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姐,辛苦你了。」
「大家也辛苦了。」紀語芸禮貌地回應工作人員,臉上始終掛著親切的微笑。
攝影棚內剛結束錄影,工作人員忙著收拾用具,節目主持人跟導播靠過來和她閒聊。對於這位手藝佳、外貌清秀姣好、個性好相處的美女師傅,眾人都讚不絕口;她更是收視率節節升高的功臣之一。
「紀小姐,有沒有興趣考慮自己主持一個節目?」三十出頭的男導播摘下墨鏡,打量著眼前的端莊美人,思忖光憑她的外表就夠吸引眾多男性觀眾了。
「謝謝導播賞識,不過我的個性不適合主持節目,是林姐帶得好,不然一定會常常冷場。」
「聽見沒?可別忘了我這個主持人的功勞。」主持人林芳芳可跩了,下巴抬高高。導播白她一眼。
「人家是客氣,也不看看留言板上都在討論誰,多虧了紀小姐,我們節目的收視率才能破一。」
「哼。」林芳芳不爽地翹高嘴,無法否認紀語芸的加入的確吸引了為數眾多的觀眾;但即使被搶了鋒頭,她卻不討厭她或是擔心她搶走她的飯碗。很奇妙的,不知不覺中,她也欣賞起紀語芸了。
「導播,觀眾只是因為我是新面孔,覺得新鮮才討論我,真正的主角還是林姐啊。」紀語芸客氣地說,一點也不居功。
這種謙虛的態度很討人喜愛,配合度又高,難怪導播這麼想跟她繼續合作新節目。
「語芸,別再誇我了,你越誇我,導播只會送我更多白眼。」林芳芳涼涼地說,心裡有些酸酸的,果然導播立刻又送她一記大白眼。
「紀小姐,別理芳芳了,我的提議你好好考慮。等出名以後,說不定還可以寫書出書,連店都不用開了,就不用像以前那麼辛苦……」導播繼續勸誘,紀語芸苦笑回絕。
「謝謝導播的好意,可是那家店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是一定要繼續開下去的。」
「是嗎?」導播好失望,卻也只能搖搖頭走開。
等導播一走,林芳芳緊抓著紀語芸,追問:「語芸,你真的不考慮?如果真的做紅一個節目,你就可以賺很多錢,比現在多很多。」她刻意強調地說:「你看你現在才上節目宣傳而已,上門的客人就越來越多,不是還有一些知名飯店和餐廳決定販售你做的甜點,還要請你去當他們的甜點師傅?現在就已經這樣了,如果你主持的節目一炮而紅,想想看會有多恐怖!」
面對她誇張的形容,紀語芸微微一笑。
「林姐,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搶走你的飯碗?」她開玩笑地說,林芳芳霎時紅了臉。
「如果是你,沒關係啦,我喜歡你嘛。」她揮揮手,有點害羞。
「林姐,很謝謝你為我著想。不過我是不可能放棄那家店的,那不只是一家店,也不只是我的店,它是我跟孩子們的店。那裡邊有很多我們的回憶,不管為了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停下來。」紀語芸的神情語氣執著,截然不同於平時的溫柔。
林芳芳看到她這樣的表情,就不再勸她,兩人相伴離開攝影棚。
「你還這麼年輕,就為孩子犧牲這麼多,真的不後悔?」她試探地問。
「不後悔。」紀語芸回答得毫不猶豫。
「男人咧?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紀語芸愣了一下,腦中瞬間閃過一張英俊的臉龐。曾經,這張臉會讓她不由自主的心動,不過,她很快便將他的影子拋諸腦後。
他已經離開了,跟別的男人一樣,不會再回來,所以別想他……
「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孩子。現在我只想專心撫養他們長大,不想談戀愛。」她堅定地說。
林芳芳用力拍了她一下,像是老大姐似地調侃:「哪有女人會不想談戀愛的,別辜負青春啊。」
「我真的不想啊……」紀語芸牽動唇角,突然感覺頭有點暈,視線開始模糊……
