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信任,究竟是什麼?
口頭承諾「我相信你」轉過身卻用懷疑的眼光看待一切,還是無條件的聽信對方的一切話語?
至少在藍天看來,這兩種方式,都不是他所需要的。
清晨,呆呆的看著樓下,草坪上鋪滿了白色霜凍,所謂的「嚴冬」正以可見的方式出現在眼前。
是誰說「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遠嗎?」呵,怕只怕,遙遠的春天永遠存在於懷念中,無法再流淌過指尖了。溫暖的情人,溫暖的微笑,溫暖的懷抱……果然,自己沒法享受到長久的幸福。一直一直的,被人拋棄在寒冬中。
曾經以為是堅實到無法擊潰的地面,結果未曾發現,那淡薄的信任猶如一擊就碎的薄冰,讓不防備的人,隨時被腳下冰凍的河流沒頂而去。
即使這樣,日子也要過下去。即使留戀心痛,也不得不繼續走下去。
換上厚外套,出門又是新的一天。
剛到店裡,嚴凱就拉過他咬耳朵,「你聽說了沒?」
沒頭沒腦的一句,藍天失笑著反問:「聽說什麼?」
「就是我們斜對面很快要開一家很大的寵物商店。」
「哦……」他心中咯登一下,面上絲毫未動容:「開就開好了,其實和我們交集又不大。沒關係的。」
「唉,你還不明白嗎?」嚴凱著急的跺腳,「對面也要開獸醫門診,這不和我們搶生意嘛。」
「嗯……我們畢竟來這裡早,已經有一定的顧客群,到現在為止口碑都還不錯,應該沒什麼大影響的,你放心。」口上這麼說,實際上藍天心中另有算盤。哪怕是貝龍搞的鬼,也沒大關係了。本來他就打算搬離這裡,等一找到新地方,就能重新開始,隨便他在這裡鬧騰。
「你怎麼盡往好的裡想?」嚴凱一副拿他沒轍的表情,「我都不敢告訴你啊。王醫生和李醫生都已經有人找他們談跳槽的事了!」
「你說什麼!」藍天這下才被震驚住,王、李二人是他們店裡打牌子的兩個老獸醫,要是他們被人挖走,「天天寵物」真的會陷入難以為繼的地步。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人家是店還沒開,已經先挖起這裡的牆角了。你還想和平共處?沒人會這麼好心的!」
低著頭半天不語,藍天內心翻滾不已。抬手感激的拍拍嚴凱的肩,一言不發就出了門。
回家好容易從電話記錄中翻到那個號碼,撥了三遍,總算被接起。
「呵,這麼快就來找我了?」貝龍的聲音裡,有得意,有嘲諷、有張狂。
不理他,藍天冷冷的問:「你只會用這種手段讓人屈服?」
「手段就是手段,是這種還是那種,是高尚還是卑鄙,說到底都只是達到個人目的的一個途徑而已。至於別人是要鄙視還是讚揚,與我無關。」
歎了一聲:「貝龍啊,這果然是你會說的話。我都不明白了,你所謂要達到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就是你!」毫不猶豫的開口,話中強烈霸道顯露無疑。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說到這突然感覺底氣不足,但他的個性不容自己示弱:「所以我要你回來!藍天你信不信,不管你再怎麼強下去,遲早會回來求我!」
「我明白了,因為你愛我,所以要逼我來求你。」
藍天冰冷的語氣,刺得貝龍胸口一疼,急忙辯解:「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我已經求過你了。」打斷了他的話,「那時我生病快死掉的時候,我求過你的。可是你沒有理睬我。」
緊緊閉起的眼,倏的睜開,滿是堅決:「那以後我就決定,這輩子我絕對不會求你第二次。」
終於開始著慌了,「對不起,藍天!我不知道!你說的生病……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果然不知道啊……」輕輕的歎息後,出口的話同樣堅決:「所以你儘管用你那些寶貝手段吧。我就算店開不下去,最後流落街頭,都不會來求你。你不信就儘管試試看好了。」
