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車站(下) 第四章
    從走廊看去,房門頂上的氣窗透出了燈光。不過關於這個沈煙輕並沒有留意,他甚至根本沒有多想一秒,就直接伸手推門。

    當然,既然有人,門自然就被推開了。

    房裡只有一個人,在桌前看書。聽到動靜,下意識地抬了頭。看到他回來,原本很自然地要張嘴跟他打招呼,可是留意到他的表情,嘴巴半開著,那聲音就被堵在了喉嚨裡。

    沈煙輕也沒料到一進門看到的就是他,黝黑的眼睛在霎那閃過一絲異樣的鋒芒。

    李嘉看著他進門,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或者說充滿了表情,以致讓他無從分辨。步伐很慢,一步一步,隱隱有種迫人的氣勢。他能感覺到,是因為他前進的方向和目標十分明顯。在那樣的壓力下,又因為一直以來對沈煙輕心中有鬼,他便很容易受了驚嚇,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沈煙輕在離他一臂左右的距離停下,不僅因為客觀的身高,更因為主觀的氣勢,睥睨地俯視,那種看似平靜的面容後的鄙視透過居高臨下的眼神一絲不漏地投進李嘉的眼裡,直達心底。

    李嘉的心,在短短十幾秒內從正常速率加速,到現在比讓他一口氣跑了一公里之後跳得還快。

    只這一眼,他也知道,他知道了。

    從拍下第一張照片起,他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會有迎接沈煙輕冰冷眼光的可能,可是在噩夢成真的此刻,他才發現此前再多的心理建設在面對現實時也如此不堪一擊。

    他依然如此,狼狽不堪。

    沈煙輕就這麼看著他,蔑視地,不齒地,甚至憤怒地,看著他。他在那眼光下頭皮發麻,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挺直了脊背。就像一個被發現做了錯事的小孩,在面對責難時惱羞成怒,便做出一副我沒錯你罵死我我也不會對你認錯的樣子死撐到底。

    沈煙輕從小就不屑「包容」,一向認為姑息就是縱容,就應該嚴厲地打擊。所以他最討厭愛耍脾氣的小孩,和已經大到應該明辨是非的年紀卻還耍小孩子脾氣的大人。

    如果說他會有包容,那從來也只給一個人。其餘人等,視當時心情而定。

    因此李嘉強作出的不示弱的表象深深激起了他壓了幾個小時的怒火,緩步又走近半步:「那些東西,你還有沒有?」

    低沉的聲音跟平時幾乎沒有區別,卻因為那種壓抑至極的語氣讓李嘉覺得是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銳利的刀尖讓肌膚冰寒。他努力忍住想摸摸脖子的衝動,卻發現即使這樣要讓發緊的喉頭發出聲音來仍然十分困難。終於他忍受不住,費勁地偏開了頭,從那眼神的桎梏中勉強得到了暫時的解脫之後腦子才反應過來沈煙輕的話裡是什麼意思。

    他的心驚惶地跳著,完全無法控制。小心地暗暗喘了口氣之後,用盡所有力氣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很細微,細到只要不注意便不會察覺。但,成功了。很有效果。在沈煙輕的眼裡,這個笑是無與倫比的巨大,無與倫比的刺眼。它表明了一件事:他不覺有愧。絲毫也沒有。

    然後,才是他的回答:「什麼東西還有沒有?」語氣裡那種故作不解讓沈煙輕覺得厭惡得想吐!

    他露出同樣譏誚的笑,聲音低了卻更危險了:「你說什麼東西。」

    李嘉不得不抬了眼面對他的逼近,也知道裝不下去了,好一會才勉強接著笑:「哦,你說那個……怎麼?在那老頭那兒沒看夠?不過也是,我給他的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好料當然要自己留著慢慢欣賞……」

    「是嗎?」沈煙輕不覺意外地點點頭,「我也早猜到了。反正你的確是這種變態!」

    李嘉的臉色倏變,竟一下能迎著他的目光而上,口氣是連他自己也未覺察的惡狠狠:「我變態?哈哈哈哈,我明天拿出去讓所有人說說,是誰變態!親弟弟喲,叫得多甜!表面上裝得跟什麼一樣,背地裡做的才叫人大開眼界!哈哈哈哈,不錯不錯,正是一對兄弟,多般配的兄弟!哈……」

    「其實我剛才在外面的時候一直在想,為什麼別人沒留意到的事會給你留意到……」

    沈煙輕也笑,臉上露出一個了然卻又模糊的笑,卻讓他再也笑不下去,訕訕地停了下來,又立刻覺得不甘心地重新強笑起來:「『我們要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你不知道麼?」

    這是他們系輔導員劉老師的口頭禪,人人耳熟能詳,現在已經成為新聞系的口號。沈煙輕當然知道,不過他只是又點點頭,笑容忽然變得詭異,詭異得可怕。李嘉的心直覺地感覺有一層厚重的陰雲壓了下來,情不自禁又小心謹慎地後退。

