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閔維腦子像被冰水通頭一到,睡意徹底清醒。
先前燈光褶褶的大樓此刻一片黑暗,唯一亮著的只有迎賓台前,大門外的路燈。
拿出手機一看沒電了,他不喜歡戴表,不知到了什麼時候。看來他似乎被這座大樓裡的人給遺忘了。具體點說,是被那位嗓音甜美的迎賓小姐給徹底忘了。
走近大門,發現已上了安全鎖。於是閔維轉身走向大樓裡面,藉著外面射進的微光,他隨即發現所有的電梯都斷了電。而單獨處於大廳東門一角的電梯需要身份認證也開不了。這樣想到樓上找間舒服的地方過這一晚也成了空想。
「他媽的,我怎麼這麼倒霉!」恨恨地罵了句,又不解恨地提起腳朝緊閉的電梯門踢了一腳無奈地轉身走開,另謀出路。絲毫沒注意電梯下行指示燈正亮著。
剛走幾步,聽到身後一陣輕微的響動。閔維耳朵都豎了起來,不會吧,難道被他踢了一腳那電梯壞了?還是……聽人說一些富麗堂皇的大樓裡總會在深夜出現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轉身,電梯門還是合上的。但,薄薄的黑暗裡,他看清了那個自己想見卻又極不願此刻見到的人。
「誰?!」秦淮天為建築投標的事開了整天會,事後又一直翻閱各類相關的資料到現在,忙到深夜十一點,早已難掩疲憊,從專用電梯走下陡見前方一人影警覺頓生。
閔維見他驚疑,故意賭氣似地不出聲。
見對方並未回應,秦淮天順手按下手中的紅外報警遙控,大廳頓時燈火通明,秦淮天看清對面是誰的同時,警報也跟著轟鳴起來。
秦淮天有片刻的呆然:「閔維?你怎麼在這裡?」
見他沒有認出自己,還不問青紅皂白地按了報警器,閔維心中頓覺一股說不出的憤怒摻和著整夜的枯等整夜的委屈,也如這報警器一樣,在心中轟隆隆地碾來碾去。
他幾乎忘了大門還關著的事實,急步朝著門口奔。
「閔維……維維!」
不能出去的閔維很快便被秦淮天雙手捉住。
「董事長?!」聞訊而來的值班保安精英十秒內從值班室趕來,可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卻不知該如何處理。
秦淮天臉上顯出罕見的尷尬:「抱歉,那是我的朋友,這裡沒你的事了。」
保安恭敬地微鞠了一躬走了。
「維維……」
「不要叫得好像很親熱似的。」閔維張牙舞爪地吼著。
不知為何,看見突然出現的閔維,秦淮天疲憊的心情頓時愉快了起來。本想開句玩笑,但覷見他臉上的恨恨之色,硬是生生地吞進了喉嚨。
「維維,你是來找我的?」聲音頓了頓,又問,「而且下班前就來了?」秦淮天多少能推斷出點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
閔維發狠地扭開他的手臂,退開幾步,掏出那張支票揉了幾揉,扔手榴彈似地朝秦淮天胸口砸,支票紙團嵌進西服大開的領口處。秦淮天默默地拿在手中攤開來看。
「還你的一千萬。」好像終於扔出了心頭的大石,閔維焦躁的情緒靜了不少,「我現在要出去。」他平靜地說。
秦淮天見他情緒不似先前激昂,放下心來。這小家夥剛剛氣成這樣,這個時間又被困在這裡,恐怕是等了很久了。
「你沒要前台的接待給你通報嗎?還是她沒替你通傳?」
「……傳了,說你在開會。」
「你一直等到現在?」下課後從學校來這裡,恐怕晚飯也還沒吃吧,秦淮天馬上想到了這個問題。
「那當然,要見尊貴不凡地位超群的『秦海』董事長,不排班等上個五載三年,能讓我見著嗎?」
秦淮天苦笑著面對這憤慨尖酸的諷刺:「會議在下班前十分鐘就散了,但我並不知道你在等我。」散會後,他一直窩在辦公室整理資料到現在,並未接到任何通傳,「現在先不說這個了,你從學校來這裡一定還沒吃晚飯的,先找地方吃點東西吧。」
