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君 第一章
    秋風蕭瑟,一轉眼,蘇雪衣在這寧靜的古寺中已住了一月有餘。

    他是六扇門中的頂尖高手,受命於順天府尹藍挺手下,為人正直,性格清冷,向來為那些奸臣所痛恨。他和藍挺是朝中少數幾個敢罔顧他們的權勢,剪除掉他們無數羽翼的人,也是這亂世裡的一道清流。因他對所有的惡人下手無情,江湖中人根據他的名字送了他一個外號:「血衣神捕「。

    在這亂世中,皇帝昏庸,本沒有藍挺和他這樣人的立足之地。但事情就是這麼的湊巧,好色的皇帝在一次游宴中看到了他,驚為天人。即使知道自己得不到,卻也不許有人傷他。他不齒皇帝對他的邪念,卻又不得不利用這份邪念周旋於各個佞臣之間,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為百姓盡可能的多做一點事情。

    山風振衣,喉頭一陣發癢,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察覺出自己已帶了點喘息,蘇雪衣無奈的站起來,這身子是越來越差了,不知道還能撐上幾天,體內陰陽相剋的兩股力量越發強大,自己也漸漸控制不住,但若不是這兩股要命的內力,相信他得了肺癆的身體也撐不到今天。  

    順著山路向古寺走回去,遠遠的便看見一個身著捕快服的青年,正飛奔而來,一看到他,忙高舉起手中的信件,大聲到:「公子,藍大人讓你趕快回去,有急事找你。」

    ***

    雅致的近乎樸素的小廳裡,順天府藍挺和蘇雪衣相對而坐。良久藍挺才歎了口氣道:

    「你上次力戰關東十寇,所受的傷還沒有完全復原,這次本來不想讓你涉險,但……但此次敵人實在……實在是個太厲害的角色,我不懂江湖上事,但我找遍了中的捕快,無人敢接這案子。何況還聽說這獨孤傲與頗多重臣都有勾結,他們的意圖不言而喻。因此我只能孤注一擲,在他們還未燃起燎原大火前除掉這條毒蛇。你……懂我的意思嗎?」

    蘇雪衣點了點頭,緩緩道:「八皇子雖然資質不凡,畢竟年幼,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在此之前,絕不能任由擎風王朝毀在這賊子手裡。」

    兩人就那樣對望著,彼此眼中都是絕烈之色,良久,藍挺親自倒了一杯酒,高舉過頭道:「此去凶險萬分,不成功便成仁,我以杯酒敬你,權做餞行,祝你馬到成功。」

    ***

    如果說蘇雪衣的名字提起來令惡人聞風喪膽。那麼獨孤傲的名字便是所有人連提也不敢提起的,這個人和他統領的「絕世宮」乃是江湖上最大,最神秘的門派。行事詭異邪惡,宮中即使一個小小的僕人,也都身手不凡。更可怕的是,據說「絕世宮」的勢力已滲透了各大門派,三年前,因無法忍受絕世宮霸道的所作所為,正邪兩道六十五個門派秘密商議聯手討伐絕世宮。卻在一夜之間,所有掌門人都無聲無息的慘死家中,俱是一招斃命,中的都是獨孤傲的獨門絕技「驚天掌」。可見這一行為,俱都出自獨孤傲之手。六十五個門派遍佈全國,即使是神仙,一夜之間踏遍這些地方,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從此,獨孤傲在所有江湖人的心目中,成了一個可怕的魔頭,再無人敢提起這個神秘的絕世宮主,生怕下一刻,厄運便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蘇雪衣仗劍獨行,一邊默默想著這些輾轉得來的資料,不由輕輕歎了口氣。據說,當今世上,只有慕容世家的公子慕容臨曾見過這神秘絕世宮主的真面目,代價是被獨孤傲穿胸一劍,險險喪命。後雖救治過來,獨孤傲卻未再將其滅口,只令人到慕容世家留下一句話:「對手難求,二十年後,你或可與我一戰,我等你。」