    他一動,沈煙輕也跟著動了。才退了一步都不到,沈煙輕已經又貼了過來。他嚇得動也動不了,僵在原地。那個笑容在他眼前急劇放大,那張臉就在離他只有一厘米的地方,連氣息都直接噴到他的臉上。

    很近。太近了。近得彷彿兩張面孔可以貼在一起,近得讓他止不住自己的顫抖。不僅是因為害怕。不僅僅是。

    這麼的近,使得沈煙輕的聲音越發的小,輕得彷彿耳語:「你這麼『善於發現』是想要什麼?正義感?呵,別笑死人了!整我?那為什麼這麼久也沒爆出去?當把柄勒索我?積攢到這個數量拿來開攝影展也夠了吧?專程找買家?哈,梅琳認識你不超過一個月,你有這麼未卜先知?那麼?……那麼是什麼呢?你跟在我們後面,一定很辛苦吧?讓我不禁要想,你看的時候在想些什麼?是不是很有感覺?」他說得又輕又慢,李嘉卻愈加抖得厲害。「呵,發現……你想不想聽聽我的發現?讓我想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大一我教你跳舞那時?大二開始上課老是挨我坐那時?還是自稱是我弟那時?難道還是心甘情願讓我使喚了兩個月那時?」

    「你、你說什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費勁地擠出這幾個字,卻換來沈煙輕更大的笑。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覺得沈煙輕的笑容詭異得讓他害怕,因為那個笑——竟摻雜著一絲魅惑。但當他的眼睛不得不對上那雙眼角斜飛的黑瞳,和裡面毫無溫度的嘲弄,他就知道自己的那點連自己也一直拒絕去正視的心思已經毫無遮擋地攤在了光天化日下,在這雙眼睛前。

    「或者……是改選的時候在選票上寫我名字的那時。其實我是一直懶得問,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寫的是我的名字?情不自禁?……呵,是不是沒想到?我當時一眼就認出來了。宣傳部長,誰讓,你的字這麼漂亮呢?誰讓,你在自以為我看不到的地方寫了無數遍呢?寫得真好看,沈、煙、輕,這三個字寫得比我自己寫的還好。」

    李嘉根本說不出話來,他的心跳超過兩百,卻連呼吸也已停止了。還沒等他察覺到羞恥地重新武裝一番,足以讓他崩潰的氣音已清晰地吐在他的唇上。

    「我的吻技很好,你想不想試試?」那個氣息彷彿就在他的唇間游動,但始終沒有在實質上觸到他一毫。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時候,「不過,可惜——我就是去吻頭豬也不會碰你一下!」

    他被這聲暴喝嚇得驚跳起來,可是還沒等他動,頭頂就傳來了尖銳的痛楚,緊接著他的頭「咚」地一聲悶響直直撞上了床柱,短暫的麻木之後,腦門傳來了沉沉的銳痛。耳邊又響起那個惡魔一樣的冰冷的聲音:

    「知道我為什麼既然要動手,還跟你廢話這麼多麼?」他又低下頭來,貼在他耳邊說,「那是因為我在積蓄對你的厭惡,讓我的理智終於可以不會阻止我——殺了你!」

    沈煙輕向來一副理性穩重的樣子,面對什麼事情都不緊不慢,慢條斯理到讓人幾乎想像不出他要是打架會是什麼樣。至少,李嘉是給嚇到了,那個狂暴而凶殘的眼神讓他毫不懷疑他要殺他的決心!

    被揪住頭髮狠撞了一下床柱之後,頭已經有點暈沉,加上沉重的心理壓力和恐懼,身高上的劣勢,在狂風暴雨的襲擊下幾乎失去了招架之力。於是在暈頭轉向中,不知撞到了哪裡,也不知被打了哪裡,只能本能地用手擋住頭臉,感覺打擊鋪天蓋地地襲來。

    無邊無沿彷彿沒有止境的痛楚讓他不由哭喊起來,拚命地想縮成一團,自己也不知道喊出了什麼,依稀是些求饒的字句。但是沒用,狂風暴雨依然在繼續,後來開始嘗到腥甜的味道。最後,是窒息。

    不是感覺上的,而是真正的——窒息。

    徐峰他們推開寢室門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差點沒叫出來。原本就狹小擁擠的房間裡像經歷過一場龍捲風,一片狼藉。但比起這個更嚇人的是,沈煙輕把李嘉按在下鋪的一張床上,一條腿屈起壓住了他的身體,一隻手鉗制了他的兩隻手,另一隻正放在他的脖子上。嚴格地說,是掐。

