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裡尋他千百度(上) 第七章
    「好好好,但,媽,我可不能保證一定能請動假。」無奈地掛了電話,頭痛!自上次老姐接我時說這週末要我回去,家裡有事,我當時只道能敷衍著過去,沒料到老媽大人竟然親自打電話要我請假。

    明天就週末,要請假只有今天。我將一些手邊的工作整理一下,估計著近幾天回要的順手拿了交過去。

    走到秘書室門口,就聽見裡面分貝略高的說話聲傳過來,一看,總裁室的門竟少有的大敞著,秘書早已不知哪裡去了。

    「許林,這事我不想再多講。我要下班了。」

    「阿御!」

    我正覺這聲音有點熟,就看見一人從裡面衝出來,果然是上次陽台上喝咖啡的男人。看那一身裝扮器宇不凡,典型的公子派頭,他的朋友,這個許林,自然也非凡品。

    這個叫許林的男人頂著一張餘怒未消的臉打量站在門口的我,忽然冷笑了一聲,走轉幾步對著裡面說:「阿御,你愛和他玩遊戲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小嫣等你的戒指等了十多年,你親口承諾的事可別忘了。」嘴裡說著,眼光卻睨向我,眼中的敵意不難讀懂。

    我好笑。這位仁兄是不是把氣發錯地方了,這幾句好像故意說給我聽似的,他把我沈練當什麼人啦。某人的情人不成?有上帝為證,我真的真的只是一個職責裡多出一條偶爾陪老闆上上床的助理而已。

    「小嫣的戒指我自然會給,我的事輪不到你來操心。」裡面的男人大概不知道真正的聽者已走出了門外。

    我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又不能。現在不請假明天就是週末了,我現在好歹是公司的當紅人物,一舉一動都要總裁親自批准,人事部起不了作用。

    我看著手錶,在秘書室門口站了約莫兩分來鐘,走上前去意思性地敲敲敞開的門。他坐在沙發上,手裡夾了根煙。我有些驚訝,從來沒看過他吸煙,也以為他不吸煙的。

    但更驚訝地是莫過於他見到我時的表情變幻,雖然瞬間轉為冷淡,也難以掩蓋剎那的不自然。

    我心裡想,其實應該再等幾分鐘進來才對。

    「總裁,這是下幾個會議需要的材料,我已經弄好了。」

    他抽著煙,示意我放桌上。我看著那縹縹緲緲的煙圈從手指與雙唇間優雅地漫出,是一副足以震撼我的誘人畫面。此時的他有一種深沉到讓人落入絕谷置身山顛的驚心的性感。

    「總裁……」我知道現在不是請假的時候,但我不說不行。

    「我想從明天開始請半個月的假。」

    他不出聲,有幾秒我還真盼他不准這個假。

    「有事?」他吐著煙圈問。

    「嗯,家裡有些事。」

    「回家嗎……」他低聲自語,起身從裡面茶水間拿出個盒子,上面的油漬已被洗的乾乾淨淨。是上次裝泡菜的盒子。

    「拿回去吧。」

    我伸手收了,朝他略微一禮,「那我走了。」

    看來,他還真是喜歡我們家的泡菜了。

    ***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被媽拖去附近的茶店相親。我心不在焉,回家時連人家女孩子的臉都沒看清,第一天、第二天,每次回家媽問起都說不中意。以至於第三天晚飯時,一向沉默的爸終於火山爆發。

    「這個不中意那個不中意,你到底要挑什麼樣的。你們現在年輕人講自由,講自由戀愛,好,你自己找,可你從大學到研究生,這七年你都幹了些什麼!你這個不孝子是不是非得等我和你媽入土了,你才肯葉落歸根定下來!?」

    爸發起火來素來可怕,年紀大了,哮喘更加嚴重,媽忙著勸解,幫他順氣,姐忙著收拾一桌的狼藉。

    我低垂著頭僵硬地坐在椅上。

    「這些女孩家都是一些熱心的熟人親戚介紹的,人家也是好端端的大學生,有份正正式式的工作,有什麼配不上你的?你以為年薪好多好多就了不起了?!」爸越說越氣,手一直打顫。

    「老頭子,練兒又沒說他不要,只是這幾個他不中意。這事雖然急,但婚姻大事也不能馬虎。」媽一邊輕聲勸說,一邊朝我使眼色。

    我舌頭在嘴裡亂翻跟頭,只好硬著頭皮說:「爸,前幾天相的都不怎麼中我的意,明天我再從相片裡挑一個見面。」

    當晚,我從十幾張相片裡,跳了個看了順眼的。看來爸媽這次不達目的是不會輕易放手。

    就近選了了家咖啡廳。相親的對象就坐在我的對面,我低著頭,清了下嗓子開口:「羅小姐,今天約你到這裡來真的很冒昧,其實……我是個同性戀……咳……因為家裡逼得緊,今天只好請你陪我演這場戲了。」