話筒中傳來急促的呼吸聲,但那人就是一直沒出聲。
「我話都說清楚了,既然沒其他事,那麼我就掛了。」
剛要掛電話,聽筒裡傳來,「藍天!等一下!」
「嗯?」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知道了。」擱斷電話,藍天仰天長舒一口氣。只不過映入眼簾的不是藍藍的天空,而是蒼白的天花板。
呵……沒樣子的靠在椅子上,郁躁的心情突然清爽了。
如果一開始就這麼說清楚就好了。雖然不指望就此能擺脫貝龍的糾纏,但至少是個了斷。
想到那一場心痛的誤會,還是會升起陣陣後悔。
但是回過頭一想,不願相信他的人,也沒有挽留的必要。哪怕再如何眷戀,連基本的信任都無法建立,就算一時和解了,想必也沒法長久相處。
抬頭看見客廳茶几上那楨合影,是一個月前兩人做短途旅遊時照的,正好手邊有合適的像框,洗出來後就擺在那裡了。
手剛觸到,又縮了回來。
就那麼先放著吧,等到能若無其事的那一天,再收起來吧。現在,暫時還做不到……
***
「劉老師?」
被喚了一聲,劉思桐方纔如夢初醒般的抬起頭來,「啊……你剛才說什麼?」
「沒、沒什麼……」對桌的女子尷尬的擺擺手。
「對不起……」望著面前嫻靜溫柔的女子,劉思桐心頭升起的只有抱歉之意。
這場相親是他親口答應,並且來之前也決定要認真的相處試試。誰曉得真面對面坐了下來,卻根本靜不下心來。
或者說,自從決裂後這一個多星期,他的心一直沒有靜下來過。
閃過腦海的,一會是分手談判時藍天傷心欲絕的模樣,一會又是親眼目睹那兩人的親密形狀。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藍天?他實在無從分辨。
說沒有後悔,其實是假的,就這麼幾天他已經無數次設想過,假如當時他選擇了相信藍天,那現在會是什麼局面。但設想終究是設想,已經做出的事,即使後悔再多遍也無濟於事。
他是真的很想擺脫過去所有的陰影重新開始,因此才會來相親。結果是他的頻頻走神,搞得場面很是尷尬。想到將來也許要和一個陌生的女人共渡數十年,而藍天則成為一段埋在心底的遙遠往事,直覺的無法忍受。
到這地步,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忘不了藍天。或許就像那句氾濫的台詞所說,愛之切,恨之深。
一瞬間,有些想明白了。
望著對桌嬌美的女子,他露出第一個真心的微笑,「陳老師,今天真是對不起了,不瞞您說,我今天還有點事,所以一直心不在焉的。」
「啊……這樣啊,那沒關係,你有事先走好了。以後再聯繫吧。」女子遺憾的神情顯露無遺。
在心底默默的道歉後,劉思桐買過單,就起身告辭。剛到門口,他就給介紹人撥了電話,回絕了這次相親。
既然心中的牽掛無法放下,就不該去耽誤那麼個好女人。而且,現在他只想飛奔回一個人的身邊。哪怕被欺騙,哪怕被背叛,依然無法消抹去那人的一言一笑留在心中的印刻。
他笑起來恍如初晴的天空。照顧動物們時,他猶如慈父般充滿愛意。還有不時小小的惡作劇,每當他轉過身時的得意微笑,讓被捉弄的人根本沒法生氣。
當然也忘不了,他哭著懇求自己信任的那一刻……
為什麼,那時候會忍心推開他?事到如今平靜下來了,才痛悔當初的決絕。
終於明白了,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捨不得那個人的。
來到熟悉的那條道,前方五十米就是「天天寵物」了。剛才激越的心情被不安的情緒所代替。
僅是憑著一時的衝動,他就跑了來,根本沒想過要是真見上了面,該說些什麼好。生氣時毫不留情的將對方趕離,後悔了又跑來找他。面對這樣反覆不定的自己,藍天會怎麼想?不想被看不起,可現在連劉思桐自己都有些汗顏。
對不起,我後悔了。
或者是——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再或者的或者是——我相信你,回來好嗎?
