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個暑假,她順利升上大四,而關梓修依然很忙,教授器重他,為了幾份將發表的學術資料,常常在研究室待到好晚,還有教授問過他,要替他寫推薦信函,出國深造。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知道他慎重思考了幾天,回絕了。
他很忙,忙到他們的話題少了、交集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空泛感。他總說,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在做準備,但是她此刻的寂寞呢?她的孤單無助呢?他明明看在眼裡,卻從未正視。
雖然無論他再怎麼忙碌,夜裡總會回到她身邊來,可是有的時候,躺在他懷抱,凝視著入睡後的他,卻覺得,他們的距離好遙遠,他愈是往上爬,她愈是只能仰頭看著他,那天差地遠的距離,她上不去。
心裡有個黑洞,無邊無際地蔓延,空泛、冰冷,想抓住什麼,卻徒留滿掌空虛,有的時候,她會自我質疑,愛情真的還在嗎?為什麼他們會像陌生人,如此疏離?除了同睡一張床,偶爾做愛,他們的生活、心靈,距離愈來愈遠,她永遠只能仰望著那樣的雲泥之別,無法交集。
麻痺的心,真的快要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嗨,發什麼呆!」楊嘉璋從身後拍了下她的肩,遠遠就看她在站牌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她扯扯唇,又低下頭。
近一年來,他總是不定期地由她身邊冒出來,在等公車的這段時間裡聽她說說心事,然後他會笑著揮手,目送她上車,回到男友身邊,除了最初被他以課本要脅的那回,從沒一起出去過,連彼此的手機號碼都沒有,感覺像是比朋友還不熟。
可是,他卻又是最清楚她心事的人,許多不敢告訴關梓修的話,就是會不自覺地對他說,分享太多她的心情,讓她的情緒有個抒發的管道,久而久之,不自覺習慣並依賴起他的存在。
細膩地留意到她笑容有些沒勁,他問:「幹麼?慾求不滿哪?關梓修最近沒好好『疼』你?」
「你講話很沒營養耶!」瞪他一眼。
「瞪吧,反正你也只敢瞪我了,對關梓修要是有現在一半的氣勢就好了!」嘖,差那麼多,對關梓修就恭恭敬敬,聽話乖巧得像個小女僕,頂都不敢頂一句。
「你現在不要鬧我啦,沒心情和你鬼扯。」
「幹麼啊?你今天是壽星耶,為什麼不開心?」
她愕然。「你怎麼知道?」
「你說過啊!就是問什麼星座的特質是像你這樣又笨又膽小又懦弱又沒種又愛哭的那一次。」聽起來真的很像在損人。
那次只是不經意提起,他就記住了?還是他刻意帶出星座的話題,就是要套她的生日?
「關梓修沒空陪你過?」不然這尾壽星在要什麼憂鬱?
「應該是吧!」他今天和教授有約,晚上有家教課,應該很沒空,她不敢煩他。
以往她的生日,他不一定每年都陪,如果相隔兩地或真的抽不開身,他也不會刻意有慶生的舉動,但是如果狀況允許,他通常會牽著她的手逛逛街,買個小蛋糕意思意思慶祝一下,不過許願時每次都說:「替自己許個願看能不能變聰明一點。」
不過也許他忘了吧,記得他曾說過不注重節日,過不過生日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所以她這幾天也沒刻意提起。
「那不然……我是說,反正你現在回去也是一個人嘛,要不要……呃……跟我去慶祝生日?」楊嘉璋有些遲疑地開口,像是怕她想太多似的,很多餘地趕緊又補充:「只是朋友!一個朋友幫你慶祝個生日不算什麼吧?你千萬不要多心,我知道你是要領貞節牌坊的,八百年前就忘記要你當女朋友的事了!」
「……」後面那兩句到底是在誇她還是虧她?