    蘇雪衣又長歎了口氣,這慕容臨他曾有過一面之緣,此人氣度華貴,為人謙恭有禮,一套「風雲劍法」雖只是當眾演示,卻隱隱有風雷之勢,端的不凡。這樣的人,尚落敗於獨孤傲,自己勝出的機會怕也是同樣渺茫。  

    抬眼望去,前路茫茫,一如他難以預料的前途。  

    他已在路上行了一個多月,晚秋天氣越發寒冷,這日下了一場秋雨,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蘇雪衣已漸漸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熬不住了,這日狠命咳嗽了一陣,便下決心要去買一件御寒的衣服。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捕快,再如何厲害,也只是捕快,藍挺不過一個府尹,亂世中那些重臣們揮金如土,卻只知道花天酒地。而他們一心為公,卻也只有那一月幾兩銀子的微薄薪資,兼之長途跋涉,不能不算計著花用。

    又咳嗽了一會兒,聽著外面的風一陣緊似一陣,又聽外面有人說:「天上已經飄雪珠兒了。」蘇雪衣不由搖了搖頭,今年的冬天,來得竟這麼早,百姓們又要受苦了。

    出得門來,意外的,小小的客棧裡,竟坐了十幾個人,僧俗各異,蘇雪衣久經磨煉,一眼便看出這些人俱是高手。當中還有幾個自己認識的朋友,卻只看了自己一眼,也不肯打招呼,心中不由驚訝非常。  

    忽聞門外馬車聲響,過了一會兒,門簾一挑,走進來一名錦衣華服,面貌英俊無比,氣度雍容華貴的少年來。那小店中的掌櫃及小二等何曾見過這般神仙似的人,不由都看呆了眼。  

    華服公子向著他們微微一笑,然後目光轉向蘇雪衣,抱拳施禮道:「蘇兄,向來不曾相見,身體可還好嗎?」  

    蘇雪衣也抱拳回禮,微笑道:「慕容公子掛念,再撐個幾年應該不成問題。」

    至此,他心中已隱隱猜出這些江湖人聚集於此的目的了,只是尚不敢確定。  

    慕容臨也不和其他武林人眾打招呼,拉著蘇雪衣到自己訂的天字型大小房間,進去後,屏退了左右,這才正色道:「蘇兄可知道那些人到這裡是幹什麼的嗎?」

    蘇雪衣一笑:「容我托大,若我猜的沒錯,他們應是來助我一臂之力的。」  

    慕容臨微微一愣,有些孩子氣的道:「真是的,不愧是大捕頭。你就不能不那麼聰明,讓我也表現表現。」

    蘇雪衣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和慕容臨本來不熟,卻因他這個舉動而泛起了莫名的親切感覺,不由寬慰道:「你以弱冠年紀,能在看到獨孤傲真面目之後生還,還得他讚許,這個表現難道還不夠嗎?」

    慕容臨笑容一斂,深吸了一口氣,拉住蘇雪衣的手道:「蘇兄,那獨孤傲真的厲害非凡,你切莫小瞧於他。」  

    蘇雪衣苦笑道:「我何嘗敢小瞧他,奈何他狼子野心,無論於情於法,注定要做與其為敵了。」  

    慕容臨也歎了一聲,揣著蘇雪衣走到椅子上坐下道:「蘇兄,你可知道這些人為何不敢和你打招呼嗎?因為獨孤傲的勢力實在太大,就在這些人當中,誰也不知道身邊坐著的是否就是絕世宮的奸細。你說,這樣的勢力,我們和他作對,是否螳臂擋車?」

