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春天的晴空,襯托著黑色的枯枝和歐椋鳥窩。在這幅畫上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可是我很長時間地看這幅畫,並在內心裡像熱潮一般地湧現出愉快和希望。在這裡不只是畫著樹,天,鳥窩,這裡還有主要的東西:情緒,思想,看清大自然和理解大自然的能力。缺少這些東西,是不可能寫生的。
另一幅畫上,駿馬奔馳著,勇猛的騎士們手中揮著戰刀。
這張畫上的一切都是在突飛猛進的運動中……又一幅風景畫是我們熟悉的齊米列捷夫公園裡的周邊長滿了灌木的水池。
這一張是楊樹林,在沿岸草地上長著很高很嫩的野草,還有我們的愉快的小溪上的銀色微波……孩子們不在家,家裡只我一個人,在我的膝上放著舒拉的一本厚的畫冊。
舒拉一年比一年畫得更好了。我們時常參觀特列佳柯夫畫館:我希望他不只學習繪畫,而且還熟悉和理解著名的寫生畫。
我特別記得我們初次參觀特列佳柯夫畫館的情形。我們緩緩地由一個大廳轉入另一大廳。我給孩子們講解那些曾經鼓舞了畫家們的歷史主題和神話。孩子們傾聽著,並且所提的問題總沒有個完。他們看一切都好,都使他們驚歎。使卓婭驚訝的是烏魯布列夫畫的女占卜者的眼總是注視著她,她躲在哪裡都是一樣。一對愁悶的、精明的大黑眼,目不轉睛地把我們送出來了。
然後我們來到了謝羅夫畫廳。舒拉走近了「女孩和桃」就站住不動了。兩頰嬌紅的黑髮女孩沉思地看著我們。她的兩手安靜地放在雪白的檯布上。在她背後,在窗外隱約地可以看見濃陰蔽日的大園子,裡邊長著百年的菩提樹。幾條生滿了荒草的狹徑天曉得通到什麼幽僻的境界去。我們默默地站了很長時間,欣賞這幅畫。最後我輕輕地拍了舒拉的肩膀一下,小聲說:
「走吧」。
「再等一小會兒。」他小聲地回答。
有時候他是這樣的:如果什麼東西深刻地和有力量的感動了他,他就和僵住了一樣,不能動了。還在西伯利亞時,4歲的舒拉初次看見真正的森林時就是這樣。現在仍然是這樣。
我和兒子並肩站著,看著安靜的、沉思的穿著桃紅色衣裳的女孩子,我在想:什麼東西感動了舒拉呢?他的畫向來是充滿了活潑和喧嚷(如果可以說毛筆和鉛筆也能傳達出喧嚷的話):馬奔馳著,列車飛駛著,飛機在天空疾翔著。而且舒拉本人也是一個淘氣孩子,是一個熱心的足球員,是愛好跑跑跳跳,吵吵鬧鬧的人。
謝羅夫的這幅女孩子的畫裡有什麼東西把他俘虜了呢?在這幅畫裡只是明朗的不動的安靜。為什麼他在這幅畫前這樣安靜地僵立不動?我從來就沒見他這樣安靜過……在那天我們再也沒有去看別的畫,我們回家了。舒拉在一路上問我:謝羅夫是什麼年代的人?他很早就開始了繪畫嗎?誰教給他繪畫呢?
列賓嗎?是那個畫了那幅「查波洛什人」的畫家嗎?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時候舒拉剛剛10週歲。由那時候開始,我們參觀了特列佳柯夫畫館許多次,我們也看見了謝羅夫的其他作品,也看見了蘇裡柯夫的作品:在別遼卓夫村中的憂愁的敏什柯夫,氣壯的蘇瓦洛夫,莫羅作娃夫人,以及列維唐的可愛的風景畫。總而言之,那裡有什麼,我們都看到了。可是正是在認識了謝羅夫所畫的女孩子之後,在舒拉的畫裡也出現了風景,並且他也是在那時候首次試著畫卓婭。
「請你坐一會兒,」他這樣不習慣地和藹地要求姐姐,「我試試把你畫下來。」
卓婭耐心地坐了很長時間,很有耐心,差不多一動也不動。就是那還沒熟練的手畫成的最初的像上,也有些相似的地方。固然這只是微微能看出的、不明顯的、但是由紙上向外看著的究竟是卓婭的眼睛,那是凝視著的,嚴肅的,沉思著的……現在我正翻閱舒拉的畫冊,我想:他長大了的時候將要成為一個幹什麼的人呢?
