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在自己16週歲的生日那天,舒拉通知我說:
「現在你是兩個旋床工人的母親了!」
……他們在天剛發亮時候就起床,很晚才下工回家,但是向來沒說過疲勞。下夜班回家後,他們不馬上倒下睡覺。我回到家裡時,他們已經睡覺了,可是屋裡已經打掃得乾淨整齊了。
……空襲莫斯科在繼續著。晚上我常聽到廣播員的鎮靜的聲音:
「公民們,空襲警報!」
報警器竭力地吼叫,驚人的機車汽笛全接連著響應它。
卓婭和舒拉一次也沒下過防空洞。他們的同班同學格列布·耶爾莫什金、瓦尼亞·斯柯羅杜莫夫、瓦尼亞·謝羅夫等,也常來找他們,這3個孩子好像是選出的一樣,全是身高體壯的。他們5個人常在一起,在空襲時值班:在房子周圍巡邏,在屋頂上站崗。我們無論是孩子和成人,都被侵入我們生活中的新的威脅人的東西佔據了我們的精神,我們不能再想另外的什麼事。
……秋天,卓婭和高級班的學生一起,開到勞動戰線去了:因為需要迅速地收穫國營農場的馬鈴薯,以免凍壞。
已經開始上凍了,下過雪了,我很擔心卓婭的健康,可是她卻很高興地走了。
她只隨身帶了預備更換的襯衣,空白的筆記本子和幾本書。
幾天以後我接到她寄來的一封信,以後又有一封信,她寫道:「我們正在幫助收穫,每天的定額是100公斤,10月2日我收了80公斤,太少,我一定要收100公斤!
你好嗎?我常常惦念著你。我很想你,可是不久就要回家了:收完馬鈴薯就回家。
媽媽,請你原諒我,工作是很髒的,並且是不很容易的,我把膠皮套鞋扯破了。
但是請你放心:我一定平安無恙地回到家。
我總是回憶著你,我覺得:自己很少像你,我沒有你那樣的涵養!吻你。卓婭」
我對這封信,以及其中最後的幾行,尋思很久,她是指什麼說的呀?為什麼卓婭忽然想起責備自己沒有涵養啊?這一定不是沒有緣故的事。
晚上舒拉讀了信之後自信地說:
「一切都清楚,跟同學們鬧彆扭啦。你知道嗎?她時常說,她的涵養不夠,對待人的耐性不夠。她說過:『應該會接近人,不可以一下子就對他生氣,可是我並不是永遠會這樣做的。』」
在一張明信片上卓婭寫道:「我現在和尼娜交朋友,她就是我對你提過的那個姑娘。」我忽然想起了:「這麼說,蔚拉·謝爾傑夫娜說得對呀。」
在10月下旬的一晚,我回家比平日早些,剛一打開門,我心就一跳:卓婭和舒拉在桌旁坐著,孩子們到底又和我在一起了,我們到底又全在一起了!
卓婭猛然站起,跑到門前摟抱了我。
「又到一起啦!」舒拉好像聽見了我的意思似地說。
我們全家圍桌坐著喝茶,卓婭述說著關於國營農場的事。
沒等到我問她信裡的難解的字句,她自己就對我們說了以下的事:
「工作很不容易。下雨,泥濘,爛泥粘著套鞋,磨腳。我一看,3個同學比我幹得快:我很長時間在一個地方刨,可是他們前進得很快,於是我決定檢查檢查是怎麼一回事。我離開他們,開始在自己的那塊地上工作。他們不高興啦,他們說:『孤立主義者。』我回答說:『可能是孤立主義者,可是你們工作不忠實……』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呀:他們幹得快是因為他們只刨淺層的馬鈴薯,只圖快,可是剩在土裡的還很多。長在更深的土裡的馬鈴薯是最好的,大個的呀。我刨得很深,為的是確實全刨出來,所以我說他們工作不忠實。那時候他們對我說:『為什麼你沒有馬上就說呀,為什麼你分出去啦?』我回答說:『我檢查檢查自己。』同學們說:『你應該更多相信我們,馬上就告訴我們……』尼娜也說:『你做得不對。』總而言之,爭吵了很久。你知道嗎?媽媽,那會兒我明白了,我雖然有理,可是我的做法錯了。你應該先和同學們談談,解釋解釋,可能那會兒就無須分出來啦。」
舒拉凝視著我,在他的眼神裡我看出他彷彿在說:「我不是對你說過了麼?」
aaa莫斯科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警惕性一天比一天高起來。
樓房偽裝起來了,街上過著整齊的隊伍,他們的臉上的表情真是驚人的!他們的嘴唇緊緊地閉著,兩眼在皺著的眉下向前堅決地直視著……集中了的堅毅和憤怒的意志,在這些臉上,在這些眼睛裡,全表現出來了。
救護車在街上飛駛著,坦克轟轟地開過去。
夜晚,街上沒有窗戶裡射出來的燈光,沒有路燈,也沒有飛閃著的汽車燈光來打破夜間的濃厚的黑暗。在街上只好摸索著,小心地、同時又需要疾速地走。人們也是這樣小心地、疾速地由身邊走過去,但是他們的面貌卻無法辨別。此外就是空襲警報,門前值班。天空,被爆炸撕裂了,被探照燈的光芒劃破了,被遠處的火光映紅了……正是艱難的時期。敵人已接近莫斯科。
……有一次我和卓婭在大街上走著,忽然見到牆上的一大張招貼畫上,有一張嚴肅的戰士的臉在看著我們,彷彿向我們發問。
畫上的兩隻眼睛,像活的一樣注視著我們,好似在嚴厲地追問著我們;下邊印著的字也很震耳,也像活人用嚴格要求的聲音說出來的一樣:「你用什麼幫助了前方?」
卓婭扭轉了頭。
「我不能坦然地由這張招貼畫前邊經過。」卓婭怨恨地說。
「你還是女孩子呀,並且你已經上過勞動戰線,這也是為國家、為軍隊工作呀。」
「太少。」卓婭固執地回答我。
我們默默地走了幾分鐘,以後卓婭忽然用另樣的聲音愉快地、決然地說:
「我幸福:無論我決定做什麼,全能如意地做成!」
「你決定什麼啦?」我打算這樣問,但是沒敢。只是我的心慢慢地、痛楚地緊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