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吳素美比平時更早到學校。
她請假的事情已經引起了學校上下高度的注意,現在銷假上班又戴上了眼罩,果然引起不少同事的詢問。一大早教國文的周老師就虎視眈眈地等著她。
「哎呀!吳老師,你的眼睛是怎麼一回事?好像挺嚴重的耶!」周老師對於教學的事情馬馬虎虎,關於八卦的事情卻異常的熱中。
「沒什麼,只是發炎而巳。」吳素美搬出預先想好的理由。
「發炎?」周老師用狐疑的眼神盯著吳素美,半晌,才緊張兮兮地問道:「會不會傳染啊?」
吳素美知道,凡是經由周老師口中傳出去的話,必定加油添醋一番。既然如此,不如逮住這次機會,好好地嚇嚇她:「當然會傳染了,所以我才戴上眼罩。周老師,你要不要幫我看看嚴不嚴重?」她作勢要取下眼罩。
周老師趕緊退了三步,還拿出手帕掩住口鼻,生怕一呼吸就會傳染似的。「不用了。我身體本來就虛弱,容易感染,我還是離你遠一點好了!」說完,扭腰擺臀地快步離開了導師室。
上課時,學生們小心翼翼地套問老師請假的原因,主要目的還是對昨天的事心存芥蒂。
吳素美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輕描淡寫地解釋她請假的原因,就開始一如往常地上課,學生們高懸的心總算完全放下。
就在下課前,吳索美發完先前改好的考卷,面色凝重地對學生說:「你們看看自己的成績,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學生們各自看著自己的分數,果然大部分的人都退步了不少。大家都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吭,因為她們知道老師正在生氣。
「看了你們最近的表現,我實在很失望——」語氣一頓,吳素美終於宣佈:「所以我決定,從明天起,我們要利用早自習考數學,考不及格的同學放學後留下來補考,考到及格為止,有沒有問題?」
聽到這麼可怕的消息,有些學生忍不住發出「啊——」的一道長聲;但這也只是最後的小小掙扎,她們唯一能作的抗議。她們都清楚地知道,吳素美老師決定的事是無法改變的;與其想和老師對抗,還不如趁今天把握這最後的自由日。
王雲將昨天才租借的漫畫還回綠地,除了她之外,一到三年級有上吳素美數學課的學生幾乎都不約而同地到綠地集合了,她們個個愁眉不展。
「老闆,我會想你的……」曹小慧眼淚含在眼眶中,在她 把書遞給陳水謀的那一瞬間,淚水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陳水謀覺得氣氛真是怪異到極點了!平時嘰嘰喳喳的女學生,今天怎麼看起來都淚眼汪汪的?「怎麼了?你們怎麼都怪怪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一定和阿美老師有關係。會不會是她禁止學生再到這裡來?他猶記得她昨天曾說過這句話。
王雲義憤填膺:「還不是我們那個老古板的阿美老師,她要我們每天利用早自習時間考數學,考不及格的放學後還要留下來,考到及格為止,以後我們就沒有時間再來借書了!」
陳水謀沒想到阿美老師會用這一招——加重學生的課業,讓她們沒辦法來綠地。他很佩服她做事的效率,能在短短一天裡想出這樣的方法對付學生;可是,他也有方法對付她。
「數學很難哦,你們實在很辛苦。」他一副難過,同情的表情,讓女學生們看得心都碎了,接著他又說:「不如這樣,如果你們在課業上有任何的問題,可以來問我,我想高中的課應該難不倒我。」
他並不是空口說白話。事實上,他也是師大的畢業生,沒有學以致用成為老師,是因為在實習期間,太多女學生對他主動示好;讓他困擾不已,從此他就對女學生們避之惟恐不及。沒想到自己創業,還是避不開這些小女生,真是命中注定!