「奸啦,不要想那麼多了,說走就走!」他不等她反應過來,當下便先下手為強,拉了她走人。要等她思考完,一定會很吐血地回他一句:「不要,我不可以和梓修以外的男生出去。」
他絕對相信,除了關梓修以外,沒有任何一個男生牽過她的手,更別提吻她、抱她了,第一次撞到她時,她連扶都不讓他扶咧!要不是他太強勢,也幸好她反應太慢了,老是被他抓著走,他應該連她一根手指頭都碰不到。
有時他都懷疑她其實活在古代吧?那種被看一截手臂就覺得貞節已失,要投井自盡以全節的烈女。
這是第二次,她坐上他的機車後座。
他們吃了晚餐,然後他帶她到海邊,買了一個蛋糕、一打啤酒,豪情萬丈向她宣告要不醉不歸。
「不行。」她不可以喝酒,梓修會罵人。
「你很不上道耶!」也不看看這是為誰而買的,慶生怎麼可以無酒?居然潑他冷水。
她張口正要說些什麼——
那道獨一無二的手機鈴聲響起。
他表情僵了僵。「關梓修?」這鈴聲他已經很熟悉了,只見小女僕不敢怠慢,必恭必敬地接起。
「你在哪裡?」另一頭問。
「嗯……」她有些心虛地瞥了左側的男伴一眼,壓低音量:「我在圖書館做報告。」
另一頭靜默了下。「如果沒事的話,別太晚回家。」
「可是……」他也很忙不是嗎?她不想回去,在生日這天一個人面對冷冰冰的四面牆啊!
「最晚十一點前要回家,知道嗎?」不給上訴,直接判決。
掛了電話,見她悶不吭聲,一旁的楊嘉璋主動問:「他怎麼說?」
「他叫我早點回家。」
「我不知道你還有門禁啊?嘖,管得真嚴,你到底是他女朋友還是女兒啊?」簡直不可思議。
她情緒低落,沒心思反駁他。
「你真的要乖乖從命?明明是他自己不陪你,有什麼立場要求你早點回家替他等門?你又不是他養的一條狗,負責幫他看門的啊!」他不爽至極,對關梓修從來就沒好感,也顧不得什麼詞彙修飾了。
「你講話好難聽。」那對她的心情簡直是雪上加霜,每句話一箭穿心,字字淌血。
「我只是講話難聽而已,他呢?是根本就不關心你,他要是真的在乎,就應該先來聽聽你的需求,而不是擅自決定你需要什麼,連問都不問一聲你的想法,永遠只會叫你這樣、叫你那樣,任意擺佈你、操控你,一點都不管你的心情!這是愛嗎?你認為他這樣叫愛你?我倒覺得,他只是在找個夠聽話、可以任他擺佈的玩偶!」
「你不要說了!」好痛!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刺痛心口,眼淚拚命往下掉,她衝動地搶過他手中的半瓶啤酒,狠狠灌上一口,麻痺心房的疼痛。
不只楊嘉璋質疑,連她都懷疑,愛情真的還在嗎?他把一切都計劃得很完美,所有事情都照著他的意思在走,不只他的人生,連她的人生也規劃好,包括什麼時候戀愛、什麼時候訂婚、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生小孩,連她讀的科系都照他的意思在做……可是她要的其實不是他告訴她該怎麼做,而是他溫柔地過來問她一句:「娃娃,你要什麼?」
從來沒有,他從來不問她要什麼,也從來不在乎她要什麼……
他為什麼,不能多聽聽她的聲音,關心她的想法?她真的感覺不到愛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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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痛!
夏詠絮撐著欲裂的頭,腦海最後的記憶,是她和楊嘉璋一人一罐,合力喝光了所有的啤酒,然後手機一直響,他嫌吵,伸手搶過來關機,再繼續喝。最後的意識已經有點模糊,只記得他抓著她的肩追問:「我明明比他還要愛你,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然後行為失控地吻了她……
記憶到此結束。
她一驚,整個人都嚇醒了,感覺筋骨酸痛、無法移動,才發現壓在她身上的人,而兩人的共通點都是——衣衫不整!
腦海一片空白,她做不出任何的反應,一顆心瞬間沉入寒不見底的冰窖,四肢僵寒。
她……做了什麼?
「楊嘉璋!你給我起來!」她氣極,驚怒交織地推開他。
「唔……你醒啦。」還在半睡夢狀態的人,迷迷糊糊丟來一句,又要伸手抱她,她一火大,張手重重甩了一巴掌過去。
「醒了沒有!」
「你有起床氣啊?」摸摸疼痛的頰,被打的人一臉莫名其妙。
「昨天、我們……我們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他的住處、不記得他們做過什麼,記憶完全是一片混亂……
楊嘉璋坐起,瞥她一眼。「你不記得了?」
她要記得什麼?難道……真的有?
