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不堪的往事,使美惠子變得異常冷酷,她離開父親後,搭上一艘貨船,貨船向香港駛去。香港,被譽為「東方明珠」的「自由天堂」。
美惠子以前來過許多次,浪漫的旅遊,快活得像只小鳥,無憂無慮,但那已成為過去。
海岸依舊倒臥於波光中,現在,卻如臥伏欲起的猛獸,凶眼惺忪凝視著黃昏的未來。
香港,自由於冒險構成的富麗天堂,美惠子站在船甲板上,凝日夜色籠罩的香港,那林立摩天大樓,心中、彌滿惡夢的延續和空白迷惆的情愫,浪漫與旅遊已是上一個世紀,那麼遙遠蒼白。
「那陽光中輕盈悠閒,詩情畫意的東方少女,是我嗎?」她問自己。
不是,毫無疑問,過去的美惠子已不復存在。她現在只是身上幾乎沒有分文的少女,被扭曲的少女。
船靠港口,碼頭周圍是無法掩飾的零亂和骯髒。港口,是飄零者的床,水手的床,總比無歸無宿好,美惠子眼中噙著淚水,悲涼而無措。
「你先等著,把貨售完,你就可以上岸。」船長只對美惠子講了一句,便匆忙離開。美惠子等待著,但心裡又在祈求在船上再多呆一會兒,身上所有的錢只包括到岸為止的費用。她變得有些慌張。同行的幾個「貨櫃」。都已陸續上岸,他們都有人接,而美惠子只感到在每分鐘流逝中化為虛無。
下一步該怎麼辦?
船長再度出現道:「我言而有信,送你上岸,但別的我確實沒有辦法?」船長毫不理會美惠子祈求的目光,他確實無能為力,香港警方加強了對偷渡者的防範,稍不留神,整艘船都有可能被扣下來。
「哈嘍,小姐!」船長剛走,一個身著水服的傢伙衝著美惠子叫開。
這傢伙滿臉雀斑,是名華人。
「你,是『貨櫃』?」
貨櫃指偷渡繳給船主,由船主運往要去的地方。
「嗯。」美惠子點點頭,雀斑臉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馬來人?」又問。
「不,是日本人,你呢?」美惠子問。
「一半日本人,一半中國人。」雀班臉咧著嘴,似乎提到「日本」二字有種優越感。但沒想到這個「貨櫃」是正宗日本人。
「還要等多久才能上岸?」美惠子急促地問。
「起碼兩個小時,要等天黑。」雀斑臉故意慢條斯理地回答。
美惠子不再言語,也沒有什麼可講的,她知道雀斑臉的目光正肆無忌憚地在自己身上溜來溜去,但她無法躲開。
「你沒錢了?」雀斑臉問話裡有種嘲笑,其實他自己也是偷渡者,大概跑這條路多了,他打心眼裡瞧不起為了虛榮和金錢偷渡的女人,這種女人結局差不多都很慘。他想不通,這個日本姑娘為何不回日本去,而偷渡到香港。
美惠子的沉默表示了承認。
「你肯定沒錢了。」雀斑臉挪近了些,「但從這裡開始,岸上的一切都需要錢,否則你會被扔回海裡餵魚,或者被抓進監獄。」
美惠子當然明白這些,但她寧願死也不願再回馬來西亞。
雀斑臉越講越大膽,一隻手已捏住了美惠子的胳膊,美惠子突然講了句:「別碰我,我會殺人!」
「嘻嘻」,雀斑臉一聽,幾乎笑彎了腰,半晌正神道:「有人帶錢來,有人帶槍來,我想你不會屬於後面一種,女人只要帶身子來,就不會被拋進海裡。」
美惠子想跑,但卻未挪動腳步,只是移開對方的手,講了句:「別纏著我。」
雀斑臉先一怔,爾後一笑,說道:「要想偷渡,得靠著我才行。」美惠子無奈地跟著他走向艙房,她不再猶豫,也不可能有條件選擇。
