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邊關回絕命谷的路上,椿紫籐就覺得無比心慌意亂,彷彿有天大的壞事就要發生,不!她的直覺告訴她,壞事怕是已經發生了。
果不其然,她一回去,就聽說椿融不見了的事。
「莫大哥,你說什麼?」她吃驚地問。
「融兒他幾天沒回來了,我派人四處找過都找不到,只好等你回來想辦法。」莫一視椿融為子侄,椿融從出生起就從沒離開過絕命谷,忽然間音訊全無,實在使人憂心不已。
小六咬緊下唇,臉色慘白,心底比任何人都急。她的兒子是她生命的支柱啊,她絕不能失去他!
「是我的仇家找上門嗎?」她推斷。「但他們怎會知道我有一個兒子,拿他威脅我?」除了谷內的人,沒有外人知曉她生了個兒子的事。
「小六,你有交代過融兒,對外人不能承認跟你的關係吧?」莫一凝重地問。
「有,我有提過,他也會聽話的……莫大哥,莫非你的意思……」是清水翼所為?
「最近對你窮追不捨的人,似乎只有他一個。」
太巧合了,過去的六年一切都風平浪靜,偏偏當小六遇上清水翼後,她平凡的生活卻連番起了風波,實在讓人無法不把方向扯到那男人身上。
「椿姑娘,谷主要召見你。莫大人就免了。」門外有人叩門。
房內交談的兩人均意外不已,因為谷主從未單獨召見過她,每次覲見莫一都會陪同。
「莫大哥,你先回去吧。」經驗告訴她,谷主會親自召見,要講的話肯定非同小可。這六年來從未有過的不安,亦在此刻席捲了她的思緒。
「可是……」莫一擔心著。
「我應付得了,不用擔心。」說完,小六便跟著離開,前去見絕命谷谷主——這個殺手組織內最高的主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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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見過谷王。」
「這次去邊關,還順利嗎?」年逾六十的白髮老人,居高臨下地望著堂下身著淡淡青衣的女人。
他是殺手,也是商人,沒有利用價值的他絕不會留下。
當年會留下小六這個有孕在身的女人,全因為兒子莫一力薦她的能力,畢竟一個女流之輩能從清水祿的殺手手下逃過一命,還能殺死對方,一定有其過入之處,而時間亦證明,他和莫一的判斷都沒有錯,她的確是個優秀的殺手,替絕命谷賺了不少錢。
女殺手的殺手生涯往往比男殺手短許多,但女人自有其他能利用的本錢,就是美色。小六長得漂亮是眾所皆知,然而,武功高強和擅於易容術的她,從來都不需要利用美色去獵殺目標。
可是他沒想到,上回與小六同樣前往邊關出任務的殺手回報,小六和清水翼竟有不可告人的親密關係。
究竟是冰山般的小六受清水翼吸引,還是清水翼不怕死地要勾引這個未婚生子的女人?
還是……小六根本沒有失憶?!她和清水翼本來就是老相好?
這層關係,他本管不著,但念頭一轉,有個計劃便在心中浮現!只要她願意,再略施小計,殺掉清水翼這頭肥羊的酬金很快就能得手了。
「一切順利。」小六匯報。
這次不單順利完成任務,在途中她更湊巧救了一個嬌滴滴的滿清格格,對她來說可算是有點意思的一次。
「那代表你的能力足以應付谷裡指派的任務,很好,沒讓我失望。」谷主看著她面無表情的容貌。「小六,我要你再去刺殺一次清水翼,這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希望你趕快完成任務。」
上回明刀明槍的殺他不成,這次就來個銷魂的美人計,讓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又要殺他?誰,出價多少?」她愕然。
絕命谷通常不會連續接下狙殺同一個人的生意,因為失敗第一次,就代表第二次會比上次更難。除非那些金主再度一擲千金,非要取對方性命不可,那自然另當別論。
「誰?還不是他的兄弟清水祿。這個大金主出手闊綽,也不介意我們曾失敗過一次。怎麼,你不想接?還是上次失手了,害怕會再失手?」谷主沉下面色,非要她給出個交代。
假如小六不願出手動清水翼,就代表她對絕命谷不夠忠心,這樣的殺手留她不得!
