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雪花飛揚,灑落沉浮大地。
椿紫籐高筒的棉靴踏過雪地,發出清脆的破碎音,與她被撕裂的心互相附和。
為什麼下不了手,為什麼?
就只差一步,她就能把他殺掉,向谷主交代,要他放過融兒,但她偏偏沒辦法殺一個深愛她的男人!
她逃命似的跑到海邊的一個懸崖。
「他死了?」在等著她的黑衣女人,劈頭就問。
她就是當天在邊關發現椿紫籐和清水翼關係不尋常的女子,亦是向谷主提議用美人計殺死清水翼的人。
為了成為絕命谷內最炙手可熱的女殺手,更為了向谷主邀功,她等這個剷除椿紫籐的機會已經等了很久。
「死了。」椿紫籐收起傷心的表情,換上一副冷漠的面孔。「現在我們就去跟谷主交差,可以了嗎?」
「人頭呢?沒有人頭,手腳也可以,否則怎證明你真的殺了他。」黑衣女人扯下面罩,諷笑道。
她不是三歲小孩,才不相信椿紫籐會殺得那麼乾脆。更何況他倆有私情,不是嗎?
「夠了!」她不耐煩地瞪著對方。 「你不會以為我辛苦混入幕府的勢力範圍,殺掉他們的主子,還會有時間分屍吧?」
「對!我就是見你連一條疤也沒帶回來,才以為很容易。」女殺手馬上擺出猙獰的嘴臉,故意刁難。「更何況要金主付錢,就要拿出憑據,你不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吧?」
一股詭譎靜謐的氣氛瀰漫著,兩個女人對視,情勢一觸即發。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一把醇厚噪聲在她們身後響起。「難怪你會突然找我,原來你被威脅了?誘餌是融兒?」
乍聽此言,椿紫籐全身一震,僵直地轉頭望去,竟是清水翼!
她立刻慌亂大喊:「清水翼,這裡沒你的事,快走!」
他怎會又找上門來了?她是要刺殺他的人啊!他還親自追上她幹嘛?更何況剛剛她才重擊他的穴道,他怎麼可能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莫非他封住了穴道?不,他這樣很危險,一旦亂了氣門,他會內傷的,難道他不知道?
「該死的,為何你有事都不跟我商量,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不濟嗎?」清水翼的心狠狠被扭了下,原就冷悍的面孔變得更為鐵青。
「他果然沒死,你敢騙我!」女殺手微微退後幾步。「你真大膽,難道你不想要回你兒子了嗎?」
「我們的兒子一直在我府內,安全地待著,你這女人別想再欺騙紫籐!」清水翼微瞇眼眸,瞪著旁邊那礙事的傢伙。
「融兒在你的府中……他沒事……真的嗎?」
「紫籐,我不會騙你。你知道當你剛才出現在我眼前時,我有多麼欣喜若狂?我真的以為,你找我是為了跟我們一家團聚,沒想到我竟這麼傻,連你是想來殺我都沒發現……」
「你怎會跟融兒在一起的?不可能啊!谷主明明說是他捉了融兒的……」她不信,她不信!
「去邊關找過你後,我就去了一趟絕命谷,想向他們買回你的賣身契,怎知竟剛好讓我遇見了融兒。」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你知道嗎?大總管說融兒與我小時候幾乎一樣,我們都不喝牛乳,不吃酸瓜,還很喜歡不穿衣服睡覺……」
椿紫籐聽了,不得不信他真的與融兒在一起!
對,她的兒子就是不吃這、不吃那,又不愛穿衣服睡覺……而這些小習慣,只有她這個娘親才知道!