雀斑臉走出艙門,底層貨艙裡除了各種排列整齊的貨物,剩下另一個男人和金桂香。
那男人像頭豬,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讓美惠子喘不過氣。
然後那男人扔一小卷幾百港幣的鈔票,走開了。
這些錢上岸後只夠用兩天。但這次沒人強迫美惠子,沒人用槍對著她,她是自願的,第一次自願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這一小卷只夠用兩天的鈔票,曾幾何時,她隨手扔給討飯者的錢也是這一小卷鈔票的十倍,二十倍。
但現在她只值這點票子,她將這骯髒污穢的錢抓得死死地,她才真正意識到過去的美惠子死了,一切,現在得從最低層的掙扎開始。
她哭不出來,「要有支槍多好」,可惜沒有,那只有活下去。
美惠子上岸,雀斑臉把她帶到木層區附近的一家破舊公寓,由於天生麗質,她開始了極其忙碌的皮肉生涯。美惠子這時終於明白了,當年母親在關島美軍基地前干的行當,如今她也幹了起來,女人沒有依靠只能如此而已。
她在香港住了下來,而且已能自己交納房租。水電費用和自己的伙食。
雀斑瞼每次帶來的客人,都是些小有收入的傢伙。
「假若明天來臨,這一切會變。」
這破舊的「公寓」,各個角落裡佈滿灰塵和蛛網,巨大的蜘蛛日夜纏繞在上面,如果不仔細看,看不出它們在動。
美惠子適應了這一切,看見床頭一卷卷散亂的鈔票,露出笑容。
「蓬」,啤酒瓶蓋被彈入門背後的垃圾,雀斑臉手裡握著兩瓶酒,他已經喝了十餘瓶,有些醉了,外套、T恤。乳罩,雀斑仔一樣樣捧起來,又扔在齷齪的樓板上,他把酒遞給美惠子。
酒很醇,豐富的泡沫從嘴角溢到頸項上……
「我可沒有錢。」雀斑仔哼出一句,他並不常客,常常把人帶來就走。
美惠子扔掉酒瓶,怪咧咧地笑,開始穿衣。
雀斑仔醉倒一邊,突然,美惠子看見一束桂香,掉在地板上,孤零零的啤酒液,緩緩從花上淌地,使得不是鮮花的桂香,看上去仍是水靈靈的。
一種類銳的刺痛浸入美惠子心房。淚水,終於湧了出來。
夜很深,香港纏綿的燈紅酒綠中,遠處,是海潮聲,一陣又一陣地響,有些刺骨的微風,瀰漫著濃烈的海腥味。
不知何時,雀斑仔叼著煙,站在美惠子身後,開口道:「有些女人一輩子就幹這種事,有幸運的,嫁人或作情婦,結局要好些。也有進入上層社會,鳳毛鱗角,香港,很現實,很殘酷,但有機會。」
美惠子倒抽口涼氣,雀斑仔常常講這些。
雖然他講得不錯,但美惠子越發感到他的虛偽。卑劣、越發憎恨他。
美惠子不作理會。
「哼,如果不是我,你早進了妓院。」雀斑仔沒好氣地說。
「你幹嘛不回日本去?」美惠子問。
「天皇陛下不要皮條客。」
雀斑仔反問她,「你幹嘛不回日本,你比我更有資格。」「日本沒一個親戚,回去沒有意義。」
「咚咚咚」,擂門聲如雷,美惠子心裡一掠:「警察。」抓起裝錢的皮從床上彈起。
來不及了,門被撞開。來人衝過來一把攫住她的衣領,「蓬」一拳打在美惠子腰眼上,「啊喲!」她彎腰倒地,眼前人光乍現,隨即一聲慘嚎從床上傳出,嫖客被來人一槍打穿肺腑,栽倒在床頭邊。
冷冰的槍管頂住美惠子的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