    無論他們如何不敢置信,都不能否認看到沈煙輕正在確確實實地試圖掐死李嘉。

    「煙輕你幹什麼!住手!」毫不遲疑,趕緊一擁而上。

    他們從未見過沈煙輕這個樣子,不是神志不清,相反,他顯然很清醒。眼神銳利而堅定,但整個人散發著沉重的怒氣,冰冷得讓人難以靠近。被硬掰開了手,強拉到一邊之後,還需要三個人才壓制得住他想要重新撲上去的行動。從始至終除了因為運動過劇在喘氣,他連一聲都沒吭。就連眼睛都沒離開過李嘉,牢牢地盯住他,隨時打算再撲過去。

    這個沈煙輕,跟他們認識的那個,像是兩個人。

    李嘉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死了的時候,脖子上的桎梏一鬆,緊接著被扶了起來,好不容易重新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讓他狂咳不已。好一會才慢慢清醒了,看到旁邊在幫他拍著背的賈偉,漸漸聽到周圍一片嘈雜的聲音。

    每個人都在說話,問怎麼了為什麼,說幸虧及時回來否則差點出事。七嘴八舌,亂作一團。忽然聽到有人要去叫老師,要打110,他急忙抬手想阻止,可是乾渴的喉嚨發不出聲音,還是徐峰大叫了聲,周圍終於漸漸安靜了。一杯水遞到他面前,他抖著手想接過來,還是賈偉給他扶著,慢慢喝了口。這才緩過來,抬了頭。

    他誰的聲音都聽到了,就是沒聽到沈煙輕的。現在抬起來頭看,有點腫的眼睛看到他被拉到了離他最遠的角落,中間隔著桌子,對著他的側面看起來依舊是面無表情。現在的樣子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慌不亂,從容得讓人心冷。

    就是這個人,在幾分鐘前讓他與死神的距離這樣接近。

    但是很奇怪,他的心裡現在只有一片茫然。恨,或者愛,都彷彿不曾存在過。

    徐峰在沈煙輕跟前,不管問什麼他都不答。似乎覺察到李嘉已經清醒了,他緩緩地轉了頭,那個目光平靜得讓李嘉駭然。彷彿他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從此已經真真正正地死了。

    他忽然覺得胸口很痛。當然,他全身都很痛,像被拆散了架,但是胸口尤其難受,既痛且悶。

    賈偉用紙巾幫他按住了鼻血,發現他的神情不對,趕緊招呼徐峰過來:「還是去趟醫院吧。」

    他這副鼻青臉腫的樣子徐峰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的確看出來傷得不輕,也趕緊點頭。又有人說要叫救護車來,有人建議背過去,再有人說如果傷了骨頭不宜輕易移動,建議層出不窮,場面再次開始熱鬧起來。

    最後是找了塊板子,幾個男生抬著趕往校醫院。

    出門的時候,李嘉躺著看向角落一直沒出過聲的沈煙輕,冷眼看著自己的狼狽,連冷笑也吝於再施捨一個。

    ***

    沈雨濃回到6棟門前,正要進去,忽然看到5棟一群人湧出來,帶來一陣喧嘩,隱約聽到似乎是誰打架被打傷了。他沒心情,也沒力氣多加理會,埋頭慢慢上了樓。

    第二天他恍恍惚惚地熬完了考試,回來才聽說,昨晚96新聞的李嘉跟人打架,重傷,肋骨裂了兩根。他立刻瘋了似的衝到5棟105寢室,沈煙輕已經不在了,連行李都帶走了。床鋪什麼都收拾停當,一看就是正式離校了。

    還在寢室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人說,他一早就走了。但是沈雨濃知道,他就算離開武漢也不是回家。因為他的票訂的跟他是一趟的,在下午5點。

    李嘉當晚已經轉了到了校外關係醫院。沈雨濃問清地方,馬不停蹄地又趕過去。一路上,他感覺額角有根筋在突突抽痛地跳著,從昨晚起就一直沒舒暢過的心更沉悶了,讓他喘不過氣來。

    護士給他打完針,囑咐了幾句就出去了。這間三人病房裡現在只住了他一個,空蕩蕩的顯得冷清。昨晚送他來的同學都已經回去了,他們昨天考完了最後一門,很多人的車票定的是今天。更早些時候,接到報告的老師和領導也來看過了,問了大致情況。他答不關沈煙輕的事是自己先動的手他被迫反擊失手打成這樣的時候,自己也不明白心裡是在想些什麼。他爸媽也在通知了老師之後的第二時間通知到了,立刻急吼吼地要趕來,現在應該已經在路上。

    他稍微轉了個身,胸口紮著繃帶,老是覺得氣悶。沈煙輕下的果然是重手,他原來這麼能打,真不能小瞧了。昨天那個時候他別的地方還沒特別感覺,反正都是拳頭揍上去,力道都是這麼重,也分不出來究竟是哪裡痛。唯有胸口這兩下挨的是尤其的厲害。他在第一下下來時就大叫出來了,當時努力地睜開眼來,看到沈煙輕竟是直接用腳踹的,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第二腳落下來,根本沒地方躲,那一瞬間,只覺有如鑽心之痛肝膽俱裂。

