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世佳人周小史(上) 第十三章
    小史在專授帝王課業的夫子處學習治理朝綱之道已有幾日。

    夫子是位年近古稀的老者,原先不願收小史入門,稱他座下只收日後的王者帝君。但當侍者奉上司馬鄴的書函,他立刻收回了成命。

    小史看得出夫子極為喜歡鄴兒,屢次提及他,眼中總閃著心慰以及絲絲敬畏。

    夫子雲治國並非學就有所成果。此法最多只是起輔助功效。而真正可驛動江山之人是上天原先就注定好的。

    就若他,可授人治國之道,卻無力親手治國。永遠定格在帝師之職上。

    夫子的脾氣很大,幾位年長的皇子前來求學,都被他喚作「朽木」。唯有小史卻很喜歡。

    從夏商西周開始講起,小史記下歷朝歷代鼎盛與衰亡,不禁感歎世事多變。

    三國紛爭漸消,太宗皇上司馬炎接過司馬懿之棒,掌控天下,終結三國鼎立局面。可司馬家實屬多災多難。八國之亂攪得剛定的天下再次旋風大作,民間疾苦,朝綱停滯不前。

    小史出生富貴人家並不知曉此等冷暖,但想起那病柳般的司馬熾,著實也為社稷擔憂起來。

    夫子每每看了小史所作的文章,總會先是豁然然後又唉聲歎氣。

    「你可願為朝廷效力?」

    小史不作回答,他沒有忘記入宮的真正目的。但太多的變革讓原來的初衷有了微妙的變化。

    站於你司馬家的江山之上,亦是我想要的。

    見小史不作聲,夫子搖搖頭歎道:「盛也在此,衰也在此啊!」

    小史明白自己也非昨日單純、潔淨的周小史。若要更移司馬家的江山,這些是終究要喪失的。

    而在習武上,他看似身體嬌弱,卻悟性過人,很快便學會了許多兵器的操持要領。

    今日與司馬鄴、施笙一同出外狩獵,小史也樂得想見只識一番自己的箭術、騎術。

    沒有選擇專為皇宮貴族開闢的狩獵場區,司馬鄴說此地獸禽均是每月按時捕入,猶如將獵物釘在箭耙上射。於是眾人便出了皇宮,準備前往郊外山林。

    入宮以來,小史頭一次走出皇宮。一身貼身的騎馬裝將他纖美的身形勾勒得清晰可見。

    司馬鄴仍是一身黑衣,坐於一匹墨色駿馬之上,既便褪去皇子袍,盛氣依然不減。

    施笙則換穿了一件便於行路但還顯誇張精美馬裝,騎上逐風仍是媚態盡現。

    其餘侍從均是民間衣飾打扮,眾人行至城門,只見城門外一群衣衫襤褸,看似不像京城之人的百姓正與城門的士卒理論。

    「長江一帶已是瘟疫四虐。民不聊生,官府不肯開倉鎮災。我們歷經千山萬水趕至京城,但求見皇上一面,讓他知曉知曉這天下的疾苦。」

    一個一臉憔悴的鶴髮老者邊說邊用柱杖的木棒叩擊著地面,神情極為激動。

    「滾滾滾!」城門前的士卒揮手打發道,「皇上也是說見就見的,放你們這些渾身是病的人進城,京城豈不也要鬧瘟疫?」

    百姓們又想進入卻被狠狠推倒在地。一個婦人見自己孩子的手被人踩踏於地上,連忙撲過去抱住士卒的腳,欲將它抬起,口中罵道:「司馬熾,你這個無用的昏君,兩年不理朝綱,司馬家的江山遲早毀在你手上!」

    城門內的眾人目睹這一切,司馬鄴輕輕揮手招來副官,耳語幾句。副官立刻跑向城門外的士卒。即刻士卒們臉色大變,立即扶起倒地的百姓。

    副官這才正色道:「江南一帶鬧瘟疫,鄴殿下已批下公文開倉鎮災。日後還陸續會有草藥良方運抵江南。吾皇憂國憂民以致龍體虛弱,無力勤政。子民應當惜君護君。如若有何不滿,天下自有公道之處。」