「我不是害怕,而是……」她其實有數個理由能反駁谷主的一意孤行,可是話到嘴邊,她說不出來,心中更加忐忑。
私心上,她很不願意再對清水翼出手,因為他極有可能是她兒子的親生父親;公事上,她也沒有把握能傷害他,他本身的武功底子極好,加上又有龐大的後援,要再行刺他實在難上加難。
「你兒子失蹤了,對嗎?」谷主的眼神有著奸詐和不善。「你要找到他的話,最好聽從我的命令。你有權利拒絕這次交易,但你一定要想一想後果。你忘了嗎?我最喜歡聽話的人了,可是相對的,不順從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
唯一能威脅她的籌碼,就是她的寶貝兒子。碰巧,那小子不見了,正好可以藉此逼她接下任務。
「谷主,你是什麼意思?」她暗暗吸了一口氣,努力的不讓自己太過緊張。「融兒失蹤,該不是跟谷主你有關吧?」
「小六,你儘管放心去殺清水翼,不用怕他會拿你兒子威脅你,因為我會好好看管你兒子,絕對沒有人能打他主意的。」他的臉上一派輕鬆自在,彷彿現在聊的事根本無關痛癢。
「是你抓了我兒子?!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的心像被砍過一刀,第一次在谷主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脆弱和痛苦!
「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承認我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做生意沒十成把握,也要有八分保險,這麼做都是為了雙方著想,你也不想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你不信我?那又何必派我去殺他?」
「小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清水翼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光是這點,我就有懷疑你忠誠的理由。但是經過我的研究,你也同樣是最能接近他,伺機向他出手的最佳人選,因為他在意你,不會防著你,不是嗎?」
「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會中計的!」她幾近狂吼。
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她連他是誰,他們究竟有什麼過去都記不得啊!
「那就殺了他。」簡單的一句,就決定了她非去不可。「成功後,我自會讓你兒子回到你的身邊。」
她的眼裡冒出憤怒,卻只能服從命令。
「好,我答應你殺他,但你不要傷害我兒子!」說完,她就轉過身去,飛也似的逃離這個地方。
這算什麼,六年來她在絕命谷內所做的一切,她的忠心,她的付出,完全被抹殺得一乾二淨,換來的竟是這種身不由己的「選擇」嗎?她已經無法再繼續待在這裡,不然她會崩潰的!
她緊閉泛紅的眼。失望讓她的心沉得不能再沉,再也沒有東西值得她留下,等融兒回到她身邊,她就要離開這個地方!
為了融兒的安全,她得趕快去找清水翼,把所有恩怨解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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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東洋風貌的白色拉門大開,四周傳來陣陣飯菜香味,證明裡面的人仍未把飯菜掃進肚腹中。
「為什麼不吃飯?」清水翼一身便裝,皺眉走進房內,打量坐在角落看書的小男孩。
「我不餓。」椿融頭也不抬,輕輕地說。
一個五歲多的小不點竟學人說不餓?清水翼眼裡沒有笑意,繃著臉道:「不吃飯就沒有力氣,你娘她也不會高興的。」
椿融長得就跟他小時候一樣,但卻沒對他有過好臉色,他常常有種錯覺,跟他的對抗其實就像跟孩提時的自己對抗一樣。
這小子……真不知是像他多一些,還是他娘親多一些?
想到椿紫籐,他一直期待著她發現他們父子早就重逢後的驚訝模樣,可是她怎會到現在仍未找到他的行宮來?她應該早就從邊關回來了才對啊!
「你把我擄到這裡,我娘親一定會好好教訓你的!」
「教訓我?好啊,我就是在等她過來找我。」
「娘親不會想見到你的,你別妄想!」提起他那個仙女般的娘親,椿融小小的臉又憤慨起來。
「你怎麼知道?她跟你說過有關我的事?」
「沒有!」從來沒有。
「那你不希望我們一家團聚嗎?有爹娘一起疼你,不好嗎?」他實在很好奇小孩的心理。
「你不是我爹,我沒有爹,我只有我娘親,她回來見不到我一定會很擔心的,你快放了我吧!」
清水翼僵硬的移開原本想撫上兒子的手,嚴肅地道:「你是我兒子,我們也滴血認親了,你那天又不是沒看清楚。還有,你娘親不可能會不想見我,我是她最愛的人,她的一切都屬於我。」
他不知道小小的男孩懂不懂這些道理,但他就是非要對他說清楚不可。
「你說謊,娘親如果愛你,怎會從沒告訴過我?她說過最愛的只有我而已!」
「那是因為她失憶了!你應該也想見到她過得開心,那我勸你不要管我們大人的事,只管好好吃飯,平安長大!」
他不想對兒子發脾氣,可是那張尖銳過頭的小嘴,就跟他娘一樣,非常懂得如何惹怒他,再加上他實在沒有跟小孩相處過,也還沒調適自己當了爹的心情,於是他每次跟兒子「對壘」,都有屈居下風之感。
椿融反駁不了強勢又振振有詞的清水翼,只好悶不吭聲。
這個自稱是他爹的傢伙,說話怎麼跟娘親一樣?娘親也常常告訴他,什麼也不要在乎,只管好好吃飯,平安長大,她便會高興、安慰了。
小小年紀的他,想著想著,忽然淚水早巳蓄滿眼眶,假如不是從小知道自己要成為強壯的男生去保護娘親,見不到娘親的這些日子,他早就跟其他小孩一樣,放聲大哭了。
清水翼怔然地望著他,心中暗忖自己的不對。對方只是個五歲多的男孩,他怎能用對下屬的語調跟他說話?而且……他第一次見到他哭,哭得倔強啞聲,就跟他娘親一樣惹人憐惜!