    然後,才是直接把他拖起來摔到床上。大概是覺得這樣踹效果太慢,於是手直接覆上他的脖子。長得高的人通常手掌都很寬,加上手指修長,單手就能覆住一根脖子,只要一用力……

    他禁不住摸上還能隱約覺得哽痛的脖子,相信那五根鮮明的指印還留在上面。他昨天連喝水都有些吞嚥困難。如果就真的那樣死了……

    沈煙輕,沈煙輕,把他害得這麼慘的混蛋!他理應恨他!理應很恨很恨!恨入骨髓,天天詛咒,咒他個永世不能超生!可是,為什麼他現在的感覺,反而比最初醒悟到他和他那個弟弟的關係時覺得噁心覺得有種莫名的嫉恨時更淡?甚至不比在教工禮堂裡看到他給他擦汗解領扣時更難受——那時的難受讓他晚上想起後立刻去吐了個乾淨——因為覺得異樣,覺得心悸,覺得不能忍受,覺得如受重擊。

    後來的某天傍晚,他帶著相機在校園裡取景,在回來的路上偶然看到那對兄弟,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於是,看到了比床簾後的相偎更讓他震驚的畫面。卻像個偷窺狂一樣的不能自已。本能地拍了照片後,他還是覺得惴惴的,不安的,緊張又仍有一絲負罪感,但從顯影液裡慢慢浮現出的畫面,刺激了他紊亂的心緒,暗房中籠罩的幽冥般紅色的光線,讓他深覺得到了庇護。不管是來自神,或是鬼。

    從此,他成了一個真正的偷窺狂。

    這都是誰害的?誰!

    用力捶在床上,無力的拳頭只在被褥上發出了一聲悶響,門卻同時開了。他嚇了一跳。而看清了門邊站的那個人,更是嚇得忍不住要發起抖來。

    肩上背著個簡單的包,沈煙輕一副十分悠然的樣子卻依然沒什麼表情地走進來。彷彿昨晚同樣的場景重現,李嘉緊張地想逃,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沈煙輕好像沒看到他那副被重重包裹的衰樣,沒把包放下來,也沒找地方坐,那樣子顯然沒打算久呆。走到離他的床腳還有幾步的地方就停住了,望著他的目光依然冷淡而鄙夷。

    李嘉嚥了口口水,掙扎著想動,可是隨便動一動就全身都痛,只好緊張地注視著他。

    「看起來挺好。」沈煙輕隨便對他上下掃了一遍,依然是那個冷靜得陰沉的口氣。

    還好是他先出聲,李嘉雖然萬分艱難但也總算能開口了:「你、你想幹什麼?」他不會想來把昨晚沒做完的事做個徹底吧?

    「呵,」沈煙輕看著他的如臨大敵,鼻子噴出一聲輕蔑的笑,慢悠悠地答,「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最後覺得我做錯了。」斜長的丹鳳眼很隨意地掃過窗外,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的簡單,「我不該想要殺你的。這是不對的。」他搖了搖頭,像是在怪自己地嘖嘖說。

    李嘉一驚,一顆心忽上忽下地定不下來。經過了昨晚,他再出現其他異常舉動,他也不覺得奇怪了。

    果然,他接著便輕描淡寫地說:「那樣太便宜你了。」他又轉過眼,眸光像把藏在鞘中的銳器,鋒芒隱約要破鞘而來。「所謂痛苦,是要活人才能體會得到的。」他打量著他,嘴角掛起一個冷酷又滿意的笑,「所以我趕緊來看看你,希望你沒什麼大礙才好。」

    李嘉驚駭萬分,抖著唇叫:「你——你想恐嚇我?」

    沈煙輕無所謂地撇撇嘴角:「你說是就是吧。」說完,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悠然地轉身,打算走了。

    「等、等等!」他壯著膽子,又想留住他,「你……那些東西,我還有很多,你不怕……」

    沈煙輕停了下來,緩緩地回身,漠然:「如果在昨天以前,或許我會怕一下,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東西能讓我怕了。」想了一下,又忽然用根本不在意的口氣和表情微笑,「我連殺你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昨天已經說了,問你是因為怕太理智下不了手弄死你。你知道我這個人……有時做作得連自己都受不了。所以其實就算你不給我我也無所謂得很,那些又不是我的東西。反正你不是喜歡嗎?自己留著欣賞好了。只是自慰的時候小心別把東西弄上去,弄上去了也別讓我知道,我會覺得噁心。就這樣吧。假期愉快!早日康復!」隨意地點點頭,轉身繼續走了。

