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趴在寫字檯上睡著了。揉著鼻樑清醒過來一看,時間已經九點半。回頭,發現暖氣風口下天天抱著松鼠籠子也正睡得賊香,就差夢裡流下口水了。
藍天失笑,過去把它抱進了被窩,天天就稍微睜眼看了下,進了被窩後繼續呼呼大睡起來。
呼——剛才好像做了一個不開心的夢,藍天洗了把臉換換心情。
想起什麼,他去客廳查了下來電記錄,發現沒電話打進來過。奇怪了。
哼哼哼,劉思桐啊劉思桐,你可不要犯錯誤啊,要是敢忘了我生日,罪不可赦啊。
抽了本書,藍天返身回到床上。把天天挪到胸前,心不在焉的看起來書來。
他打定主意,守電話到個十二點再說。
10點……11點……11點半……11點59……
靠!劉思桐你個死人!
惱怒的手腕一甩,手中的書「啪」的摔落在地。猛得豎起身,藍天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瞪著電話機。
最後無奈,只能悶著一肚子氣關燈鑽回了被窩。
***
電子鐘輕輕奏出幾個音符組成的報時和弦音——午夜十二點……
猛然被驚醒似的,漆黑無聲的房間中,慢慢響起男人哭泣般的笑聲,斷斷續續、無止境的哀傷。
劉思桐慢慢自地板上緩緩爬起身,被泥水浸濕的褲子,貼在腿上,行動很是不便。拖著步子,他打開了燈,瞇了好一會眼睛,才適應了光亮。然後挪著步子到洗衣機邊,剝下全身的髒衣服扔了進去。
打了個哆嗦,已經是冷到了骨子裡。開了熱水,泡滿半個小時劉思桐才暖了出來。但骨子裡的冷怎麼都驅不走。
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如果說曾經的傷害,更多的源於背叛的憤怒,那麼這次,是完全的被推入絕望境地。
猶如堆砌很久的沙盤,只需要一瞬間的不小心或惡意,就可以傾覆,化為一地沙礫,毫無價值的沙礫……
一些剛開始深信的東西,就這麼毫不留情的被摧毀。
洗洗弄弄完畢,坐定了稍稍冷靜下來,他立時拍著大腿叫不好。這才發現藍藍被弄丟了,仔細一回想,應該是那個時候吧。
再度跨出門是件極需要勇氣的事,即使對於已然平靜下來的他而言。
可是今天,自己就算被拋棄一萬次,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同樣也要對自己手上任何的小生命負責。
找出備用傘和手電筒,他換上外出的衣服就出了門。
冬天夜裡的溫度相當低,加之還在下雨,就算裹得再多,還是一個「冷」字。
踏上熟悉的道路,心中當然還是痛。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找藍藍。剛才目睹那撕心裂肺的一幕時,劉思桐精神恍惚,所以一點不記得是在哪裡把藍藍弄丟了。現在再想找,所能依靠的只有大致的印象。
沒有月亮的夜晚,就著路燈和手電筒的微弱光明,一寸寸的尋覓著實不容易。雨水打濕了鏡片,更是一片模糊。
突然不爭氣的想起,有一次兩人去購物回來發現鑰匙不見了,只能回經過的路線上尋找起來。就是在這條小道上,他們低頭一個不小心撞在一起,互相扶著站定後,卻因為貪戀對方的懷抱和體溫,很久很久才分開……
猛一甩頭,清醒在濕冷的寒夜中。
任憑腦中思緒紛飛,也決不再去想。每一次的回憶,都是一道新的傷口。
倚牆而立的那柄傘忽然進入視野,伸手過去時,心底泛起的是股奇怪的滋味。抖開雨傘,的確是剛才遺失的那柄。匆忙低頭在附近繼續尋找,結果一無所獲。
劉思桐皺起眉來,心中很是犯難。
連傘都有人收起來放在一邊,可藍藍居然連著籠子都不見了,這實在太奇怪了。
難道說已經被人撿走了?心底的感覺越發的強烈……
強自掐斷思緒,不再去想。可忍不住的,他再度站在那熟悉的樓下。仰頭望去,回應他的是一片漆黑。依靠記憶中的位置,死死瞪著那扇窗。
很想衝進門,把所有的一切問個清楚明白。問他,為什麼要欺騙自己,為什麼要背叛自己!那些承諾都是一時興起的玩笑不成?