「聽姐姐的話,戀愛是最好的化妝師,好的情人會讓你不用靠化妝品就氣色佳、精神奕奕,瞬間年輕十歲!」林芳芳霎時停住話,因為她發現正當她在大放厥詞時,紀語芸竟已暈倒在走廊上,臉色一片慘白。
「語芸!」林芳芳蹲在她身旁,急得快哭出來了,其它路人紛紛聚了過來,有的幫忙扶紀語芸,有的幫忙打電話叫救護車,而紀語芸依然昏迷不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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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世界建築師大會在東京舉行,楊子謙是其中的風雲人物。年輕有為,品味高,俊美的外型更讓他晉陞為偶像級建築師行列,成為各大建築期刊的封面人物。
會議後的茶會,各國與會建築師不分先進前輩或新進後輩,紛紛交換名片和意見,會場相當熱鬧,充斥著各種語言和人種,每個人都西裝筆挺,盛裝赴會。
楊子謙凝望著現場提供的豐盛茶點,一盤盤精緻的蛋糕讓人垂涎,香氣瀰漫一室,他卻遲遲沒有動手。
他不知不覺已養成了習慣,在每次吃甜點時,就會忍不住拿紀語芸的手藝來做比較。當甜甜的滋味在舌頭散開時,他總會想起她,想起她做的甜點,想起那甜點裡專屬於她給人的舒服感。
他扯了下唇角,苦笑。老是在做比較,只會讓自己的心情更加難過。自然而然忘了她對他才是最好的。
既然從來沒有開始過,也就沒有所謂的遺忘問題。她不過就是曾經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點點痕跡的女人罷了,他應該積極尋覓真正適合他的女人。想到他爺爺得知他催促幫忙找相親對像時驚愕的表情,他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子謙,恭喜你在台灣得獎了。」目前在日本開業的知名國際建築大師黎耀生走過來和他打招呼,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鼓勵有前途的後輩。
楊子謙驀地收回飄遠的思緒,維持一貫淡淡表情,很有禮貌地說:「謝謝前輩,我會更努力。」
「哈哈哈,子謙,我們都是台灣人,而且還是同一間學校畢業的,我算是你的老學長,何必這麼客氣。」黎老臉孔紅紅的,可能喝了不少酒。
楊子謙依舊微笑著。他和黎老都是英國倫敦建築學院畢業的,雖然中間差了不少歲月,不過不管哪一行,有如此淵源,總能瞬間拉近距離。
「最近在忙什麼?」黎老又喝光手中的酒,用一雙昏沉沉的眼睛打量著他。
「幫一座私人住宅做重建工作。」
「是嗎?」黎老點點頭,試探地問:「日本電氣集團要蓋新的總部大樓,有沒有興趣?我可以推薦你去參加競圖。」
楊子謙沒有多考慮,直接回道:「謝謝。不過我向來只專注在一個案子上,不習慣一心二用。等到我手上的工作完成,我才會考慮下個工作。」
黎老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他會如此輕易就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原本醉醺醺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
「這麼沒野心?你才這把年紀,就已經開始只管興趣了?呵呵……」黎老雖仍笑容滿面,隱約中還帶著點不悅。
楊子謙正想回應,手機突然響起,他從西裝外套內袋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學長張鴻亮。
「黎老,抱歉,我接個電話。」然後,他走到窗邊。會場在一棟高樓頂層舉辦,朝外頭望去,正好看見不遠處聳立的東京鐵塔,在黑夜裡特別顯眼。
「學長,有什麼大事急著通知我?」來之前還叮嚀他可別丟他們事務所的臉,結果才第一天就忍不住來查探?