    李嘉只覺得自己的神經被他的話刺激得要就此崩潰了,看著他開了門,一個衝動脫口而出:「別走!你別走!煙輕……我、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已經被攪得一團混亂的神經線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終於全面崩潰,不知所以地說著明知以後會後悔不迭的表白。涕泗橫流。

    門邊的身影只是頓了頓,懶洋洋地「哼」了聲:「你沒這個資格。」腳下不停,揚長而去。

    李嘉捂著臉,羞恥的淚水從指縫間湧出來。

    曾經有一刻,沈煙輕的臉就在從未有過的近前,但他始終沒能碰到他。他用一厘米的距離俯視他,讓他見識到只用嘲笑就可以摧毀人心的力量。

    他果然被擊垮了。

    果然說出來了。終於。

    結局也果然是毫不留情的羞辱。可即使這樣,一直被壓得沉甸甸的心一下也輕了不少。甚至,輕得彷彿在失重的空間中漂浮。  

    今天的天氣很好,他想。呆愣愣地望著窗外的晴天,淚水在晴朗得近似蒼白的天空下被蒸發。  

    門忽地又被推開。  

    他一驚,趕緊回頭望去,很遺憾,又是護士而已。他不禁開始自嘲自己怎麼這麼還這麼癡心妄想,眼光卻一直,看到跟著護士進來的那無論在哪裡都很顯眼的身影。  

    沈雨濃。  

    ***

    拿了藥回來的護士還沒來得及碰上門把,那扇門便「呼」地一下被拉開了。然後有個人影帶著一陣風從她面前快速地刮了出去,她給嚇呆了幾秒才想起來要出聲,不過人影早已從走廊上消失,急促的腳步聲迴響在樓梯上,漸漸遠去。  

    沈雨濃衝出醫院,打了輛的心急火燎地趕往火車站。到了之後一頭扎進武昌火車站那滿坑滿谷的人山人海,找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見到沈煙輕。  

    只是終於確定了他哥不會再坐這趟車,他黯然得彷彿心都要死了。  

    毫釐之差,便是錯過。  

    便是一去,不復返。  

    失魂落魄地在車站前的廣場遊蕩,不知何去何從,卻剛好碰到送完人的汪波,於是跟著一起回來了。  

    昨晚5棟有人出事,汪波也知道了。問起來打人的那個竟然是沈煙輕,當即大驚失色,難以置信。看樣子沈雨濃自己也震驚得很,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心情也明顯不振。所以一路上都是聽他在說。  

    先是問了李嘉的慘狀,感歎沒想到沈煙輕動起手來這麼狠。然後分析動機,左猜右猜猜不出來,只好暫定可能為「正當防衛」。順便說起來煙輕平時看起來如此溫文爾雅,辦事四平八穩,笑容人畜無害,卻不想給逼急了也能跳牆,給沈雨濃重重地瞪了眼,趕緊尷尬地自我解嘲:「對不起對不起,剛考完沒人性的試,又得準備考研,腦子都糊掉了。平時都得這麼說些不三不四地給自己放鬆,原諒!原諒!不過煙輕夠膽識啊,就這麼走了,明天學校要調查起來找不到人,他也不怕過上加過啊?要是我,絕對沒這個膽子。」  

    沈雨濃一路上都精神恍惚,就是現在跟他說著話也像是沒聽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沒理他。他訕訕地自己笑笑,又覺得這個氣氛太奇怪了些,便只好哼兩句荒腔走調的流行歌。  

    通往北門的大道上一路走來的都是背著大包小包要去趕車的學生,沈雨濃想起上個學期他們回家的情景,就覺得鼻子發酸。他的腦子裡一直亂糟糟的現在耳邊還像有東西在嗡嗡作響,半天才遲鈍地發現是汪波在哼歌,於是呆呆地回想剛才他都說了什麼,沒話找話:「師兄,這麼說這個假期你是不回去了?」  

    「啊?哦,可不是嗎?得複習啊。」汪波不清楚他們兄弟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但沈煙輕揍完了人又一個人跑了,沈雨濃這邊廂心事重重似乎也很正常。也不一定是他們兄弟出問題了。  

    「考研很重要麼?我看我哥好像就沒這個打算。」強打起精神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以防自己胡思亂想過度。  

    「嘿,你哥那神人是能隨便比的嗎?他是要去當『俠記一支筆』的,哪像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這麼看重學歷啦工作待遇啦職稱啦……呵,好好,不跟你開玩笑了。我們這個專業跟他們新聞系不同。以前學法律的緊俏啊,最近幾年也不行了。你知道就你們那年全國擴招了多少人?人人都想進公檢法,金飯碗哪這麼好搶?我們都開玩笑,大本現在滿世界地爬,害得連公安局管檔案的都要碩士了。這都沒活路了,你說不考行麼?」眼瞅著沈雨濃又是魂不守舍的樣兒,估計也沒聽進去,便收了聲。  

