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車站(上) 第五章
    跟著回到他們寢室,沈雨濃去洗了把臉就上了床。全程短暫而沉默。沈煙輕幫他把床簾下好,做了幾個手勢跟兄弟們解釋出了點事,他心情不好。他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就把他帶回來睡。大家表示理解,也沒多問多想,只放輕腳步,小心動作,盡量減少響動。  

    李嘉躺在床上看著他洗漱完撩起床簾鑽進去。簾子沒放好,透過角度正好的縫,還看得到裡面他躺下來,沈雨濃就把頭靠過來放在他的胸口,一隻臂搭在他的腰上,跟個在撒嬌的孩子一樣。沈煙輕下巴貼著他的額,輕輕地說著話,一隻手在身後把床簾一撣,才落了齊整。  

    他盯著那遮得嚴實的素色床簾,要把它燒出個洞來。  

    難怪大二沈煙輕以寢室長的身份號召大家掛床簾,說是跟女生那邊學的,晚上開夜車不會影響到別人,而且寢室看著齊整,衛生檢查可以拿高分。  

    我呸!李嘉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床簾拉好,翻身看那本已經在手上拿了一晚上的書。  

    從那兩個人出去到回來,他才看了十頁都不到。  

    ***

    「哥,你是怎麼知道……」  

    「媽跟我說的。呵,咱媽挺天真,你以前年紀小,想等你大了再說,後來工作忙,又經常不在家。她有次悄悄問我,小雨現在怎麼樣?會不會經常問起自己的爸爸?我說他很乖,從來不纏著人問。她就說,那就好辦了,這事兒不太好開口,本來這些年都沒事兒的,就怕提起來反而不安樂了。要不就等他問的時候再說。我說小雨畢竟也是有爸爸的呀,這樣一直瞞著他,你覺得公平嗎?小雨,你現在怨我告訴你麼?」  

    輕輕地在他胸口搖頭:「我怎麼會怨你?再說,這件事我也沒什麼好怨的。那個人,其實我都不算認識……」  

    「不要這樣說,小雨。」吻著他的發頂,「總有一天你會很想見他,很想認識他,我不能等到了那天才對你說。我不能讓你恨我。」  

    頭埋在他的胸口,哭過的眼睛有點癢,像只小貓一樣,蹭蹭:「哥,你說什麼呢?我怎麼會恨你?你是我哥呀。」  

    「因為……我一直也不想你認識他……」  

    「哥!」是震驚。一揚頭,驚訝的碧色琉璃樣的眼珠對上他的,眼角斜飛的丹鳳眼,美麗得甚至有些邪氣。現在微微地低垂著眼簾,長翹的睫毛後透出憂鬱的眼神。  

    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的,憂鬱。「一直也不想……在我還不知道他死了的時候。我總怕他會突然出現,把你搶走了。很窩囊,是不是?」  

    「哥,」手環上他的脖子,臉跟著貼躺下來,認真地說,「誰也搶不走我,就像誰也不能把你從我手裡搶走一樣。你從來都不窩囊,你是最棒的!什麼都好,誰不是這樣說?」  

    「那是因為我是你哥啊。如果沒有你,我指不定頹到哪裡去了。」  

    要堂堂正正地保護你啊,要讓人家知道,這個孩子雖然沒有爸爸,可是跟哥在一起過得更好!我要證明,你不需要爸爸,只要有我就夠了。只要個優秀的哥哥,就夠了。  

    一直這麼想著。  

    長大了。  

    還記得在幼兒園給你出頭的威武的哥哥嗎?  

    還記得給你臉上的齒痕上藥的生氣的哥哥嗎?  

    還記得為你跟霸王在黃昏的校園裡打得你死我活的哥哥嗎?  

    還記得那個春節……醉了也沒敢吻你的哥哥嗎?  

    小雨,你知道現在還能安安心心地抱著你,我多幸福!  

    誰也不能把你搶走!  

    當你在連自己都沒有覺察地渴望地看著別人的爸爸時,我這樣對自己說。  

    誰也不能。  

    ***

    「這位同學,請念一下第二段。」  

    到底是優等生對突然提問的反射神經強,沈雨濃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抬起頭,白皙的臉上壓著手枕留下的一條條紅印。前發凌亂地半掃過眼前。  

    很是迷茫的綠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人誰啊?  

