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嗎?
到達「火川會」在東京的總部,同時也是他所居住的家以後,伊籐浩司換了一套衣服,就立刻跟著他的手下們出去了,將她一個人留在這個屋子裡。
剛才在車上,她還滿懷柔情以及期許的期待著新的生活,可是不到一個小時,她就被扔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侍女們再多,也都是些不認識的人。而且,這個看起來被佈置得喜氣洋洋,又非常日式風味的新房裡,現在也只剩下她一個人。
侍女們很恭敬親切,手腳也很麻利,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當當,退下前還很好心的替她點上了可以安睡的精油。可是,她好歹也是個新娘,如今卻在新婚之夜孤單的一個人,並且待在異國,如何能夠入睡?
他一句話也沒有交代就離開了。前一刻在車上,他們之間明明還那麼心靈相通,為什麼回到這裡以後,他又完全變了個人?
她不瞭解他,環顧著這陌生的環境,畢煙藍的心底泛起陣陣寒意。赤著腳,她踩在柔軟的白色地毯上,將臥室裡的每扇門都打開來。
這裡是浴室,她剛才進去洗過澡;這裡是什麼地方?一個小型的儲藏室嗎?那這裡呢?更衣室,這裡是房門,外面就是走廊……
走到最後一扇門前面,她悄然的打開。在她眼前展現的竟然是另一間非常男性化的房間,光線從她這一邊透到那一頭漆黑的房間裡,朦朧的照出了整個房間的全景。
這裡是哪裡?畢煙藍走了進去,一步步的摸索向前。這裡應該是伊籐浩司的臥室,從這種純黑純白的擺設與色調,她就感覺到了他的存在,這是個充滿線條、讓人感到冷冰冰的房間。
畢煙藍小心的打開燈,走到衣櫥前,毫不遲疑的打開——沒錯,這一定是他的房間,那些剪裁的衣服正是適合他身材的服裝。
一股失望從她心底汩汩的湧現,這裡有兩間臥室,雖然有一扇門可以相通,卻還是分開的兩間臥室。
新婚夫妻就需要分房睡,這暗示著什麼?代表他們的未來也是這樣的關係,表面上看起來是夫妻,其實卻是分開的兩個人。
關上衣櫥的門,關上燈,畢煙藍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並且關上了那扇相通的門。
她的臉疲憊中透著異樣的蒼白,眼裡更有著點點的失望與傷心。逕自坐到床上,畢煙藍拉起被子,那一刻,她看起來是那麼單薄與脆弱。
承認吧,畢煙藍,你其實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愛著那個人,不管他叫常浩,還是伊籐浩司,不管他對你做過什麼,你還是會像飛蛾撲火般的瘋狂愛著他。
可是他呢?你在他的心中到底是什麼?他說是為了當初的承諾而娶你,但這種守約是否是他贖罪的一種表現?
她打了個寒顫,她真是太傻了,為什麼從來不曾想過這種可能性。因為他對當初拋棄她的事耿耿於懷,所以現在才會來遵守那個承諾。
畢竟從頭到尾,他都不曾對她說過一句「無法忘記」或者是「依舊愛著你」,也許這只是他補償她的一種方式吧,
淚水悄然滾落,她卻渾然未覺。
她只是感到這樣的自己有一點悲慘,有一點可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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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籐浩司打開了那扇通往他妻子房間的門,他悄無聲息的走了進去。
她看起來還在熟睡,雖然眉頭皺緊的樣子讓人覺得她似乎在作噩夢,但是他還是不願意把她吵醒。
伊籐浩司的臉上有著疲倦和無奈,哪有像他們這樣的新婚夫妻,新婚三天來,竟然不曾在清醒時遇到過。
他每天早出晚歸,睡眠時間只有兩個小時,而且又不想打擾到她休息。所以關於她的事,他只能在車上聽手下描述。
第一天她參觀了整個總部;第二天她見了總管,跟著忍叔瞭解火川會的內部結構,還有她所要擔負的責任;昨天,她開始和房子裡的人聊天說話……
她是那麼努力的在學著如何當這裡的女主人,那麼積極的生活。他多麼想親自表揚她,並且告訴她,她做得很好。
可是沒有時間……今天還要繼續和「青龍組」的老大開會,一些地盤上的事不得不去解決,而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去做,關於會社業務的事。
他的手伸到她額頭上,卻又縮了回去。如果她醒來,他會不想離開,但他沒有可以停留的時間。
伊籐浩司迅速的讓自己轉身,不再看著她,反正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們來日方長。
退回自己的房間,他無聲的關上門,然後疾步走出房間,走下樓梯。
房裡的畢煙藍突然間睜開了雙眸,似乎有什麼東西讓她心悸了一下,她環視四周,還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看了眼窗外,天色微明。她抿了下嘴角,堅定的下床,悄然走到那扇和隔壁房間相通的門前,側耳傾聽。
毫無聲音——她摸下了胸口,閉上眼睛,然後大膽的打開房門。
如果他在睡覺的話怎麼辦?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好了,結婚三天,她甚至都不曾看到他一眼啊!
