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狐 第十章
    面色如生,月歸幾乎有種錯覺。或許家明只是睡上一會兒。些許時候就會醒來,愁眉苦臉的啃書本。

    又或呆呆地望著他,偶爾想到壞事兒上,面上一紅,將目光移開,卻又忍不住偷看。

    在月歸眼中,羞澀的眼神比拋媚眼平添另一種風情,那個呆書生何其美麗。

    月歸輕撫家明胸口,指尖猶有一絲溫度。胸前焦黑的痕跡,如同一對蝴蝶的翅膀。

    原來是個謎語。

    可憐謎語揭開的日子,卻只有大哭的份。

    他不甘願,在家明身上啃咬,大叫:「家明,你這個混蛋,給我起來,給我咬回來。」

    叫到聲廝力竭,家明靜靜地,不回也不應。

    族中人都迴避了,放他一個人冷靜,任他發瘋。累了自然會停。人狐之間的分離,司空見慣。

    月歸頹然坐倒在地。最後一下,發洩地將桌上的東西橫掃下去。

    沉沉地一聲響,落在地上的是家明那本寶貝書。

    驟然想起那個起死回生之術。

    男子心頭兩塊肉,但仍需法術高明的人做法。

    月歸想起道一。

    他既然能夠預言今日,必然有過人之處。

    對方好似預知他會來,端過的茶的溫度不冷也不熱。

    月歸說:「請你帶他回來。」

    道一搖頭:「沒用的。」

    連考慮都不考慮,回絕的一乾二淨,連同他的希望一起否定,月歸額角青筋綻現,十分惱怒:「分明不肯幫忙,他好歹是你的故人。」

    他不是這樣易燥的人,可是幾日幾乎不成眠,神經拉到極點。

    道一呵斥:「你還不明白,他與你互為天劫,不能共久。不論多少世都一樣。我故意誤導你,勸度他,也改變不了結局。」

    月歸雙目通紅:「你要同我說,我與家明八字相剋。」

    道一擺手:「也可以這麼說。你們在一起,有害無益。」

    月歸不悅:「一派胡言。」

    他憤然離去,臨走糾正道一:「我們只是彼此相愛。」

    但這好像並不夠,對大多數人,這種感情並不值得。

    出來時又悲又憤,失了神,竟然拐錯彎,不見來時路。

    他竟然迷了路。

    恍惚之中,前面一片灰濛濛的霧中,隱約現出一城。南北一道,一群人,面目模糊,被押趕著進了城。其中一人好似家明,在人群裡跟著向前。

    他拔足狂追,口中大叫:「家明,家明!」

    那看似家明的人彷彿聽到他的喊聲,回頭張望,但不能停下來,被人群推擁著進了城。

    城門在那群人被押進之後就重重地關上。

    月歸敲打城門:「放我進去。」

    可是城森森,牆高高。

    他的法術卻不知為何,完全用不上。身體虛虛的,彷彿被抽空一樣沒有實質。

    月歸只好在城外過夜。

    天氣陰冷,肚子空空,他將身體蜷成一團,頭也縮進身子,猶自發抖,牙齒一個勁打顫。

    自從得以變成人形,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經驗。

    迷迷糊糊間,他好像聽到家明叫他:「月歸,月歸。怎麼睡在這裡。」

    不願醒來睜眼,這只可能是一種幻覺,睜眼便會消失。

    可是對方不肯放過他,夾住他的鼻子,讓他沒法呼吸。

    他只得不甘願地將眼睛睜開,

    家明笑吟吟地站在他眼前。

    他搞不明白情況,但一把抱住家明,不肯放手,完全不在乎家明身旁還有別人。

    家明的手撫摸這他的頭髮,他問月歸:「這裡是地府。你怎的也來了?」

    怎麼來了這裡,月歸自己一點也不清楚。

    難道他也死了嗎?什麼時候死的?真是奇怪。

    可是月歸並不介意。因為他終於又見到家明。他想告訴家明,他是多麼想念他,可是什麼話也說不出,感覺一說話,眼淚就要跟著掉下來。

    家明的同行人提醒家明:「再不走要來不及了。」

    月歸不捨地放開家明,拚命地眨了兩下眼,盡量安定情緒。

    他與家明的同伴這才看清楚彼此。那瞬間兩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

    家明為他們介紹:「月歸,這是趙汝光,是他放我……」

    「不用了,家明。」趙汝光打斷家明,他的表情十分複雜,但顯然已經下了決心:「我改變主意,不再想私放你回去。你的朋友私闖地府,也不能放過。」

    家明十分震驚。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

    月歸回答:「帶我回去可以,但這與家明無關。」

    家明頓時明白,趙家做的是皮毛生意,殺狐無數,與月歸有舊怨,一點不奇怪。

    趙汝光在地方府管記錄,他念在老朋友的情義本想偷偷放過家明。

    趙汝光對月歸說:「賴你所托,我在這裡過著無天日的生活。」

    月歸板起臉:「我不會道歉。」

    家明歎口氣。他知道這個樣子,沒有挽回。

    因果輪迴,本來就難說清,若真能悟了成佛,也不用在這裡了。

    他拉住月歸的手,對趙汝光說:「感謝你之前的照顧。」

    既然在一起了,人間地府已沒有太大區別。

    月歸也是一樣的心思。

    趙汝光恨恨地:「我並不知道你一心想要回去見的是他!」

    ◇◆◇◆◇

    他把家明和月歸關在一處,顯然留了情。他沒有加害他們的意思,但是卻也沒有再為他們冒險的情分。

    但有的時候,不幫助和推一把黑手效果相同。

    他們將在明天被提審。

    月歸握住家明的手,凝視他。他說:「對不起。」有一點點心虛。

    不是他的錯,但是如果不是他,家明已經得以還生。

    家明朝他微笑:「這一次至少會有機會說再見。」

    月歸終於哭出來,臉埋在家明胸膛之前,哭得委屈。好不容易再見,卻又要分開。

    家明緊緊抱住他。

    家明安慰他:「如果可以再一次相遇,再一次相愛,似乎也不錯。」

    月歸伸出手,顫抖地撫摸家明的面孔。

    家明握住他的手,親吻他的掌心。

    月歸越發哭的凶。

    家明想想:「好吧,前提是我沒有被降生成為一隻小豬,那樣我可能會更喜愛食物。」

    月歸破啼為笑,恢復了調皮本色:「真不夠堅持。」

    家明一本正經地回答:「是,我會盡量改正。」

    月歸將頭撞進家明懷裡:「一派胡言。」

    家明抬起他的下巴,深深地吻住他。

    他們將這一夜燃燒到盡頭。

    安心之處是吾鄉,地府一樣做洞房。

    ◇◆◇◆◇

    第二天他們被帶去接受最後的判決。

    被帶進的是一間小廳。精雕的窗稜,懸吊的火燭照得通明,梨木的椅子上擺著華綢的座墊,檯子上的香爐靜靜地燒得一屋子檀香味。

    他們原本以閻王店該是陰森冷煞。

    等了一會兒。

    他們先聽到環配的響聲,然後看見一位宮裝的女子雲一樣飄進來。

    女子不到二十的模樣,面目清秀可人,彷彿鄰家小妹。

    家明望向月歸,兩人一樣心思。

    這女子依稀相識,卻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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