    蘇雪衣點了點頭,鄭重道:「是。」

    慕容臨激動起來:「但就算是這樣,我們身為七尺男兒,也絕不能退縮。獨孤傲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弱點,我向聞蘇兄智計無雙,我們一起聯手,也未必沒有勝算。」說到後來,這少年豪氣干雲,就連向來淡然的蘇雪衣,也不禁為他所感染,微笑點頭道:「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兩人越說越投機,慕容臨乾脆回復了少年本色,一口一個「蘇大哥」,又把自己途中見聞講給他聽。忽聽蘇雪衣問他:「你小小年紀,因何內力如此深厚?須知那風雲劍法,沒有一甲子的功力,是沒有辦法使出風雷之勢的。」  

    慕容臨黯然道:「若說內力,我三甲子也有了,當年母親懷我的時候,和父親到崑崙山為我姥爺賀壽,回家途中,看到三枚奇異珠果,她自幼在山上長大,知道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露蘭果,吃一顆便可增加一甲子的內力,冒著性命危險採了來,父親因受不了果子的味道,堅決不吃,又說男子漢大丈夫,功夫要憑自己練。因此母親賭氣全吃了,沒想到母親因難產而死,那內力卻全傳給了我。」說完險些掉下淚來。

    蘇雪衣忙安慰道:「對不起,害你想起了傷心往事,想來這也是天意,讓你來克制那大魔頭的。」

    當下兩人決定在客棧內住一晚,蘇雪衣便道:「外面的那些正道人士,依我看也不必這樣躲躲藏藏的了,絕世宮豈是等閒之輩,就算是不說話,看我們走在一起,猜也猜的出我們用意為何,這次和絕世宮之爭,實為生死之鬥。便正大光明與他為敵,看他又能怎樣。」

    慕容臨眼中閃過一絲異彩,擊掌道:「蘇大哥說的好,想來我太小心了。這就讓人去傳話。」

    不一會兒,樓下的武林人士紛紛過來與蘇雪衣相見,這些人也算是正道上響噹噹的人物,有些蘇雪衣雖沒見過,卻也久聞其名。當下感激非常,只覺前路雖然坎坷,總算不似先前那般黯淡無光了。

    眾人知他性情孤高,不愛與人交際,寒暄了一陣便都各自回房了。這裡蘇雪衣和慕容臨說了半天,覺得有點喘息,也就告辭。心中道:「看來衣服只有明天再買了。」這樣想著,便覺身上微微的一陣寒意。  

    慕容臨一直送他到房門口,這才回轉,自己躺在床上沉思了一會兒,招手叫一個家丁進來,吩咐道:「你去臨水小築,讓粉黛把我那件白狐裘披風找出,給我帶過來。」

    家丁答應著出去,到晚上,他又到樓下廚房,左右看了看,總沒有什麼像樣可吃的東西,只好吩咐廚師燉一鍋雞湯,切兩盤醬牛肉,連同幾個炒菜,親自端到蘇雪衣房裡。  

    遠遠的便聽到一陣咳嗽聲傳來,慕容臨心道:看來他的肺癆之疾比上次見面又重了一些。一邊敲門走了進去,只見蘇雪衣擁被坐在床上,正在調解氣息,兩邊頰上還殘留著一抹劇咳過後的暈紅,襯著他的絕世姿容,竟讓他整個人憑添了一絲嬌媚。

    慕容臨看得呆了,笑嘻嘻的道:「蘇大哥,今日看了你,我才明白什麼叫做人面桃花。」

    蘇雪衣聞言,面色一沉道:「慕容公子是在取笑我嗎?」

    慕容臨一見他神情,便知他著惱了,暗悔自己莽撞,像蘇雪衣這樣驕傲的人,怎會容許別人像評價女人一樣的形容他。忙陪笑道:「我一時忘情,蘇大哥大人大量,莫要怪我。」說完將食盤往桌上一放,邀功似的道:「這是我特意讓廚房做的,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小地方沒有什麼好東西,等到了洛陽,我請你吃牡丹宴。」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蘇雪衣縱然惱怒,見他說了這些,也不好意思再發作了,況且人家甘冒風險,前來相助,因此強笑了一笑,道了聲謝,一邊下了床來。