輕手輕腳的走進他房間,她迅速關上門,生怕隔壁房間裡的亮光會把他吵醒,昨夜她等他等到兩點才迷迷糊糊的睡著,她應該要等著他回來的。
但她還是撐不住的睡著了。
她走到床邊,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這麼早,他竟然已經離開了。要不是因為看到凌亂的床鋪,她幾乎以為他不曾回來睡過。
沮喪寫在她的臉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她晚上不曾睡著就好了。
畢煙藍悻悻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再一次失眠。其實這幾天她的睡眠也是又淺又少,隨時都期待著他的出現,但他還是沒有出現。
畢煙藍坐在床沿,靜靜看著東邊天空露出魚肚白,然後準備梳洗起床。
「真是的,這麼一大早,我兒子就不在家了,那麼新娘呢?」
當她準備打開房門走出去時,門外響起了一陣喧嘩。
「伊籐夫人,少夫人還在睡覺。會長今天出門前囑咐過我們讓她多睡一會。」回話的是她的貼身侍婢京香,京香的話讓畢煙藍渾身一震。
伊籐夫人……難道是她的婆婆到了?她深吸一口氣,趕緊打開房門。
「婆婆,我已經起來了。」果然,站在門口的就是在婚禮上出現過的伊籐優,她的婆婆原名叫北川優,一年前才正式嫁給了浩司的父親伊籐俊三。
「煙藍,我們一直不想打擾你們的蜜月期,所以才沒有立刻來看你們。可是我昨天晚上聽說我那個不懂事的兒子,一直把你扔在這裡,自己整天不見蹤影?」伊籐優穿著藏青色的和服,氣質典雅。
「他在忙公事。」畢煙藍搖了搖頭,她從婆婆的眼睛裡感覺到婆婆想要和自己單獨談話,於是就把婆婆請進隔壁的小會客廳,遣退了其他人。
「我們就在這裡吃早飯,你公公一來到這裡,就和他的那些老部下們去閒話家常了,正好,我們婆媳間也能說些貼心話。」伊籐優的國語很好,她們完全不必用日文來交談。
「好啊!」終於可以說自己國家的語言,畢煙藍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煙藍,當這個火川會的當家夫人是很辛苦的。」伊籐優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成了苦澀。「你應該知道,我當年就是不想做這裡的當家夫人,才會和俊三決裂,懷著浩兒……現在他叫浩司了,懷著他獨自離開東京。」
畢煙藍慎重的點了點頭。「浩司大致都告訴我了。」
「他說的一定很簡單……其實他也未必能夠瞭解我的心情。」
「如果婆婆不介意,不妨和我說一說。」她太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來到日本後,這種渴望就越來越深刻。
「好,我們一邊吃一邊說。」侍女來敲門,一會兒就送上了和式早餐。
「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吃西式的早餐,你們家以前是吃中式還是西式?」
「有時候中式,有時候西式。」畢煙藍看著眼前的味噌湯還有梅子飯團,笑了起來。「在食物上我不挑剔,什麼都喜歡吃。」
伊籐優讚賞的點了點頭。「浩司的眼光很不錯,我一直很驚訝他到底是怎麼說服你答應他的呢?你們應該早就認識了吧?」
看著婆婆眼裡的精明,畢煙藍沒有逃避。「是的,我們五年前就認識了。」
「在台北?上
「對!」
「那真是緣分不淺,難怪……」伊籐優隱而不說,她欣喜的打量著畢煙藍。
畢煙藍微微臉紅了。「婆婆,趁熱趕緊吃吧。」
「我和浩司的爸爸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認識的,說是緣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孽緣.我的家庭雖然不算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開了一個茶道教室,生活也算是富裕盈實。」伊籐優談起了自己過去的經歷。「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他是黑道中人,然後和他相戀,並且準備結婚。那個時候他才告訴我,他是火川會的繼承人。」
