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用坦率的心情面對感情,覆蓋心頭的烏雲似乎在瞬間就煙消雲散,眼前的天空豁然開朗。撇開那些相配、適合與否的鬼問題,楊子謙第一次這麼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週末午後,天氣晴朗,楊子謙帶著張家宏,紀語芸帶著文康和文詠,兩個大人、三個小孩一起到棒球場看比賽。
孩子們興高采烈,又是加油棒,又是熱狗、冰淇淋,鬧烘烘,吵得不得了。
「媽媽,我們坐這裡!」
「這邊視野最好!」
雙胞胎率先跑到座位上坐好,朝他們揮揮手,張家宏也蹦蹦跳跳的,楊子謙還是首次見到內向的他如此活潑,實在該多帶他出來走走。
「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紀語芸臉上依然掛著溫溫柔柔的淺笑。
「這沒什麼。球票票價比我想像中便宜多了,」他聳聳肩,實話實說:「我在美國看過一場棒球季後賽,票價簡直是天價。」
「你在美國看過棒球?我還以為你不感興趣。」紀語芸似乎感到很訝異。
「被朋友硬拉去的,他需要一個伴。」他揚了揚眉,頗無奈的樣子。
她噗哧笑了出來。
「那你今天也是很勉強嘍?」
「也不是啦。天氣這麼好,出來看看球也不錯啊。」事實上,是張鴻亮幫他出的點子。自從知道他終於有意追求紀語芸,天兵學長可是幫忙出了不少餿主意;而這些提議中,當然還包括幫忙帶一下他們的寶貝兒子張家宏。有那種賺錢賺昏頭的爸媽,說實在的,當他們的兒子也滿可憐的。
楊子謙環顧四周。今天來看球的觀眾還真不少,其中當然也有只顧著吃便當、零食的。不過,幾乎每個人都很熱情,只要有打者擊出安打或者投手來個漂亮三振,喊叫聲和加油聲簡直是震耳欲聾。
「安打啦!」第一支安打終於出現,幾個小朋友大喊大叫,拚命敲打加油棒,跟著啦啦隊喊「安打、安打、全壘打」的口號。
楊子謙掏掏耳朵,客氣地詢問孩子們:「你們是支持哪一隊?」真不好意思,進來球場到現在,他還搞不清楚。
孩子們,包括紀語芸,全用一種很詭異的眼神在瞪著他。「看加油棒的顏色不就知道了?」
加油棒的顏色……喔,配合球員球衣……嗯,可以聯想……解決疑惑後,楊子謙乖乖閉嘴。先前有過一次看球經驗,處在球場狂熱的氣氛裡,大腦裡的理智大概剩不到百分之十,要是問錯問題或講錯話,下場肯定會很慘。
「得分了!」孩子們跟著其它球迷樂得拚命敲加油棒,就連紀語芸也失去了平時穩重的性格,笑得好開懷。楊子謙雖然平常不熱中看棒球,但此時此刻身在現場,不知不覺地情緒也跟著沸騰起來。
得分時,高興得好像中樂透,還握拳拍掌互相鼓勵;失分了,一起唉聲歎氣,擔心地看著現場。
最讓他珍惜的,是這段和紀語芸私下相處的時間。難得看見她也有如此激情的表現,不再只掛著面對任何人都溫溫柔柔的笑臉,而是表現出真正的性情。
雖然他已經表態要追求她,她卻反而開始對他若即若離,維持著客人或者僱主的關係,僅此而已。他實在搞不懂她真正的想法。
有時候想想,之前他縝密的考慮、再三的掙扎,好像是一場笑話,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紀語芸又何曾表示過欣賞他呢?
從來沒有。頂多是一點點的心動罷了。他跟任何男人一樣,都是從零開始。
或許是過去從沒被女人拒絕過的輝煌紀錄造成他自傲的個性,自認只要他願意了,女人就應該乖乖接受他。,但他知道紀語芸不是那種女人,他必須有耐心。
因此,即使艷陽高照,即使看不清球場上的情況,即使大螢幕壞掉了,即使椅子坐起來不太舒服,但此時她坐在他身旁,臉上漾著前所未有的開懷笑容,忘情得大喊大叫大笑,這已經讓他好滿足,心情跟天空的顏色一樣,晴朗無比。
一場球,過了三個小時還沒打完,楊子謙卻希望兩人相處的時間可以繼續延續下去。棒球不是有延長賽嗎,最好延長到天荒地老,只是很對不巴場上拚鬥的球員了。
「好緊張……」
「快得分啊……」
雙方陷入僵局,平手,來到九局下半,球場瀰漫一股緊張的氣氛。
「九局下半二出局……是只剩一個人嗎?」楊子謙帶著一種惋惜的口吻問,今天這麼美好的時光就要結束了?