    慕容臨看他瘦弱的身子,真是我見猶憐,偏偏這個男人卻比任何一個強壯男子都還要驕傲,這樣矛盾的一個人,就連向來心硬如鐵的自己,也不禁對他有了一份奇異的心思。

    兩人對面坐下,蘇雪衣食慾向來不好,只撿了幾筷子青菜,慕容臨忙夾了幾塊肉到他碗裡道:「蘇大哥,你身子不好,正該多補一補才行,這肉是我看著廚師做的,並不肥膩,你就當吃藥一般,況且你身負重任,此行又關係到天下蒼生,不把身子養好一些,怎麼能面對前路上的風雨呢?」  

    蘇雪衣看了他半晌,忽然展顏一笑道:「我吃就是了。你也別說了,飯都冷了。」

    兩人吃完午飯,慕容臨見他神情倦怠,便笑道:「蘇大哥,你歇息一會兒吧。」

    這時候陽光還足,到了下午就會冷了。」說完喊小二收拾了食盤,一同退了出去。

    蘇雪衣歎了口氣,客棧裡的被子薄得很,他身體又弱,兩股內力互相牽制,幫不上半點忙。每睡片刻,便覺寒冷,因此才想買件衣服御寒,如今衣服又沒買成。

    打了一個呵欠,不管怎麼樣,趁著陽光和暖,先睡一會兒再說。

    誰知這一覺竟甜美異常,身子也覺舒暖無比,從出了京城,便沒睡的這樣安穩過。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體內的陽氣流轉起來,隨後才發現原來是身上蓋著一襲純白輕軟的狐裘。

    看著這襲狐裘,蘇雪衣怔了半晌,其實不用問他也可以猜出來這是誰給他的,心中有一絲感動,從小到大,這種被珍視的感覺,他還從未有過,誰能想到,第一次讓自己的心漲得滿滿的人,竟會是一個少年,他明明比自己小了好幾歲啊。

    抱著那件披風出了半天神,蘇雪衣的面色忽然凝重起來,這慕容臨是何時將披風拿進來的?自己一向淺眠,耳力又好,三尺內落葉的聲音也瞞不過自己,這慕容臨竟可悄無聲息的進到他房裡,更可怕的是,他竟能將披風蓋在自己身上而令自己毫無發覺。他的輕功究竟達到了什麼地步?若想害自己,豈不是舉手之勞?一想到這裡,心中也不覺驚悸,卻又慚愧道:蘇雪衣啊蘇雪衣,慕容臨一番好意,你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可恥。  

    正出神間,外面敲門聲響,慕容臨隨後進來,面上帶笑道:「蘇大哥,你這一覺可睡得好?太陽都下山了,想必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吧?如今精神飽滿多了。我已叫了晚飯,吃完了我就在你這裡睡,我們還可以說說話。」

    蘇雪衣生平不喜近人,但慕容臨主動提出,倒也難拒絕,況且心中也感激他對自己的照顧,只好勉為其難道:「也好,只是床鋪簡陋,你是否要搬套行李過來?」

    慕容臨見他答應,心中竊喜,忙道:「不用麻煩了,我們擠在一起睡,更暖和一些。」

    蘇雪衣強笑了一下:「哦,是嗎?那……好吧。」說完向床裡面挪了挪,慕容臨也不客氣,上床坐了下去。只見蘇雪衣拿起那件狐裘,咳嗽了幾聲,問道:「這衣服是你送給我的吧?」

    慕容臨嘻嘻一笑:「是啊,我見蘇大哥老是咳嗽,正好我在這附近的屋所裡有這麼一件披風,據說是用極寒之地的貂類和狐狸的皮毛製成的,將人包住,即使放在雪地裡,也是和在炭盆裡一般。這些雖是誇張說法,但我穿過它一次,保暖確是極好的。」