想了無數的情景,卻感覺沒有一句話能表達出自己百分之百的心境。近在咫尺之遙,卻不知如何去跨越那距離。
忽然,目光鎖定的那店門突然動了,看見有人要出來的一瞬,已經呆立良久的劉思桐彷彿被觸動了機關一般動了——可惜是躲到了香樟樹後……
一邊痛罵自己的懦弱,一邊小心的探頭望去,那想念了無數遍的背影正向相反的方向行去,在視線中漸漸的越化越小。
可惡啊……
垂頭喪氣的回到家,天天沒有像往常一樣的前來迎接。跑到陽台一看,果然,這傢伙正美滋滋的沐浴在陽光中,靠著軟靠墊睡得正香。那甜美的睡姿讓人直覺的想去欺負。
天天好像給太陽曬化了一般,全身軟綿綿的任人將它抱起,挪到了自己膝上繼續睡。跑了一下午,劉思桐也微微有了些困乏,拉過毯子,摟著天天半靠著沙發就打起了盹。
再睜開眼,天已經暗了下來,微微抬頭,只見天天正滴溜溜轉著渾圓的雙眼看著他,一聲不響。要是放平時,它早就拖人起來給自己準備晚餐了,今天居然這麼乖。突然想起,最近它胃口都不太好,連續三四天沒好好吃東西了。
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吧,以前它也有過厭食的症狀,通常餓了一兩天,胃口就恢復到平常。所以劉思桐並不太擔心:「天天啊,飯還是要乖乖的吃,明白不?」
他起身去廚房給它弄東西,剛走到門口,只聽身後一聲悶重的摔落聲,回頭——大驚失色!
從沙發躍下地時,一個腳軟摔在地上的天天,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只能無助的滑動四肢,一點支撐的力氣都找不到。
「天天!你怎麼了?!」劉思桐慌忙將它抱起。
這時天天仍用疑惑的雙眼看著他,不瞭解主人為何如此驚慌失措。
***
天天……劉思桐滿臉憂心的凝視著。
它蓋著毯子側躺著,虛弱的閉著雙眼一動不動,掛著點滴的右前肢已是一片冰涼。劉思桐將雙手搓暖了,幫它捂著,盡量讓它舒服一點。
聽見背後開門聲,應聲回頭,見是藍天提著馬甲袋進來。
「咖啡,要嗎?」
默默的點頭,劉思桐接過熱騰騰的咖啡,打開蓋子啜飲起來。半晌歎了口氣,複雜的抬眼看了下藍天:「謝謝你。」
「沒事。天天生病,我也很著急。」說完藍天也陷入了沉默,靠在一邊轉動著手上的紙杯。
剛才天天病發,一時間劉思桐把所有的顧慮躊躇都給拋腦後,一個電話打到「天天寵物」,正好藍天在。聽了天天的病況,馬上讓他把貓帶過來。
天天的病是幾天沒吃東西鬧出來的,但究竟什麼原因導致它食慾不振卻查不出來,拍了X片子也沒發現陽性體征。最後,只能先給它掛起水來,補充營養和能量。寵物店的人都走了,天天還有一半的水沒掛完,就留下藍天陪著他們倆。
各懷心思的兩個人,對著滿室靜謐,非但沒尷尬,反而生出些奇妙的和諧。
「藍……」終於打破了沉默,自己都沒意識到出口的是舊日的甜蜜稱呼。
藍天微微一震,心中情緒起伏,一時沒接口。
「對不起。」不待回答,劉思桐徑直說了下去,「一直想向你道歉,可找不到機會。」
「沒關係,我已經不在意了。」
「不是的……」劉思桐急切的抬頭,只看見藍天一臉的淡然,「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說了。」藍天忍不住動容,心中有些放得好好的東西,就快要破殼而出。不想了,再也不想經歷一次。
「或許現在這麼說,你已經不會相信了。不過,我是真的真的很後悔。說實話,我不確定自己那時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可是我很後悔選擇了那種方式,還傷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你不相信我。」藍天開口,只是淡淡的陳述。有太多太多的東西,正是因為少了「信任」二字,所以無法承載。而這並不是一聲簡單的道歉所能撫平的。
劉思桐苦笑了起來,摸著良心,他不得不承認,哪怕再如何捨不得放手,對於那日目睹的情景,自己心底始終有著疙瘩。或許正如藍所說的,他不相信他。
「藍,也許你說的沒錯,我心中一直有疑問,尤其是那天我看到的……那個情景。也許我是誤會了,不過當時的情景也不容我做其他想法。」歎口氣,自己的心情已經完整的展示在藍天面前,現在他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對方的決定,「我明白,到現在這地步,再要求重新開始的機會很……無恥。不過我管不了這麼多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說。我,劉思桐從來沒有騙過你,我希望的是毫無保留的相處。所以才忍受不了任何被欺瞞的可能性。」
不想提,親眼目睹的一刻,那撕心裂肺的痛,整個世界彷彿都被掏空了一般。因為已想到,自己殘忍對待藍天的那一刻,他的痛必定不會比自己輕。傷害、被傷害,在互相傷害的過程中,痛的永遠不是一個人。
重新開始?