可是太痛了,根本提不起步伐。不想去看,不想去聽,只想遠遠的逃開,麻醉我吧!
眼中又浮起了水汽,拚命忍耐,也忍不下去。
於是,再一次的落荒而逃。
想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永遠記不起傷害的地方。
***
第二天,原定休息一天的劉思桐,出現在了學校。
「小劉你是不是沒睡好?眼睛都有些腫了。」
「那邊旅館住得不舒服,這幾天都沒怎麼休息好。昨天回家又失眠。」說著,他露出個無奈的笑容。
「那你今天還不休息?」同是副高職稱的王霞映,說著就想起另一件事:「對了,小劉啊,我老同學有個表妹,是第一中學的英語老師,今年也要27了吧。她表姐托我留意合適對像有一段日子了。你現在怎麼樣,有沒有中意的對象?要是還沒的話,要不要抽空喝個茶見見面?」
劉思桐像是中了定身術,平靜的面容紋絲不動。就在王霞映開始奇怪的時候,他緩緩浮起微笑:「好啊,那就麻煩你了。」
王霞映立刻滿意的笑起來:「誒,那太好了,到時你們多談談,瞭解一下。看不中也沒關係,就當交個普通朋友也行,總之你心理負擔別太重。」
「嗯,我明白的。」劉思桐點點頭,「日子你們定就行,週末比較好。」
「好好,我回去打了電話先約好,回頭再通知你。就這麼說定了哦。」
相親呵……劉思桐轉身走進辦公室,終於撐不住了。關起門,將臉深深埋進了手掌。
半天,才深吸著氣抬起頭來。
就這樣吧,既然不指望那道傷能癒合,那就盡量逃遠些,更遠些。
***
藍天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站陽台上看著陰陰的天空,心情繼續低郁中。
昨天他生日,劉思桐卻神隱了。害他連睡夢中都在牽掛電話,可是放在枕邊的電話機卻始終沒有動靜。
委屈的生著悶氣,他現在的心情可用「迫不及待」來形容——迫不及待想狠狠扁上劉思桐這混蛋一通,外加脅持天天一同冷淡他。
聽見身後傳來的悉簌聲,他愣了一下,然後才記起新來的小朋友。
小松鼠上躥下跳的在籠子裡翻滾,一看食槽裡果然沒吃的了。藍天趕緊找來葵花子讓它墊饑。
只見它靈巧的用前爪和嘴,一下就剝好一顆塞進嘴裡,沒多久,籠子底下就積起一堆葵花子殼。
「呵呵。」藍天看著有趣,笑意爬上了唇角眉梢。一回頭,只見天天正側著頭在那虎視眈眈,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
「天天,記得要好好相處哦,你要是敢欺負人家,以後就沒你好吃的了。」
天天為難的看看藍天,又看看籠子,陷入了沉思中。
***
一整天,都很忙碌。其實自從接到以前房東的電話後,藍天已經打定主意要盤掉店面,另找地方。不過一來店面不是那麼容易找,二來也不能防止貝龍故技重施,所以沒什麼進展。
藍天不是沒想過直接買下新店面再開業,但手頭的資金太緊張,就算把房子賣掉也未必湊得滿款子。哪怕能先付首期,以後還貸也是個沉重的壓力。而且,他的店必須考慮地段的因素,不可能會太便宜。
昨天和貝龍直接談判破裂後,他就下定了搬家的決心。生意穩定沒多久就要換地方,對於「天天寵物」不啻為一個嚴重的打擊。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放棄,難得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就不願錯過任何一線機會了。
怕就怕,徹底激怒了貝龍。
考慮到這,藍天又煩惱的歎了口氣。雖然他能感覺到貝龍在自己周圍動手腳,但畢竟還沒扯破臉面,至少貝龍單方面如此。如果這時候貝龍失去耐心,全力要將他逼入絕境,那就真的麻煩了。
實在是……他媽的煩啊!貝龍你個大大大混蛋!