    第二個動作是直覺地站起來。  

    等第三個反應傳導到他的腦子裡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把該念的課文都快念完了。陳憲和李雋在下面做鬼臉,驚詫莫名。優等生就是優等生,哪怕在睡覺在夢遊在思春,一樣隨時提問隨時回答,半點卡兒都沒有。完全的條件反射。這得是多少年的修煉才出得來的成果啊。  

    週一的第一節課調課,把下午的英語跟上午的現代漢語換了,沈雨濃難得的沒坐在前面,在最後一排找了個角落趴了就睡。李雋和陳憲在旁邊豎著《英語精讀》幫他把風。順便聊天。  

    這位怎麼回事?以前沒這樣的啊。晚上做賊去了?  

    不知道。陳憲伸手輕輕搔搔那麥色泛金的發,嘿,別說,別看這麼多人去染髮,能配上這種顏色還不難看的還真不多見。  

    行了,你就別吵他了。他昨晚好像沒回寢室睡覺。  

    昨晚……哼哼,週六就沒回去了。  

    你怎麼知道?  

    我昨天去找他兩次都沒找到。那新買的衣服還丟在床上,袋子開都沒開。舒彥說他去找他哥,就一直沒見回來。  

    ……  

    老師下來的時候,他們正說到李雋剛加入的笛簫協會讓他們買笛子,他嫌次……說得正熱鬧呢,大駕已經光臨眼前,只來得及在下面戳醒沈雨濃。  

    那個老師也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煩,就是把他從夢裡提點出來,看他清醒了,點點頭,又回到講台上。  

    下了課,收拾東西出去的時候,他跟旁邊兩人嘀咕:「這是我們英語老師嗎?」  

    誰知那老師就跟在他們後面,還耳力超人,半笑著答:「您睡得太死了,我跟你們王老師換班的時候都沒敢叫醒您。」  

    他立刻就紅了臉,趕緊轉身跟老師說對不起。  

    那個老師笑笑,很寬容地拍拍他:「沈雨濃,你可是名人,我還沒來代班就聽說過你了。王老師身體不好,以後我會常常來代她的課,你可給我小心點。還有下次,我就讓你站到下課。」  

    他諾諾地應了,目送著老師的離去,越發覺得這個笑容實在眼熟。忽然陳憲學著老師一拍他,他的腦中立刻跳出同樣一個被他拍時看到的畫面,也沒來得及理會陳憲那句「沈雨濃,名人啊」的調侃,只是想到自己聯想到的種種,已經驚異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這麼開不起玩笑?」陳憲覺得不對,又推推他,李雋也湊過來看看。  

    「沒事吧?想什麼呢?」  

    「沒……」他對兩人笑笑,「剛才那老師……」  

    「啊,你不是真的被他恐嚇到了吧?」陳憲笑,「他開玩笑的你看不出來?看起來挺和氣的呀,不過是王老師的愛人,鐵定是會經常過來代班的,有了這次,你可真得小心點了。」  

    午飯的時候沈雨濃一口氣跑到5棟,剛好堵到他哥出來打飯,二話不說拉了就去了西區學生餐廳又一村。  

    「哥,師姐的男朋友是……」他連口氣都不由自主地焦急起來。  

    「你看到他了?」他哥聽他提了個開頭就知道了,點點頭,「我就猜到你很快會見到他的。他是王老師的愛人,王老師身體不好,他經常過來代課。」  

    「你們的也是?」柳纓纓就是這樣跟他……  

    「大一我們也是王老師,也經常是他代課,後來上了大二就是他的課了。他本來就是大二公共英語的老師。」  

    「他都結婚了怎麼還……師姐一開始就知道?」剛知道這種事情,他有點不知所措。明明不關自己的事,現在卻因為那次無意地目睹而變得跟他息息相關似的。  

    「你就放心吧,她心裡明白著呢。這兩人自己在幹嗎自己都清楚,我們外人就別管了。你想吃什麼?我去買。」沈煙輕下了結語,開始站起來打算去填肚子了。  

    沈雨濃多年的倫理道德教育讓他有點難以接受他哥的無動於衷:「你怎麼這樣?這是不正常的啊。」  

    沈煙輕頭扭到一半,又停下來了。緩緩地轉回來,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緩慢地輕聲地說:「那我們呢?你以為就是正常的?」  

    ***

    沈雨濃在床上翻來覆去,他下鋪是行李床不要緊,可是鄰鋪的許華就受不了了,踢踢他的床腳:「哎,雨濃,想上廁所就快去!小心憋出病來。」  

    他乖乖不敢動了,憋不住,只好拿手在牆上亂劃。  

    我們呢?是正常的?  

    我們呢?是正常的?  