「的確有大事發生,可是不是我,是一個女人。」張鴻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沉重,一反他平常愛搞笑的性格,令楊子謙眉頭皺起,有種不好的預感。
「女人?」難道是嫂子?可這種事沒必要在這時候特別通知他……
「叔叔……」話筒那端突然換成一個小女生的聲音,語帶哽咽。
楊子謙的眉頭霎時鎖得更緊,一下子就聽出了那是誰。
「文詠嗎?」
「叔叔,怎麼辦……」那聲音聽起來楚楚可憐,楊子謙幾乎可以想像此刻那張圓圓小臉哭泣的模樣。
「發生什麼事了?」他靜下心來追問,焦躁感卻不放過他,蟄伏在心底。
「媽媽昏倒了……在醫院……她會不會永遠都醒不過來?叔叔,怎麼辦……」小文詠再也沒有平常的小大人模樣,聲音斷斷續續的,口吻彷徨無助,旁邊還隱約聽見文康的哭聲。兩個平常很懂事的孩子,媽媽生病以後,立刻恢復本性,不管多懂事,也只是個孩子。
「文詠,把電話拿給張叔叔。」他耐住性子,溫柔勸撫。
方文詠擤擤鼻子,把電話交給張鴻亮。
「子謙……」
「學長,紀小姐現在情況如伺?」
「在醫院躺著,不過還沒清醒過來。」他歎了一聲。「醫生說是過勞,躺一躺,休息一下,打個點滴就沒事了。」然後,他刻意壓低聲音,好像在說悄悄話:「你不要怪我,兩個小鬼纏著我一定要打電話通知你,好像真的把你當成爸爸一樣,不答應就哭給我看,真是……好了啦,賣哭啊啦……」
電話那端,張鴻亮開始充當保母,安慰起兩個小孩。楊子謙默默關掉手機,思緒一團混亂,眼前的東京鐵塔突然變得非常陌生,他甚至開始自問:這是哪裡?我在這裡做什麼?
很快地,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年度會議,會議要開三天,而今天只是第一天。
可是,此刻他混亂的腦袋裡卻無法思考其它的事情,全裝滿一個女人溫溫柔柔的身影,還有她總是掛在唇邊的淡淡笑容,揮之不去。
他渴望能陪在她身邊。他很清楚自己的渴望,現在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兩個孩子彷徨無助,而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不,是他很渴望能為她做點什麼。
「子謙,這蛋糕真好吃。」黎老朝他走過來,手上還有一盤水果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楊子謙轉過頭來看著他。那盤蛋糕好不好吃對他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在他心裡,這世上最棒、最好吃的蛋糕已經占走了他心裡特定的位置。
「我要先走了。」他突如其來進出一句,黎老吃蛋糕的動作霎時停住,怔愣地望著他。
「子謙……」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前輩,再見。」楊子謙對著先進前輩深深一鞠躬,隨即快步離開會場,才踏進電梯,便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按下航空公司的電話號碼。
「你好,我想更改回程機票的日期,麻煩你……」
他必須立刻回台灣、立刻見到她,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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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芸,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幫我守護這家店,還有我的孩子,拜託你了。」
紀語芸慢慢張開眼睛,腦海裡遺留存著已逝姐姐的話語,以及她懇切的表情,竟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幾乎想上前擁抱她,訴說自己對她的想念……
她永遠不會放棄她的店,也永遠都是文康和文詠的媽媽,因為她已經許下承諾。
眼前是一片米白色天花板,室內微微亮著暈黃的燈光,她稍微翻轉一下身體,看見沉睡在沙發椅上的兩個孩子,好像哭腫了雙眼,正發出微弱的鼾聲。
沙發椅旁還站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身著一襲高級西裝,雙臂環胸,面色凝重,默默凝視著窗外,彷彿在思索著某件重要的事情。
如同第一次見面時的印象,他有張如希臘雕像般俊美立體的臉龐,英俊,且教養良好,行事自製有分寸,總是有種深沉、難以看透的氣質。
如果她是無所牽絆的女人,或許還會對他存有幻想,可她不是,她必須對自己的承諾負責。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楊子謙轉過頭來,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眸靜靜盯著她,裡頭呈裝著無法掩飾的焦急和擔憂,她忍不住為此心悸,唇角立即掛上一貫的淺笑。
「你好。」她緩緩坐起身,背靠著枕頭,眼睛彎彎的,如同面對任何客人一樣親切。她從來不對任何男人特別,即便是他也一樣。
楊子謙走到她身旁坐下,輕聲問:「要不要幫你叫醫生過來?」
「我沒事,只是頭暈……」話未落,他隨即伸手輕輕放在她額頭上,深深、專注地凝視著她。即便表情淡然,心臟還是不爭氣地狂跳,充滿魅力的臉龐靠她如此近,讓她無法泰然自若。
「你太累了,把自己累壞了。」他收回手,好像在歎息,又好像是在自主貝。
「可能是運動量不夠吧,體力才會這麼差。」她微笑,佯裝不在意地自嘲。
他蹙起眉頭,並不覺得好笑。「你要不要算算自己的工時?你根本已經超時工作。」
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她轉移話題,詢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說你昏倒了,所以來看看你。」
「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了。」然後,她不再說話,視線慢慢轉移至沙發上熟睡的兩個孩子,唇邊有抹靜謐的笑意。
沉默的用意是希望他走嗎?楊子謙望著她平靜的臉蛋,彷彿不管發生天大的事都無法驚擾她的情緒。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會來到這裡、來到她身邊、在這裡看著她?