淚懸在眼眶中,她困難地發出聲音:「你是說……我們……」
「你說怎樣就怎樣嘍!」仍是那副不正不經的痞子樣,下床撈起地板上的T恤往身上套。
「到底有沒有?!」她急得快哭了。
「有。」她要問,他就乾脆答了。
「可是……我衣服還在身上……」完全沒有印象啊。
「喂,你不是處女了好嗎?說這話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啊!」誰規定這檔子事穿著衣服不能做?
此話一出,眼淚立刻湧出眼淚,接連著滴落棉被。
嘖,怎麼眼淚還是說掉就掉啊?
「我沒有欺負你喔,是你自己願意的。」
不說還好,一說她哭得更凶。「你、你混蛋——」
「我又沒說不負責,你哭什麼?」
「誰要你負責!」她有梓修了啊!可是現在、現在……
想到那個名字,心房一痛。她背叛了他……他們之間,該怎麼辦?
「你該不會還想回到他身邊吧?像他那種心高氣傲的人,你以為他還可能接受你嗎?別傻了!」
夏詠絮啞口無言。
梓修的個性她太清楚,他對自己、對一切,都要求做到最完美,到目前為止,一切也都如他所願,他能夠忍受事情脫離掌控,被自己所信任的人狠狠背叛嗎?
不能,絕對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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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哪裡?」
一進門,冰冷的詢問聲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梓、梓修……」驚慌、心虛,令她當下腦海一片空白,支支吾吾找不到一個字回應。
他面無表情,端坐客廳。「你昨晚去了哪裡?我打了一個晚上的手機,你沒接。」
「我……和佳琪討論報告,太晚了……就在她那裡睡一晚……可能……手機沒電了……你一晚都沒睡嗎?」就坐在這裡等她?!
他默默凝視她,不言不語,瞧得她忐忑心驚,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好一會兒,他歎上一口氣。「你沒回來,我睡得著嗎?下次外宿,打個電話讓我知道。」
「我、我忘了……」愧悔佔滿心胸,飄移的目光留意到桌上的生日蛋糕,一愣。「梓修,這……」
「昨天你生日,不是嗎?」
他記得?!強烈的錯愕,再次令她難以反應。
她一直以為,他忘了,就算記得,他那麼忙,昨天的行程也抽不出時間來,所以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以為他不會當一回事。
可是……他做了,排開所有的事情,就為了陪著她,安安靜靜過屬於她的二十二歲生日。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他早說了……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我有要你早點回來。」
「你不是說……過不過生日不重要?」她真的以為,他不看重這些啊。
「我說的是,我過不過生日不重要。」不是幫不幫她過生日不重要!關乎到她的事情,他怎麼可能說不重要?往年除非是情況真的勉強不來,否則他哪一回沒陪在她身邊呢?
他把她……看得比他自己還重要啊!聽出言下之意,淚水再也難以抑止地迸出眼眶。
她做了什麼?她到底做了什麼?!
她的男人守著一室的孤寂等她倦鳥歸巢,而她卻在另一個男人床上度過這一夜……她要怎麼面對他?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心好亂、好痛。他們,該怎麼辦?
「好了好了,不過就是少過一次生日而已,不必哭成這樣,明年補回來就是了。」最後,他這麼安慰她。
以為他會大大發一頓脾氣,但他沒有,只是習慣性地歎上一口氣,說聲:「算了,沒關係。」
但是,如果他知道這一夜所發生的事,還會一如往常,平靜地說聲:「算了,沒關係嗎?」
不可能的,交往這麼多年,她太瞭解他了。關梓修有感情潔癖,無論於她或自我約束,都要求絕對的專一與忠誠,沒有模糊地帶,非常地完美主義,絕無法忍受這樣的出軌與感情污點。
因此,她最好可以一輩子瞞住他,否則一旦被他發現,他們也完了。
但是,她要怎麼瞞?她沒有那麼高超的演技,更沒有辦法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問心無愧地面對他,每次看著他專注的眼神,都一再地提醒她:她背叛了他、她背叛了他……
「你究竟怎麼了?」夜裡,關梓修被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的她擾醒,輕歎了聲,問道。
自從上個禮拜一夜未歸後,她就常心不在焉,有時半夜還會被惡夢擾醒,冷汗涔涔。問她夢見什麼,她總是不說。
他知道她心裡有事,卻無法預估是什麼事。她到底,在怕什麼?