孩子們和紀語芸全用一種很冷淡的眼神瞪著他,異口同聲說;「安靜。」
他說錯什麼了嗎?楊子謙一臉莫名。別的球迷在期待英雄的出現,他卻已經在腦海裡規畫下一次出遊的計畫。他發現紀語芸的死穴就是孩子們,只要能讓他們乖乖跟著他,她絕對也會二話不說就跟著他。
當他想得出神時,出其不意的,鏘的響亮一聲,全場驚呼,打者用力揮打出去的球跑得好遠好遠好遠……
咚!
這顆球沒有打中任何人,也沒有落到地面或看台,而是直直的飛向楊子謙的懷抱,正確的說,是飛向他的右手。
嘩!再見全壘打!全場瞬間沸騰,歡聲雷動!楊子謙神乎其技的接球本事也贏得眾人喝彩。雖然他本人是一頭霧水,純粹憑著本能接住那顆飛掠而來的球罷了。
「叔叔,你好厲害!」孩子們紛紛用崇拜的眼光看著他,還用力為他鼓掌,讓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沒什麼。」他尷尬地牽動了下唇角,將球拋給文康,孩子們開心地討論起這顆棒球的價值。
「你很幸運喔。」紀語芸笑看著他,彎彎的眼裡盈滿溫柔。
「幸運?」這算哪門子的幸運?
「第一次來看球就接到球,而且還是再見全壘打,我已經帶孩子們來看過好幾次,卻一次也沒碰過。」她好像有點忌妒,嘴巴翹翹的。
正確的說,這應該是第二次,不過楊子謙並不打算糾正,因為他正被她有些孩子氣的神情吸引住。
「我好像聞到一點點的酸味。」他故意用鼻子嗅了嗅,斜眼睨她。
面對這調侃,紀語芸大方地聳肩。「好啦,我是有點忌妒你,以後分點好運給我吧。」她咂了咂舌,模樣俏皮可愛,逗得楊子謙不自覺地笑了,兩人視線相交,紀語芸突然感到不自在,移轉目光放在孩子們身上,他則依然熱切地注視著她。
「語芸……」雖然目前的時機一點也不浪漫,球賽剛結束,一堆球迷人擠入急著要離開,但他放在心裡好一陣子的話實在很想問出口。
「什麼?」紀語芸並非毫無知覺,他最近積極的舉動已經在宣告他想追求她並非只是逞口舌之能,但她還是無法敞開心胸來處理感情,畢竟她要顧慮的比他還多。
「你對我……」
他連問題都還沒問,一陣帶著哭聲的童音吸引住兩人的注意。
「對不起……」文康低頭咬唇,眉頭都皺在一起了,看起來好像在發抖。
「靠夭!小鬼走路不看路,瞎眼哦?」
呸的,一口檳榔汁恰恰好落在他們面前,幾個孩子都嚇呆了。
「文康、文詠,怎麼啦?」紀語芸趕緊走到他們身邊,疑惑地來回看著孩子跟眼前兩個戴墨鏡、嘴嚼檳榔、穿著頗有黑道流氓架式的大男人,只見孩子們一臉驚恐,嚇得說不出話。
「家宏,發生什麼事了?」
楊子謙把張家宏拉過來身邊詢問,神經比較大條的張家宏直接指著流氓說:「他們故意伸長腳絆倒文康,還要他用剛才撿到的棒球賠他。」
流氓惱羞成怒,直接飄髒話了。「小鬼,你說什麼……」
張家宏趕緊躲到楊子謙身後,只敢偷偷伸出一顆小頭顱。
「文康,真的是這樣嗎?」紀語芸抓著孩子纖細的肩膀,急問。
方文康顫抖著,頻點頭,看也不敢看媽媽。
「媽的!我的腳被他踢得有夠痛,說不定要看醫生,還說我故意……」
「小孩子教成這樣,好意思帶出來……」
兩個流氓一搭一唱,冷言嘲諷,看來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他們了;大概是看他們兩個大人帶三個小孩,其中一個又是女人,另一個有張媲美女人的漂亮臉孔,斯斯文文的,應該也很好嚇,當然一定要想辦法恐嚇到手。
「你們要什麼?錢嗎?」紀語芸也不是傻瓜,很瞭解這些伎倆。
流氓不屑地嗤笑。「錢?我們不缺錢,不過……」他貪婪地盯著文康手中那顆球。「來點紀念品也不錯。」
原本說不出話的文康霎時膽子大起來,抗拒地用力搖頭。
「不行,球是我們的!」