    我們……  

    這句話在他腦子裡像敲鐘一樣迴響。一字一字反覆敲打著他的神經。又像鼓足了氣被用力拍下去的球,一個個壓著他的神經線在飛來彈去,讓他不得安寧。  

    他對他哥有超越兄弟的異樣的感覺是什麼時候,他已經記不得了。這麼多年來,早就分不清哪一份是這個,哪一份是那個。全都混在一起,融進骨血裡,濃得發稠的,只知道是滿滿的渴望和愛。  

    就像他自己說的,也許從看到他哥第一眼,他就掉下去了。那個小嬰兒長到了這麼大,也從來不認為對他哥的這份感情是不應該的。他愛他哥,是多麼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自然而然的事,他從來沒想過,壓根沒想過,這裡面哪裡有問題。  

    一直以來,他哥就是他的天,要陽光和煦,要打雷下雨,對他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管什麼天氣,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賴以生存的一部分。  

    他最擔心的,不過是他哥對別人的感覺。最在乎最耿耿於懷的是那個在他面前吻過他哥的王燁。而他自己,始終在想的是如何永遠佔據他哥心上的那個至高寶座。  

    直到今天,直到他哥那樣看著他,他才被從一直掩蓋在塊美麗的錦緞背後的真相嚇到了。  

    原來……  

    原來……  

    這是不正常的。  

    真的是,不正常的。  

    煙……輕,煙……輕,手指一筆一筆在牆上劃過,桂花樹下的甜膩,愛戀的芬芳,彷徨和憂鬱,一點一點在指尖走過。  

    不正常?不正常也認了。  

    他哥吃完飯後,跟他慢慢走到籃球場邊,說,愛情來的時候,像一場難解的疫病,會燒得人渾渾噩噩失去理智,智商下降,行動失衡。能救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義無反顧。  

    柳纓纓跟田老師如此。他們,也只能如此。  

    ***

    當星期三過了,一個星期就快過了。當十一月份過了,第一個學期也快望到了頭。

    天氣果然由極熱轉為極冷,在這個冬夏溫差超過50度的城市裡,空調和暖氣一樣重要。可是在學生宿舍,光是想,這些都是奢望。

    「唉,就差一點點!真是倒霉!」陳憲捧著杯熱水暖手,不停地抱怨,「你說這不是明擺著偏心嗎?長江以南就沒暖氣用,那也要看看是哪兒啊。要海南不裝暖氣我沒意見。哦,我們都挨著邊上了都不行?看看醫大那幫人多滋潤,就跟我們隔條江,這個天差地別喲。」

    「行了,你就別抱怨了,反正挨凍的不止我們一個學校。」沈雨濃翻著書背單詞,頭也不抬。

    不知道是教育部還是什麼部的規定,長江以北的學校才給裝暖氣。同一個地區的溫度下,可憐了他們這些邊緣地帶的人群。武昌和漢口一水之隔,天上人間。

    武昌之所以被稱為文化區,就是指全武漢百分之九十的高校都集中在這邊。也許有的學校資本雄厚,學生的生活質量自然就高,但他們學校這樣的,大部分靠國家撥款,各項資金已經吃緊,暖氣這種東西還是能省則省了吧。所以學生自己解嘲說,如果硬要給有40年歷史的宿舍樓上裝暖氣,恐怕有破壞文物之嫌。

    百年的老校,跟生活在裡面的人們,大家一塊滄桑吧。

    連暴露在外面的水管都要扎上草圍的天氣裡,被窩都是冰冷的。好在現代社會,非流浪型種群被凍死的例子已經少之又少,各種充電取暖設備一應俱全,只要在寢室那根比頭髮絲還細的保險絲扛得住的範圍內,溫暖還是比賣火柴的小女孩手裡的那根火柴實在的。

    李雋是典型的北方人。都知道北方比南方冷,而實情是北方人不如南方人經凍。一有個風吹草動,南方人還在衡量穿毛衣的薄厚問題,北方人的羽絨服已經上了身。就如同沈雨濃剛找出件厚衣服,李雋的小太陽電暖器就已經啟動了。陳憲來自西北,牛高馬大也一樣怕冷,不過他還沒李雋那麼誇張,人家是堅持忍過了十一月,快聖誕節的時候才去買的熱水袋。要說沈雨濃很耐凍也不見得,只不過他有專職保姆,凍也凍不著他的。

    氣溫還火辣辣地在40度上下時是很難想像零下的感覺的。這個火爐之城就連秋天也不過是看看樹上掉葉子而已,涼爽倒是涼爽了些,可是跟夏天還是沒太大差別。所以當他察覺到新買的衣服也不夠穿的時候,已經是快到立冬了。

