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開始了和孩子們共同解決家庭的收支問題。
我記得,在1937年我們立了存款簿子,鄭重地存入了最初的75盧布。每次在月底能節省若干錢的時候,全是由卓婭把錢送到儲蓄銀行去,甚至在錢數不多,只有15到20盧布的時候,也儲蓄起來。
現在我們有了一項新的開支:在銀行裡立有159872號存款戶頭,蘇聯人民把捐助西班牙共和國婦女和兒童的錢全匯存在這一戶頭名下。
我們也這樣做。這個意思並不是我先想起來的,而是舒拉首先說出來的。他說:
「我和卓婭可以少花一點兒吃早點的錢。」
我說:「不行,早點錢我們不能動。可是少看一兩次足球賽卻可以,並且還會更有益處。」
然後我們開了一張最必須物品的清單:卓婭沒有手套,舒拉的鞋子完全壞了,我的膠皮套鞋也破了。此外,舒拉的顏料已經用盡了,卓婭需要刺繡用的絲線。這時候就可能有爭執:孩子們一向主張買我需要的東西。
我們最得意的一項開支是買書。
到書店裡,先翻看放在櫃檯上的書,然後再由較遠處用足尖站著,歪著頭看緊緊擠著放在書架上的書的名稱,翻閱,再翻閱,商議……最後拿著仔細包好的,很重的一包書回到家裡。這該是多麼愉快的事呀!我們的書架子(它放在屋角,在卓婭的床頭處)擺上一本新書的那一天,在我們家裡就算是節日,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談論新買來的書。新書我們輪流著讀,有時候在星期日下午朗讀。
我們共同讀過的書中,有一本書名叫《國內戰爭中的女性》,這是本人物略傳彙編。我記得,我正坐著織補襪子,舒拉畫畫,卓婭打開了書準備讀。舒拉忽然說:
「你最好別從頭接連著念。」
「那怎麼念呀?」卓婭覺得很奇怪。
「你這樣:你把書隨便打開,翻到什麼我們就由那裡開始。」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要這樣做,但是我們就這樣決定了。
打開了的恰好是《丹娘·索羅瑪哈傳略》。
我還記得,那是由3個筆記本子裡摘來的一些斷片:最先是農村女教員丹娘·索羅瑪哈的哥哥敘述她,以後是一個男學生敘述她,最後是她的小妹妹敘述她。
哥哥敘述的是丹娘的童年,講她是怎樣長大的,怎樣學習和怎樣愛好讀書。這裡有這麼一段,讀到這一段時卓婭停了一會兒,並且望了望我:這是關於丹娘朗讀《牛虻》的那一段。丹娘在深夜裡讀完了那本書,就對哥哥說:「你以為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活著嗎?我覺著為了人們能過更好的生活,我可以把我的血一滴一滴完全付出去。」
中學畢業之後,丹娘在一個庫班的村落裡任教員。在革命將開始之前,她參加了布爾什維克的地下組織。在內戰時期她參加了赤衛軍的隊伍。
1918年11月白軍竄入柯茲民斯克村,丹娘正倒在這村裡害傷寒病。他們把害病的女孩子投入監獄,用酷刑拷問她,希望她供出她的同志來。
格裡沙·波羅文柯寫的是關於他和其他曾在丹娘那裡讀書的學生怎樣跑到監獄,他們希望看見自己的女教員,幫助幫助她。他們看見丹娘被打得遍體鱗傷,週身是血,又被拖到院子裡,安置在靠牆的地方。使這男孩子驚訝的是她的鎮靜的臉:在那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求饒,並且沒有由於剛受了酷刑而感到疼痛的表情。她的眼睛睜得很大,仔細地看著集攏來的人群。
忽然,她舉起一隻手大聲而清楚地說道:
「你們可以盡興地打我,你們可以打死我,可是蘇維埃並沒死,蘇維埃還活著哪!他們一定回來!」
警察巡官用槍通條打了丹娘一下子,就把她的肩膀打破了,喝醉了的哥薩克們擁上來就踢她和用槍把子打她。劊子手巡官對她喊叫說:「我會叫你求饒的!」丹娘擦著臉上流著的血回答說:「你不要等,什麼我也不會向你們請求。」
卓婭繼續讀:以後是講白黨怎樣天天用酷刑拷打丹娘。白匪們因為丹娘沒喊叫,沒求饒,而勇敢地瞪著劊子手們,所以就對她這樣報復……卓婭放下書走到窗前很久很久地不回頭看。她不常哭,她不喜歡人們看見她的眼淚。
舒拉早已放下了畫冊和顏料,這時他就拿起書來開始繼續讀。拉亞·索羅瑪哈敘述了姐姐的死:
「關於她臨死的情形我知道這些事:
11月7日黎明,哥薩克們擁進了監獄。
他們用槍托往外驅逐獄裡的人們。丹娘在門口轉回身來向著留在監獄裡的人們說:
『永別了,同志們!』她的響亮的鎮靜的聲音,傳遍了房間。『這血不會白白地流在牆上!蘇維埃快來到了!』在嚴寒的早晨,白匪們在牧場後邊砍死了18個同志。丹娘是最後一個。
她信守著自己的話,始終沒向劊子手們求饒。」
我記得:那天晚間被丹娘的驚人毅力和丹娘的形象的純潔所感動得哭的,不只是卓婭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