從來不會衝動行事的楊子謙突然脫口而出:「你的初戀是在什麼時候?」
對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轉變,紀語芸愣了一下,猶豫地說:「很久了……我已經忘了。」
「我高二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很優秀的女生,當時我讀男校,她是隔壁女校最漂亮的女生,我們在一場英文演講比賽中認識的,我是第一名,她是第二名。她是她們學校裡最聰明的女生,是我們學校最多人想追求的女生,我覺得我們很相配、很適合,她的家境很好,兄弟姐妹也很優秀,所以我們就開始交往了。」
「那個女生就是你的初戀?」
「一開始我還滿喜歡她的,因為她真的很適合我,幾乎挑不出缺點,個性也很開朗,可是……」
可是?紀語芸安靜地等待著,好奇心被挑起了。
「可是我不喜歡她說話的聲音。」他頓了頓,接著說:「尤其是她的笑聲,越聽越不舒服。」
紀語芸的表情霎時變得怪怪的,有點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她的笑聲有什麼不對嗎?」
「很像雞叫。」他淡淡地說,即便答案如此荒謬,他依然沒有太多表情。「每次她一笑,我就覺得好像有隻雞在我旁邊吵,讓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們就分手了。」
原來這個長相俊美的男人的初戀是一個笑起來像雞叫的女生……紀語芸簡直大開耳界了,輕輕笑了出來。如果不是顧及兩個孩子的睡眠,她會笑得更開懷。
「很好笑?」
「你有告訴那個女生你跟她分手的原因?」
「有啊。」
「她的反應怎麼樣?」
「她哭了。」他神色自若地說:「然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她,聽說她出國留學了。」
真可憐!一顆少女芳心就這樣被一個神經大條的男生傷害了,不過,同情之餘,紀語芸還是不明白楊子謙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段過往。
「你為什麼——」話還沒問出口,楊子謙又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在大學時又認識了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她長得比高中時那個女生還漂亮,頭腦聰明,個性也很好,聲音動聽,我覺得她應該是最適合我的女人,所以我追求她,跟她交往,可是……」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理由分手?」
「她的家庭太複雜。有一個愛賭博又坐過牢的哥哥,我沒辦法忍受。」他淡淡地說,憶起過去的感情,依然面無表情。
真無情!那個女人一定很難過,畢竟哥哥又不是自己能選擇的……紀語芸試探地問:「就這樣跟她分手?她的反應一定很不好吧?」
「她哭了。後來還到我繫上跟我大吵一架,常常來鬧我,她哥哥還找人圍堵我,想揍我一頓,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就是了。」他聳聳肩說。可能常被人看不爽,久而久之,練就了「一身功夫」吧。
「你的羅曼史滿曲折的,可是為什麼——」楊子謙的羅曼史還沒結束,在她的問話之前,他又繼續說下去。
「大學畢業、當完兵,我去英國念建築,在那裡認識一個很優秀的女生,她是中英混血,不管外表、內在、家世背景都沒有缺點,至少在我的記憶中,她很完美。本來我還覺得大概會跟她結婚,可惜畢業之後她打算留在英國發展,而我決定回國,所以我們分手了。」
紀語芸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為了她留在英國?你不覺得錯過她很可惜?現在想起來不會後悔嗎?」
他倒是很豁達。「沒什麼好後悔的。我們理想不同,無法配合,所以並不適合。」
這像是曾經愛過的人會說的話嗎?如此雲淡風輕?紀語芸沉默不語,思索著他對她說這些往事的用意。他究竟想表達什麼?