「靠!要顆球都不肯給!那給個一百萬醫藥費好了!」流氓凶狠地說,文康被他這麼一瞪,雙腳又開始抖了。
「先生,你不要欺人太甚。」紀語芸表面上冷靜以對,心裡卻頗懊惱,遇到這種不講理的人,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才好。
「文康,把球給我。」楊子謙站了出來,冷漠地說。
「叔叔……」文康眼睛紅了,快哭出來的樣子。
「快給我。」他催促,音調毫無起伏。
文康即使萬般不捨,還是乖乖交出球,淚眼汪汪,而那兩個流氓一看,可得意了。
「早交出來不就得了,不過就一顆球。」
「可惡的流氓,你不配有那顆球!」文詠不甘心地大喊,立刻被紀語芸制止。
「文詠……」繼續爭執下去,說不定會有暴力事件。紀語芸擔憂地凝望著楊子謙,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來,給我。」流氓大剌剌地朝楊子謙伸出手,楊子謙悠閒地把玩著那顆球,接著迅速伸出另一隻手,拽住流氓的手腕,使勁狠狠一轉,接下來是駭人的慘叫聲,可媲美殺豬般的慘叫。
「你!」流氓痛得跌坐在地上,一臉害怕地望著他,那張細緻美麗如女子的臉孔散發出一股冷冽平靜的殺氣,唇邊甚至還掛著淺笑。
「怎麼啦?不是要球嗎?」楊子謙輕拋了拋球,無視週遭人驚訝的眼神,任誰都想不到如此優雅出色的「美人兒」的力氣竟然如此大。
另一個流氓開始飆出一大串髒話,還罵盡楊子謙的祖宗八代,最後撂狠話:「你到底給不給……」
「不是我不給,是你們自己拿不到。」他涼涼地說,還聳了聳肩。
「媽的,欠揍!」流氓的拳頭終於癢得受不了了,直接朝他身上招呼。
一場二對一的混戰開始了。眾人忘了要離場,全都停下來旁觀看好戲。而兩個流氓很快就知道自己惹錯人了,不該狗眼看人低。其實有張美麗得可以媲美女人臉蛋的楊大帥哥可是空手道黑帶高手……
「叔叔,對不起。」
「都是我們的錯。」
車內,後座的文康和文詠一臉愧疚,頻頻朝駕駛座的楊子謙道歉:而文康手裡還緊抓著那顆棒球,叔叔為他的球打架的偉大事跡他將永記心中。
「我早就說過,楊叔叔很會打架。」張家宏有些驕傲地說。難怪他剛才敢對流氓嗆聲,文康跟文詠終於明白了。
「家宏,空手道不是練來打架的。」楊子謙沉聲糾正他。
「我知道,是要教訓壞人!」張家宏立刻改正過來。
「不對,是要保護重要的人。」楊子謙摸摸他的頭,微微一笑,這簡短一句話卻讓雙胞胎好感動,熱淚盈眶。
「我們是叔叔重要的人?」
「是嗎?」
面對兩張殷殷期盼的可愛小臉,就連平常講話謹慎、行事小心的楊子謙也忍不住做出承諾:「沒錯。你們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也要學著保護自己,這樣才不會讓我擔心。」
「好!」兩張小臉幾乎要落淚,很慎重、也激動地拚命點頭,讓楊子謙感到很窩心。他其實並不特別喜歡小孩,不過這樣懂事的孩子,想不愛也難。
「我回來了。」紀語芸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手上還拿了點藥品。雖然楊子謙聲稱自己臉上的一點小傷沒大礙,她還是堅持要在回程路上先買點藥。
「讓我看看你的傷……」她擔憂地仔細查看他左頰靠耳邊的小傷口,都流血了,剛才流氓先拿出刀子亂揮舞,幸好在拔槍前就先被制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就為了顆球,竟鬧得這麼大。
「我已經在廁所稍微用水清洗過了,應該沒關係。」只是點皮肉傷,無須緊張,楊子謙想表現點男子氣概讓她安心,她卻反而繃起臉斥責。
「怎麼會沒關係!就算是一點小傷也要小心處理,你怎麼知道那把刀是什麼樣的刀子呢?」