她對他說了謊,他知道。
生日那天,他其實去了她學校接她,沒等到人,倒是遇上了佳琪,說她早一步離開了。她根本不是在圖書館做報告,也沒夜宿佳琪那裡。
就算沒遇上佳琪,以他對她的瞭解,又怎麼會看不穿真話假話?她不是一個擅於說謊的人,每次講違心之論時,眼神就會飄移,不敢正視他,他沒拆穿,是因為不捨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如果她不想說,他就不會逼她。
只是,她到底去了哪裡?和誰在一起?又為什麼要對他說謊?
他壓根兒沒往不堪的方向去想,只因對她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不追問,是相信她會有分寸,他全心全意相待,也堅信她會回以同樣的全心全意。
在這之前早有許多風聲傳入他耳中,關於她和另一個男人走得很近的傳聞,他只是一笑置之。他們在一起,耳語是非從來就沒少過,流言聽得多了,有幾則能信呢?這些年牽手相伴的感情不是玩假的,除非她親口告訴他,否則任憑千夫所指,他也不為所動。
他相信,她不會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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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嘉璋天天等在校門口,她想避都避不開。剛開始,她完全無法原諒他。
「你已經害我做出對不起梓修的事了,還想要怎樣?!」
他卻回應她:「我只是想爭取一個愛你的機會。」
面對他的固執,她心亂矛盾,徹底失去主張。
對開梓修,她只剩滿心的愧悔,難以面對他,沉重的恐懼與罪惡戚快逼得她喘不過氣,這樣的日子好痛苦,再有多深的情也會蝕磨殆盡。
對楊嘉璋,她雖然很氣、很怨,但是卻無法分辨這些情緒裡面,有沒有愛情成分的存在。那些陪在她身邊聽她說心事的日子,曾經很輕鬆、很自在,和他在一起沒有任何的壓力負擔,那是關梓修從來不能給她的。
「你自己很清楚,你和關梓修是走不下去了,為什麼還要強撐著為難自己?」他說。
「你以為我們會弄成這樣是誰害的?」
「我嗎?詠絮,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就算沒有我,你們之間的問題也很多,和他在一起你根本就不快樂,在他面前,你永遠只感覺到自己的卑微,其實,你早就已經不愛他了,你戀戀不捨,不願意放開的,只是過去殘留的愛情餘溫,那麼為什麼不離開他,給我一個機會?我對你的愛不會比他少,你和我在一起才能感到自在,不是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她辯駁,聲音虛弱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說的每一句,都是事實啊,她和梓修在一起確實壓力大得透不過氣,和楊嘉璋卻能做回自己,露出真心的笑容……
是否,愛情早已在漸行漸遠的距離當中淡去,遠得再也沒有交集?
「離開他,好不好?到我身邊來,我會比他更疼你。」楊嘉璋放柔了聲音,問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好亂,迷惘的心找不到出口,她連自己都回答不了,又要怎麼回答他?