    蘇雪衣一笑道:「多謝你如此費心。這禮物如此貴重,我無功受祿,實在有愧。」

    慕容臨忙握住了他手道:「蘇大哥說哪裡話?我對你一向敬佩有加,就算要我的性命也無怨悔,何況這區區皮裘?」

    蘇雪衣抽回手,淡淡道:「慕容兄弟風華正茂,萬不可說這種話,我一介小小捕快,又是命不久長之人,怎能為了我輕棄性命呢?」

    慕容臨心中一跳,暗道:聽這口氣,他竟似對我存了疑慮,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房內一時無言,兩人俱是各懷心思,良久,蘇雪衣方打破局問道:「我素知你劍法超人,卻從不知你輕功也是如此了得。我向來自負耳力,竟不知你是何時進了我房間,還將披風該在我身上。」

    慕容臨長舒了一口氣,心道:原來為的是這個。遂笑道:「若說輕功,我怎麼敢不拚命練習呢?須知我們面對的可是絕世宮這種敵人,無論是探聽消息還是逃跑,可都用得上呢。」

    蘇雪衣也笑道:「虧你有這份心思。」心中暗想:或許是我多心了吧,他的內力如此渾厚,輕功高明也是應該的。雖然說現在非常時期,不可輕信於人,但也不必草木皆兵,弄不好,人家一番好意來幫我,最後傷了和氣,就真的是我之過了。

    吃完晚飯,兩人同塌而眠,慕容臨將披風蓋在蘇雪衣身上,因心裡都有事,胡亂說了幾句話,便都不作聲了。

    兩人各懷心思,其實都睡不著,輾轉了一個更次,才慢慢的合了眼。

    蘇雪衣因下午睡的時候頗長,因此未到子時便醒了過來,睜眼一片雪亮,原來今夜是滿月,月光透過窗子,涼涼薄薄的灑滿一地。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離開京城快有半個月了吧,蘇雪衣默默道,藍大人怎麼樣?周圍眾多的敵人,會不會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對他下手?但奉劍掃花應該也對付的了吧,況且自己出來尋獨孤傲,絕世宮的人就該以自己為敵才是,多少也能轉移一下他們的目標。

    窗外月光在白雪的返照下,更顯明亮,如果這世道也像月這般明亮,雪這般潔白的話,自己也可以覓一處安靜所在,悠閒的過完下半生,但偏偏……輕歎了口氣,算了,天生的操勞命,何必想的太多。

    目光落在身邊人的臉上,那還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明明該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卻偏偏心細如髮,就不知江湖經驗是否也如此老道。隨即不禁又想到,自己和他本無關係,因何這般傾心結交?不得不讓人疑惑。旋即又笑了,怎麼不出幾個時辰,便又犯了多疑的老毛病?  

    正尋思間,只聽鄰房屋頂上「波」的輕微一下響動,蘇雪衣連忙坐起,看了看慕容臨,只見他也睜開了眼,兩人對望一下,同時起身,還未等下床,窗邊一個黑影倏的一閃,風一般的離去。  

    兩個人甚至來不及著衣,起身便追了出去,遠遠的看到前面黑影,蘇雪衣悄聲對慕容臨道:「你回去看發生了什麼事,且莫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慕容臨略一猶豫,點頭道:「好,蘇大哥自己小心。」一扭頭,向來路飛奔而去。  

    蘇雪衣匆匆間扭頭看了一眼他輕盈的身影,暗暗讚道:此子實乃不世奇才,難怪進我房間,我竟發覺不了。這邊回身看那黑影,似乎已察覺到他的追蹤,速度越發快了。

    蘇雪衣窮追不捨,忽見前面一片樹林,那黑影身形一閃,便沒入其中。

    他猶豫了片刻,身為江湖人,怎麼會不明白「逢林莫入」的道理,但絕世宮雖勢力龐大,卻向來以神秘著稱,自己追查了半月有餘,尚無半點線索,好不容易今日遇上這人,又怎能輕易放過?因此一咬牙,也縱身進了林子。