「真的嗎?那我們現在就可以提出問題嗎?」
「當然了!」陳水謀點點頭。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自討苦吃的事情,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和吳素美相抗衡。
女學生們欣喜若狂。若不是和陳水謀隔了一座櫃檯,她們可能早就一個個衝上前獻上熱吻了。這也是綠地的櫃檯特別寬大的最大原因,幫英俊的老闆阻擋了不必要的困擾。
陳水謀一想像吳索美看到綠地依舊高朋滿座時的表情,他就覺得事情愈來愈有趣了。
吳素美手拿著電話的紙條。
她已經對著話筒演練了許多次,不過她還是遲疑著。
不過是打通電話,問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有什麼好緊張的?把那個人當作自己的學生不就好了?她再次安慰自己。
吳素美是那種屬於神經質的個性,容易緊張;尤其在面對陌生人時,常常言不及義。所以在教學時,她必須板著臉,掩飾自己的緊張,那是她的保護膜。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按照紙上的號碼一健一健地操作。
電話通了,響了好幾聲,長久的等待令吳素美幾乎想掛上電話;終於,地板上傳來一陣小跑步的振動,電話也被接起,是低而緩的男聲:「喂,請問找哪位?。
聽到這樣好聽的聲音,讓吳素美越發的緊張:「您好,我住在您隔壁,昨天您留了電話給我。」因為對方禮貌性的問話,令吳素美不如不覺也跟著客套了起來。
「你好,這麼晚了,還沒睡啊?」男子看看手錶,已經十點多了,他通常都是這個時候才回到家的。
吳素美被這麼一向,才發現現在已經這麼晚了。而她,一個女人在深夜打電話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實在有點大膽,至少她以前從未做過這種事。她急忙地想掛上電話——「啊!對不起,這麼晚了,我還打電話給你,真是——太失禮了!」她不知道該怎麼結束,而且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也還沒達到。
「沒關係,你有事嗎??」
「沒事、沒事!只想謝謝您。」吳素美不知道該怎麼啟口問那天晚上的事情。
「哪裡!鄰居守望相助是應該的,你不怪我就好了。」他由衷地說道。
「怪你?我為什麼要怪你?」
「那天你暈倒了之後——」
「我暈倒了?什麼時候?」聽到「暈倒」兩個字,吳素美終於明瞭自己為什麼之後的記憶一片空白了。
「你不記得了嗎?你一看到血就暈倒了。」男子覺得很好奇,暈倒的人之後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嗎?那為什麼小時候他的母親被他氣暈了之後,再醒來時還是記得痛毆他一頓?
「我不記得了,那之後呢?」知道自己那晚曾經不省人事,吳素美越發的擔心,擔心自己在那時候被佔了什麼便宜。
男子不好意思自己連拖帶拉地把她丟到沙發上,心虛地簡短回答:「之後我只好『送』你回家了。」
「你送我回家?那你有沒有做什麼?」吳素美頓覺自己失言,又改口道:「呃——我是說,那時候我一定沒有辦法好好地招待你,你有沒有自己倒茶喝?」
男子不禁發笑,又必須顧及禮貌地忍住,那笑聲有如偷偷放屁的人一樣,是一點一點慢慢地釋出。「呃!因為我看你好像很忙,所以我也沒有多作打擾,就回家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吳素美終於也忍不住為這個鄰居的幽默笑出聲。她打開心裡的一道防衛鎖,真心想和他做朋友。「對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問到姓名,男子顯得有點躊躇:「我姓陳。」他只透漏自己的姓。
「陳先生,我姓吳。」因為對方只說出自己的姓氏,所以吳素美也就跟著只說自己的姓。
「吳小姐,以後有什麼事你都可以打電話來,我會盡力幫忙的。」陳先生也很高興有個這麼有趣的鄰居。才交談不到幾分鐘,他已經把她當作妹一樣了。
「我還以為我的鄰居都像對門的流氓一樣,幸好你不是!」
「你怎麼確定我不是?」陳先生語氣輕鬆地問道。
「從你的談吐聽出來的。最近我遇到太多無禮的人,讓我學會了怎麼由說話中分辨一個人的好壞。」她口中無禮的人指的包括那書店的老闆。
「這麼厲害?那下次要向你討教討教了。」
「好說。」
兩人的談話在極為愉悅的氣氛中結束,一點也不像剛認識的朋友。
幾次的數學成績下來,學生的表現令吳素美還算滿意,至少每個學生都有明顯的進步。她相信從現在起,放學後的綠地應該是清清淡淡的,生意少得可憐吧!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地想狂笑。在她嚴肅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偶爾也會使壞的心;尤其遇到的是那種輕浮的人,更令她無法抑制。
最後一堂課,學生們開始浮躁了起來,王雲和曹小慧更是明目張膽地傳紙條。
「王雲、曹小慧,把東西交出來!」吳素美將課本往講桌上重重一放,學生的注意力頓時都回到講台上。
有的人緊張兮兮地怕自己是老師下一個開刀的對象,有的則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
王雲和曹小慧都都立刻起身。這時候如果還坐在位子上,待會就會死得更難看。曹小慧的臉都嚇白了,低著頭,牙齒緊咬住下唇;王雲嘟著嘴,眼睛看都不看講台上的老師,兩個人誰也不把紙條遞上去。
「交上來!」吳素美又重申一次,她的臉色愈來愈可怖。
王雲這才走出位子,把緊握在手上紙條交到吳素美手中。其實她心裡是懼怕的,但自尊心使她仍假裝無所謂。
吳素美展開那一團皺巴巴的小紙條,上排是曹小慧的字,下排是王雲給她的回應。
云:好興奮哦!我快要下課了,等會我們一起再到綠地去,你可不要先跑哦!順道問佳家要不要去?