習慣被傷害的藍天,本能得想逃離這幾個字。重新開始,然後是另一輪新的傷害?直覺的感到排斥。
視線掃過處,劉思桐沉肅的面容映入眼簾,掩不去淡淡的哀愁。藍天只覺胸口一緊,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放不下這個人。
也許,選擇重新開始,等待的是一輪新的互相折磨與傷害。
也許,選擇徹底放手,錯失的是此生守侯的真正幸福。
究竟何去何從,從未有過的迷惘。無論是踏前一步,還是後退離開,都需要無比的勇氣。
「喵∼」天天突然虛弱的喚了一聲,要不是正安靜,或許都沒人會注意到。
藍天幫它把墊子調整了下位子,輕撫著讓它繼續合眼而眠。緩緩的……他開了口:「那個人,他叫貝龍,我和他認識十幾年了……」
慢慢敘述著自己十多年的經歷,一點一滴……
交出自己的過去,換取今日的幸福。
那麼,自己就賭一次吧,賭著將來再度被傷害的可能,先將今日的幸福攥在手中。
滿室的氣氛柔和了起來,有種名叫「溫暖」的感覺,盈滿心間。
守護在天天身邊的,是那對交握的手掌——掌心,有東西漸漸生長,那是信任。
***
「所以我看到的都是誤會?」劉思桐想苦笑,卻實在笑不出來,一邊替天天順著毛。
「我要說的就這些。」藍天轉過頭歎了聲,口氣變得深沉:「接下來相不相信,就是你的事了。」
「……對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你明白我意思嗎?」有很多的話堵在胸中,無法完整的表達,急切的、熱烈的、快要衝破胸膛阻攔的……
「我明白。」藍天的雙眼晶亮無比,「其實我也該道歉。我反思過,如果早些把所有事情告訴你,或許那之後的情形就不同了。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就沒法當作沒發生過的樣子。」
看著劉思桐從希望到微微失望的表情變換,藍天忍不住心中一熱。
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捨不得這個人。哪怕當初有多傷心,看到有解開誤會重歸於好的可能,忍不住心就動了。剛才接到電話時,無法忽視,那抑制不住的狂喜湧上心頭。
也許,從更早之前,自己就在隱隱期盼此刻的到來。這是任何冷硬的決定、強自的克制都無法阻擋的真實心情,甚至連昔日慘痛的回憶,都無法阻止這股衝動。
或許,我是真的很愛他。不禁自嘲,劉思桐拙劣的道歉,只是正好給自己一個原諒他的借口而已吧。
既然如此,那何不大大方方承認呢?突然間心情開闊了起來。
不過,自己受的那些罪,還是要小小的討回來。
「思桐,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見劉思桐如預期的露出驚喜的表情,他惡作劇般的微微一笑,繼續話題,「不過,接受道歉,不是代表我們就能回到以前。」
「啊?」劉思桐愕然。咦咦?情勢一路大好,怎麼到這最後關頭突然又是平地一座大山直擋門面?
藍天忍著笑意回答:「既然已經發生過一次,就不能保證不會有第二次。所以說,我們從普通朋友開始,慢慢加深認識累積信任。當然,你要是不同意也很自然,畢竟你這一輩子還長,不想被一個人綁住,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沒沒沒,我當然同意!」看著劉思桐一臉言不由衷的表情,藍天心情大好。
這一次,他要完完全全自己來做主來守護的這份小小幸福,絕不容再被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