畢煙藍看著婆婆的臉,從那幽長的聲音裡,她感覺到當年他們的感情一定也很深刻,並發生過許多刻骨銘心的故事。
「我們家包括我在內,都痛恨這些以暴力來解決問題的黑社會幫派,不管他是誰,我都可以接受,但就是無法接受他用暴力來生存。」伊籐優目光清澈的看著自己的媳婦。「煙藍,所以現在的浩司讓我很擔心,我勸過他無數次,要他放棄火川會,不要從事這個行業,但他告訴我,只有這一條路,才能讓他更快成功,達到他所想要的權力和金錢。」
畢煙藍微微的皺起眉頭。「浩司並不是那麼貪財的勢利者。」
「我看到了你,我想我明白他當初說這些話的意思。你可是鼎盛集團的千金小姐,如果他只是個平凡人,他怎麼可能娶到你呢?」
「不是的,婆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捨棄一切的身份地位。我什麼也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畢煙藍的情緒有些激動,她在五年前就決定了要跟著他走,不管未來是苦是甜,她早已經做出了決定。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拚命?」伊籐優也皺起眉頭。「他為了得到這個位置,那過程簡直就是驚心動魄,我根本不願意去回憶過去五年的事。他雖然是他父親的親生兒子,但這是個只講實力不講親情的地方,他必須要拿出真本事讓手下人信服,才能順利接位。」
「那種過程,我想是我不能想像的。」畢煙藍也知道,那應該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黑社會的人不管在什麼年代,都是信奉著以暴制暴的生存法則。
「這些事讓浩司自己告訴你,我還是先說我的事吧。」伊籐優不想讓她更加擔心,這才扯開了話題。「我獨自一人把浩兒撫養長大,而他的爸爸也一直在尋找著我們,你應該知道我之前嫁過人吧?」
畢煙藍點了點頭。
「那是個很老實的大好人,在我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是他幫助了我。後來,我一直拒絕他,他還是鍥而不捨的追求我。他有兩個兒女,早年喪妻,直到有一年,我生了一場大病,都是他在照顧我,我這才答應了他的求婚,還讓浩兒跟著他姓常。」
「浩司說過他繼父是個很好的人,對你和他都很用心,很照顧。」畢煙藍看著婆婆臉上滄桑的表情,心有慼慼焉。
「可是他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伊籐優微微的歎息。「在浩司即將畢業的那一年,本來我們全家打算一起去內地發展,因為浩司的繼父想去上海做一些生意,而浩司又是學經營的,也想要去幫忙。結果……他卻找來了。」
畢煙藍全身的神經變得緊繃起來,下意識地,她知道這一段應該會和她自己也有關係。
「就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爸爸突然出現,告訴我他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娶妻,始終在尋找我的下落。他也已經知道浩兒是他的兒子,他可以為了我而放棄整個火川會,只要我們一家能夠團聚……」伊籐優的聲音激動起來,那些事在她心裡留下了很深的痕跡。
畢煙藍的雙手握緊,忽然間她明白了當年他沒有出現的理由。因為找到了親生父親,他的心裡必然也經歷了很大的波動。最後,他決定和親生父親回到日本,所以也不適合在那個時候就帶她離開吧!