「如果你不敢開口,那我幫你去跟他說——」
「不要!你不要去……」她驚慌地拉住他。
「那你的決定呢?」
她想了好久,深吸一口氣。「我自己說。」
當天晚上,楊嘉璋送她回去,上樓前,他突然張手拉回她,一把抱住。
「你、你幹麼……」她嚇得結結巴巴,動彈不得。
「別反悔,好嗎?我真的很怕你臨時退縮……」
她推開他,皺眉。「我說會和他說清楚,就是會說。」她沒有辦法欺騙梓修,坦誠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她也無法預料,但那並不代表她已經答應和他在一起,對楊嘉璋有沒有愛情,她根本還沒弄清。
「記得,我會等你。」他說,眼神專注無比。
避開他過於炙烈的凝視,她低頭,轉身上樓。
客廳靜悄悄,梓修應該還沒回來。她開了小燈,打開臥房的門,突然房內大亮,瞳孔一時無法適應突來的亮度,抬手擋了下光線,才慢慢看清房內的人。
關梓修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盯視著她。
「梓、梓修……」不知為何,這時看見他,沒來由地一陣心虛,連聲音都弱了。
「你緊張什麼?」他動也不動,目光攫取她臉上每一寸表情。
「呃……啊?」
「你在心虛,不是嗎?每次你做錯事不敢讓我知道,就是這種表情。你做了什麼?這麼害怕看到我。」
「沒……不是……我……」她是想坦白,但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啊!她驚慌得語無倫次,連話都說不出來。
「沒?那剛才送你回來的人是誰?」雙拳逐漸緊握,平靜表情透出一絲裂縫。「任何人告訴我,我都不願意相信,但是你卻讓我看到他送你回來,難分難捨地擁抱,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夏詠絮,你還真敢!」
她縮了縮肩膀,噤若寒蟬。
這天生一顆鳥膽的女人……他看了又氣又憐,實在很難相信她有那個膽子背著他亂來。
他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選擇以理智控制怒氣。「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說吧!」
「……」她沉默了好久,低不可聞地吐出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她跟他說對不起?!換句話說,是真的?他沒誤會什麼?
「夏詠絮!」他暴吼一聲。「你有膽再說一遍!」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被他一吼,凝在眼眶的淚跌落下來。
她還有臉哭!
每次她只要做錯事,委屈兮兮地說聲對不起,他就會心軟,什麼都不計較,但是這一次,是她一句對不起就能算了的嗎?他辦不到!
「你和他,到什麼程度了?」
她答不出來,深濃疚悔令她抬不起頭,怎麼也說不出口。
夠了,光這個表情就夠了!
一瞬間,他理解了什麼。「是那一夜?你整晚沒回來的那一夜?」
她的沉默,代表他沒說錯。
關梓修,你真是白癡!全世界都知道了,你卻還在不捨得她為難的樣子,不去追問,傻傻地信任。
怒火燒掉了理智,他一拳狠狠擊向桌面,「砰」地一聲重響,令她顫動了下,凝著淚眼驚懼地望住他。「你背叛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
「除了對不起,你還會說什麼!」他從沒用過這樣的口氣對她說話,拳頭握得死緊,因為若不這樣,他怕自己會失控地掐死她!
「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要用這樣的羞辱來回報我?」
她張口、閉口,發不出聲音。
「說話!給我一個理由,是什麼原因,讓你背棄得這麼決絕?」
「你不要問了好不好……」
「為什麼不問?你欠我一個解釋!」能為她做的、該為她做的,他自認沒有一點愧對她,甚至用盡一切的心力,讓她在他的羽翼下安全無虞,一切的一切,他全扛了下來,不讓她為生活瑣事煩擾,今天又是什麼原因,讓她迫不及待掙脫他保護的羽翼,投奔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我做得還不夠嗎?你父母說你稚氣、做事不夠深思熟慮,我說沒關係,就算一輩子都一事無成,我也會照顧你:身邊的人說,明明可以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還是選擇留在你身邊,在你出狀況時為你善後。為了承諾你一個安穩的未來,我累到自己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努力充實自己……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在你眼裡,它全是一文不值嗎?!」
「不是!你做得夠多、夠好了……」不堪他的逼問,衝動之下,她脫口而出:「就是因為太夠、太好了……全世界都在提醒我,你有多好、多優秀,我們的條件相差太懸殊,連自己的父母都一再提醒我,你會看上我,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那這樣我算什麼呢?我討厭這種被施捨的感覺,我的存在好像是用來襯托你的不凡,和你在一起,我已經被打擊到自尊全無了你知道嗎?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了……」
他……打擊她?!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關梓修錯愕得回不了神。
將一切做到最好,是為了保障她能有一個最安穩無慮的未來,但是她卻反過頭來告訴他,他在用自己的出色羞辱她?
「我很努力想要配得上你,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和他在一起,我不必擔心旁人的嘲弄,說我配不上他,不必卑微地去迎合他,不會時時感到自慚形穢,我覺得……很自在。」
他的出色令她自卑,而另一個人讓她自在,這就是她愛上別人的原因?