楊子謙頓時啞口,首次看見她凶起來的模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媽,我們想去便利商店買點飲料,等一下再上車,可不可以?」文詠小心翼翼地問,打算帶著兩個同伴先開溜閃避風暴。
「買好就快點回來。」
「好!」三個孩子一起衝下車,暫時脫離大人的束縛,開心得很。
車內,剩下楊子謙和紀語芸獨處。她默不做聲,伸出纖纖玉指檢視他臉頰的傷口,如此親近的距離,呼息交纏,她美好的眼、唇、鼻近在咫尺,溫柔的挑動他內心的渴望,他頓時口乾舌燥,想一親芳澤,而她卻只是專注地處理他的傷,聽不到他心臟劇烈的跳動。
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他遺憾地想著。男女之間的愛情默契往往能在眼神中得到答案,他卻看不到那個答案。他可以不顧一切的親吻她,但唯一的結局就是和她的決裂。她絕不會吃霸道那一套,他理智地分析,卻又不得不恨自己有時候太理智、太君子了。
「好可惜……」紀語芸沒感受到他內心理智和慾望的掙扎,只癡望著他細緻如女子的肌膚,喃喃自語著。
「可惜什麼?」
「這麼好看的臉卻受傷了。」她惋惜地說,還調侃:「如果你有什麼後援會,我一定會變成公敵吧。」
「我又不是只靠臉。」老實說,這可是楊子謙最嘔的一點。不管男人女人,都因為他那張令人驚艷的皮相而忽略他其它的優點。
瞧他露出有點孩子氣的彆扭,紀語芸輕輕笑了,「也對啦,你剛才露那一手,真讓我刮目相看呢。」本來以為他是斯文型的男人,結果一出手卻是毫不留情,那兩個流氓恐怕得上醫院開刀了。
「千萬別以貌取人。」他一本正經地說,通常看到他的臉就輕視他的人,都會被他扁得很慘。
「對、對,從你身上,我徹底學到這句成語的真義。」她開玩笑地說,又露出俏皮輕鬆的一面,令楊子謙目不轉睛,捨不得移開眼。
他愛看她這真性情的一面。同樣是笑容,意義卻截然不同,一種保持距離,另一種毫無距離。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喜歡棒球?」等她幫他處理好傷口,他閒聊似地問道。
紀語芸將藥品放進袋子裡,想了一下。「為什麼……因為我喜歡本壘板。」
「本壘板?」好奇怪的理由。
「你不覺得本壘板很像一個家的形狀嗎?」
仔細聯想起來的確很像。「是有點像。」
「比賽從一個家開始,終點也是一個家,有種圓滿的感覺。這樣的運動很有意思啊。」她侃侃而談。
「原來是為了一個本壘板……」或者該說,是熱愛家的感覺。楊子謙突然有點明了紀語芸的心情。她一直那麼努力的在照顧兩個孩子,即使沒有父親這個角色,也不想讓孩子們感受到家的空缺,在她內心深處,應該很渴望一個家的溫暖吧?
「那你的理由又是為什麼?你不是也喜歡打網球和高爾夫?」她反問。
「我嗎?」他聳聳肩,坦率地說:「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可能是因為我打得好,很拿手吧。」
簡單明瞭。紀語芸唇角掛著笑,直勾著他的眼睛,突然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一個異性朋友輕鬆話家常。不是因為他是顧客,要傾聽他的心事、揣摩他的心意,希望他再度光臨,臉上不需要勉強撐著笑臉,而是自然而然、發自內心、由衷的笑。
這個男人的條件太出眾,她壓根沒想過他會追求自己,畢竟她不是普通的二十五歲女子,她有家累,她有稚幼的孩子要照顧,憑他的外表和家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麼他卻喜歡上她?