    那天是突然變了天,前一天不說艷陽高照,至少還是陽光和煦,不想24小時不到,已經天地變色,烏雲罩頂陰風陣陣。他才一件襯衣加夾克,夾著書哆嗦著衝回寢室。

    床上被放了個袋子。他一開了看,就笑了出來。

    「我哥來過了?」轉臉問比他先到的許華。

    「嗯。我剛在宿舍樓外面碰到他,他趕著上課,給我就走了。」許華笑笑,「衣服吧?你哥對你真是沒說的!要我姐,管你挨餓受凍呢。」

    「呵呵,你姐是忙著談戀愛吧?」隨口應著,把衣服拿出來,一件羊毛毛衣,一件厚的駝絨外套。都是他哥自己的衣服,光是看著就覺得心裡暖暖的。  

    「哼,所以叫有異性沒人性!你說都是親弟弟,怎麼這個待遇差這麼遠?從小她就喜歡跟我搶東西,搶不過就仗著自個兒是女的去我媽那兒告狀。我都懷疑我跟她不是親生的。你說你哥跟你……哎,這衣服挺不錯的,小伙子帥氣,穿什麼都帥!」邊說著就看著沈雨濃把衣服往身上套。式樣也好,又活脫脫的一個小帥哥。湊過去看了看衣服質量:「你這衣服都哪兒買的?改天我也去弄一件。」

    「不知道。都我哥自己買的,要不就是我媽買的。」

    「啊?這不是你衣服啊?」許華站遠了又看看,「不過也是,你哥也高。唉,我要有一哥就好了,吃就不說了,起碼穿是不愁啊。」

    「哈,是啊,你就想啦。我是沒帶多少冬天的衣服過來,所以他才把衣服先借我。平時我們也是各穿各的。我跟他喜好不一樣,我哥喜歡穿深色的,我喜歡淺色的。不過都是給他慣出來的,小時候他就喜歡把鮮艷的好看的衣服鞋都給我。」邊說就邊想起了過去的種種,目光一下變得悠遠,喃喃地說了句,「是啊,我哥對我……是真的很好……」

    許華笑了聲,開了櫃子也拿衣服。「我要是女的,一定死追你哥。人帥又體貼,當他女朋友一定幸福死!」

    一轉頭就看見沈雨濃也沒答話,光是特甜蜜地低頭笑著。以為他是在為有這麼一個哥驕傲呢,也沒多說。

    門忽然就開了。他們寢室的毛澍回來了,一見沈雨濃在,正好:「雨濃,宋老師剛讓我通知你,今晚系學生會例會,跟院學生會一起,挺重要的。你跟楊婭一起早點到,好做些準備。」

    楊婭是他們學生會的組織部長,兩個人到了辦公室才知道是院學生會要改選,除去大四的,全院的學生幹部都集中一起開會討論新的組成。

    本來早就聽到風聲了,所以也沒太意外。直到是準備材料的時候看到他哥進來,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哥最後一次參加學生會的活動。

    沈煙輕跟老師打了個招呼,走到他身邊,笑著:「我還擔心不合適呢,看來還湊合。」

    他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說他身上的衣服,低了頭看看,也笑:「其實袖子有點短,不過看不太出來。這回好辦了,以後我也不買衣服了,光去你那兒蹭就好了。」