「你信了嗎?融兒在我身邊真的很安全,你不要再被他們騙了!」
「我真笨,竟然輕易就上當受騙?我哪有資格再當娘親?」椿紫籐自嘲地大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擔心兒子才會魯莽行事,沒事了,我不會生氣,你跟我回去吧!」
「不,為何你可以若無其事地叫我回去?你怎可以再對我有所期望?我早就拒絕你好多回了吧,也刺殺了你好多次,我這種人,不是你所喜愛的女人……」
「你就是你,無論你離開我多久,腦子裡有什麼記憶,你都是我十年來心繫的女人。還有,我答應你,只要你回到我身邊,之前所有事我都可以一筆勾銷,包括剛才傷我的事。」
「真是令人動容的感情啊,那我就把你們一起送下黃泉去吧!」女殺手眉鎖眼沉,全身湧上一股怨憤,趁著眼前這對男女正癡情無語地望著對方時,她一個縱身飛撲,將椿紫籐推向崖邊!
因為衝力太大,椿紫籐完全沒有防備,一下子衝出崖邊,而想抓住她的清水翼此時也因內力不濟,一起被拉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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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下墜的無力感讓椿紫籐忍不住大叫,清水翼緊緊拉著她的手,耳邊不時傳來激烈的風聲和崖壁摩擦的聲音。
身邊景物飛速倒退,記憶的鎖被悄悄地開啟了,埋藏在椿紫籐記憶中的引線,終於被點燃,往事如同景物飛速倒退,一幕幕的過去從眼前劃過,悲喜全都在一剎那間湧上心頭!
那種彷彿胸口裂了個大洞,令人呼吸痛苦,幾近窒息的感覺,讓她全身繃緊!
為什麼偏要在這種危急關頭,她才記起那段被遺失的記憶?他們說不定在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了,她還能做什麼彌補?
「翼,我愛你!」她不假思索的叫,深怕再也沒有機會似的。
他宛如遭到雷殛,皺著眉頭:「你……你說什麼?」是他的幻覺,還是風聲而已?
忽然,他們停止了墜落!懸崖間的樹枝,勾到清水翼的衣服,把他卡在樹枝之間,而她因為被他緊緊捉住手腕,懸在半空中。
清水翼不敢再做絲毫掙扎,唯恐一動之下,樹枝會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
「紫籐,你剛才說什麼?」他輕顫地間。
「我說我愛你。」生死關頭,她豁出去了,就算他過往如何錯待過她,她也要說出這句從未對他親口說過的話。「翼,我終於想起我們的事了,全都記得了。」
「真的?總算沒有讓我白等。」清水翼眼眸掠過一絲如釋重負,這份苦盡甘來的感覺讓他心醉,但他也沒有忘記兩人正在半空中。「紫籐,我不會讓你有事,等我們回去了,我要你好好補償我,對我說上千萬次的我愛你!」
椿紫籐輕輕的抬起頭,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及血珠滴落,他的手早巳血肉模糊,還有從他嘴中流出的血,一條條鮮血鑄成的血痕不停的滑落,滴到她的臉上。
這個畫面,讓因他話語而溫暖的心,陡然刺痛起來。她眨了眨眼,清淚隨風而落。
「想不到你們也會有今天!」懸崖上的女殺手幸災樂禍的睥睨下面的人。「椿姑娘,你就陪著你的男人死吧!反正他不死,你也還是要再找機會刺殺他的,不是嗎?」
正得意的女殺手萬萬沒料到,下一刻她就被人從後斬殺而死!
三井行和其他侍衛終於趕來。
「主上,主上!你沒事吧?」三井行見到被掛勾在懸崖枝間的清水翼時,嚇得膽也快跳出來了。
原以為是椿紫籐狠下心腸,推主子下去的,後來他才驚覺連椿紫籐也在崖下,情況甚至比主子更危急時,他就什麼誤會都沒有了!
