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新年快要到了。
卓婭由學校回到家裡說,班裡的女孩子們正在相互寫新年祝詞,需要把寫著祝詞的那張紙焚燒了,把紙灰在克里姆林宮的時鐘剛打過12點的時候吞嚥下去。
「真是異想天開呀!」
舒拉失笑地說。
「咽,我恐怕不成,」
卓婭笑了,「未必有好滋味,可是唸唸,我是要唸唸的。」
她由衣袋裡掏出了包裹很嚴密的一張紙條,打開就大聲地念出了:
「好卓婭,你別這麼嚴厲地批評人,不要把一切都看得那麼嚴重。你要知道,差不多所有的人全是利己的,阿諛的,虛偽的,所以不可以信賴他們。他們說的話你應該置之不理。這就是我的新年祝詞。」
卓婭越往下念,就越隨著每一句話皺眉,念完了她就突然把紙條拋到地下去。
「如果這樣來看人,那麼為什麼還活著呀?」她說。
……卓婭很熱心地準備參加新年化裝舞會,女孩子們決定了穿上蘇聯國內所有各民族的服裝,我們想了很久,究竟卓婭化裝哪一民族的人。
舒拉建議說:「化裝烏克蘭人,眼睛很好,眉毛也像。哪點不像黑眉毛的烏克蘭姑娘啊?繡花短襖也有,裙子也有,只是還缺少皮帶和項珠兒。」
後來,舒拉趁著只是我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對我說:
「媽媽,得給卓婭買一雙新鞋呀。我們班裡的小姑娘們都穿著帶著什麼後跟兒的鞋,不是很高的後跟兒,可是究竟……」
「這叫半高跟鞋。」我告訴他說。
「唉,對。可是卓婭穿的像男孩子的鞋一樣。」
「在這個月裡辦不到,舒拉。」
「那我就不要新襯衫啦,我穿這件就行啦,帽子也不要。」
「你的帽子早已不像樣子了。」
「媽媽,可是我是男孩子呀,卓婭是女孩子,並且已經是大姑娘啦,這對於她比對我更重要些。」
的確,這對於她是重要的。
我記得,有一次我回到家來遇到卓婭穿著我的衣裳照鏡子。聽著了我的腳步聲,她就很快地轉過身來。
「我穿著好看嗎?」她帶著羞澀的微笑問我。
她常喜歡把我的衣服穿在身上比著是否合適,每一件很不要緊的新服飾都使她喜歡。她向來沒要求過給她買新的東西,而永遠滿足於我自己給她做的,但是舒拉的見解終是對的:這對於她並不是無關緊要的。
我們湊夠了必需的錢,經過了和我們熱烈爭辯之後,卓婭終於去給自己買了一雙黑色皮鞋,這是第一雙自己的半高跟皮鞋。
新年的服裝我們也湊齊了:既有項珠,也有皮帶。給舒拉把襯衫洗淨,熨平了,並給他繫了新領帶。我的孩子們漂亮高興地往學校去了。我站在窗前很長時間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那一晚是非常光亮和幽靜的,窗外懶洋洋地飄著絨毛樣的雪花。我知道卓婭和舒拉穿過這雪中的幽靜以後,就將整個地投入鮮艷的熱鬧的青春的歡喜之中。我曾全心全意地希望整個的新年對於他們也是這樣光明的,燦爛的,幸福的。
……他們在黎明前才回到家來。在學校裡舉行了很大的化裝舞會,音樂,和如舒拉所報告的「暈倒為止的跳舞」。
「你知道麼,媽媽,我們通信玩兒,有那麼一個傢伙,老給卓婭寫,說她的眼睛好看。真的,真的!後來他索性寫起詩來啦!你聽聽……」
舒拉取好了姿勢,勉強忍住笑,朗誦道:
「你的眼睛是這樣明媚——它使我心停止跳躍!
你整個幽深的靈魂閃耀在睫毛下邊!」
我們3個人同時捧腹大笑起來。
……在冬季將盡時候,我們知道了那個給卓婭的新年祝詞裡寫關於人的自私性、虛偽性和不可靠性的姑娘,已經停止教那個由她照顧的家庭婦女識字了。
卓婭說:「她對小組長說:『路太遠,學校的功課又這麼多,我真來不及,你另派一個人吧。』」
卓婭在對我述說這些話的時候,由於憤慨,她的眼睛完全黑了:
「我簡直不能理解這事!你聽啊:她擔任起來了又扔掉了!
她並沒想想,她這樣一做把大家都害了,豈止害了自己。她是什麼共產主義青年團員呀?她若偶然碰見那個婦女呢,她怎樣見她呀?並且怎對得起全班的同學呀?」
卓婭本人在整個冬季裡一次也沒曠課。在某一星期四她害了嚴重的頭疼,但是她終於克服了自己,仍然授課去了。
卓婭的學生的成績,我和舒拉隨時都很詳細地知道:
「裡吉亞·伊凡諾夫娜已經記住所有的字母了……」
「裡吉亞·伊凡諾夫娜已經會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念了……」
「裡吉亞·伊凡諾夫娜已經會流利地念了!」最後卓婭勝利地告訴我們,「你還記得,她先前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呀。
可是現在她寫字寫得挺好看了。」
那天晚間,卓婭在躺下睡覺的時候說:
「在這一個星期裡我總是在想: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啊?馬上我就想起:裡吉亞·伊凡諾夫娜識字了。現在我才瞭解為什麼你當教員了。這事的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