    看底下百姓面露感激,副官又道:「你等旅途勞頓,也無落腳之處。就隨我入宮歇息,住於鄴殿下寢宮。」

    百姓一聽,立刻如蒙大恩地跪拜謝恩。

    「謝鄴殿下!謝鄴殿下…………」

    隨後副官便領百姓入城向皇宮拆返而去。

    司馬鄴待他已將人領遠才命眾人出城,城門口的士卒已猜出此人便是當朝一手遮天的鄴殿下,紛紛跪拜在地,不敢吱聲。

    司馬鄴行於前方,施笙騎於小史身側輕云:「殿下愛民如子,天下必定太平!」

    此話感覺有些幫腔,小史淡道:「得天下不難,但要天下服你,得盡天下民心卻並非易事。殿下此舉也只是籠絡人心而已。」

    施笙「咯登」一下,不想學了幾日朝政之術,小史竟會領悟如此之深。

    行至郊外山林,三人便開始分頭狩獵,其餘隨從分開待侍,收撿獵物。

    半個時辰後會合,小史所狩獵物雖量數上不及司馬鄴但從所剩箭數來看,也是箭無虛發。

    到是施笙與眾不同,帶回一隻被箭插穿,載滿雛鳥的鳥窩回來,笑道:「我可不比你們。最多也只能射射這現成的鳥窩。」

    司馬鄴托起連著箭的鳥窩道:「你此箭射得精妙。穿過卻又不破,連窩中雛鳥也一隻未傷。看來箭術又有所長進。」

    施笙未瞞過司馬鄴的眼睛,嫣然一笑。

    忽聽天上一聲悲涼的鳥鳴,司馬鄴取過弓,不上箭道:「此鳥鳴叫悲涼,定是受傷。無需用箭,彈弓之聲便能將它擊落。」

    小史抬頭見它不斷在空中盤旋,像是在尋物,開口道:「不用彈弓之聲,它也會落下。」

    眾人一致看向小史,他又說道:「它正在尋找那窩巢中的雛鳥。應該是要餵食,待它看到,便自會下來。」

    其料,飛鳥發現地上的窩巢果真飛下,所有人都感歎小史洞察敏銳,唯有司馬鄴微揚起上唇,默然不語。

    大鳥著陸後將長喙對上雛鳥,眾人以為即要餵食,不料它竟一口將雛鳥吞了下去。

    剎那,一隻飛箭離弦而出,著實射中正在吞食雛鳥的大鳥。

    一切改變得太快,眾人個個目瞪口呆,司馬鄴收起箭走向小史。

    「它原來就負傷,無力尋找食物。回來是要找尋雛鳥,但並非餵食,而是將它們當食物吃下去。天下間根本毫無骨肉親情可言,這個道理你可懂?」

    小史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高高在上的司馬鄴,最終他仍是失算於他。

    「殿下,那邊有只好漂亮的白狐!」

    幾個侍從高呼,小史與司馬鄴同時轉頭,只見一隻通體純白,綠色瞳眸,渾身散發著靈氣的白狐向林間竄去。

    「莫要傷它!」小史騎上馬,飛快追趕而去。

    又是這只白狐,小史深深地感覺到在林間、華山還有很久很久以前,他所見到的都是同一隻白狐。

    你屢次都可帶我找到我想要的,今日你又要帶我去哪兒?

    白狐極通靈性,見小史獨自揚鞭跟來,便放慢步履,雙方向山頂邁進。

    等它停下時,小史一望,已到達山頂。稀薄的雲霧就處週身,伸手便可觸及。

    小史跨下馬,白狐即刻靠近小史,輕蹭著他。

    「你要帶我來此地?」

    小史向山下俯望,頓時整座山林連至四方微小的城鎮盡收眼底。站於此處猶如站在整座江山之上。天下迷濛、清晰的脈絡都聚集於此。

    「司馬家的江山……」小史口中喃道,「你要我更異這司馬家的江山?」

    低首瞰望,小史看見白狐綠色的瞳眸中閃爍蠱惑的光芒。他驀然閉上雙眼,又是那一幕。

    纖瘦卻又威風凜凜的身影站於硝煙、血海之上。

    他是誰?是誰?為何讓自己覺得如此熟悉?