「三井嗎?快,快拿繩子救我們上去!」清水翼聽見救兵來了,高興得大喊。
「翼,沒用的,太遲了!拉著我只會加重你的重量,只怕繩子還沒下來,樹枝就撐不住斷開,這樣我們兩人都會沒命的!」椿紫籐的聲音竟有些走調。「你快放手,這樣你就可以爬上去了,快啊!」
「絕對不行,你在說什麼蠢話!」他心頭有說不出的混亂和無助,手反而捉得更緊,吃力的說:「要死就一起死,我不會放手的!」
風猛烈吹著,發出撕裂般的狂嘯聲。
他額頭的汗珠夾著唇邊的血緩緩滾落,但眼神卻異常的堅定,那是一種即使泰山壓頂也絕不動搖的眼神,而它深深地震撼著她悲傷、絕望的心。
「你應該放手的,笨蛋……大笨蛋!」椿紫籐語帶哽咽的說著。
「只要再等一下,我們就安全了!你忘了我們還有融兒嗎,你怎麼能丟下我們父子?」
看著他急切的神情,她的臉上竟本能地浮起一抹微笑。真是不可思議,她現在居然還笑得出來!是的,她已沒有事情需要再擔心了,融兒有了他這個爹,不會再受人欺凌,她可以肯定,他一定會好好對待兩人的兒子。
「融兒有你就夠了!不要管我,我們就算安全回去,也走不下去的!」
他忽地僵住了!
「你還不懂嗎?世上一天有椿小六這個人存在,絕命谷是不會放過我,對你而言我是個禍患,我們之間永遠都是沒完沒了的追殺遊戲!」
她倦了、累了,再也不想被人利用成為狙殺心愛男人的殺手!
太多人想殺他們兩個人,也太多人知道他們就是制衡對方的武器,只有一方消失,他們才能平靜下來。
還有融兒,她不希望他成為別人拿來威脅自己的工具。她自己受傷沒關係,但假如融兒有個什麼閃失,那會讓她比死更難受啊!
清水翼的眼角濕潤了。是苦、是甜、是酸、是澀、他也分不清了。明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但他就是不想承認這是最好的方法。
「忘了我……」她幽幽輕歎,眼淚滾滾落下。「就當我在六年前就死了吧!」
「不要,你才剛記得我,我又如何能忘了你?你答應過要陪我一生一世……」他咬牙,聲音裡逼出一絲嘶啞。
她淚流不止,睜開眼,眼前的那張俊容也變得模糊不清,她微微喘氣,難過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主上,我正爬下來救你們了,挺著點啊!」三井行的聲音從上頭傳來,迴盪在崖壁間。
眾多侍衛則圍在崖邊緊張地看著下面的情況。
「他們來了,你快放開我吧!」她理了理紊亂的思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嘴角噙著一抹安然的微笑。 「翼,我從不後悔遇見你,縱然真的重新來過,我依舊不會後悔擁有一顆愛著你的心。」
「不要這麼對我……」他的淚一滴滴地自臉頰滑落,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在眾人面前親手送走我,斷絕我們之間的恩怨吧!」她痛苦的低語傳進他的耳裡,幽靜得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飄送過來。「翼,從今以後,你不會再痛苦了,任何會讓你痛苦的人事物都不在了。即使要我再也不見天日,我也願意,只要你和融兒幸福,一切都值得。」
「紫籐,不要!」
「我真想回我出生的地方看看啊!」放下吧,在這臨死前的一刻,她擁有了願和自己同生共死的男人,人生有何遺憾呢?
「紫籐!」
「記得……代替我去我出生的地方看看,說不定你也會喜歡……」說完,她用力掙開他握著她的手,墜下崖去!
「啊——」清水翼悲憤地怒吼,心底深處的疼痛令他無法抑制的大叫出來。
如果不是三井行及時抓緊他,恐怕他也要隨她而去!
悲吼過後是死一般的寂靜,整個山間無聲無息,似乎沒有任何人的存在。眼淚無聲的流著,卻帶不走心中刻骨的傷痛。清水翼整個心房都空洞了,跟著她墜落山崖了,最後在氣血的翻滾下,他昏了過去。
連三井行這等硬漢看到如此震撼的情境,也難忍的紅了眼。
再堅強的人,也有其脆弱的一面。上天為何如此狠心,要把好不容易重聚的相愛男女分開,還要陰陽相隔?這樣椎心之痛,清水翼還能忍受第二次嗎?
但願他可以,只是要花多少時間去復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