    「呵,你當我這兒開店呢。不過對付這兩天沒關係,你呆會再去我那拿兩件。星期六我帶你出去買齊全了,省得病了還麻煩我。」

    剛說了這麼兩句,新聞系輔導員劉老師喊了聲,沈煙輕應了過去了。其他學生幹部陸續也來齊了。沈雨濃看到劉纓纓進來,下意識地就把臉一低,裝作擺椅子,連身子都轉了過去。

    偏是柳纓纓自己湊過來,笑嘻嘻地一拍他:「小帥哥!」

    沒奈何,只好轉頭,擺出笑臉:「師姐。」

    「嘻嘻,你哥的衣服吧?」她指指他身上。沈雨濃心裡因為那事本來對她就有點小疙瘩了,現在又被她做出的跟他哥特熟稔的樣子弄得更是不痛快,面上沒表示,也就應付著笑了笑。

    「你又知道了?」

    「那是。」柳纓纓在他旁邊的位置順勢坐下,「毛衣是我陪他去買的,外套是你媽買的吧?他最喜歡的兩件。」

    正說著,教室漸漸安靜下來,陳老師做了個開場,主要就是說明院學生會改選的事,新的學生會成員有幾個提名,大家表決一下而已。

    名單公佈在黑板上,一個個職位進行。

    先是院學生會主席。主席退位,自然就是在幾個副主席裡面選接替的人選,這是最省事的。

    每個人都發了小紙條,不記名投票。然後由原主席唱票,原組織部長就邊在黑板上公佈結果。

    沈雨濃看著穿著沈煙輕站在台上,拿著每張票神情自若地念。黑色套頭毛衣裹著修長的身子,清雋而閒適的氣度。那些候選人沒一個能蓋過他的。

    「……」念到一半,他掃過剛拿到手裡的一張票,忽然停了片刻,才說,「這張,廢票。」

    陳老師走過去:「我看看。」看完了,又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台下說,「請同學們弄清楚,這是在候選人裡面選,原來的幹部就不必選了。」看著大家都挺不解的,又補充一句,「比如我們現在選新會長,那麼就不要再寫沈煙輕同學的名字了。希望這個寫錯的同學待會選到其他職位的時候注意。」

    沈煙輕站在他身後聽他說著,唇邊靜靜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狹長的雙眸掃視台下,狀似不經意地掃過沈雨濃。沈雨濃被他那笑撩得心不由得一跳,只覺他哥淡淡地透出那股子自信和自傲,從來沒有過的帥氣。

    就聽著柳纓纓輕聲說:「什麼寫錯,我看八成是故意的。你哥還真是實力派,雖然看起來是偶像派。呵呵。」禁不住地笑了兩聲,「可惜偏偏是他自己提出來要退,每個人都覺得奇怪啊。嘖,要能力有能力,學習沒問題,跟老師關係也融洽,原來院裡還打算把他推上去做校學生會主席呢。」

    「是嗎?」沈雨濃一驚,扭頭看住她。

    「呵,絕對內部消息。千真萬確。」她說這話時眉宇間的篤定,讓沈雨濃總是不由地想到田老師,胸臆間的異樣感覺梗著,越發的不想跟她說話了。淡淡點了頭,又看回台上。

    全部結果出來的時候,沈煙輕代表卸任學生會成員發言。不外乎是感謝任期內各位同學和老師的支持和協助,展望未來,對新一屆領導班子寄予厚望。柳纓纓也跟著退了她的文娛部長,看那個樣子是落得一身清閒。沈雨濃又不免要臆測她是不是也在為有更多的時間約會而暗自高興中。

    散會之後,沈煙輕跟新會長在工作交接上作簡單的交代,留在後面,沈雨濃在門外等他,自然也給陳老師跟宋老師逮個正著,又以他哥為榜樣,對他進行了一番語重心長的勉勵。唯唯諾諾地送走了二老,剛好他哥也出來了。看著他等在外面,露齒一笑。

    兩個人出了文學院,往5棟走,沈雨濃順口就問起文學院原來打算推他做校學生會主席的事。

    沈煙輕聽得嗤笑一聲:「柳纓纓跟你說的吧?呵,這事說起來沒這麼簡單。院裡面原本的確有這個意思,陳老師跟我提過,還讓我做好競選準備。但不光是領導覺得我有能力坐這個位置,而是文學院要跟政法學院爭口氣。現在學校三大學生組織,校學生會、校社聯和校廣播台的頭兒全給政法學院一手包辦了,所以很多有活動和榮譽的時候政法學院就特別露臉。文學院這麼大個院在這種事上吃悶虧當然不服氣,早就想找個人殺進去。社聯跟廣播台說到底也還是學生的業餘活動機構,當然沒學生會硬,所以啊……呵呵,我各方面表現都好,跟團委老師的關係也不錯,雖然還算不上校級幹部,但上上下下都熟,這種光榮的任務不交給我還能給誰?」  

    沈雨濃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道道。沈煙輕歎了口氣笑:「你是新生,什麼都還不知道。大學就跟個小社會一樣,什麼事都有,要想從政,就沒誰能乾淨得了。這些幹部,哼,多的勾心鬥角互相排擠,拍老師馬屁,就為著以後推薦表上的評語,還有什麼留外交換名額、保研推薦……總之好處多了去了。」

    「……聽你說的,我都不想幹了。」他嘟噥了聲,越聽越鬱悶,敢情大學的學生工作還這麼講究門道。他本來就不想當這個什麼幹部的,這還得成天跟著群人周旋。這麼下去得死多少腦細胞啊?要不乾脆學他哥……