小慧:收到!不用問佳家了,她不會去的啦!真搞不懂阿美老師,同樣的題目可以講那麼多遍,還不如提早下課,我都快等不及了!還有,我覺得老闆講解得比阿美老師還要好,對不?
雲筆吳素美看完臉都綠了。「綠地」、「老闆講解得比阿美老師還要好」每個字都直擊她的心臟!若不是她的心臟功能還算強勁的話,可能已被氣得吐血了。
她把紙條拿在空中抖了抖,冷笑一聲:「你們很想提早下課是嗎?好,就提早下課!」說完,連課本也沒有拿,就轉身離開教室,留下整班的學生,一動也不敢動的,這是她們第一次看到老師發這麼大的脾氣。
班上的同學離開也不是,留下也不是,紛紛開始不安地蠕動著。她們彼此互間怎麼辦?卻怎麼也想不到解決的方法。
此時陳佳家走到講台上宣佈:「我們現在召開緊急班會,有事情的人可以先回家,不過後果自行負責。」
她停了幾秒,沒有人收拾書包,大家都安安靜靜地等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首先,我們要向老師道歉,有沒有自願的?」這句話是白問的,因為根本沒有人會傻到自願接這個苦差事,而且犯錯的人又不是自己,大家的眼光一致望向王雲和曹小慧。
陳佳家笑了笑:「那就由王雲和曹小慧負責去道歉,必要時還得向老師撤撒嬌,有沒有人反對?」
王雲和曹小慧立刻舉起雙手。
「沒過半數,就這麼決定了。」雖然是要好的朋友,但處理事情的時候,陳佳家還是秉持公道。
「事情解決了,我們可不可以回家了?」其中一個同學舉手發問。
「剛才討論的只是治標的方法,我們還要針對老師生氣的原因,討論出一個治本的方法,不然以後還是沒完沒了。」陳佳家有條理地回答。
身為班長,她對於班上同學最近常到綠地去租書這件事也相當的心煩,她也發現最近同學常在上某些老師的課時,偷偷看漫畫書;不僅如此,班上同學的平均成績亦有明顯的退步。她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苦無解決的對策,又不能向老師打小報告。在她心裡,那是無能的班長才會做的事。
「有沒有同學有好的建議?」陳佳家拿起粉筆,準備在黑板上寫下同學們的意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佳家高舉的手都酸了,還是沒有人提出建議,只因她們習慣先聽班長的意見。
「都沒有的話,那我先提出我的建議。我想我們應該立一個班約,不要再到綠地去了。」
話一出口,全班同學一陣嘩然,反對的聲浪齊發——「不要啦!」
「太殘忍了!」
「反對!反對!」
這是陳佳家預期的反應,她繼續說出自己的看法:「請大家回想,從綠地營業到現在,你們的成績退步了多少?沒錯,老師生氣的導因是王雲和曹小慧在上課時傳紙條,可是其他人呢?還不是利用上課時間偷看漫畫書、小說,這件事要是讓老師知道,她可能會更生氣。班上看小說的風氣已經愈來愈盛了,我們再不約束自己,下一次老師是再也不會理我們了,你們願意換個導師嗎?萬一學校換了周老師給我們,那怎麼辦?」
全班鴉雀無聲。吳素美雖然上課時總板著臉、思想比較古板,可是對學生卻是好得沒話說;只要學生有困難,她必定義不容辭地幫忙解決。
就提一次,班上有個學生偷騎摩托車出車禍,她一接到消息,比學生家長還快地趕到醫院,一邊哭著、一邊責怪學生。事後更是每天到醫院去幫學生補習功課,怕她趕不上其他同學的程度;班上所有的競賽活動,她一定到場觀看,她也絕不偏袒任何一個學生,全部一視同仁。班上的同學想到了老師的這些好處,一個個不禁難過了起來。
「我們可以想其它的點子,例如為老師辦一次盛大的烤肉會,讓老師高興一下嘛!不一定要禁止大家去綠地。」
「對啊!我們也可以買—束漂亮的花送給老師,女人都喜歡收到花的,老師一定會很高興。」
「要不,我們請老師去唱卡拉OK,唱到過癮。」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團體活動,忘了討論的真正主題。反正她們就是不希望被禁止到綠地去。
「大家的意見都很好,可是,這些都不是解決之道。唯一能使老師不再生氣的方法,只有我們互相約束自己,在學期結束前,不要再到綠地去。學期就快要結束了,請大家忍耐。」
陳佳家的語氣堅定,班上的同學雖然想反對,又對她所說的毫無反駁餘地,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
「乾脆幫老師找個人嫁了算了!這樣她就沒時間生我們的氣了!」某個角落傳來同學賭氣的聲音。
這句話倒給陳佳家一個靈感,她喃喃自語道:「這個點子不錯哦!」
台下的同學一陣驚愕。不會吧?幫老師找個人嫁了?她們一致認為班長瘋了!