楊子謙繼續說著:「回國以後,我爺爺擔心我的婚事,開始幫我介紹女人相親,雖然其中有些女人還不錯,可惜我實在覺得她們跟我不相配、不適合我,我爺爺後來找的對象就更離譜了,不提也罷。」
結束了嗎?紀語芸等了一會,看他沒有繼續接話的意思,她試探地問:「我可以說說我的想法嗎?」
「請說。」
「我懷疑你真的曾經愛過那些女人。總覺得你談起她們的口氣,就好像在談一樁生意,只想著『她們有多優秀』、『是不是適合你』,而不是『你有多愛她們』。」
楊子謙直視她清澈的眼眸,沒有閃躲.她說中了他的困擾。多年來,他一直很理智地面對感情,從來不曾做過任何衝動的決定,一次也沒有,或許正因為他不曾「真正愛過」。
「我不知道。可能我是一個感情比較淡泊的人,或者該說我是一個很龜毛的男人。我喜歡有計畫的人生,做任何事之前都會考慮很多,思考各種可能的問題:尤其是感情,我不喜歡冒險,不喜歡付出感情以後卻得到傷心的結果,我就是一個這麼小心保護自己的人。」
她喜歡他的坦白,不僅坦白曾經傷害過別人的過去,也坦白自己情感上的缺陷,沒有任何隱瞞。
「你有過一夜情嗎?」
「沒有。」他很肯定地回答:「我不喜歡自找麻煩。」
果然很符合他的性格,她微微一笑,問出心底的疑惑:「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雖然我一直很小心、很謹慎,從來也不衝動行事,可是……自從遇到你以後,很多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什麼事變得不一樣?」
他安靜地凝視著她,幽深的眼裡彷彿訴說著千言萬語,輕歎道:「對我,你真的沒有任何感覺?」他心中的掙扎,她真的感覺不到?
她怎麼可能沒感覺!只不過她從沒想過他們會有機會開始。
「我想我並不適合你,」她唇邊掛著淺淺的笑,好像在勸他,更像在勸自己。「還是不要吧。我有很多缺點,並不符合你要求的完美形象。就算投入了感情,也只是白白浪費彼此的時間。」
楊子謙自嘲一笑。「你的說法跟我當初的想法一模一樣。」他迎向她的目光,坦承:「從第一次跟你見面,我就知道你不適合我,可是我還是被你吸引了。我告訴自己,這不會有結果的,我遲早會因為我們不相配而離開你,可是我還是被你吸引了,無法控制地想見到你;我還調查過你,我要說服我自己,推開一切,我跟你根本是截然不同、毫無交集的兩個人,不可能會長久的,可是我還是被你吸引了。所以,我來了,我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適不適合、相不相配』是不是真的有這麼重要。」
他毫不隱瞞地把自己自私自利的一面在她面前攤開來,如此懇切、如此真實,竟讓她有點感動。
楊子謙不是第一個有這種自私想法的男人,不過他卻是第一個對她坦承不諱的男人。追求她的男人總是在知道她有兩個孩子以後,用各種借口疏遠她,所以她早就習慣了。面對他的真誠,她反而有些無措。
「你對我坦白,所以我也要對你說實話。我對你是有一點點的心動,可是也只有一點點。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愛上你,就算愛上你,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和你在一起,因為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兩個孩子,我還有我的店,我也必須顧慮很多。」她有很多牽掛和承諾,不能自私地想愛就愛。
楊子謙驀地握緊她的手,低聲說:「相信我,你顧慮的絕對不會比我多。我想了很久,也考慮了很久,既然我來到這裡,既然我決定開始,我會包容你所有的顧慮。」
紀語芸不自覺紅了臉。雖然她並不看好彼此的未來,但被一個優秀出眾的男人如此深情款款地凝視著,有哪個女人不動心?