    我一口氣說完,然後等對方反應。過了幾秒,對面的人說:「那還真巧,我也是同性戀,被家裡逼著來的。」

    我愕然抬頭,心裡正想著這年頭怎麼啦,對面的女孩噗哧一笑,聲音突然嬌若黃鶯出谷:

    「學長,你竟然認不出我了?」

    我睜大眼凝神細看,一頭亮滑柔順的披肩發,漂亮大方的鵝蛋臉,完全一副時尚女郎的打扮,哪裡還有當時學校時清純樸素的模樣,就與那天照片上也感覺不同。我張了張嘴:「你是羅婷?」

    羅婷抿嘴一笑:「是我啊。」

    「你……」我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

    她啜了口咖啡,輕鬆地說道:「我就知道師兄你會用這種理由拒絕。」

    我苦笑,本以為只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卻碰到了同學時代的學妹,不過既然話都說出口了,也不能退縮,何況事關別人幸福。

    「我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我看著她,「羅婷,我真的是同性戀。」

    羅婷只愣了不過一秒,轉而笑著喝了小口咖啡:「其實我早猜到了。」

    我驚訝:「你早猜到了?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

    「若喜歡女人,學長讀書的那幾年就該談了,你可不要說沒你中意的,我們學校可是出了名的美女無數。你當年不僅拒絕我,聽說別系的系花對你暗送秋波,你也不理不睬的。」

    「說得我好像帥到天下無雙宇宙無敵似的。」我苦下臉,完全不知情,當年我有那麼受歡迎嗎?

    羅婷咯咯地笑:「事實上,你們那幾屆研究生裡確實沒有比你帥的啊。」

    我臉越發硬了:「那是因為他們不是三十多歲的老頭,就是實在呆到不行。而且秦思瀚就比我要帥。」我找了個墊背的。

    「他是公子哥兒,傲得要命,誰敢吃飽了去做無用功。」

    思瀚傲?「我沒覺得啊。」

    「他是和你要好才親你。」

    我看著羅婷,上著淡妝的臉上,已不復當年忸怩著送我東西時的嬌羞清純,多了份進入社會的歷練。

    「羅婷,你變了些。」我看著她輕聲道。

    她愣愣地,臉上表情複雜了幾秒,隨即只過濾下幾抹懨懨之色。「女孩若真出了社會,想不變都很難。」

    這話我聽起來有些不是滋味,當年我雖拒絕了她,那場景卻一直留在我記憶中,如一副淺色抽像畫,蘊著一種純潔,一種美好。

    而今卻感覺有種變質變味的東西漸漸滲入那種美好之中。

    羅婷一掃以往的靦腆寡言,聊得很開。她說她大了家裡逼得急,想找個湊數的堵堵家裡人的嘴,隨便的人她又不願,不如我們戲先做著,等各自找著合意的了再說,於是我們各取所需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第二天我就帶羅婷回家,表示我同意,爸媽自然高興,加上羅婷人漂亮,又是我以前同校的學妹,舊相識,知根知底,更讓二老喜上眉梢,恨不得我們一天見面一天結婚,第三天就生出個胖小子來。

    不過,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我終於遇上個對眼的,到底安了爸媽的心。

    羅婷順應爸媽的請求,把休假提前,和我「培養感情」。

    解除危機放下心中大石,暢快之極,和羅婷四處遊玩。女孩子玩,無非是逛街吃飯看電影,羅婷說很久沒人陪著給她的衣櫃進貨了,於是我們逛了三天街。付錢時,我說我付吧。她點頭,是哦,你現在是我男朋友,不過你有錢嗎?來來來,傢俬清點盤查,沈練,你目前工資多少?