「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別哭了。」清水翼挪動一手,生硬地把椿融擁入懷中,讓他的臉埋入他胸膛。
這個小小的身體接觸,竟使清水翼內心顫動了起來。這就是骨肉相連、血肉至親的感覺嗎?懷中那小小的身子,就是他生命的延續啊!
「是你欺負我和娘親,是你不好,是你……」椿融捶向他,可是他的力道對大人而言根本小得可以。
「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他們母子倆,他真的有太多的愧疚與虧欠。「融兒不哭,我的融兒……」
「嗚……你真是我爹嗎……」感到那麼實在又寬大的胸膛,多年來的失落彷彿有了依靠。
這就是有爹疼的感覺嗎?他真的很迷惑,從小就被罵為野種的他,可以有一個爹嗎?而這個爹,真的可以成為除了娘親以外,他的另一個依靠嗎?
「是,我是你爹,我也知道過去讓你們母子倆過了太久的苦日子。」清水翼動容的緊緊摟著他。「放心,你以後都會有爹娘疼的。」
「爹,我要娘親……」椿融低泣著。
「我會去接她回家的,我們三個人的家。」他承諾著。
他與紫籐的命運,早就分不開了,更何況現在他們之間還有他們共同的愛,他不可能對她置之不理!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盡快把紫籐納回自己的羽翼下,好好保護、疼愛他們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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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迢迢來到行宮外的椿紫籐,鼻息間有著鹹鹹的海水味,放眼望去,目標是隱於一座座山丘之後的建築物。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就只有遠方建築物內亮著點點燈火,幸好天空還有一彎破曉前的新月,才使她看清這壯闊巍峨的幕府行宮是什麼模樣。
這裡就是清水翼的勢力範圍嗎?
她的心裡打了個哆嗦,在離行宮還有一段距離的樹林間翻身下馬,輕輕的撫了馬兒兩下,卻意外的發現馬鞍上的酒囊,居然還有酒。
殺手的馬一般都有酒囊,隨時用來消毒傷口,而這時,她摘了酒囊,靠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竟有了想一喝便醉的衝動。
她抱著膝蓋,身體蜷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酒。每喝一口,渾身便會熱個幾分,可不出一會兒就會更加的冷,如此惡性循環,不一會兒,酒便沒了。
她心裡浮上一股絕望,此番前去根本就是自動送上門去給人羞辱,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會是殺人的那個,倒像是被殺的那個。
勢孤力弱,要成功行刺清水翼幾乎是奢望,他要是不想放過她,恐怕眨個眼她就被他或者他的手下給殺了。
現在,她唯有的籌碼,就是睹看看他對她究竟有多少情,藉由感情使他放鬆戒備,讓她有機可乘;絕命谷谷主應該也是在賭這一點吧,否則如此大的生意,怎會派她一人前往?
可是,最使她為難的是,她並不想殺他,最少她不希望是由她親手去取他的性命!