她的眼角瞥到窗外微亮的天色,心裡一驚,飄蕩的遐思一下子全回來了。
「天快亮了,我要準備開店。」她急著想起身下床。
「你身體都這樣了還要開店?」他強硬地拽住她,提醒:「不好好休息,等會說不定又會被送回來。」
「我沒事,已經休息夠了。」她也很堅持。
楊子謙皺起眉頭,無奈地說:「你拖著病體工作能賺多少錢?你說個數字,我給你。」
紀語芸一聽,沉下臉,有些冷漠地回應:「你以為我是乞丐?我不需要你給我錢。」
楊子謙愣住!他沒有惡意,只是單純想勸她休息,卻不小心傷害了她的自尊,霎時氣氛有些僵。他自知說錯話,想著要怎麼解圍,紀語芸已經不耐煩,甩開他的手。
「我要帶文康和文詠走。」她欲起身,他趕緊佯裝頭暈,捂著頭,跌坐在床上,一臉不舒服的模樣。
「你怎麼了?」她著急地問,看著他的神色。
「我剛從國外趕回來,時差還沒調過來……」東京回台需要調時差?楊子謙此刻才發現自己瞎掰的功力不差,或者該說是急中生智?
「為什麼不先回去休息?」她語帶責備,低語;「你在急什麼?」
「你呢?你又在急什麼?」他反問,她一時語塞,撇開臉。
「我跟你不一樣,我不能隨便關店,這樣對客人不公平,也許有人特地要來買我的甜點,卻白跑一趟。」
身體都已經累壞了,還在顧及跟客人的信用?該說她死腦筋嗎?
「你又不是故意偷懶休息,而是真的——」
「不要說了。我今天一定要開店。你可能不瞭解,一天的收入對我來說很重要。」她堅持。
「就算開店,你也不一定要現身,至少休息一個早上。」
紀語芸歎口氣。「你就是不肯放棄?」
「如果你聽我的話,我有個幫你賺外快的提議。」腦中靈光一閃,他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外快?」
「不要想歪,可不是什麼不正當的行業,而是你拿手的本行。」
「是什麼呢?」
他神秘地眨眼睛。「反正是個輕鬆很多的工作,你只要在固定時間,去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工作,不需要關店,還可以進帳不少,減輕你的負擔。」
紀語芸側頭觀察著他的表情,揣測他的心思。「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不相信不勞而獲的事。」
「我以人格保證,絕對沒有欺騙你。」他慎重發誓,認真的模樣實在很可愛,令紀語芸忍不住笑了。
「如果你的提議是真的,我可以考慮休息一個早上。」畢竟她是真的很需要增加收入。
「呼!太好了……」
他大大鬆口氣,紀語芸仔細看著他,揶揄:「你的時差調好了?」
「啊?呃,好多了。」他有些心虛地笑著,感覺她的眼神實在銳利,要扯謊騙她並不容易。
「我送文康和文詠去學校。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等會再打一瓶點滴,我會回來檢查。」他仔細再三叮嚀後,隨即叫喚起兩個小傢伙,最後在叫不醒的情況下,乾脆一手扛一個,兩手抓一雙的帶他們離開病房。
紀語芸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們消失在門口才收回視線,而後緩緩轉車窗外,天色已經完全轉亮,是一片晴朗的藍天。
經過一整天的休息,紀語芸自覺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打算趕回烘焙屋。畢竟把一家店交給昊子和美佳兩個大孩子她還是不放心,要是又當著客人的面吵起架……她實在不敢想像後果。
不過,她才準備踏出病房,卻已有一個人老早就堵在那裡。楊子謙硬拉著她的手,不讓她回烘焙屋,要帶她去讓她賺「外快」的地方。
「是什麼地方?」她好奇又擔憂,自己該不會傻傻被他賣了吧?
