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新娘 第九章 同病相憐-2
    是的,那時的湯姆比起現在和自己一起看電影的井村來,顯得更富有男子氣更可信賴。吃飯在當時對我來說是極為豪華的俱樂部裡,欣賞安尼大劇院的精彩短劇和看這種亂哄哄的西部影片更是無法相比的。在那個湯姆和這個井村之間。我不由得一一作了比較。

    東京時代的湯姆有著某些值得自豪的地方,他為了不損害我的感情曾多方加以留意和俯就,但當表白自己的願望時。他勇敢豪爽,很有男子漢氣派。那時的湯姆沒有這個井村那副寒酸相,沒有對女人那種垂涎欲滴的樣子,也沒有生活的陰影和疲勞神情。他是生氣勃勃、信心十足的,這些勿寧說就是他的男性美和剛毅意志的突出表現。那時湯姆很年青,心地純潔,在金錢上物質上沒有嘗受過困苦。他把一切都交給了我。

    想到這次和井村的相見,在我一生中,是第一次和日本男人定約會。認識雖然短暫,卻親暱地偎依握手。但這決不可能使我內心動搖。

    看完電影後,我們默默地走出影院。

    「我還沒喝夠,能再陪我一會嗎?」

    「好吧。時間別大長了。」

    在距離不遠的飯館裡,井村要來了玉米威土忌,一連兌水飲了三杯。看得出他是存心往醉裡喝的,我這時不由想起同事們對戰爭新娘看作是出身伴舞女郎,並惡語相加的情景,心中非常難過。我奇怪自己在做些什麼?我本該離開這裡馬上回去,但我卻拿起高腳杯用舌頭舐著杯沿兒,不想離開井村。自己實在是不知怎麼辦好了。我在追求著什麼呢?自己也說不清。

    「讓我也喝杯威士忌吧!」

    「那,快請!快請!」

    我一口氣干了半杯後皺起眉頭。多苦啊!這樣乏味的東西,人們為了求得一醉在狂飲不休。

    「你不是說不會飲酒嗎?你過於勉強了!」

    「不!讓我試試看!這是第一次。」

    對第一次這句話,井村又和上次一樣笑個不停。

    「第一次,那太好了。」

    我反問他:

    「井村先生有小孩嗎?」

    「有。」

    「幾個呢?」

    「兩個。」

    「男孩還是女孩兒?」

    「什麼不一樣呢?」

    明顯地,這一句話損害了他的興頭。馬上就要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忽然問起自己的孩子來,他可能認為是對他那神聖的家庭進行了衝擊吧?但,我對此卻毫不迴避。

    「我淨是些女孩兒,有三個呢。一個生在日本,其餘兩個是來紐約後生的。所以,整整三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面什麼地方也下熟悉。」

    「你丈夫在做什麼?」停了停,他突然反問我。

    「……在醫院裡工作。」

    「是大夫嗎?真的?」

    什麼真假?我不由得好笑,因此也和井村剛才一樣。大笑不止。

    井村的臉上已完全失去了笑容,看來他對我的非分之念有所收斂。他又要來威士忌。

    「你可以不回去嗎?」

    他問得很含混,也許是說你回去吧!

    「我怎能不回家呢?家人們在等我。」

    「你打算在紐約住多少年呢?」

    「什麼?」

    「不!我是說你打算啥時候回日本去?」

    「日本?我從來沒有這個打算呀。」

    我發現在交談中井村存在著誤會。他可能認為我的丈夫是日本人呢。

    「打算永遠在紐約住下去嗎?」

    「是的,我是剛剛取得了公民權的。」

    井村的表情很微妙,付完賬後他說要送我回家,他似乎放棄了最初的目的。

    「關于小姐的家住在哪裡呢?」

    「威斯特一二五段地。」

    「哈累姆區。」

    只見他的表情相難堪,我於是再也不想隱瞞什麼了。

    「我的丈夫是黑人。」

    沒有再比這樣說更痛快的了。井村聽了馬上改變了態度。在他沒有來得及對我這個黑人妻子——更確切他說是對湯姆顯示出黃種人的優越神情之前,我已轉過身匆匆地走開了,頭也沒回。來到地鐵,當我在電車座位上坐下環視周圍時,井村已不見了。

    第二天到內籐上班後,竹子像在等候著我一般。

    「怎麼樣?昨天夜裡。」

    她問道。

    「真無聊,吃飯、看電影,然後就分手了。回家比往日還要早呢。」

    「哼!怎麼沒好好玩一玩?就幹了這些事?沒有驚險場面?」

    「什麼驚險?但願別出現這種場面。」

    「反正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的。他還會再約你的,日本男人在美國總是粘粘乎乎地糾纏女人。……我真羨慕你,怎麼沒人追求我呢?我整天盼著能過上好日子,誰想到他卻在外面亂搞。」

    她的話裡含有一股怨氣,眼裡閃著一種惶惶不安的光。引起了我對她的憂慮。

    「竹子,出了什麼事情?」

    「居然會發生這種想不到的事幾,我丈夫他有了外遇。」

    「怎麼回事?」

    「我認為只要有工作,日子總會平安地過下去的。沒想到我們那個傢伙,在我將工資拿回家後,竟然兩三個夜晚不回家。回來時酒氣薰天,臉上沾著女人口紅……笑子,黑人就是黑,一直黑到了骨髓裡。真正是些下等人,下流卑鄙!我已下了決心。」

    「下了決心?幹什麼?」

    「和我那個黑傢伙離婚,和這種人湊合一輩子我會被毀滅的。我勸你也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

    「離婚?那又怎麼可能呢?紐約州根本就不批准離婚。」

    「去內華達州或拉斯維加斯去都可以離婚。」

    「可旅費相當可觀呢?竹子!」

    「他在外面胡搞,我怎麼能再掙錢養活他呢?我從今往後得多長個心眼了。多攢些錢,這樣就可以和他分手。」

    「孩子又怎麼辦呢?」

    「是呀,唉!。自己造下的孽呀!今後可不能再往肚子裡裝了。孩子就是受罪的禍根,又不能扔下逃走。」

    這是在更衣室更換和服時的談話。竹子的嗓門兒越來越高,我真替他捏一把汗。沒有人向這邊看,都背著身子在更換衣服或在整妝。半工半讀的學生和白人的妻子們,動作緩慢。看得出她們是在傾聽著我倆的談話。對照之下,黑人的妻子們都急忙換了衣服飛也似的逃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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