秦淮天把支票放進袋中,用遙控點開大門。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向這小鬼問個清楚。
想到可能出現的答案,他覺得自己開始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般興奮難抑。
若是,那麼他不能完全避免自己有被眼前小鬼拉下水的可能──這點雖然他理智上極為不願。
若不是……那他……
會很失望吧……
「我不餓。對了這個也還你。」一張薄薄的飛行物落到秦淮天腳尖前。秦淮天彎腰撿了起來。
「我想我這個窮學生以後再沒什麼事會來找秦董事長了。」
秦淮天的從容不迫被閔維一道冷似一道的語聲戳穿了金剛罩,有些不安起來。儘管表面依舊從容得很。
「我們不要再見了。」閔維望了他一眼,丟下一句話走向大門。
而這幾日在心中衝突多時的話此時不知被壓在了哪個角落。先前那股不顧一切想要將之說出的衝動,經過長久等待的消磨,此時已雲散煙消。
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懷著忐忑心情來幽谷尋寶的孩子,未見寶物先就已迷了出處,待及撲騰得精疲力竭時早已失卻了先前尋寶的心情,只想好好地找到回轉的出口。
看著閔維走出「秦海」大門,秦淮天再也沉不住氣了。
「維維!」
「秦董事長,請別這麼叫我,我們只是一夜交易的關係。」
秦淮天一聽俊眉冷靜的挑上:「既然是交易,那你為什麼不接受我的交換條件?」
交換條件交換條件交換條件!閔維轉過身來走回秦淮天跟前,一拳猛打在秦淮天的臉上。
「還你支票,只是為了告訴你,雖然我很需要錢,可不是個會為了錢而出賣自己的人。那天和你上床只不過是被你纏得煩了,乾脆如你所願,免得被人發現我閔維被一個大得可以做自己爸且偏偏又自命不凡的老男人糾纏不清。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吧。」
閔維每說一句,秦淮天那被猛揍得發紅的臉色就青似一份。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因別人的一句話而心痛。
*
週四晚,寢室一哥們生日,為表祝賀,室內一致通過表決,決定到TKV狼吼一番。
閔維是室裡被譽為最有音樂細胞的,一致被推舉出來為壽星獻歌一首。壽星本人也用異常企盼的目光望著:「閔小弟,就用你那甜甜的兒化嗓音為大哥我獻歌一首吧。這樣我一定能益壽延年的~」
閔維也不推辭,接過話筒,走到電視屏幕前,表情正經得可以用肅然來形容:
「為慶祝周老大誕辰二十週年,我特意獻歌一首以茲祝賀。」
說的人表情正常,聽的人卻笑翻了。
「什麼誕辰二十週年……哈哈,小維你可真夠逗的。」
「請大羅為我吉他伴奏。」閔維大牌得像一個登場演唱的歌手。超愛吉他的大羅拿起隨身攜帶的吉他不甚熟練地調音。被平時敬佩得不得了的小弟點名伴奏,他還真興奮。
「四三拍的。」閔維看了他一眼興奮得不知如何調弦的手,便唱了起來。
本來聽到大羅吉他發出顫抖的聲音時還在嘻笑的眾人,在聽到閔維聲音後都靜了下來,有些發懵地聽著。
因為,唱歌的人太過認真。
我等候你
希望開爆麗的枝
我守著心的怯懦燈的昏黃
在卑微的心跳中熱切地期待著你
溫柔來臨的笑意
我等候你
熱情冷於冰封的地
心是遠煙中的孤島
在怒濤深海間沉浮滅頂
心傷地哭泣
你高貴的目光
在我所不能企及的某個高空
俯視莽莽蒼濤間我的陷落我的死亡
看我嚥下最後一口不甘的氣息沉入
億萬年深處的海底
某處,有一顆被歲月遺忘的沙礫
卑微的心上
還刻著你
當時的笑意───
去他媽的海枯石爛的遊戲
這全都是在大放狗屁!