    林子中更顯黑暗,月光偶爾從枝葉的縫隙間灑落下來,蘇雪衣目力極佳,隱隱約約見那黑影一閃身不見了,定睛細看,只見枝幹間露出一角飛簷,不由心下詫異,暗道:「怎麼這林子裡竟還有一所房屋不成?」

    及至到了近前,果見一道高牆,兩扇朱漆大門,蘇雪衣此時萬難回頭,仗著藝高,一推門,邁步踏了進去。

    忽聞一陣比春風還要輕柔歎息道:「一入溫柔鄉,從此不歸鄉。」

    蘇雪衣冷冷一笑,朗聲道:「裝神弄鬼的把戲,蘇某見得多了,沒想到絕世宮赫赫威名,竟也用這套來唬人。」話音落,劍光起,閃電般刺向聲音來源處。

    一條白色緞帶飄飄而出,雖柔軔之極,卻變化萬千,蘇雪衣劍光忽止,卻聽那溫柔的聲音又轉為夜梟般的一陣怪笑,狂妄道:「好,血衣神捕果然不負盛名,絕世宮有你為敵,當不致寂寞如昨。」

    蘇雪衣本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此人藏身處,卻忽然反手一劍,向背後刺去,只聞一陣輕微的衣袂帶風聲,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讚道:「好耳力。」

    蘇雪衣一擊未中,也是愕然,轉身與另一個黑衣人打了下照面,還未說話,那人已舉劍就刺,招式之老道狠辣,著實少見,蘇雪衣忙舉劍招架,耳聽得背後又是一陣風聲,原來先前發聲之人也已現身發難。  

    此時蘇雪衣已知自己陷入了絕世宮的陷阱,但他夷然不懼,血翼名劍如一條矯健的游龍,寒芒織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華,趁著上下翻飛的衣袂,更顯出他的無雙風華。  

    兩名黑衣人不由脫口讚道:「好劍法。」也振奮精神,三柄劍如鳳舞九天,纏鬥不息。

    這一番惡鬥,彼此心裡都暗暗折服,蘇雪衣提氣開口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可惜了兩位的好身手,不能為天下蒼生著想,如今更是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原先溫柔的聲音又幽幽歎了一聲道:「朝廷昏庸,百姓們處在水深火熱中,絕世宮回應天意,推翻暴政,救民於水火,難道不是為天下蒼生著想嗎?」

    蘇雪衣面色一沉,只這幾句話,已將絕世宮的野心全暴露出來,他心中再無猶豫,劍鋒一轉,更見凌厲,那兩個黑衣人登時吃力起來。  

    誰也沒有注意到,暗處有一雙眼睛,已將他們的一舉一動悉數看在眼裡,待看到蘇雪衣改變了劍法,原本饒有趣味的目光立刻深沉起來,暗道:「沒想到一個身患重病之人,不但劍術如此高明,功力竟也如此深厚勇猛,難怪血衣神捕能一直在江湖中立於不敗之地,此人不除,定是我心腹大患。」想到此處,他雙目中立時殺機大盛,卻忽然又轉念道:「但怎可讓你死的如此容易?我還要靠你替我收個殺雞儆猴的效果呢。」想到這裡,又得意一笑。  

    蘇雪衣漸佔上風,看準一個黑衣人的破綻,劍走斜勢,只聽「哧」的一聲輕響,一串血珠在劍光下灑落,兩個黑衣人對望了一眼,忽然同時揚手,灑出漫天粉末,他急急向後飄退幾步,待粉末散去,哪裡還有兩人蹤影。  

    他心下大駭,絕世宮的人竟連東瀛的忍術也精通,這個組織究竟有多可怕?