沒出聲,對著天空做了做口型,罵完了,藍天終於感覺心裡舒爽了很多。
好,繼續跑下一家房產中介!
一整天下來的結果,當然是沒累死也累癱。
各處瞭解下來,目前還沒滿意的選擇,不是地段問題就是租金問題。看來附近地區要找到合適的店面有點困難,明天開始要跑遠一點看看。
心中打定了主意,又開始操起了別的心。劉思桐一直到現在都沒來聯繫,原來以為他忘了自己生日,所以藍天正在賭氣中。
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久沒和自己聯繫。免不了擔心起來,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晚上到家,雖然又累又餓,卻一點都不想吃飯。
心中的不安,一波接著一波,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算了,舉白旗吧,這樣賭氣下去不是樁事情。
想著藍天就撈起了電話機,然後又愣住——劉思桐手機號碼是多少?
記得他寫在便條上過……啊,有了!直奔廚房而去,果然,在冰箱門上找一張用磁石貼著的便筏紙。
「……2……7……5……」一位一位的輸著數字,擔心輸錯,還掐斷重頭輸了一次。
響了很久,一直沒有接起……究竟是撥錯了還是沒帶在身邊?
正在狐疑的當口,接通了!藍天頓時緊張的期待起來。
半天,聽筒內都沒聲音傳來,怎麼回事?
「思桐?是你嗎?」
「……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藍天頓時長舒一口氣,「你沒出什麼事吧?一直沒來電話,讓我擔心死了。」
「……」
絲毫不瞭解電話線那頭的波濤洶湧,藍天只是單純的為又聽見戀人平安無事的聲音而高興,兩天來的鬱悶都給拋到了腦後。
「思桐……你怎麼不說話?」終於感覺到異樣:「你現在在哪裡?」
「在家。」
「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很好。你有什麼事?」
生疏冷淡的語氣,讓藍天一愣。在訝異外,委屈的泡泡浮上水面:「你究竟怎麼了?電話也沒一個,你這樣我會很擔心的,知道嗎?」
劉思桐一時沒了聲音,漸漸的,笑聲一點一點的擴大,化為狂笑:「哈哈……哈……擔心我?藍天,你真的是在擔心我?」
再遲鈍,藍天也聽出了不對勁,平時劉思桐都喊他「藍」,今天連名帶姓的實在不尋常,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思桐,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你說出來我才知道啊!這種諷刺的口氣,我不喜歡!」
「沒什麼……就是,」深吸一口氣,劉思桐下一句話將兩人一同撕碎——「我們分手吧。」
……
「你說什麼……」藍天愣愣的追問,卻發現電話已經掛斷。
是聽錯了吧,怎麼可能會是……愣愣的傻了半天,始終回不了魂。
交頸而眠的甜蜜,小別思念的微酸,突然間,事情變成了自己看不懂的面貌,猙獰得直撲而來。沒法欺騙自己,剛才劉思桐的確提了分手。
深深的呼吸——睜眼,既然不明白,那就去問個明白。藍天想著,就起身走向門口。
夜色沉沉,寒風呼號著撲面而來。雖然惱人的雨已經停住了,但氣溫卻一降再降。
「天天,冷不冷?」藍天低頭向懷中詢問。
出門時,正好天天在身邊晃悠,他就把它一同帶了出來,有它在要談話也方便許多吧。貓兒原本就是怕冷的動物,雖然穿上了小外套,可天天還是一陣陣的微微戰慄。
一刻鐘不到,他們就站在了劉思桐家樓下,窗玻璃映出昏黃的燈光,果然有人在。掏出鑰匙,藍天自行開門上樓。打開房門,他探頭張望,雖然看見了光亮,卻沒見到人。
「思桐,你在嗎?」猶豫著出聲試探。
「喵∼」天天從上樓的時候就非常興奮了,這時縱身掙脫藍天的懷抱躍到地板上,撒歡的往屋內跑去。
見沒人應聲,藍天只能自個換鞋進屋。剛踩著拖鞋直起身板,一抬頭就看見了眼前高高的身影。「思桐……」下意識的剛出聲,想起剛才電話中的談話,音量漸漸走低。
劉思桐聽見聲響出來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又見到那人面容的時候,心中依然翻江倒海了起來。最愛的人……就算是現在,仍然無法消減對他的情意。
眼前這純淨的眼神,哪裡能看出轉身背叛自己的冷酷?他覺得悲哀,藍天只不過帶著委屈的表情看著自己,剛才電話中堅硬的決意就開始龜裂。
不行!