吳素美離開教室後,沒有回到導師室,直接走到綠地對街,站在遠處觀望裡面的情形。透過玻璃門,她再一次看見那個輕浮的老闆仍舊和學生說說笑笑的,一副大眾情人的模樣。她認定這個人只會欺騙小女生的感情,一無是處。
晚餐時間,綠地的客人紛紛離開。陳水謀走到門前想掛上「暫時休息」的牌子,正巧看到對街吳素美的身影正望向自己。他打開門向她招手,一副熱情的樣子。
吳素美走向前去,她正想對他興師問罪呢,沒想到他倒是大方地歡迎她。一進到綠地,她先把紙條遞上;不等他看完,使用極嚴厲的口氣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兼營補習班?還是招攬生意的新招數?」
陳水謀接過紙條,沒想到學生會寫下這種話,一定狠狠地傷了她的自尊心。他覺得很難過,急忙地解釋:「我只是想幫助她們,沒有別的意思!她們對我來說都像小妹妹一樣,我也有一個妹——」
「請你不要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只知道你不斷利用學生的單純來欺騙她們,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恥嗎?」吳素美鄙夷地指責。
欺騙她們?她想到哪去了?他一直都是以對待妹妹的態度去對待每一個學生。「你誤會了!怎麼跟你解釋呢?我沒有欺騙這些學生。」難怪她對他一直很不友善。
陳水謀知道現在的她正在氣頭上,再解釋也沒用。好不容易能和她再見面,他仔細看著她的臉,臉上顯現從未出現的柔情。「你為什麼戴著眼罩?」他明知故問。他很想告訴她,那一塊胎記一點也不影響她的美,又怕太唐突了。
「這不關你的事!」吳素美記起,這個人看過她臉上的瘀血。明知道她戴眼罩的原因,現在又故意提起這個問題,分明是紿她難堪!
「自尊心作祟!」對於她的自卑,陳水謀沒來由地生氣。他向前一步,伸手想拿下她臉上的眼罩。
陳水謀的靠近讓吳素美感到驚慌。她討厭陌生人的碰觸,尤其是這個輕浮的男人。她反射性地出手朝陳水謀伸近的手揮去——「啪」的一聲,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陳水謀驚覺自己的舉動太過規矩,也太著急了。
「對不起!」兩個人又同時為自己的失態向對方道歉。
陳水謀因為兩人的舉動而發出爽朗的笑聲。
因為他的笑聲和充滿笑意的眼神,吳素美立刻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不禁覺得有氣:「總而言之,我會想辦法讓我的學生不再到這裡來,免得她們受到傷害!」說完,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落荒而逃。在他面前,她總是失控,足可見此人的危險成分,她絕對不能讓學生再到這個地方來了。
目送吳素美離開,陳水謀有信心,她一定會再出現在綠地的,只因他們兩個之間的戰爭還沒結束。
結束一天的營業回到家,又是晚上十點了。陳水謀才拿出鑰匙打開門,就發現大門是虛掩著的,還透著燈光。
果然,一進到屋內,客廳的沙發上正有一個高中女生正不顧形象翹著二郎腿,邊看電視邊嚼著一包零食。
「誰准你隨便進到我的屋子裡?」陳水謀一手奪下她手中的零食,另一手用力地在她臉上擰了一下。
