
「她是來找他的,不是我。」我露出的是一個生硬的笑容。
「你瘋了嗎?」她把我的手從桌上抓開,「到那邊去。」
「芭芭娜,我不會介入別人的會晤——」
「你就坐在這兒等皇室的邀請?」嬉戲消失了,但她的眼睛因為同樣的狂熱依然明亮,這種情形在以往任何時候有人提到丟勒·卡特爾時都不會出現。
「很明顯這件事已經被更高層接管了。」
芭芭娜很不愉快地拽著我的上臂:「走吧,你這個狗屎蠢蛋。」
她的反應似乎過分了。但是我說:「我去。」
她放開了我。手臂已經被她扭傷了。
「耶穌基督。」
我抬起檔案和一聽喝了一半的可樂,故作矜持地緩慢向高羅威緊閉的房門走去。一面舉起那只沒有弄傷的手把頭髮弄得蓬鬆些,偶而回頭看看,發現芭芭娜·蘇立文仍然在背後盯著我。她長我七歲,她的喜怒經常會突如其來,她也能變得嚴肅。我如果有這麼一位大姐,不知道我今天會在哪兒,但是,一定不是這兒。
我期望文艾鑽進屋的時候,高羅威親切地說他正要傳我來。
他應該告訴我自己要帶椅子來的,因為這地方已經擠滿了人。
簡娜·瑪森獨自坐在花格紋的「黃油硬糖」沙發上。我的眼睛一旦放到她臉上就再也拿不開;自然、完美的臉型,放射出奇異的光芒就像她的馬奈。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雪絲綢外衣,袖子很長,鑲著花邊的袖口已完全把手掩住了,荷葉邊則鋪到了膝蓋處,一雙行動不便的高跟沙灘涼鞋。
瑪格達·斯脫克曼坐在她右邊的扶手椅上,兩位男律師,我得知,他們來自百威利·希爾斯律師行,只好蜷在兩張不知是從哪裡飛來的打字凳上歇腳,高羅威拖出來一張樣式蠢笨的黑皮辦公椅示意我坐下。這是屬於富有男子氣概的「執行官」級別的椅子,它的靠背比我的頭還高。軸承已經鬆動,所以旋轉難以控制。坐在上面我感覺自己就像那些稀奇古怪、皺縮了的君主,將要被離心力趕下台。
這會兒簡娜和瑪格達一直在私下裡交談。
「這真是令人震驚地滑稽。它決不會停下來,」瑪格達說,「我不能相信它會不是一個巨大的成功。」
「我聽說結局會是誰也討不了好。」
「不。它完美極了。」
「我總是在哭。」簡娜道,「為什麼我要去演一出總是在哭的戲?」
「他在這幅照片裡可愛極了。他是一個寵兒。他們是真正地在一起。」
「我們會乘同一架飛機回紐約。」簡娜對她說:「難道這不漂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