    話茬這麼斷了一會兒,沈雨濃像是終於回了神,歉意地看他一眼,喃喃地說:「對哦,師兄是法律系的……那,我問你個專業問題行麼?」  

    「專業問題?」汪波一揚眉,鏡片後的眼睛開始閃爍感興趣的光芒。「你別聽我說要考研複習就故意考我啊。我那可只是計劃,還沒開始呢!不過你問吧,我就算答不出來也回去找答案給你,就當是提前備戰了。」  

    沈雨濃抬眼看著他,遲疑地解釋:「因為……因為我們假期有篇小論文要寫,是關於文學作品題材裡的特異現象。」所謂隔系如隔山,就算汪波已經大三了也不會清楚中文系大一的作業裡根本不會有這麼高深的要求,所以只是明白了的點點頭。沈雨濃咬著牙終於說:「我……想問一下,你知不知道有個……亂倫罪?」  

    「亂倫——罪?」儘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汪波還是有點小意外,想了想,又不由看了眼他,但也只是一瞥,便若無其事地答,「哦,這個啊,好像關於亂倫,就我們國家目前的法律來說……」  

    「什麼?根本沒有?!」  

    ***

    「男爵小姐。」萊特在耳根處按了按,暗示她的驚呼聲已經超過了一個貴族淑女應有的範圍。看她立刻反應過來,強耐著性子恢復常態,他才慢吞吞地接著說:「你似乎不必如此激動。」  

    「可是、可是你不是對他們說……」  

    萊特笑笑,沒有回答,只是重新叼上他的煙斗,回到他面前的文件中去了。  

    「萊特先生。」梅琳不甘心地要問個清楚,旁邊響起一把優雅溫和的聲音:  

    「埃爾貝克小姐,這個問題,我想我可以為你解答。」  

    ***

    「……罪名是還不成立的。」汪波說完,再想想確定,「對,的確還沒有。」  

    沈雨濃一怔,沒有?可是萊特明明說……這麼說,他們果然被誆了。  

    不由低了頭,過了一會兒,握緊的拳頭又慢慢放開。算了,原本,有沒有這個罪名也無關緊要。就像,他問不問結果都一樣。反正已經走到這步了。  

    唯恐汪波注意到他的異樣,他趕快抬頭擠出個笑容:「原來是這樣。呃,剛你還說什麼來著?我沒聽清。」  

    汪波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說:「我說『不過……』。不過我沒記錯的話,在《刑法》內增設家庭亂倫犯罪法條的建議已經有專家提出。我國的法律在很多地方對西方相關法律都有借鑒,亂倫犯罪已為許多國家刑法所明文規定,比如英美、意大利、瑞士、加拿大刑法等等,所以估計在未來的幾年內我們也會有明確的法案法規出台。」一本正經地講解完,扭頭對他一笑,「怎麼樣?夠專業吧?現在是不是對我這個師兄很崇拜?哈哈,我們今天剛考完你就問我這個,如果你想知道得更詳細的,我回去翻完資料再告訴你。你什麼時候回家啊?」  

    他知道汪波看他精神不振,在努力活躍氣氛,但他委實沒那個精神,跟進不了,只低聲答:「我、我還要幾天。不、不用了,師兄。知道還沒有就行了,我只是想瞭解一下……用不了太多法律專業知識。」  

    汪波那雙眼看人的方式跟他哥的不同,但很有一拼。給他稍作留意地一看,沈雨濃就覺得吃不消了,正好走到2棟邊的樓梯,趕緊說:「呃,那我就從這邊下去了,師兄再見。」  

    很無辜地看著他急於擺脫自己的樣子,汪波無奈地笑笑,揮揮手:「好吧,那就先這樣吧。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啊。反正我估計就在窩裡孵蛋了,一准在的。」  

    「哦,好。」  

    沈雨濃面帶微笑著告別,不防他臨走又忽然湊過來,很神秘地低聲笑:「不過,小雨啊,你知道法律上的『亂倫』又是怎麼定義的嗎?」  

    沈雨濃又一愣,還沒答話,他便惡作劇地擺擺手:「拜拜!」說著就飄遠了。  

    ***

    「萊特夫人,你是說……」  

    「因為我先生的身份,所以無論說出什麼來都具有權威的效力。而所謂權威,就是讓人對你所說的任何話都不會輕易懷疑,即使是……呵呵,當然我也必須承認,沈煙輕這個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比爾,就像你說過的,把什麼都豁出去的人其實才最堅不可摧。就像當年的奧齊……那晚我在臥室裡聽他說話,即使一直處於劣勢,語氣也不急不緩,聲調不高不低,遣詞用字都很有分寸,又充滿技巧,這些年來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敢並且能跟我先生針鋒相對的年輕人了。的確很不簡單啊。」這最後一句轉了臉,對著在桌子邊的萊特先生。  