「我的前夫是個很好的人,當時的我進退兩難,還是決定和他去上海。但是他卻和我離婚了,他告訴我說他不希望我未來的日子都不幸福,而且他也不想再要一個心根本不在他身上的妻子。」伊籐優的眼裡含著淚水,而畢煙藍也跟著流淚。
「所以你們就來到日本,浩司也認了父親,並且為了繼承他父親的組織,他……當年決定不帶我一起離開。」長期以來鬱積在心頭的疑問似乎有了答案,但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即使是這樣,為什麼他在這五年裡連隻字片語都不曾捎給她,為什麼讓她一個人等了一晚上,而不來見她呢?
「煙藍,我想他是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強到足以對抗你的家人,所以他才會這麼不要命的度過五年,而且一即位以後,就去台灣把你娶回家。我兒子他很愛你,他這深情的性格和他爸爸很像。」伊籐優握住了媳婦的手。
「婆婆,那你為什麼去年才嫁給公公呢……噢,我明白了,只要他是火川會首領的一天,你還是不能嫁給他,是不是?」畢煙藍的心裡升起了一股敬佩,對這位如此堅持原則的婆婆感到相當佩服。
「我是不是有些太過折磨他了?」伊籐優微微搖頭。「但是不管怎麼樣,有一些原則是一生都不能改變的,所以……」她的神色變得嚴肅與慎重。「煙藍,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商量。」
「好,婆婆請說。」畢煙藍被她的眼神所感染,忍不住的提心吊瞻。
「讓他解散火川會,把會社引導向正途,脫離暴力集團,脫離黑道。」伊籐優用力握緊她的手。「先前他一定要繼承他父親的位置,那是為了要娶到你。那麼現在,你們就應該一起努力把火川會導向正經生意,有你父親做後盾,這不是不可能的事。」
畢煙藍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她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她可以告訴婆婆,對於父親,她是半點影響力也沒有嗎?她可以告訴婆婆,她答應嫁給浩司,就是希望依藉著「火川會」的力量幫助哥哥奪取鼎盛集團嗎?
「你一定也不想讓他過這種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黑社會都是崇拜武力的,如果他身處這樣的暴力集團,就必須不斷的展現自己的實力給手下人看,不然其他人不會信服。所以他即使身為頭頭,也比任何人都更危險。」伊籐優的眼神看來相當悲傷。
畢煙藍開始顫抖起來,婆婆的話激起了她心裡的恐懼。她不擔心嗎?從跟著他回到東京起,她也一直在憂慮著。她不知道他每天早出晚歸是去做什麼事,但是直覺告訴她,一定和幫派之間的鬥爭有關聯。
「我會努力看看,婆婆。」閉了下眼睛,睜開眼,她眼裡的光芒清澈裡帶著堅強。「我不會讓他再過得那麼危險,我會盡我能力去幫助他,雖然……或許我什麼也做不到……」
「不會的,你是他心愛的女人,你的話會對他產生影響,就好像我對他的父親會產生影響一樣。」伊籐優懸起的心微微的放下。「煙藍,以後你有什麼事都可以打電話給我,雖然我們住在橫濱,但是隨時歡迎你來看我們。」
「我知道了,婆婆。」答應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許下的這個諾言有多麼的沉重,如此龐大的組織,一定有許多東西牽絆著浩司,他才剛繼任,也許根基未穩,現在就讓他金盤洗手可能比登天還難。
不過……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不管花上多少日子,她都不想放棄。以後,他們應該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她可不想讓他們的兒女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
可是,他們真的會有自己的孩子嗎?
如果他每天都如此忙碌,甚至不肯走入她的房間,那又該怎麼辦?她想要做他真正的妻子,而不僅僅是名義上的稱謂。
聽完了婆婆的話,胸口湧現的心疼感幾乎將她淹沒,原來不止她在忍受著煎熬,他也同樣的生活在水深火熱裡。
畢煙藍鑽石般清澈的眼眸裡染上了陰影,但那陰影裡有著她的決心和意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