猛得把自己從沉迷的思緒中拖回來,他冷冷開口:「你來幹什麼?」
「啊?」藍天被問得不知該怎麼回答,劉思桐的表情讓他既擔心又害怕,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事?想問,卻預感回答不會是自己喜歡的,「我、我送天天過來……」
「哦。」劉思桐低頭看了眼天天,小傢伙正繞著他褲管轉圈,「那現在你可以走了。」
藍天胸口一窒,細細的銳痛自胸口傳出。強撐著表情,他努力開口:「你別開這種玩笑了,我真的會擔心。」
劉思桐你快點笑起來,然後告訴我這只是一個玩笑啊!他在心底哀哀的期待。我已經決定哪怕失去所有,也要和你在一起,這種時候你怎麼能開這種惡意的玩笑?
下一秒,劉思桐的回答將他甩落在寒冷的冰面——「電話裡已經說了,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究竟發生了事情!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突然要分手!」
憤怒傷心的吼聲脫口而出,一口氣說完,藍天停下來微微的喘著氣。片刻的安靜後,冷冰冰的回答讓他的心臟瞬間凍結。
「我看見了,你和那個男人。」劉思桐閉眼:「我想給你驚喜,結果看見了那齣好戲。果然是天意。」
「不是……那……」
「我雖然沒法對你下命令,但我至少能決定從你的遊戲中離開。」
「你聽我解釋,那是我以前的男友,我和他之間不是……那樣的!」
「我也不是小孩子,發現不高興了拉過去隨便哄哄就沒事。」自嘲的冷哼一聲,「藍天,我退出,你想和誰在一起都是你個人自由,從今往後與我無關。」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發誓和他之間已經了斷了,是、是他……」該怎麼解釋呢?事情的巧合,荒謬的讓他不知如何應對。
劉思桐合眼,再睜開已消去了所有的情緒波動:「我是用自己的眼睛看見的。」
開口想解釋,卻不知說什麼好,看著劉思桐死心的表情,藍天只覺眼前發黑。眼眶酸酸的滿是淚意,只怕稍一搖頭,眼淚就會滴落。
「思桐……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顧不得臉面自尊,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眼前的人:「我和他之間半年前就結束了,只有你,一直就只有你一個……相信我,求你相信我……」
眼淚終於忍不住滴了下來,事情怎麼會這樣呢?藍天拚命想克制,卻被自心底湧起的絕望完全淹沒。
不捨得……看著藍天傷心欲絕的模樣,劉思桐感覺頭腦燒了起來。想抱住他、哄著他,告訴他我相信你!只要我們兩個人就可以,其他我都不在乎!
手剛顫抖著抬起一寸,又垂落了下來。
似曾相識的一幕啊……曾經自己也對那個人伸出懷抱,說我相信你,一次又一次——直到所有欺騙無法繼續下去的那刻。
最後的結局,是他敗走。
那一次自己活了下來,這一次又會怎麼樣?藍天平靜的任人當街擁吻的景象,一遍遍在眼前回放,這叫他找什麼理由來欺騙自己?
「不要分手……我求你了,算我錯了行不行?我不想分手。」
彷彿被一桶冷水自頭頂澆下——算我錯了——這算是承認嗎?藍天,你怎麼能這樣殘忍?
「滾……」狼狽的開口:「你給我滾!」
「思桐……」被絕望擊碎的藍天,對著氣勢迫人的劉思桐,一點點的後退。
真的已經不行了嗎?靠在玄關的牆上,努力抬頭再看一眼劉思桐——曾經最溫暖的情人臉龐,如今彷彿在千里之遙外。
……他,憎恨著自己。
這個想法,瞬間擊穿了他。
不敢再面對,下一秒,他落荒而逃。
門在身後關上。
隔門的那一側,劉思桐滑坐在地,被滅頂而來的黑暗壓迫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