「怎麼了?」感覺她的眼神意有所指、欲言又止的,好似想說什麼又不知如何說,他好奇地問。
紀語芸猛然回神,搖搖頭。
「沒什麼。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孩子們都好快樂。」她真心感激地說,有他在身邊給她一種安全感,讓她不知不覺卸下心防,恣意享樂,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全然放鬆的感覺了。
他側頭凝望她,輕聲說:「我才要謝謝你,謝謝你給我接近你的機會。」
視線相交,從他充滿感情的眼裡,紀語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動,無法控制住劇烈的心跳,即使理智也無法拉回的感情衝動似乎已經悄悄蔓延開……
「聽我說,手牽手,我們一起定,把你一生交給我,昨天不要回頭,明天要到白首,今天你要嫁給我……」
不知何時,三個小鬼頭竟然又竄進後座,還大聲歡唱起陶喆跟蔡依林合唱的「今天你要嫁給我」,彼此交換曖昧的眼神,唱得好樂啊。
紀語芸不覺露出尷尬的表情,又不好斥責他們。楊子謙挑了挑眉頭,不得不誇讚這群機靈的孩子啊,他越來越喜歡他們了。
「叔叔,載我們去這裡玩,好不好?」張家宏的小臉湊過來,指著旅遊指南上的一處遊樂園說。
「那邊好像很好玩!」雙胞胎跟著附和。
「別鬧了,現在都幾點了,等去到那裡,遊樂園早就關門了。」紀語芸輕聲叮囑,已經麻煩人家一下乍,不能再纏著他了。
「啊,我不要現在就回家啦。」文康扁嘴撒嬌,圓圓的小臉皺成一個小包子,任誰看了都難以拒絕。
「文康……」
「我知道有個地方夜景很漂亮,東西也很好吃,我們去那裡吃晚餐好了。」楊子謙趁機提出建議,反正這幾個孩子只是不想這麼早回家而已。
「好耶!」
「走嘛,媽媽,我們去啦!」
紀語芸哪拗得過孩子們,簡直像被一大三小綁架似的,無奈地和楊子謙共度晚餐約會了。
設置在山邊的餐廳可以眺望城市夜景,燈海璀璨迷人,相當浪漫,食物簡單可口,就連紀語芸也驚艷,讚不絕口。
「其實這家餐廳是我負責設計的,」楊子謙喝了口飯後的熱茶,娓娓道來:「當初吃了餐廳廚師的手藝,覺得很不錯,可是卻發現沒有吸引多少客人。後來就建議他換個地點,能提供客人優美的景致和氣氛,有良好的硬體,再搭配良好的軟體,才有可能成功。」
紀語芸環顧四周,原木餐廳建築相當具有特色。室內寬敞,座椅雖不豪華,卻很舒服,使用的餐盤也別緻,從每個用餐客人臉上滿足的表情看來,想來餐點是很成功的。
「請你出手,一定得花不少錢吧。」她開玩笑地說。
楊子謙面不改色,輕啜口茶。「我的價錢一向公道。以後我或是我帶來的客人用餐都免費,這還是我的特別座。」
紀語芸愣了一下,恍悟過來。「你沒收費?」
「有些東西比錢更有價值。」他淡淡地說,沒有多加解釋。
她頓時沉默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為什麼不說話?」他側頭凝視她,自嘲地說:「你看不起我,以為我像『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視錢如無物?」
「不是。我是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夠說出跟你一樣的話,」她感慨地說:「現在的我被錢壓得喘不過氣,也許不自覺把錢當成衡量人生價值唯一的東西,這樣的人生才比較可悲吧。」
「我只是比別人幸運而已。因為不缺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別人怎麼想我不在乎,」他微微一笑,看著她。「希望你對我的印象不要變差。」
「我對你的印象很重要嗎?」
「很重要。」他直視著她,漂亮的眼睛閃閃發亮,承載著熱切和渴望,那是不同於他平時冷靜、沉穩的形象,被那樣熱情的眼神注視著,她禁不住想迴避,試著找尋孩子們的蹤影,將目光轉至窗外。
孩子們一吃飽就跑到戶外玩了,餐廳老闆養了條大白狗,他們正在繞著它吵鬧著,這個年齡就是靜不下來。
她唇邊掛著淺淺的笑容,心滿意足似的,楊子謙目不轉睛地凝視她。和她在一起,總是平靜淡然,時光彷彿停滯了,將最美好的一切都留下。
他熱愛著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我好喜歡你。」他脫口而出,直率且毫不保留,逼得她不得不將視線收回,盯著他。
該怎麼說呢?要說她對他毫無感覺,是騙人的,他的條件如此好,對她也很好,可是……
「你為什麼喜歡我?因為我的外表?」
「喜歡還需要理由?」
她靜靜看著他,說:「我想聽你的理由。」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直說:「我喜歡你給我的感覺。」
「感覺?」
「很舒服、很自在,看著你就忍不住想要微笑。」他的唇角輕輕揚起。「我不是一個容易快樂的人,所以如果有人可以給我快樂的感覺,我就會忍不住想要接近。」
紀語芸的目光有些迷茫,彷彿在自問:我會給你那樣的感覺?