「好痛耶!那麼久沒見面,你都這樣對待自己的妹妹嗎?」陳佳家怒目相向。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又是年紀最小的,當然得天獨厚了。
「多久沒見面?我記得上禮拜五的上午,你和幾個同學還蹺課跑到綠地去,這件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說完,陳水謀又擰了一下陳佳家的臉。
陳佳家對家裡的人就是有死皮賴臉的功夫,和在學校的表現截然不同。「沒有啊!你也知道我最討厭看你那副花花公子的模樣,看了就覺得噁心,怎麼還會蹺課和伺學去你那間破書店?你看錯了啦!」
「是嗎?」陳水謀知道自己絕不可能眼花,可是面對妹妹的耍賴功夫就是無計可施。反正妹妹雖然任性,倒也知道分寸,他也就不再追究了。「你今天來幹什麼?不會只是來看看我吧?」
「哥——」陳佳家拉長音,嗲聲嗲氣的:「下個禮拜天我想請你參加我們班上的烤肉活動,好不好?」
「不好!」陳水謀直截了當地。平時就得應付一大堆小女生,好不容易放個假,他可不想再虐待自己。
「為什麼不好?」
「你不是不希望讓同學知道我和你的關係,還巴不得我的店能結束營業?現在又要我去參加你們班上的活動,我有什麼立場去參加?」
陳佳家的確很討厭她和陳水謀之向的兄妹關係讓人知道。從小到大,有多少噁心、做作的女生接近她,就是為了藉機認識她的大哥。到了高中,她已經學聰明了,無論何都不要透漏她和哥哥的關係。
「我們班上的女同學一看到你就樂昏了,哪還會注意是誰邀請你來的。只要你不說、我不提,沒有人會知道的。」但她也預料她的大哥會以這個理由拒絕她,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手中還握有秘密武器。
「不要,我沒興趣。」
「那我就告訴媽你的住址,讓媽每天來關愛你。」
「無所謂。我等會就打電話給媽,告訴她禮拜天我會回家去好好地陪陪她。我寧願聽媽叨念,也不要陪你們這些小女生。」
「那我告訴你那些女性顧客你的真實姓名好不好」這就是陳佳家手上握有的秘密武器,通常她是不會輕易使用的,怕造成他們兄妹之間的情感裂痕。
陳水謀愣了一愣:「你說什麼?」他不敢相信妹妹會以這件事情來威脅他。
他的名字是他這一生最不欲人知的痛,因為這個名字,讓他的第一次戀愛在短短的三天內就宣告失敗。
高二的那一年,意氣風發的陳水謀是學校出了名的才子,多少女校的學生利用下課的時間等在他們學校門口,就是為了見他一面。在眾多女學生之中,他獨獨喜歡一個不起眼的雀斑姑娘;就因為那時流行的小甜甜正是他最喜歡的卡通節目,於是他交了第一個女朋友。消息一傳出,多少女孩傷心欲絕,巴不得將那個幸運的女孩碎屍萬段;可是僅僅三天,他們倆交往後的第三天,他心目中的小甜甜卻怯生生地對他說:「我同學說,你的名字叫『水謀』,台語念法是『水某』!就是漂亮的老婆的意思,她們都在取笑我,說我打算娶一個『水某』來做老公。」
「那些女孩子真是沒品,怎麼可以拿別人的名字來開玩笑?不要理她們就好了!」陳水謀從小到大也不知道因為名字而遭到多少訕笑了,早就不怎麼在意,還反過來好言安尉她說。
「可是——」小甜甜欲言又止。
「怎麼了?不要再想那些事了。」他摘不懂,名字是他的,他都不介意別人取笑他的名字,她又何必如此耿耿於懷?