    萊特頭仍不抬,只是微微一笑:「正是年輕,才不知天高地厚。」  

    萊特夫人嗔怪地回:「不知天高地厚難道不比膽小怕事畏畏縮縮強嗎?」  

    「都不是什麼優點。」萊特哼了聲,下了結論,擺明了不再發表意見。  

    「明明很欣賞,就是嘴硬。」萊特夫人白他一眼,小聲地對梅琳笑說。  

    梅琳也嘻嘻笑,相對嚴肅的萊特先生,她當然更喜歡氣度雍容又和氣得待她就跟奶奶一樣的萊特夫人。  

    「夫人你呢?」  

    「我當然也……」萊特夫人說到一半,瞟過她一眼,話鋒便一轉,「不過這件事上私人的感情並不能改變什麼。你該知道,埃爾貝克小姐。」  

    梅琳低下頭:「是的……我知道。」  

    「雖然站在我們的立場這麼說有些奇怪,但你的確不用太為他們擔心。事情還只是剛開始。那位沈先生不這麼好對付,何況——還有我們未來的公爵殿下呢,」她緩緩地笑,笑容中有分明的洞察,「雖然那天他一直甚少出聲,不過也是個不能小看了的人物呀。」  

    想了想,又說:「愛之深,所以才情怯,才害怕讓心愛的人受到哪怕一點傷害。但愛情,能讓人變得軟弱,也能變得堅強。……那兩個人依我看,沈煙輕外剛內柔,而沈雨濃正相反,才是麻煩的外柔內剛。」  

    ***

    沈雨濃回到寢室裡,看到大家都開始在收拾東西打算回家了。他默默地坐在一邊,每個人都忙著手上的事,也沒留意到他的異常。  

    門本來就為了進出方便敞開著,李雋跑過來,背著包站在門邊跟他笑著搖手:「雨濃,我走咯!你下午的車吧?到家給你打電話啊!」  

    「啊?哦。」他被驚醒地抬頭,不自覺地露出一個被動的笑,「一路小心啊。」  

    「嗯!」李雋歸家心切,什麼都顧不得了,掉頭就跑。快跑到樓梯口時,忽然又聽到沈雨濃叫他。剎了車,回頭,興沖沖的表情裡滿是暖洋洋的陽光。  

    「我給你打電話吧,你別往我家打了。」背著光的那個瘦高的身影這麼說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怎麼呢?」他覺得有點不對勁,遲疑下來,又往回走了幾步。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去。我家裡沒人,怕你白忙一場。」  

    「你們不是下午走麼?不是已經訂了票了?……雨濃,你怎麼了?」他聽著那聲音不對,趕緊跑回去,看他笑著,笑得眼睛彎彎的,彎得看不清裡面的東西。越看越不對,伸頭看了看他那根本還沒動過的床鋪和行李。「你怎麼還沒收拾東西啊?不走了?……改期了還是怎麼?」  

    「嗯。改期了。」沈雨濃笑不下去了,只好裝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好了,你快走吧。別讓人家彭慧等急了。」  

    李雋皺起了眉,沒理他,直接問:「好好的幹嗎改期?這車票多難訂啊。是你哥那兒一時走不了了還是出什麼事了?你跟我說啊。」  

    沈雨濃覺得越說越多,他待會就給自己耽誤時間了,趕緊推他:「我哥說要改,我也沒辦法。你趕緊走吧,路上還得一段時間呢。」  

    給他這樣一說,好像又是自己多慮了,不放心地再問一次:「你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你走吧。路上小心啊!」  

    給推著走的,李雋也沒忘了回頭跟他說一聲:「那你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啊。……還有,有事一定要跟我說,記住啦!哥們兒啊咱是!」  

    連連點頭答應,看著他又咚咚咚地衝下了樓,沈雨濃慢騰騰地轉身回寢室。剛才的話寢室裡的都聽到了,又關心地問了兩句,他都當沒事地應了。本來寢室就小,每個人都還在忙。他就是坐著不動也是妨礙交通,只好又晃了出來。  

    無精打采地下了樓,到處可以見到背包回家的同學,心裡更是難受。慢慢地沿著大道走,來到老圖書館前面,完全是無意識地進去了。  

    相對外面放假前的群情躍躍,圖書館裡就像關著一段停駐的時光。伴著特有的書的味道,安靜而祥和。還是有人在又高又密的書架間穿梭,有人坐在桌前靜靜地翻閱資料,有人飛快地抄著筆記,一切都跟昨天一樣,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好像又回到了昨天的這個時候,站在時空的那一點上。他還是昨天的他,愛情親情都彷彿天經地義般地一直在他心胸裡溫得暖暖的,只要想起那個人,整個人都像獲得了全新的勇氣和力量。那種曾經以為決不會褪色的幸福的感覺。  