    經她一鬧,我才認真盤算起我目前的薪水來。我說,算年薪的,大概有個八九十百來萬吧。這樣看來我也算個小有家資了。

    羅婷瞪大的眼裡,把我反射成一大金礦:「學長,你這麼有錢,不如不要當同性戀,娶了我回去吧。」

    我笑道:「娶你做什麼?」

    「天天幫你花錢。」她喜滋滋的。

    「好學妹,你不嫁我也同樣可以刷我的卡。」我拍拍她的肩。

    「那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我允許,高興給你花還不成。」我們倆同時哈哈笑著走進另一家商場。

    我的休假就這樣過去了七八天。每天只是和羅婷吃喝玩樂大談以往趣事。人大概也胖了。真是快活不知時日過。有次無意看到那個從公司帶回的盒子,便跟媽說要她多做些泡菜,帶去給公司同事吃。

    某日和羅婷、姐一起喝茶聊天,電話鈴響。聽鈴聲該是公司同事,一看,竟是陳天翔。

    「陳特助,有什麼事嗎?」

    「呃……是這樣……」

    一向巧舌如簧長於應變的陳大助竟然話語不連貫,我大奇:「是不是公司有什麼事?」

    「咳……是這樣的,沈練,最近公司有點忙,日豐廣場那邊的施工到了質量檢測的第一階段。所以……總裁說要你先取消休假……先回來,假期日後再補。」

    要我檢測工程質量標準,我又不是學建築的。不過我沒多說什麼,主子們都只喜歡會辦事的狗,而只會亂吠的狗是不逗人喜歡的。

    「那總裁說需要我什麼時候回公司?」

    「如果方便,明天就回來吧。」

    羅婷購物心滿意足,叫我回去好好專心賺錢,爸媽姐笑著送我出門。

    第二天,我提著一大包媽精心醃製的泡菜出門。

    ***

    回公司第一件事是到總裁室銷假報到。

    經過秘書室時張芯把我叫到一邊說總裁這幾天心情欠佳,叫我小心著些。我心道,豈止這幾天,我已經被他的冷語冷眼砸了近一個月了。

    「總裁,我來銷假。」果然是一張傳說中的冰臉。就算不笑,他的表情就不能稍微柔和一些嗎,我死勁回憶以前無意間看過的那一張張富於變化的表情。

    「假期過得還愉快?」

    「嗯。」

    他居然會問我這些,雖然語氣有點怪,但我被他冷凍得僵硬的心多少有些雀躍。

    我把一個大包遞給他:「總裁喜歡吃泡菜,所以我帶了一大包來。」

    他沒接,甚至看也不看。若是這會兒辦公室有人,我不知尷尬得將自己至於何地。

    我把那個細心裹著的塑料包放在辦公桌上一角。

    「我現在已經不喜歡吃泡菜了。」他道。

    我靜靜地看他幾秒,我原想冷笑幾聲,我原想直接把那包東西甩到垃圾桶或者他臉上。

    最終,我只是語氣淡然:「哦,總裁你的口味還真多變啦。」

    然後,伸手把那一包別人不要的東西拿了過來,若是別的東西我一定扔垃圾桶,但這是我媽做的,做給她兒子和她兒子的同事吃的。

    走過秘書室時看見張芯還在,便問:張秘書,你要嘗嘗泡菜嗎?我媽秘方特製的,我不小心帶多了一個人吃不完……

    算了。畢竟,畢竟,從頭到尾都是我在一相情願。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狀況,就在一個月前,我還和他同床共枕,親密異常,他為何忽冷忽熱到這種地步!對於他的若即若離,我已經開始覺得疲憊不已。我一向不服輸不退後的韌勁在他的面前毫無用武之地。我心恢,我氣餒。

    一果然只能逐漸消散至最初始的零,不能遞加為完美的一百。

    我的心,就那麼一小塊,這樣日復一日地被他磨著,一下一下,不知還能耗到什麼時候。

    中午時,陳天翔過來找我,順便一起吃個午飯。突然很想聽鋼琴,於是我提議去Ivory。陳天翔似乎不怎麼願意。

    「怎麼,你不喜歡那裡的菜?」

    「不是。」

    最後我們還是去了Ivory。

    點了菜我開始欣賞起鋼琴與美人。不知怎麼,今天我總覺鋼琴上方那兩道清冽的目光時不時偶爾有意無意地飄向我們這桌。

    這之前不管我怎樣盯著看,那雙眼始終都不曾在這大廳中停留,彷彿這廳中碌碌之聲與他無關,自彈他的琴,如今卻似被什麼驚擾了,心不再靜,琴不再純。

    心血來潮,只是在一瞬間。伸手一招,向瀟灑高大的服務生說:「麻煩幫我買束花來送給那位彈鋼琴的先生。」

    服務生顯出少許為難之色:「先生,之前從未有客人送花或其他東西給本店的鋼琴師,所以您……」

    「是否店內有規定不允許?」

    服務生一愣,然後搖頭:「那倒沒有這個規定。」

    我笑道:「那不就行,我常來這裡用餐,也來聽琴,他的琴聲讓我的用餐變得非常愉快,我想送花表示我的感謝與祝福,我想貴店店長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吧。」