「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好了,你的名字——」
小甜甜話還沒說完,陳水謀便起身對她說一句:「我懂了,再見。」頭也不回地就離開。那時,他的心正一滴滴地在淌血,他不願相信他心目中的小甜甜是如此膚淺的。
他的名字情結就由此開始。從此之後,除非必要,他絕對不隨便說出自己的名字。現在,他的親生妹妹居然要挾他,要把他的名字當新產品一樣地向所有人公開。
「哥,我沒打算這麼做的,可是我又真的很希望你能參加我們班上的烤肉大會,你不要逼我當個不仁不義的妹妹。」陳佳家軟硬兼施。
「說出這種話,你就已經不仁不義了!」陳水謀賭氣地坐在沙發上,一個字也不想再和陳佳家多交談。
「好啦,不要放在心上!這個禮拜日在野柳的青年活動中心,你中午再到就可以了。我知道你平時工作很累,讓你睡晚一點,算是補償嘍!」陳佳家再次得逞。她太瞭解哥哥的個性,就算生氣也不會太久,所以她才能屢次予取予求。
「你現在給我回家去!」陳水謀滿臉不高興地起身,拿出車鑰匙,準備送妹妹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現在還趕得上最後一班公車。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哦!」陳佳家可不想整條路上對著哥哥的冷面孔,所以她寧可辛苦一點坐公車回家。臨走之前還不忘叮嚀一次,接著拿 起隨身的包包溜之大一吉。
「佳家!」陳水謀還是來不及喊住她。
生氣歸生氣,妹妹的安危也不能置身事外。可電話卻在這個時候響起。陳水謀躊躇了一下,到底先接電話?還是先追回陳佳家。這一躊躇,陳佳家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於是,陳水謀只好走回電話旁接起電話。
自從有了第一次通話的經驗之後,吳素美每隔幾天都會和陳先生通電話。電話的內容可能只是談談天氣,說說彼此喜歡的事物,但卻成為吳素美除了工作外,唯一的消遣。她也明白自己每每主動打電話給一個男子是不太妥當的舉動,但每次看著家裡的電話安安靜靜地躺在桌上,就又會著魔似的拿起電話。
「喂,請問找哪位?」陳水謀仍舊用他低而緩的聲音問道。
「是我,我是吳小姐,你忙嗎?」這是吳素美的習慣。每次打電話給陳先生,總要先問他是否在忙,怕耽誤了他的正事,這也是她對人的一種體貼。
「沒有。」今天陳先生的語氣顯得有點有氣無力的。
「怎麼了?」吳素美聽出他的異樣,替他擔心:「今天很累嗎?」
「有點麻煩。」陳先生簡單地回答,只因今天他沒有什麼心情和她聊天。
「我能幫忙嗎?呃……我是覺得上次你幫了我大忙,我總得報答你。」聽到陳先生有麻煩,吳素美很希望自己能幫得上忙,她期待他能開口。
「我也很希望能找個人幫幫我,可惜,你是幫不上忙的。」
「是嗎?」吳素美很失望,只因她多希望能幫上陳先生的忙,即使是小小的忙。
「你呢?你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太好。」不想多提自己的事,陳先生把話題扯到吳素美身上。
「嗯,今天我也有一些不愉快。」吳素美垂頭喪氣的。
「怎麼了?是不是學生太頑皮了?」兩個人幾次交談下來,陳先生隱約知道這個吳小姐是當老師的,這也是他對她沒來由地產生好感的原因。在和她談話時,他總會想到一個人;藉著和她談話,他可以多瞭解老師這個行業。
「不是,不過也算是有關係。」吳素美一想到租書店的老闆那副對凡事滿不在乎的神情,又咬牙、又切齒的。「我的學生最近迷上了看小說,漫畫,真不知道怎麼糾正她們?」
「是嗎?」每個老師的煩惱還真是沒什麼差別,幸好這個吳小姐不那麼激烈。如果他告訴吳小姐自己的行業,她的反應會不會像阿美老師一樣?她們兩個人有那麼多的相同點,同樣姓吳、同樣是個老師,現在又為相同的事煩惱著。他安慰吳小姐道:「學生嘛!難免的,過一陣子就好了。你愈是禁止她們,她們愈是會去看,找些事情轉移們的注意力就好了。」這一招是從吳素美老師那裡學來的,借花獻佛。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有個更好的主意。謝謝你安慰我!」吳素美偷偷地在心裡比較陳先生和書店老闆,明明同樣是男人,年紀也差不多,為什麼一個是這麼成熟穩重、一個卻是舉止輕浮?「對了!你的事真的不用我幫忙?」繞了一大圈,吳素美還是很希望能幫上陳先生的忙。
「不用了,我的事沒有人能幫上忙的,不過還是謝謝你,」他沒打算告訴她,他現在正為自己的名字而煩惱。那麼大的一個人了,聽起來有點像小學生在賭氣似的。而且他們之間,只能算是比鄰居好一點的朋友罷了;就算面對面擦肩而過,也認不出彼此是誰。
再次遭到拒絕,吳素美有點洩氣,沒心情再聊下去了。「希望你能早日解決問題,晚安。」
「嗯,你也是。晚安!」電話毫不留戀地掛上。
吳素美喜歡聽見陳先生對她道晚安的低沉聲音,不過今晚聽他說「晚安」兩字時,心裡倒有點感傷起來。對他而言,她不過是個鄰居吧!她難過地想著這一點。
睡吧!明天起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為自己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