    「你省省吧!凳子都還沒坐熱呢,就想學我出淤泥而不染啊?呵,我這說好聽了是讓賢,說白了就是不識抬舉,把老師和院裡面都得罪了。好好的推薦不要,還硬要辭了職,當時陳老師的臉色可比今晚上好看得多。不過呢,反正我又不想考研,畢業了靠自己找工作,再不濟家裡也能撐得住,誰怕誰啊。頂多以後辦事不是這麼順當了,那也沒什麼。實在是懶得在裡面跟他們攪和了,找累。說起來,你這個學習部長反而是是非最少的一個差事,只要學習保證質量,給老師使喚得順心些,只要沒那個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的心,其他的都還好說。」沈煙輕當個主席也沒輕省過,工作多不說,壓力還大。還不能隨便跟人訴個苦,今天算是解脫了,也就是在他面前,難得把一肚子的牢騷發一發。誰都不是神仙,再能幹也有鬱悶的時候。

    「而且,當幹部也不是全沒好處,否則你以為幹嗎這麼多人搶著當呢?呵呵,你軍訓的時候不是已經體會過好處在哪兒了?」說著,鬼笑地搭上他的肩,用力攬了攬。他弟太實在了,看東西不是黑就是白,生活哪有這麼簡單?從現在就要開始教他,否則以後吃了虧,他沈煙輕也得心疼不是?

    沈雨濃愣了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忽然就想起一個人來。「啊,上次見過的那個法律系的汪波原來比你還……」

    「嘿嘿,對啊,校社聯主席,學生組織三大巨頭之一,當然是比我還高級一點。以後你見到他,可要注意,不能亂說話哦。」因為之前給他哥解說得太詳細,現在再次聽到這個頭銜時,心裡竟是有些畏懼了。忽然就聽到他哥低低地笑,才發覺他哥是在開他玩笑。「哈哈,說著玩的啦。就拿學生會來說,一個學校有校學生會,分到各院裡有院學生會,然後到各系,是年級學生會,再到各班的班委。這還沒算上團委的一批,團支書,團總支書,層層疊疊,臃腫不堪,要多官僚就多官僚,到處都是官。其實大家都是學生,說的職位上高低有別,身份還是一樣的。什麼主席部長的,也就是在學校裡自己逗著自己玩,還真像那麼回事似的。等出了社會,誰理你啊,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一樣得老老實實從頭做起。汪波那種高層,也只有那種汲汲營取著要在學生時代最後給自己求頂好看的帽子的才會想著去巴結他們。不過,呵呵,汪波呢,雖然是人精一個,但跟我關係是真不錯。社聯是三大裡面最弱的一個,所以也算是最踏實的一個。他跟我也沒那麼多官腔打,比其他兩個強多了。你以後有機會可以跟他多套套近乎,學到他那一招半式,比你去上一學期的社會關係課都強。」

    沈雨濃這一晚上才是結結實實地給他哥上了一堂學校社會關係課,當了這麼多年單純的學生,第一次認識到能單純地做個「學生」也不簡單啊。

    「哥,我現在也覺得,你不當那個主席真是浪費人才。」他特肅然起敬地看著他哥,沈煙輕聽著只是低頭輕笑。

    「學校裡面這種小兒科的玩意兒玩過就算。省得累人又浪費時間。說來說去,不過也就為了檔案裡的那一筆?反正做一年跟做兩年都是『曾任』而已,既然這樣,還跟他費這個勁幹嗎。你不也從小當著幹部上來的?在大學裡多呆兩年就什麼都明白了。」沈煙輕揪揪他的耳垂,又是在台上時那種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不用覺得這麼陌生地看著我,無論怎樣……我還不就是你哥?」

    「我只是……覺得有點……」第一次聽他哥說這種東西,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哥的成熟是他永遠難以企及的。還有,他不知道的這一面。很多情緒和感覺激發累積,堵在胸間,不知該如何表達。

    太複雜了,那種感覺。像面對一杯一直喜歡的牛奶,攪拌之下忽然發現有黑色的雜質從底下冒上來,遲疑地去嘗一口,發現那是——可可。牛奶裡混入了微苦的味道,卻依然香甜,甘之如飴。

