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新娘 第十二章 麗子之死-3
    「你不會不知道的,因為你是她的丈夫。」

    「雖然是丈夫,但我確實不知道。麗子突然自殺了,她對我什麼也沒有說過。可憐的麗子!」

    他的聲音低沉,兩眼流著淚,臉上濕漉漉的。老人交替地望著我和何塞,她仍在哭泣著。

    「這是我媽媽。」

    何塞向我介紹道。剛才起床的是何塞的弟弟,女人們都是他的嫂子,懷孕的是他姐姐。這間房子是麥密一家按照大家族制度一同從波多黎各遷來的。麗子又怎能在這裡生孩子呢?

    「何塞,麗子懷了孕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當時我非常高興。可是麗子卻說她討厭生孩子,她哭了。我們吵架也是這一次。」

    「為了不願意生孩子,麗子才自殺的,是嗎?」

    「根本不可能!」

    何塞大眼圓瞪著像要吃人似他說道。

    「生孩子是神的恩賜,是大喜事,人哪能為了這事死去呢?」

    「那麼,麗子又為了什麼死的呢?」

    「不知道,一點兒也不知道。」

    我不由得生起氣來。他怎能不知道呢?看看這個房間吧!麥密全家象蛇一級盤成一團,麗子辛勤掙來的錢,一剎時會被吃個精光。而終日工作的麗子吃到的卻只有豆子,這種生活他的忍受下去嗎?任憑你怎樣賣力氣幹活兒,最後還不是被何塞全家吸骨及髓。想到這些,麗子才隱瞞收入想起賣那些與自身不相稱的奢侈品的吧?再傻的人也不肯把自己的血汗錢拋進這種生活中去的。尤其是到她懷了孕,做為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她已面臨無法逃脫的悲慘絕境,所以麗子只有下決心一死罷了。

    「麗子是死在這間屋子裡的嗎?」

    何塞目光黯淡,微微點了點頭。

    「怎麼死的……」

    何塞仰面朝天大喊一聲,兩手掩面嚎啕大哭起來。想起當時情景。引起了他的悲傷。我咂著舌,如果不是身懷有孕。如果我是個男人,一定會撲上前去狠狠地揍他一頓。

    「麗子沒有寫下什麼遺言嗎?」

    我本想回家去了,但仍有依戀地問了他這句話。

    何塞淚流滿面抬起了頭,呆呆地望著我。

    「日記之類的東西,沒有嗎?」

    何塞伸出一隻手向空間抓了一下,然後踉踉蹌蹌地向屋角走去,從壘在一起的幾個紙箱中找到兩封信,拿著返了回來。

    「這是麗子死後從日本寄來的信。我想一定是她妹妹和侄女寫的。」

    「你沒向日本的親屬通知這件事嗎?」

    「沒通知。因為這些人既不懂英語,也不懂西班牙語。」

    我從何塞手中守過信件,首先看了看信封。寄信人是小川澄子和小川由美,在羅馬字之外還有日文署名。

    「請你給讀一下這封信吧!並請你向這些人通知麗子的死訊。拜託了,拜託了。」

    小川澄子的信封上的羅馬字寫得很清秀,可能是麗子的妹妹吧?我先打開這一封,薄薄的信紙上鋼筆字細而秀麗。我正要讀時又不由停了下來。

    「信上寫些什麼呢?」

    「沒什麼,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麗子已經死了!」

    「她的死真是個謎,只是她不能進入天國,未免太可憐了。」

    「即使到不了天國,死後的去處也一定比這裡強得多呢。」

    我催促著巴爾巴拉,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出了麥密家。何塞是什麼表情。我看也沒看一眼。比這更使我留意的,是剛才粗讀了一遍的小川澄子的來信。它像香燭火花一般在我的頭腦中點燃起熾烈的火。它佔據了我的心。

    小川澄子的信:

    麗子姐:好久沒寫信,很對不起。我把姐姐的像片放大掛在屋裡,每天向它問候,所以覺不出我們在遠隔重洋。麗子姐你什麼時候也穿得那樣漂亮,像電影明星一樣,神態自若地站在我的屋中呢?