「你不知道嗎?你身上有種讓人感覺很舒服的特質。」
「我是嗎?」她自嘲地說:「可能是因為經營一家店的關係,所以習慣對別人親切吧。」
「我已經回答你的問題了。你也要回答我的問題。」他有些強硬地要求。
她灑脫地聳肩。「你問啊。」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她愣了愣。「我沒想過。」
「你沒想過談戀愛?」
戀愛……好遙遠的字眼。
「我沒想過,真的沒想過。每天,我都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事要忙,我沒有時間去想自己的戀愛。」
這麼說,他所渴求的愛不就顯得太悲哀了?因為她壓根沒想過。
「真的沒有時間,還是在逃避?」他有些尖銳地反問。
她的眉頭皺起。「逃避?」
楊子謙纖長的手指轉著桌上的咖啡杯,斟酌著問:「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的幸福是什麼?」
連想都沒想,她直接回道:「只要孩子們幸福,我就幸福。」
「你沒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就是經營好我的店,看他們平安長大,讓他們接受最好的教育,完成他們的夢想。」
不出他意料的回答,楊子謙挑了下眉頭。「你這樣真的是為他們好嗎?」
紀語芸平靜的臉色起了波濤,笑容僵凝在她唇邊。
「什麼意思?」
「你的幸福來自他們的幸福,那麼他們自己幸福還不夠,還要加倍幸福才行,不然就沒辦法把幸福分給你了。」
「我聽不懂。」
「你在無形中給了兩個孩子很大的壓力,被大人加倍期待,一點都不會幸福的。」
原本瀰漫在兩人之間的安詳氛圍緩緩開了一條裂痕,有些東西闖了進來,撕裂彼此客氣的面具,進一步面對真實的心情。
紀語芸繃起臉孔,不高興地反問:「你在教訓我?你說我錯了嗎?我不應該為他們著想、為他們付出?我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他們更好。」
「我沒有要教訓你。只是覺得為他們好的同時,你也要過自己的人生,否則他們永遠都會覺得虧欠你,覺得如果不裝出幸福快樂的樣子,好像也會害你不幸,這樣一點都不會快樂。」
「夠了!你不要再教訓我,你根本不知道我跟他們的關係,我絕對絕對不能讓他們不幸福!」
她激烈的反應也引起了其它客人的注目,但她毫不在乎,好像必須如此才能抵抗楊子謙的指責。
「語芸……」楊子謙突然握住她的手,緊緊的,期望能安撫她的情緒。
紀語芸沒有甩開他的手,卻用嚴厲的面孔逼問他:「你憑什麼說這些?你知道我多少事情?」
「不是很多,不過已經夠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撇開臉,冷冷地拒絕了,再度將心門緊緊關上,讓他只能望著冷冷的門鎖歎息。
他不後悔說出口的話,也知道這些話可能會傷害到她,因為這一路走來,她是如此孤單卻又如此努力,而他的話,卻片面抹煞了她過去的付出……可是,就因為心疼她,才無法不說出衷心的希望,只是希望她能為自己的幸福著想。這也錯了嗎?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承諾?」他輕聲問。
「什麼承諾?」她垂下眼,還是沒看他。
「國王餅啊。我是國王,可以親吻一個我想親吻的人。」他仔細觀察她的神色,依然冷淡,卻已經稍微緩和。
「喔,那個啊,期限已經過了。」
「不行,我還沒吻到我想吻的人。」他堅持地說,她無奈地轉過頭來看他。
「你想吻我?」
「誰說的,」他眨眨眼睛,牽著她的手站起身,微微笑說;「我要親文詠。」
紀語芸愣了一下,沒有反抗,讓他牽著手一起走到戶外。
接觸到外頭微涼的氣息,她終於靜下心,心情彷彿剛洗過三溫暖,很複雜。
現在,此刻,緊握著她手的男人,不是出子惡意指責她、教訓她,而是真心為她著想,希望她幸福。
可是,她的世界,從五年前就注定了,這個半途闖進來的男人究竟懂多少?