    就這麼感受著,一直搖晃的心終於一點一點地找到依靠,回到原位。  

    唯一看出了改變的當然還是人數。圖書館裡人明顯少了,電子閱覽室裡更是前所未有的空了大多數的機子。他進去隨便找了個位子,開了個瀏覽器,開了信箱。  

    沒有新郵件。  

    他咬了咬唇,點開「寫信」。然後手指像是完全不受控制地瘋狂地在鍵盤上跳動起來,空曠的機房裡,只有快速擊打的聲音在迴響。只短短二十分鐘,寫得密密麻麻的一封信已經出現。他忽然停了下來,慢慢地看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一遍,又一遍。  

    終於,拖動著鼠標,又把這些全都刪了。然後,重新在乾淨而格式化的電子信紙上緩慢又認真地打下一句話:  

    哥,我好想你。  

    呆呆地注視著這幾個字,直到眼睛酸麻,才默默地點了——「發送」。  

    ***

    晚上7點,雨勢很大,天陰沉沉的。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響雷。  

    下班後回到家洗了個澡,剛叼了根煙打開電視,還沒坐下來,就聽到刺耳的門鈴聲。是樓下的樓道門鈴。  

    取下門邊的話筒,剛要出聲,裡面傳來一個被電流改得模糊又低悶的聲音:  

    「王燁……」  

    「是我。不過我不買保險不訂牛奶不……」  

    「開門!」  

    靠!這誰啊?還敢對他用命令句?!鑒於這樣的人不多,所以如果有也一定是他最好別招惹的熟人,他很聽話地按開了樓門。  

    他家就在樓梯邊,站在門口抱著手很大剌剌地等著看是何方神聖。  

    等了若干分鐘,一個濕淋淋的人影晃蕩著出現在樓梯口,低著頭,頭髮搭了下來貼在臉頰邊,有氣無力地搖晃上來。他看那渾身上下整個兒糟糕透了的身影,一時有點糊塗,可一觸到那雙抬起來瞥他的黝黑的眼睛,立即衝了過去。  

    這位是他根本沒想到的,無疑也是最重量級的大仙。  

    那個身子在他碰到的前一刻已經倒了下去,彷彿支撐著全身的力量在看到他時就完全地耗盡了。所以正好倒進他的懷裡。  

    他抱著那副軟趴趴的身體,看他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幾乎每一個地方都在滴著水,一臉的憔悴和倦容就要這麼閉上眼,活似電視裡常常出現的「最後一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慌慌張張地連連拍著他的臉頰,驚惶地叫:「煙輕!煙輕!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搞成這樣?喂,你別嚇我!」邊說邊趕緊把他往屋子裡帶。  

    沈煙輕的腿都好像不聽使喚了,全身的力氣都被突然抽光了一樣,到了他屋裡,還沒等挪到沙發上就一下坐在了門邊,靠在牆上虛弱地喘著氣,看著他的緊張於是費勁地要開口,王燁的眉頭皺得緊緊地搶先說:「先把這身衣服換下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說著就上來幫他解衣扣。他抬起只手攔住了他。王燁看他的樣子只覺得心裡酸酸苦苦的,努力放緩了臉色,和聲說:「我幫你把衣服換下來,這樣要著涼的。聽話。」  

    沈煙輕像是很堅持,手保持著那個姿勢,動也沒動,他更是受不了了,提高了聲音:「我就是幫你換衣服,煙輕,你還信不過我?聽話,你一發燒就要燒好幾天,到時候難受的是你自己。」  

    「不是……」沈煙輕費勁地擠出一個笑容,又輕又慢地說,「我的錢……全都拿去買機票了……我……打的來的……」  

    王燁的動作果然一停,望著他:「車呢?」  

    「在下面……你這棟樓太難拐進來,我讓他……停小區門口了……我還有件行李在他車上……」  

    「那我也得先把你弄乾啊!你這樣子……」  

    「我就是太累,現在好多了,可以自己來。你趕緊去吧……等待時間也算錢的……」  

    王燁看看他,終於二話不說,回屋拿了錢包,在門邊拿傘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叮囑:「你趕緊把濕衣服脫下來!」  

    「知道。」沈煙輕回答他的是歪著脖子的一個笑。  

    等他終於跟出租車司機交待清楚,又搬了他的行李箱進門時,看到沈煙輕根本沒挪過地方,靠著的牆邊地板沿著他的輪廓漫延出一圈水漬,他只是閉了眼睛無力地倒在一邊。  

    「……」王燁對這幅畫面忍了又忍,最後終於是抵不過心被揪成一團的難受,大吼一聲,「沈煙輕,你他媽是不是以為發燒不會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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