「去了就知道。」他扔下一句話,開著車載她駛離醫院,往郊區移動。
一路上,他都沒有開口說話,烏黑的眼眸直視前方,車內流瀉著輕音樂,清爽的風迎面而來,紀語芸凝望窗外,感覺很舒服,緩緩的,她的眼皮忍不住合上,靠著柔軟的椅背睡著了。
過了好一陣子,她慢慢張開雙眼,發現車子不知何時已停了下來,楊子謙仍坐在駕駛座上,用一雙溫柔的眼神凝視她。
看她終於清醒,他的唇角淺淺一笑,低語;「到了。」然後,他打開車門,逕自走到車外。
紀語芸揉揉眼睛,到此刻才知道自己有多疲累,竟然坐在車上也會不知不覺睡著。或許他是體貼她,才沒叫醒她吧。
她走下車。經過這一睡,精神都恢復了;她環顧四周,車子停在一幢大宅的車道上,周圍被寬闊的花園環繞,鳥語花香,有種靜謐的氣息。
「這是哪裡?」楊子謙緩步往花園裡的涼亭移動,她則跟在他後頭,好奇地問。
「我的老家。」他想了一會,改說:「正確的說,是我爺爺的家。」
「你爺爺一個人住?」
「有很多傭人陪他。」
「不是,我是指親人。」她觀察他的表情。「你為什麼不跟他住一起?」
「不要誤會,不是我不願意跟他住,是我爺爺把我趕出家門。」他苦笑。
「為什麼?」
「他說除非我結婚、生小孩,否則他就不想見到我。」
「可是,你還是每個星期回來跟他喝下午茶?」
他聳聳肩,神態似乎頗無奈。
「好有趣。」真有趣的一對祖孫,紀語芸微微一笑。「這跟我的『外快』有什麼關係?」
回歸正題。楊子謙望著不遠處的涼亭,娓娓道來:「我爺爺很愛吃甜食,醫生警告過他要節制,不過他還是沒辦法改掉喝下午茶的習慣。我每個禮拜只要沒重要的案子要趕,都會來陪他喝一次下午茶,每次都要擺上滿滿的茶點,看了很讓人擔心。我跟家裡的甜點師傅提過,不料他卻大發雷霆,說我不尊重他的專業,還說要求這麼多,乾脆別吃甜點。」
紀語芸理解地點點頭。「這對甜點師傅的確是個大挑戰,要控制用量、食材,又要維持好吃的口感,的確不容易。」
「所以我希望你能幫他做一點少糖、少鹽、少油,但依舊口感好的甜點,讓我爺爺有吃了好喫茶點的滿足感,卻又不會危害他的健康。」
紀語芸思索了一會,詢問:「你爺爺每天都要吃?」
「每天。」楊子謙肯定地點頭。「不一定是在家,有時候在公司,或者跟客戶談生意,甚至坐飛機,都一定要喝下午茶,好像被輸入『一定要喝下午茶』程序的機器人,沒辦法改掉習慣。」
聽到如此誇張的形容,紀語芸開懷地笑了。
兩人來到花園涼亭,楊雄傑正坐在裡頭享用茶點。紀語芸一看,果真擺了滿滿的各式蛋糕、甜點,這熱量算下來可不得了。
不過,真正讓她訝異的是坐在柔軟椅子上的老人,身旁還有個老管家在伺候著。
「他是你爺爺?」紀語芸蹙起眉頭,記憶回到某一天……
「是啊。」
她好像想起了什麼事,臉色閃現一片迷惘,好半晌後她喃喃自語:「原來如此。」
「什麼?」楊子謙不明白她的反應,感覺自己像是被蒙在鼓裡,完全的一頭霧水。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很有趣。」她的唇邊又掛著一貫的笑容,彎彎的眼裡也儘是笑意。
這是第二次她說有趣。楊子謙挑起眉頭,覺得這應該是好現象。「那你有興趣嗎?接下這個工作?」
她朝他眨眨眼,調侃:「你準備要跟我討論薪水?我可不便宜喔。」
不管代價多高,他都要想盡辦法讓彼此更接近,最重要的是減少她的工作量。