    服務生捧著一大束百合送到他面前時,他望向我這邊的目光有些訝異,不,或許是比訝異更為複雜的神色。我朝他一笑,他只呆了一瞬,馬上禮節性地朝我微笑示意。

    我覺得這種眼神的交流很奇特,隔著半個大廳的兩人,明明互不通姓名,卻能夠熟稔毫不遮掩地用笑意來表達彼此之意。

    回去時陳天翔開車,我坐助手席。

    「你今天看上去怎麼有些心神不寧?」我不解地看他。

    前不久我還好奇地期望,這個一臉正經滿心工作的男人什麼時候會露出一點點屬於正常人的表情神色。今天就看到了。

    「沒有,我是在想明後兩天的工作安排,還有總裁這幾天為什麼一反常態地心情不好。」

    一提到那個人,我剛剛吃完飯聽完琴的好心情一下被沖得乾淨,「忽冷忽熱」、「不可捉摸」這些詞語疾速衝入腦內。

    「他不是這幾天突如其來的心情不好,而是一貫的心情惡劣。」我冷冷地說。

    陳天翔看了看我,突發一語:「沈練,你真的不知道總裁為什麼心情不好嗎?或許……」他猶豫著,「你可以做些什麼讓他心情變好也說不定。」

    我嗤鼻:「我沈練何德何能,能讓大總裁心情舒暢。」

    其實,我的內心是極其渴望自己有這種能力的,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有這種能力。讓他不再煩惱,不再悲傷,不再冷漠。

    我不想有什麼大智大才,我只想讓自己所愛的人能在自己的撫慰陪伴下不再憂愁悲傷。可惜,我沒有。

    晚上從公司出來,正要叫車,一輛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我身後。

    「思瀚!」

    ***

    「對不起,沈練。」坐在高腳椅上,端起酒杯,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我倒是很高興他來找我。其實那晚的事現在我並沒怎麼在意。思瀚的反應或許激烈了點,但總還在情理之中。我不需要他這麼正式嚴肅地想我道歉。

    「那天我心情不好,又陡聽你說那件事,心裡更亂,一下適應不過來。」

    他一臉嚴肅,我看著倒不適應了,於是笑道:「別這麼婆媽了,那點小事我從沒放在心上。只是,你那一拳還真狠。」我又開始逗他。

    他垂下頭,低聲問:「那一拳真的很痛嗎?」

    他這樣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媳婦,我笑著一拳打過去:「別惡了,痛又怎麼了,你現在才悔過,我痛都痛過了。你要賠罪,就把這幾瓶酒全喝完。」

    思瀚不語,果真悶聲不響地猛喝了好幾杯。到後來倒是我先勸他別喝了。

    「沈練,你知道這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是什麼嗎?」他頭低著,盯著手中搖晃的酒杯。

    我想了想,認真地答:「做了個惡夢醒來發現自己活著。」

    他用鼻子哼出低笑:「是單戀。」

    我愣了。他竟說出這麼個答案來,實在大出我意料。

    「人生最痛苦的事你知道嗎?」他又問。

    這次我沒答,我知道我不答他也會自問自答,他只是想找個聽他說話的人而已。

    「單戀。」他咕嚕咕嚕喝下幾口酒,眼神投在我臉上,卻又很明顯地越過我的臉落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你喜歡著他,戀著他,都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你在心裡開扇窗,讓他變成蝴蝶也好蛾子也好什麼蟲子也好,爬進去。讓他在你心裡爬呀爬,讓它的翅膀扇動著,被它的觸角撫摸著,讓它的身體溫存你,取悅你,它住在你心裡,任何人都不知道,它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它在你心裡翻江倒海,興風作浪,不知道它讓你快樂著期待著,你偷偷摸摸地獨自快樂,無與倫比,貪心不足地想把它永遠圈在你心裡,可你還沒來得及築好豢養它的城牆,它已經飛進了別人心裡。」

    我驚見思瀚臉上的那隱若不明的哀傷,我錯以為他不會有這麼感性的一面,原來只是我沒發現,或者說他從未在我面前這麼坦然地表現。

    他開始有些醉眼迷濛,我過去扶他,他甩開了我的手。

    「我能欣然接受單戀的快樂,卻最終承受不了與快樂並存的痛苦。」

    他把腦袋身體全趴在桌上,輕歎,表情無比落寞,「我果然還是不夠資格單戀。」

    不夠資格?我聽了愣住。

    我夠資格麼?太貪心,太期望,太在乎,

    或許,在我親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完全不夠格了。

    「思瀚,你知道嗎,愛就是寄住在心裡的一個魔,當你心裡住下這個魔的時候,你早已不是你了。」

    我看著那雙迷離的醉眼,對著他說,也是對著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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