    一陣輕風吹來,蘇雪衣陡覺一股寒意,這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薄汗。  

    正沉思間,忽聞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道:「好,果然不愧為『血衣』神捕,我兩個堂主聯手竟制不住你。」說話處,一個身著紅衣戴著鐵面具的人緩緩走了過來。

    蘇雪衣凝目看他的腳下,只見他每走一步,便會留下一個約半尺深的腳印,但最令人驚怖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他走出這樣重的步子,每一步竟都能落地無聲。

    蘇雪衣的目光無比凝重起來,此人的修為已臻化境,定是絕世宮中頂尖的人物,說不定他就是絕世宮主獨孤傲。想到這裡,連向來淡漠的自己,也不覺熱血沸騰起來。

    不自禁的緊了緊握劍的手,這是自己平生遇到的最大強敵,能和這樣的高手一戰,無論生死,當可無撼。只是一想到眾多國恨民憂,卻是心下淒然。

    「蘇大哥,我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在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下響起,隨著話音,慕容臨威風凜凜的凌空落下,著地前還不忘優美的轉一下身,賣弄一下自己的輕功。  

    就算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蘇雪衣也不禁為被慕容臨帶著孩子氣的舉動失笑,心道:到底是少年心態,不似自己這般老氣橫秋。

    「就一起來吧,本座已好久沒遇上這麼好的對手了。」紅衣人朗笑兩聲:「慕容公子的傷已無大礙了吧?」

    慕容臨一聲驚呼,雙眼死死盯住紅衣人:「蘇大哥,是獨孤傲。」

    蘇雪衣面沉如水,輕聲道:「先別這麼早下結論,試一下他的身手再說。」

    慕容臨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說完抽出背後所配的「墨劍」,揉身上前,與紅衣人纏鬥起來。

    紅衣人拔劍相迎,兩人你來我往,一時間竟不分高下。蘇雪衣在旁看著,只見這紅衣人的劍法雄渾大氣,卻又敏捷已極。心中不由暗暗讚歎:能把劍法使到這般地步的,果然是不世高手。及至看到慕容臨見招拆招,得心應手,又苦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像他這般大的時候,可使不出這樣劍法。想想自己剛出道那時,不禁感歎歲月催人老,轉眼間,已過去這麼多年了。  

    他見慕容臨應對自若,便不上前幫忙,只在旁觀察他的修為,看這少年奇才還有多少潛力可挖,卻不料紅衣人變招奇快,劍光暴長,蘇雪衣只絕彷彿是幾道閃電貫徹了長空,接著便聽到了慕容臨的一聲輕呼。

    紅衣人倏忽後退,哈哈大笑道:「慕容公子的功夫與三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可喜可賀啊。相信數年後,本座便不會寂寞了。」話音落處,人早已去遠。

    蘇雪衣本待追去,卻心牽慕容臨的傷勢,只見他摀住肩頭,一絲鮮血順著指縫流淌下來。

    蘇雪衣急忙上前道:「慕容,你受傷了,讓我看看。」

    慕容臨笑了一笑道:「不礙事的。蘇大哥,剛才那人確是獨孤傲。我認得這劍法,這是他的獨門秘技『閃電三十六式』中的一招。三年前,我便是傷在這招下,僥倖不死。誰料今天竟又傷在他的劍下。」

    蘇雪衣自責道:「我不該在旁觀戰,早應上前幫你的,也不致令你受傷。」

    慕容臨看著他,雙眼閃閃發亮:「蘇大哥,你不必自責,他變招奇速,任誰也料不到的。你知道嗎?我雖然受傷,但很高興。三年前,那一劍穿胸而過,險些要了我的命,可是如今,他只傷了我的肩頭,可見我確比三年前要進步了。」

    蘇雪衣點頭道:「說的是,你正值少年,前途不可限量,何用怕他。但現在我們首要之計,是先離開這裡,找個地方為你好好包紮一下傷口。」他心中奇怪,獨孤傲佔盡上風,本該向自己挑戰,因何突然離去,實在令人費解。但慕容臨已然受傷,實在不宜在這裡繼續追查,只好與他並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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