閔維清晰順亮的嗓音伴著老羅有些沙啞遲鈍的吉他音,構成一種抒情似的和諧,室內眾哥們都聽得怔住,直至伴著老羅那一手重重劃弦而出的最後兩句鏗鏘之語,才如夢初醒。
於是眾皆嘩變。
「這最後一句算什麼嘛,去掉去掉,人家聽得亂沉醉一把的。」
「不行,取締取締最後的尾巴,再唱一遍。張大媽,麻煩你拿筆記下,今後作為我愛情的主題曲。噢∼偉大的愛情,我是你卑微的俘虜……」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什麼愛情的俘虜,周老大,我看你是咱們班『香香公主』的俘虜才是真的……」
周老大虎目一橫:「討厭∼」聲音倒是嗲嗲的。
「剛才所唱曲目:『小維之歌』──詞作者小維;曲作者小維;原唱小維;伴奏老羅。一切版權均屬原唱所有,翻版必究。」
獻完歌後的閔維還站在前面正兒八經地做歌曲後續介紹,不肯下來。這一句後,便被爆笑中的眾人拉了下來往死裡搓揉捏打。
一時KTV裡,虎嘯狼號慘不忍聞。
盡情和室中兄弟歡鬧了一晚,閔維心情舒暢了不少。很容易支開被啤酒弄得暈乎乎的哥兒們,自己另尋了條僻靜的路走著回校。
自己這是怎麼了?自從發生那件事後便著了那人魔似的。經過前日自己那麼狠命的毒罵,大概自己真和他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吧。
閔維沿著校外河岸靜靜地走了許久才回寢室歇息。
等你
不止在街頭任人潮過肩的湧動
……
等你
……
不止在午夜任睡意迷眼的朦朧
……
……
*
「閔維,週末能來我家嗎?」夏彤彤背著雙肩包,齊耳短髮顯得清秀俏麗。
閔維心裡有些詫異,夏彤彤從未邀請他去她家,這次……
「你生日?」
夏彤彤嬌嗔道:「你這人,我生日都記不住了,該打!」
閔維笑笑。他和夏彤彤高中時就認識了。發展到現在這種近於男女朋友的親密關係,其實他是另有用心的。不過到了現在,他那個心眼似乎已沒了用武之地。
「這不太好吧,你爸爸還從未見過我,而且我們……也還沒完全到那種關係,咳,總之,這樣讓我去見你爸總有些突兀……」
閔維不想去,他現在只慶幸自己和夏彤彤都陷得不深,兩人之間關係一直乍明乍暗,並不像一般戀愛中的少男少女,是以,這樣低調的行事讓室內一眾哥們都不知他有了「女朋友」。
「不用擔心,我早給爸下了通知,說我會帶朋友回去。」
「只我一個?」
「當然。那可是我們的家庭晚餐,而且……」夏彤彤故意拖長聲音,顯出一絲專門的誘惑。
「你很想見的人也會來喲。」
閔維心一跳,他知道夏彤彤知道他一直想見的人是誰。最初他和夏彤彤走得很近的原因也是因為那個人。當然不排除他對夏彤彤確實比對其他嬌柔做作的女孩感覺好很多。
「你是說……」
「對啦,就是你超級崇拜的我那個秦叔叔啦。」
「他真會去?」
「當然,他和我爸可是二十幾年的同學十多年的創業戰友關係。聽我爸說,我沒出生時,他們就好得如膠似漆啦。」
閔維聽了不舒服地皺眉:「小姐,你別亂用成語好不好?」
「怎樣?去吧……我就知道,哼,我真懷疑你和我交往是不是別有用心,而目標就是我秦叔叔。」夏彤彤故意氣撅著嘴。
「拜託,別亂用詞語好不好?我們應該還算不上正式『交往』吧。」
「還不算?我們都已經接過吻了耶。」
「那可是你提議說想看看接吻是什麼感覺我們才吻的……再說,那也不是真正的接吻啦……」
溫柔的啃吮,彷彿要將他整個人融化似的,讓自己想不顧一切就那樣把身體交給他的……那才是真正的吻。
以前閔維總覺得周圍那些處於戀愛中的人的半癡半傻讓他很不能理解。自己不就是也在「戀愛」中嗎,為什麼就沒像別人那樣死去活來的。而那種被傳言說看見某人便會「臉紅心跳」的症狀,一樣也沒在他身上發生。
反倒是被那個人撫摸親吻的那一瞬,他覺得自己彷彿已經觸摸到了。
那種貨真價實的,屬於戀愛所獨有的魔力的華麗外殼,自己已經真正觸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