    「你一直都是在玩,對吧?」回想起來,好像從他懂事開始,在他哥的學生生涯裡就沒見過他真正認真地做過什麼。

    「其實無所謂玩不玩的。只是很多事看著是這樣,可是做起來之後就會發現幻想破滅,甚至覺得它面目全非。也許是我太懶散了,什麼東西到了我這裡,做做就膩了。挺無趣的。」

    「哥,」已經走到了5棟門口,他在門廊下的陰影裡停下來,晶亮的眸子望著沈煙輕,「那你的理想是什麼?最想做的,一輩子也不會膩的,是什麼?」

    「一輩子也不會膩的啊……」沈煙輕看著門廊上的燈想了想,轉眼望進他的眼裡,「誰知道呢?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不過……有件事我做了這麼多年也沒膩過,也許也能做一輩子。」

    被那雙丹鳳眼裡黝黑的眸光蠱惑,他不受控制地喃喃:「是什麼?」

    優美的唇彎起來,看著他,清晰地說:「就是,一直看著你。」

    一直看著你。看著你成長,點點滴滴。每一個歡笑,每一次哭泣。

    從牙牙學語,到模糊在我的唇齒間說「我愛你」。

    你比任何東西都有趣。有趣,又充滿生氣,光是看你小小地皺眉,煩惱地嘟囔,或是轉瞬間笑逐顏開,還有哪怕沉睡中的安靜的臉,都讓我覺得無比的快樂。

    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生命的意義。在這一刻,在過去的每一刻,將來的每一刻。都是。

    會不會膩呢?我也不知道呀。畢竟,已經這麼這麼久地陪伴著你,也讓你陪伴著我。

    兩根相依的籐蔓,光是看到對方,就已經是幸福和滿足。

    怎麼會膩?

    怎麼會?

    沈雨濃說不出話來,眨了眨眼睛,低下頭:「哥……」

    「看看,我才說了一句,就可以把你感動得要哭出來,可見當你哥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我看膩不了。」沈煙輕一笑,轉身,「不說這個了,快進去吧。我覺得冷了。」

    上晚自習的人還沒回來,天氣又冷,宿舍的走廊裡也看不到幾個人。沈雨濃被他哥揶揄得滿臉通紅,跟在他身後上樓,低聲說:「難怪連許華都說要倒追你。你的這些花言巧語,我可不會。」

    沈煙輕笑而不答。走到他們寢室門口,裡面熄著燈,看來還沒人回來。他開了門進去,一轉身,沈雨濃的手臂就被猛地一拉,跌進門裡,門「砰」地再次關上。

    黑燈瞎火的,沈雨濃向前俯倒,撞進他正準備好的懷抱裡。還沒回過神來,就已被壓在牆上,被劈頭蓋臉地吻來。

    沈煙輕的手指急切地從他的耳鬢邊插入發中,一手扶著他的腰,舌頭只是在他唇上劃過,便直接深入,牙齒碰到了牙齒也不管。只管沿著口腔內部舔,邊舔邊輕咬他的唇。濃重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發間的手指很恰到好處地撫摸著頭皮。沈雨濃從沒受過他哥這麼煽情激烈的誘惑,整個人一下子要燒起來,一隻手緊緊攔在他哥的腰上,另一隻下意識地蓋住了他哥的臀。一邊回應他哥唇齒的挑逗,一邊不知所以地用力把他哥往自己身上按。

    沈煙輕不時把舌跟他的纏繞在一起,不時又邊舔邊退,用力吮吸他的唇,只是欲拒還迎的一招兩式,他已經受不了了。那個地方早就有了反應,本能地在他哥腿上磨蹭。沈煙輕放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抽出他毛衣下面的襯衫,滑進那片要燥熱起來的溫暖裡。年輕的肌膚光滑而富有彈性,青春洋溢的軀體,被點燃了火種,觸手都是一手的炙熱。

    「花……言……巧……語,嗯?」手慢慢地在背部走過一遍,最後來到前面,停在皮帶扣上,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那雙黑暗中只看得到被窗外的微光映出些許火光的綠眸,輕輕地說。微涼的氣息在沈雨濃被咬腫了的熾熱的唇上徘徊,分外撩撥。

    沈雨濃喘息著看著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他。眼裡碧濤如海,每一分都滿載渴望。

    「原來我那都是花言巧語……」沈煙輕重又壓到他唇上,要讓他吃進去地一字字說著,「中文系的高材生,你的寫作課是不是沒去上過?」

    這種挑逗又戲謔的語氣讓沈雨濃感到十分陌生,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哥這語氣怎麼聽都有種在撒嬌的味道。漾出一個微笑,一下咬住他哥的唇,說:「我的……寫作課筆記……都可以……再出本課本了……現在改成……『甜言蜜語』怎麼樣?……只……給我……一個人的……」