她不記得他們是否真的有過一段情,可是她不能騙自己對他沒有特殊的感覺,還有一連串似真似假的夢境,這些情感都使她不再是個稱職的殺手。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忽然嘈雜起來。她站起來,看見有輛載了新鮮蔬果的馬車要進行宮,她便飛快地混在其中,順利隨車進入行宮裡。
從廚房出來的椿紫籐,走進這個似曾相識,卻讓人內心冰冷不已的地方。左繞右轉,她無暇去思索自己為何沒有迷路,就能輕易走到內苑,更沒有閒情逸致去欣賞這宮殿的假山假水如何精緻華美,她的心中只感到隱隱不安,總覺得一切都太簡單了,簡單得令她感到不可思議。
「是、是女御大人嗎?」一把詫異不已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她連忙轉身。
發現她的是大總管三井教平。
「什麼?她、她是女御大人?她不是已經死了嗎?」跟在三井教平身後的守夜小廝們聽了,嚇得連手上的燈籠都掉落在地上。
「女御大人?那是什麼?」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也不認得他們,逕自大膽地問:「清水翼呢?」
「快,趕快叫主上來!」三井教平一刻也不敢耽擱,命令道:「你們還在這裡幹嘛,快啊!」
小廝連滾帶爬的離開,而三井教平則繞著椿紫籐看個不停。
「真是長大了不少,美是美矣,但女御大人,你憔悴了好多。你真的沒死嗎?這麼多年來,你去哪了?我們都很掛念你,尤其是主上。」
「我真的……在這裡住過?」看來清水翼真的沒有騙她,她失去記憶前,確實在這地方住過。
「當然啊!」三井教平不知她失憶的事,匪夷所思地望著一臉漠然的椿紫籐。
走道的另一頭,飛奔而來的清水翼已從那裡出現。
「你終於來了!」他露出好久不見的笑容。她可知道他等她回來,等得快要發狂。
面前這個男人焦急又興奮地盯著她,椿紫籐的心一下子停了半拍,蹙緊的眉頭微微鬆開。「我……想單獨跟你談談。」
「好。」他一拍手,身邊所有閒人均自動退下。
「主上,有什麼需要,你再叫小的。」三井教平趕緊退了下去。
「如你所願,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了,就讓我們好好把事談清楚吧。」
「我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你為何一點都不驚訝?」椿紫籐冷冷的看著清水翼,一步步的向他走來。
「為什麼不該,你本就該回來,這裡才是屬於你的地方,是你的家。」他也向她走近。
「請你不要再糾纏我了,我有一個兒子。」
「我當然知道,因為他也是我的兒子!」煩鬱積壓在胸口,讓他受不了地咆怒出聲。
「不,你亂說!」有那麼一瞬間,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強自鎮定的說著:「你憑什麼這麼篤定?」
「我滴血證實過了,加上他身上有清水家人的胎記,年齡也跟我和你當年在一起時的時間吻合。」他低頭握著她的雙肩。「紫籐,他是我們的兒子,我們該給他一個家,我們該生活在一起的.」
「好,就算他是你的骨肉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自己十月懷胎的兒子不見了,我只希望他快點回到我的身邊!」她倉皇失措地摔開他的手,慢慢的後退。「其他事,我不想再提!」
「看,才一丁點事,你就慌了,你一個女人在外頭,如何守住我們的兒子?六年了,你還不夠辛苦嗎?」清水翼冷哼了一聲,一點也不給她面子。「我不想潑你冷水,可是你要清楚,你連照顧好自己都有問題了,根本沒有本事守護孩子。」
「你犯不著為我擔心,即使必須賠上我的性命,我也會救他出來。」她身上散發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
頓了一下,他認輸的笑了。「我明白了,那麼我可以……唔!」
剎那間,椿紫籐出手就往清水翼的胸口穴位擊去,沒有防到她這奇襲,當下他動彈不得。「清水翼,我必須殺了你,谷主才會放了融兒,我也是逼不得已!」她退後幾步離他遠一些。
「紫籐,你——」清水翼瞠著黑瞳,痛得跪跌在地。
「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該對失憶的我心軟。」她的眼淚不明所以地湧亡心頭。
「你還是不記得愛過我嗎?你還是只記得要恨我?」他大大的吸了幾口氣,發出一聲哽咽低吼。
她忘了他,他卻忘不了兩人一起的時光!或許有人會說他對她的執著很愚蠢,認為沒有必要掛念一個女人到這個地步,但又有誰明白,心湖一旦因某人而波動,那份漣漪是永無休止的。
「大膽,你對主上做了什麼?」知道椿紫籐找上門,不放心的三井行,急忙過來看看,誰知就遇上這個情況,馬上直衝過來。
她見事跡敗露,只得施展輕功蹬出了內苑,身影隱沒在黑夜中。
「不要追!」他一聲威冷斥喝,震住欲追的三井行。
「主上,她怎麼敢如此造次?」三井行扶起清水翼,點住他的穴道止痛。
「我要自己去追她!」他一凜,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撥開三井行,逕自向她離開的方向走。
「主上,可能是陷阱!」
「我管它是不是陷阱,她似乎誤會了什麼!」
笨蛋,融兒在我這裡啊!
你要找他的話怎麼問都不問我一下?你還要走去哪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