她身邊的男人同樣思緒複雜。走這一段短短路程,楊子謙感覺自己好像越陷越澡。
活到這把年紀,有哪個女人給過他難看的臉色?從來沒有。
即使被狠狠拒絕也無法死心,他什麼時候為了女人而如此執著、有耐心了?從來沒有。
楊子謙自嘲地思忖。真棘手,一旦牽住她的手,就再也不想放開,他這次可是徹底栽了。
「媽,叔叔,狗狗好可愛!」文康朝他們揮動小手,三個孩子正逗著狗玩。
兩個大人同時停下腳步,楊子謙鬆開她的手,表情慎重地說:「剛剛傷害到你,我很抱歉,可是那些話都是我真心想說的。」
紀語芸想說些什麼,楊子謙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直接說下去;「有些話我現在一定要說,不說我今晚就沒法好好睡,你仔細聽清楚。」
於是,她沉默了,安靜地直視他的眼睛,眼裡蘊含著溫柔又複雜難解的光芒。
「如果你累了,我想成為你的依靠。我希望能跟你建立一個圓滿的家。」
她深吸口氣,被他認真的表情撼動,此刻,她就算想開口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在說什麼?他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楊子謙似乎有些困窘,但還是一副沉穩的模樣,繼續淡淡地說:「你可以考慮,我會等你的答案。」好似為了遮掩不自在,他迅速轉身找尋三個孩子,留下她一人佇立原地。昏黃的燈光輕輕落在她身上,照耀她臉上迷惘的神情。
她凝望楊子謙的背影,他正走向文詠,不知跟她說了些什麼,然後輕輕在她圓圓的臉頰上落下一吻。向來愛裝小大人的文詠臉紅害羞了,文康和家宏則大聲起哄取笑她,他們笑得好開心……
她不由自主地跟著牽動唇角,微微一笑。
他說,他喜歡她給他的感覺,很舒服、很自在,或許,不知不覺中,她也喜歡上有他陪伴的感覺……
「叔叔,再見!」
「再見。」
「文康,文詠,拜拜。」張家宏從車裡朝他們揮手,很有精神。
離去前,楊子謙拋給紀語芸頗有深意的一眼,然後默默開車走了。
紀家母子三人站在屋外好一會,一直看著車子離開,直到完全看不到蹤影才進屋。
「媽媽,我喜歡楊叔叔!」
「他很帥,又很會打架,可以保護我們!」兩個孩子一人抓一手,纏得紀語芸有點頭痛。
「明天要上學,功課都寫完了?」
經她一提醒,兩個孩子霎時噤聲,乖乖回房寫功課。
終於得以獨處,紀語芸坐進客廳沙發,放鬆地靠著,閉上眼睛,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雖然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處理,但現在的她只想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她真的很怕愛上一個人,愛到迷失自己,愛到忘了兩個孩子,愛到無法控制自己;她不能愛得瘋狂,不可以,她要照顧姐姐的店,她要照顧姐姐的孩子,這是她的承諾,她不可以忘記。
偏偏那個男人的影子在她心裡越來越清晰,總有一天會無法控制……
我真的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嗎?我可以這麼自私嗎?
她睜開眼睛,望著不遠處桌子上擺著的全家福照片,是她姐姐還在世時,他們一家四口拍的合照,照片上的姐姐依舊美麗,眉宇間卻鎖著重重憂慮。
鈴鈴……電話聲響瞬間讓她回過神,她宛如觸電般從沙發上起身,慢慢走到電話旁接起電話。
「喂?」
「語芸。」
「你是……」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男人嗓音,她在記憶裡努力思索著,會是誰呢?
「我是元樂民。」
紀語芸的腦袋轟地一聲,身體無法動彈,幾乎無法思考。
元樂民、元樂民……這個名字很久以前就被她封印在腦中,永遠也不想記起,過了這麼多年,他卻又出現……
「語芸,我們出來談一談,或是我去找你。」他的聲音很誠懇,近乎低聲下氣,但紀語芸卻只有一個衝動。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然後,她果決地掛斷電話,甚至神經質地拔掉電話插頭,背靠著牆壁,緩緩地坐到地板上,眼睛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經過這麼多年,他又出現了,為什麼呢?
她不敢想……像一隻鴕鳥般,她害怕地將頭藏進沙堆裡,不願意面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