    三尺白綾、仄長的麻繩、冰冷的井水同時向小史襲來,他立刻睜開雙眼。

    他閉上眼睛有多久了?為何天色已經昏暗,身邊除了他的馬匹外,已經沒了白狐的蹤影。

    小史想起姐姐的書稿,與司馬鄴登上正殿頂端那日後,他便遺失了書稿。雖已是四處尋找,仍是毫無蹤跡。

    小史心中難過,這畢竟是姐姐留下的遺物,竟因自己大意而遺失。但想到還好放在最裡層的若林所寫的「周小史」三字未掉,又覺慶幸。

    身體向後一傾,掉入一雙有力的臂腕中。昏暗中小史看到了司馬鄴英俊的臉龐。

    「這晉朝的江山你可喜歡?」司馬鄴俯身,吻上小史的薄唇。

    感覺被灌入深深的氣息,小史微微皺眉,緩緩點頭。

    修長的手指摸索到衣襟前,輕易撩解開脆弱的華衣。底下露出的白皙肌膚光滑剔透,仿若正在邀人品嚐。

    天下勢在必得,你也勢在必得。

    「說!你可是我的?」

    小史無路可走,聽到此言的同時,他好似又聽到若林在說「你若入宮便永遠不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

    眼淚在心底狂流。

    不!若林,我是你的。永永遠遠只屬於你一個人。莫說入宮,天上人間我都是你的。

    儘管如此,小史仍覺得背叛,他對若林的背叛。

    雖並非第一次被人進入,但相較起褚楚那次,小史覺得此次他更付出了身體以外的某些東西。

    迷濛中,天空仿若又降下細雨。

    司馬鄴慢慢抽離那溫熱的禁地,摟起小史,將衣袍為他穿上。抱上馬背,在懷中親吻片刻。一揮馬鞭,駿馬飛奔起來,另一匹也跟了上來。

    「明日是我父王的忌日,你來我的聿宮!」

    顛簸的馬背上,小史恍惚聽到這句話。

    ※※※

    回到夜笙殿,施笙早就候著,見了一臉疲憊的小史也不說話,立刻帶他到準備好的浴水沐浴。

    怕小史暈厥,他又坐於旁邊照看。見小史累得無力抬手,便上前新自為他洗浴。

    小史本想拒絕,但又毫無力氣趕走施笙,只能虛弱地躺在浴盆裡。

    「害什麼臊?過去都是我替若林洗的。」

    當作沒有聽到,小史輕輕開口:「笙兒,能否讓我見若林一面?」

    施笙慢慢地擦拭著小史雪白的脊背道:「不可。」

    「為何?我如此愛他,真的好想見他,為何你不讓我見?」

    小史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轉身,激起的水花潑了施笙一身。

    施笙一扔浴巾,突然站起來。

    「愛愛愛!你又怎知若林定會愛你?」

    「他愛我的,他說過要帶我回家!」小史大聲反駁道。

    施笙淡笑:「逐雲原本是原是若林的愛馬。你可知他為何殺它?」

    見小史不再嚷嚷,施笙又道:「你可聽過馬能識途?當時若林奉命前去匈奴,騎的就是逐雲。回宮後鄴殿下問他是否斷了所有後路,他即刻明白話中意思。連跟隨自己已久的逐雲也毫不心慈地一劍劈開了馬首。他的心中根本毫無血性可言,又怎會去愛人?」

    小史心中漾起波瀾,他才不管如此多。若林永遠就是若林,是那個邂逅時溫柔似水,仿若天神的若林。

    轉而一想,又覺蹊蹺,便問道:「北方匈奴蠢蠢欲動。鄴殿下派若林去那兒做何?」

    施笙知道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岔開話題。

    「明日是吳孝王忌典,你可要去?」

    「嗯,去的。笙兒可去?」

    「她或許會在,我便不去了。」

    小史沒去想施笙最後一句在說何人。憶起司鄴提到讓他參加他父王的忌典,又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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