    沈煙輕笑了,又是一陣綿長激烈的深吻,扶著他的腰把他的帶自己床邊,慢慢倒下去。床頭放著紙巾,順手就抽出一堆……

    沈雨濃慢慢平復了喘息,抱著他躺著,忽然就不好意思起來:「哥,怎麼每次你都沒事?」

    「怎麼會沒事?」沈煙輕笑,「只不過不如你那麼有事而已。我十六七歲的時候也不比你差啊。」

    「那……我也幫你好不好?」說著就去摸他的皮帶。

    沈煙輕哭笑不得地趕緊一把擋住:「你幹嗎?非得給我找點事出來是不是?」

    沈雨濃紅著臉:「可是每次都只有我……」

    「好了,這是在我面前,你就沒什麼好丟臉的了。行了,快起來吧,他們待會就回來了。」說著起來,開了衣櫥,又找了幾件過冬的衣服出來。裝好給他。

    「先撐過這兩天,週末我再帶你去買新的。」

    沈雨濃只好從床上起來,重新整理了一下,接過衣服。看著那包衣服,慢慢地說:「其實我喜歡穿你的衣服……有你的味道,而且,就像你整天都在我身邊,抱著我一樣。」

    沈煙輕聽著,氣息一頓,眼睛竟不知看哪裡好。頭扭到一邊,粗聲說:「快走吧,順便把這堆垃圾拿出去。」說著,彎腰又拎起被塞進了一大堆紙巾的垃圾袋塞到他手裡。

    沈雨濃笑啊,樂呵得不行,低頭在他頰上又親了一下,才開門走了。

    沈煙輕摸著被他親過的地方,怔怔地一陣出神。

    剛才,沈雨濃舒服地在他手裡呻吟,竟還會說,哥,你就是因為我說錯那句才這麼整治我?……我是,剛才我是被你那句話說得傻掉了,腦子都不夠用才……你要看著我哦,一直看著我……只看我一個……哥……如果膩了……那只讓我看著你……行嗎?

    「你怎麼不會說?」沈煙輕從來沒臉紅過,不是他不會,而是他臉紅的時候面上也看不出來。這時候正是滿心的甜蜜和害羞,像個初戀的小男生,臉上露著不自覺的莫名的笑意,想想又啐了一口:「花言巧語……哼,你比我高桿多了!」

    這小子,某些東西要學起來還真是快。

    ***

    新聞96的期末考比中文98的早一天結束,沈煙輕提前準備好了回家要帶的東西,連他弟的也一併收拾好,沈雨濃出了考場,下午就直接跟著上火車了。

    中文系的期末考試基本上就是靠死記硬背,這麼連續一個多星期背下來,連沈雨濃這樣的也受不了,一上了車就昏昏欲睡。這車是鐵路局照顧學生返家的專列,車上人多,但是比普通的硬座要少些閒雜人等,滿滿一車,都是學生。沈雨濃上了車就睡覺,間中醒來兩次,一次是靠在他哥的肩上,他哥在看書。一次是躺在他哥的腿上,他哥也在睡。當時是凌晨了,車廂裡睡得橫七豎八的,對面一對大概也是情侶,女生靠在男生懷裡,睡得正香。他多看了幾眼,笑笑,小心地把背包蓋上衣服,讓他哥靠著舒服些,再把羽絨服給他哥蓋好。第三次醒的時候,衣服蓋在他身上,一抬眼,撞上他哥深幽的目光。

    他哥看他醒了,拍拍他:「起來了,快到家了。」

    他抬起頭,對面的情侶已經下車了。看看窗外,果然,快到家了。

    到站時下車的人不是很多,他們兩個背著包慢慢地跟著零星的旅客往外走。看到站台上有人接到了人,熱情地招呼,熱烈地握手。

    沈雨濃說:「伯伯知道我們今天到嗎?」

    「知道。不過我沒讓他別來。」沈煙輕淡淡地說,「我們自己打的回去。」

    「媽今年春節回來吧?」

    「嗯。不過沒這麼早到。她啊,能在年三十上午趕回來我都謝天謝地了。」

    「那……家裡就我們兩個?」

    沈煙輕轉頭看他:「不好嗎?」

    「呵呵。」沈雨濃笑,不說話了。

    問了半天,問得也不過是這個。終於擺脫了高考,第一個輕鬆的假期啊,就他們倆!

    出了站,沈煙輕心想隨便在等在出站口的那排出租車裡隨便叫一輛得了,忽然就聽到一個聲音大聲地叫:「煙輕!」

    一扭頭,一人站在出口不遠的地方對他們熱絡地招手。

    王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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