    昨天阿武來玩,他見了照片說:「太動人了,太動人了!」還說姐姐和我相比.簡直是個大美人兒。我見他如此感歎有些生氣了。他慌忙改口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姐姐是個超人的資產階級。」我說:「那當然嘍!住在紐約嘛。沒錢還行?」

    「能不能請你姐姐參加咱們的婚禮呢?」阿武這樣問我。我安慰他說:「姐姐出國三年後說要回日本來玩的嘛,那時我得托她帶回很多東西來的。」武君沒有兄弟姐妹,他是多麼羨慕你啊。我把姐姐寄來的手提包和鞋子給看,他說:」多好啊!你有這樣好的姐姐住在紐約。」

    姐姐寄來的照片已經貼滿兩像冊。這也是我驕做的本錢。式君看了又是一邊說著「真棒!真棒!」一邊翻著像頁說:「你姐姐家裡簡直和賓館一樣啊!」讚不絕口。還說:「將來我可沒信心能供給你過這樣奢華的生活啊!」他是多麼善良啊!我回答說:人各有各的命運,我不能抱有像姐姐那樣生活的野心,這時武君才放了心,說:「嗯,謝謝你,希望你能這樣想得開。」

    今年夏天要去邁阿密旅遊嗎?多麼幸福呀!美國富人的生活,對淺草一家粗點心鋪的我們說來,是不可想像的。父親母親見到來買煮豆的客人,便誇耀自己的女兒。去年姐姐寄來的花手巾.她也見人就拿出顯示一番。「和戰前不同,現在的老人已沒有什麼用了,從家裡沒有什麼可寄的。想去女兒家看望一下也不可能,這樣的窮母親去了會使麗子臉上感到不光彩。所以,只有從遙遠的地方為女兒的幸運而高興了。」

    哥哥對商店己失去信心,他離開了家庭,商店生意僅勉強維持。所以父母只有盼著姐姐的來信,恐怕這已是他們晚年唯一的生趣了吧?

    母親前幾日身染流感,發燒病臥在床。她說在麗子回國遊玩之前,是不願死去的。病雖不大但她卻驚叫不安。現在己完全康復,身體硬梆梆的了。請你不要惦念,有事我再寫何給你。

    再者,希望下次把你和姐夫同拍的照片寄來一張。可能是姐夫拍照的吧,畫面上只有姐姐一人。請向何塞問好!小川由美的信:

    麗子姨姨,你身體好吧?

    由美也很結實,在努力地學習著。如果能取得好成績的話,便可以上好高中學英語。所以我在拚命地用功。

    今天還和學校的老師說呢,由美在紐約有個闊姨姨,學好英語姨姨會邀我去紐約的。連老師都想去紐約的。……由美如果去到組約,一定先給老師寄西服衣料和罐頭回來。

    爸爸和媽媽向姨姨問好。父親當了職員,但他還認為不如開糕點鋪好,有時還發牢騷呢。在美國,職員們也都有小臥車吧?

    我不能向麗子的娘家訴說這一事實真相。但我也不能對此事等閒視之,這是我的性格不能容忍的。早晚我會發出麗子死亡通知信的,但現在我不想寫。

    花費大價錢去買皮大衣、戒指之類奢侈品的麗子之謎,終於解開了。我感到茫然。美國的下層階級的黑人,更被黑人所輕蔑、排擠的波多黎各人,進入這個種族的麗子,為了竭盡全力去謀求,只有用這種方式維護自尊心和理想的吧?生活在最底層最悲慘的歲月裡,麗了靠了向日本編造虛無飄渺的神話來支持著自己在崩潰的精神希望,那白潔鬆軟的皮大衣、賓館式的家庭、夏日邁阿密之行……麗子像幻想家一樣一面編織著美好的夢,一面在內籐飯店棒著大海碗攝取著營養,吃得滿面紅光嫵媚動人地生活在紐約市內。三年回日本一次……麗子是不斷在做著衣錦還鄉的美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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