舒拉無可爭辯地是一個很好的數學家,他繼承了父親的對於技術的愛好,他的手是靈巧敏捷的,的確是能手:什麼都會做,他無論著手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他希望當工程師,我並不以為奇。所有他自己衣袋裡的零用錢他全用在買《科學與技術》雜誌上了,他不只把每一篇都讀完,並且經常地按照雜誌上的方法製作各種東西。
舒拉無論做什麼,永遠是熱心的,全心全意的。有一次,我到他們學校裡看他們的園子去了。工作正在高潮:他們在掘土,栽植灌木和樹苗,孩子們嘹亮的聲音響徹空際。卓婭的臉累得發紅,頭髮蓬亂了,她把鐵鍬放下一會兒,由遠處向我招了招手。舒拉和另外一個比他大些的男孩子在抬土。這樣的抬筐上能抬這麼大一堆土,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事!
「小心呀,舒拉,別累壞了!」一位高身材、淡色頭髮的姑娘,看外表一定是一位運動員,在他身後喊道。
我也聽見舒拉放慢了腳步,歡喜地回答說:
「不會!我外祖父對我說過:在憑著良心幹活的時候,累不壞。人若怕幹活,活計就能使人累彎腰,如果人不吝惜力量,人就越干越強壯!」
在那天,在吃晚飯時候,舒拉又像是笑談,又像是當真地說:
「媽媽,在學校畢業之後我到齊米列捷夫卡1去怎樣?我在那裡種園子,掘土種地。你以為怎樣?」
另外,舒拉想當一個職業運動員。冬天他和卓婭一起滑冰,滑雪,夏天他們在齊米列捷夫的池子裡游泳。舒拉是一個大力士:13歲的孩子看著和15歲的一樣。冬天他用雪擦身體,春天比任何人都早開始游泳,可是在深秋,在最勇敢的游泳家看見水就打冷戰的時候,他才結束游泳。關於足球更沒有什麼可說的:為了足球,舒拉能忘掉一切,忘掉飲食,忘掉功課。
可是究竟……究竟舒拉似乎最希望成為一個畫家。近來每一分鐘空閒時間他都用在繪畫上。他由圖書館裡拿來,也要求我給他拿來列賓、謝羅夫、蘇裡柯夫、列維唐等的傳記。
他景仰地說:「你知道麼,列賓由9歲就開始每天畫畫,一輩子一天也沒丟下過!你只要想想吧,啊!每天畫!在他左手害病,不能拿著調色板的時候,他就把調色板繫在身上,仍然工作。我真佩服!」
……翻閱舒拉的畫冊,我認識了公園裡我們喜歡的長凳,距離我們家不遠的山楂樹叢。舒拉喜歡在夏天炎熱的晚間躺在那些樹下。這是我們的台階,就是他喜歡和小朋友們遊戲完了之後在那裡久坐的地方。這是那片草地,他們的足球場。
現在舒拉只是描繪西班牙:前所未見的藍天,銀色的橄欖樹,紅色的山,和被太陽曬焦了、被戰壕豁穿了、被炸爛了、被共和國的戰士的熱血浸濕了的土地。在冬季,特列佳柯夫畫館展覽蘇裡柯夫作品時,舒拉往那裡跑了幾次,我看他似乎也為了看西班牙的水彩畫:他現在更喜歡蘇裡柯夫,好像就是因為蘇裡柯夫曾在西班牙旅行過,曾看見過和描繪過那個遠方的土地。
這是什麼呀?這個帶有很多窗戶的高樓的正面,我好像是認識似的。對,這是二○一學校!周圍是未來的園子:樺樹,楓樹,橡樹和棕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