「這些,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要怎麼說?感情的天平從一開始就不對等,你總是叫我不要這樣、不要那樣,但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女兒啊!你為什麼不聽聽我的聲音?我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決定?有時候我甚至會想,你其實不是真的愛我,只是想滿足掌控的慾望吧?」
那是因為,他知道她的決定是錯的啊!他能看著她去走一條明知道錯誤的路卻不阻止,然後跌跌撞撞地受傷嗎?
用盡心思在保護她、為她設想,到頭來,他所做的這一切,卻反而成了她離開他的罪咎?還有什麼比這更諷刺?
她說,他只是為了滿足掌控欲。
關梓修閉了下眼,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句話傷他更重了。
「對不起,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是我真的不快樂,你知道的。你給的這一切,已經快讓我不能呼吸了……」
他讓她……不能呼吸。
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是用這麼勉強的心情和他在一起,曾經以為會白頭到老的愛情,最後竟成了他強迫性的給予、她被動無聲的忍耐。
很悲哀,但是他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和他在一起,你很快樂,和我在一起,你只覺得痛苦到不能呼吸?」
「梓修……」她沒那個意思啊……
「是不是!」右拳狠擊牆面,他現在的樣子好可怕,她膽顫心驚地看著粉白牆面上的血絲。
「梓修,你不要這樣……」從沒見過他如此情緒失控,她抓住他手腕,驚慌哭泣,不讓他再做出自虐行徑。
「原來你還會為我哭。」食指劃下一顆滾落她頰邊的淚珠,低低輕笑,那酸楚的笑聲,引出她更多的淚。
「對不起、對不起……」
「你以為一聲對不起就扯平了嗎?既然知道欠我很多,你要怎麼還?」
「我、我不知道……」這些年下來,他確實為她付出很多,打點生活中的一切、解決所有難題……他明知道她做不來他做的那些事,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主導一切……她要怎麼回報?
關梓修無視她的茫然失措,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她驚愕,瞪大眼瞧他。「梓——」
不理會她的推拒,他更為堅定地深吻住,幾近粗蠻地掠奪紅唇,過重的力道咬傷了嫩唇,他嘗到嘴裡一絲血腥味。
「用你的最後一夜來還,然後,我們兩不相欠。」最後,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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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不曾如此瘋狂過。
整整一夜,他幾近失去理智地與她瘋狂糾纏,狂風暴雨般的激情,似要麻痺什麼、宣洩什麼,燃盡最後的愛情生命力。
他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床第間他向來是體貼的,從來不曾粗魯地抓傷過她,但是這一夜的他,激狂熱烈,在她體內縱情時,淚水卻無聲墜跌,不曾停止。
她傷他,很重吧?
那一瞬間,她有了心痛的領悟,緊緊抱住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彌補她劃下的那道傷。
她一再、一再地道歉,他一再、一再地需索。
直到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他翻身平躺,眼眸空洞得找不到焦距。
天,快亮了——
他們的愛情卻已到盡頭,再也沒有明天。
他下床,撿起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眸底溫度一點一滴褪去,直到再也沒有任何情緒,他轉身,用完全陌生、冰冷的眼神看著她。
「你說,我一直在掌控你,擅自替你做決定,但是這一次,是你自己做的選擇,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你得自行承受,沒得怨尤。」
他頓了頓。「一直以來,我總在縱容你,錯了,沒關係,還有我在,我會幫你收拾善後,但是這一次,我收拾不了,也無力收拾了。是對是錯,我不知道,你若快樂,我祝福你,錯了,也永遠別來告訴我。從今天起,一刀兩斷,你的一切再也與我無關,我不會再過問。」
「梓修……」她哽咽。「你……很恨我?」
「恨?」他輕笑。「我很愛你,曾經。」
曾經……
所以,現在過去了,不愛了。
她聽懂了,閉了閉眼,止住眸眶的淚,拔下右手無名指的銀戒,遞還給他。
他沉默收回,抽緊的指節握了握,最後感受戒上殘留的餘溫,然後拉開窗,毫不留戀地朝外用力丟擲而去。
「去找你的快樂,我成全你!這輩子,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