「金錢這東西,就該花在有價值的地方。」他發自內心,由衷地說。
「不怕花錢啊?那我可要仔細想想我有多少價值了。」她開玩笑地說,兩人相視一笑,已經來到涼亭前。楊雄傑正在享用茶點,好像很專注似的,連瞄他們一眼都沒有。但依楊子謙對他爺爺的瞭解,恐怕他的千里眼早從紀語芸踏進宅子第一步就清清楚楚看見了。
「少爺。」總管老陳必恭必敬的跟他鞠躬。
楊子謙率先走進涼亭,到他爺爺身邊介紹紀語芸:「爺爺,她就是我幫你找來的新的甜點師傅,我想你應該認識。」前陣子還派人去調查她呢,現在看他真的跟她走近了,一定在暗爽吧?他揣度著爺爺的心思。楊雄傑卻只是睞了眼紀語芸,沒多大反應。
「嗯哼。」
其實老人家早用眼角餘光偷偷在一旁觀察他們。這孫子嘴上說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還是追求人家了嘛。
「楊老先生,您好。」紀語芸維持溫柔的態度,楊雄傑還故意擺架子想試探孫子的反應。
「不要以為我孫子喜歡你就放肆,我的舌頭可是很挑剔的。」
「爺爺,你說什麼?」搞什麼!先前還要他追人家,現在又擺出這種討人厭的態度?
「臭小子,真沒用。」念個幾句就想造反啦,這麼沒用怎麼追女人?「老陳,我有說要讓他進門嗎?啊?我說過他沒娶老婆就不准進來,他娶了嗎?我說過沒帶個孩子回來就不准進來,他有孩子嗎?還大搖大擺,臭小子,老頭子我欠你啊?」
「爺爺,你幹嘛大小聲,紀小姐還在場。」他低聲提醒,還邊觀察紀語芸的神色,深怕她覺得他爺爺難搞而改變主意。
「臭小子,我們平常不就這樣講話?啊?老陳,你說是不是?要為她改哦?好啊,她是你的誰?老婆?只是一個甜點師傅,就要我小聲講話,臭小子!我是什麼人,我可是你爺爺,搞不清楚狀況!」
「爺爺,你到底要不要我娶老婆……」突然跟他要任性,楊子謙也被惹火了。
「娶老婆?你還好意思跟我講娶老婆!我幾百年前就要你娶老婆,幫你找了幾百個女人,你做了什麼啊……我要你生個孩子,現在連個屁也沒有!你好意思跟我講娶老婆!也不想想我幾歲,還能等幾年!老陳,你說醫生說我還能活多久?」
「大老爺,許醫師說您可以活得長長久久。」老陳低著頭回答。
「沒用的廢物!連說謊都不會!」個性暴躁的楊大老爺又要發飆了。「臭小子!結個婚有那麼難嗎!未婚生子也辦不到,沒用!下次沒抱個孩子回來,就不用進來了!」
「哈哈哈……」祖孫倆還爭執不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驀地響了起來。紀語芸笑得好開懷,俏臉綻開大大的笑容。
「你們這對祖孫真的很有趣呢。」
一句簡短的話讓一老一少霎時住嘴,臉色脹得通紅,尷尬地四目相望,一個是叱吒商場的大老,一個是建築界新天王,同時啞口。
「楊老先生,您好,我是您新的甜點師傅。」她朝楊雄傑深深鞠個躬,一雙彎彎的眼裡滿是真誠的目光,令老人家嚴肅的面容也不禁緩和了,唇角緩緩揚起,就如同楊子謙初次見到她時,不自覺被她感染舒服的心情而露出笑容。
看來是個還不錯的開始,楊子謙思忖著,凝視紀語芸那張甜美的臉龐,愉快地笑了。
花園裡,除了濃郁的花香和茶點香氣,還傳出一陣陣愉悅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