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來,他們不停地走。焚雪默默無言地走在前方,尉少臣靜靜無語地跟在後頭。走到一個定點之後,焚雪就會獨自去獵捕食物,吃飯時間變成他們唯一會開口說話的時候。
當然多數的話題都一樣──尉少臣要求他開始教他武功,而焚雪開始文不對題地顧左右而言他,然後在一陣雞同鴨講之後草率結束,最後誰都不理誰,各自找個舒服的地方躺下就睡,接著隔天尉少臣又被焚雪叫醒,繼續走路。
尉少臣的耐力教焚雪激賞,而尉少臣堅定的意志力更讓他刮目相看。尉少臣用行動證明自己不是個不能吃苦的小少爺,但焚雪看出來他的耐力已經到達極限。
今晚的落腳處是一片不知名的深谷,濃密的樹林包圍著這處隱密的幽谷,山壁上涓白的瀑布匯流成一窪清澈的潭水。
焚雪喜歡走到有水的地方休息,他喜歡乾淨的環境,如他一身潔淨的白色。
入了夜的氣溫褪得很快,藏匿在深山中的瀑布底下更覺得幽冷。陣陣冷風越過蒼林拂身而來,足以讓人冷得哆嗦不止。
「手給我。」焚雪蹲下身,朝他伸出手。
尉少臣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得可怕,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依然充滿了不服輸的傲氣。三天來,他身上的華服已經破爛,他腳下的華靴也變得髒,他不曾喊過苦,也沒叫過累,瞪視著焚雪的眼神更是不變。
焚雪直接拉開他藏在身後的手臂,沒給他掙扎的機會,當然,他也沒力氣掙扎。焚雪撕開他那殘破的衣袖,露出雪白細臂上那道紅腫潰爛的傷口。
被泠霜刃劃過的傷,是不會自動癒合的。
「不用你管!」尉少臣低喊,心臟卻跳得很急。
焚雪看了他一眼,冷沉的眼神像深到了底的幽冷潭水,神秘又難以探測。他鬆開了手勁,轉過身去生火,然後又是一語不發地離開。
尉少臣愣了愣,看著那抹白影隱沒在密林裡,這才稍稍地鬆了口氣。他轉過身去輕輕地捧水洗淨手上的傷痕!刺骨的灼痛感狠狠地鑽入四肢百骸,他咬緊牙根不敢哼出聲來,但盈眶的眼淚卻還是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他不是哭,是真的很痛!他忍了三天的痛,就是不想被焚雪發現,不能讓他看不起,不能讓他笑他軟弱!
小小的身體抖得厲害,他知道自己正在發燒,也看見傷口開始化膿,但是他不能倒。爹爹說,真正的男子漢不能哭、不能放棄、不能不勇敢!
「爹……」臣兒很勇敢,臣兒都沒哭,只是真的好痛,真的好痛哦……
沒半點聲響,但是卻有一陣冰涼的氣息襲來。尉少臣已經可以敏銳地察覺到,那是屬於焚雪獨有的冰冷之氣,他立刻抹去眼淚,下意識伸手探入水中抓住一顆冷硬的石頭,但焚雪的聲音先制止了他──
「放棄偷襲我的念頭吧。」
尉少臣背對著他,分不清是燒得頭昏眼花,還是氣得頭昏腦脹。他性子一使,抓起了水中的石子往瀑布底下拋,拗著脾氣不說話。
感覺那股冷冷的氣息貼近了自己,他的心臟又開始不平穩的跳動。多少還是會對這樣的人物產生恐懼,就算他表現得那麼堅強不在乎。
尉少臣小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三天的相處並沒有讓他卸下任何戒心,他沒忘記這個人不是尋常人;是奶娘口中說的妖物、是傳說中的殺人狂魔、是取走爹爹性命的劊子手!
焚雪按住他小小的肩膀,不花一絲勁道就扳過他的身子面對自己。看著那張蒼白的小臉,泛紅的眼眶掩飾不了他正強忍的啜泣,但是他的眼神依然那麼傲氣,瞪著自己絲毫不畏懼。
焚雪居然送給他一抹非常動人的微笑,在濛濛的夜裡顯得那樣飄渺,尉少臣皺起眉頭,一臉的莫名其妙。
輕柔地挽起尉少臣微顫的手,焚雪將方纔採來的藥草送入嘴中咀嚼,然後將嚼碎的草末塗在他的傷口上。
「哇啊!」
這下尉少臣再也忍不住大聲痛喊出來,使勁了力氣想抽回手,焚雪卻將他握得更緊,他只能任眼淚一串串地掉下來。
「唔……」緊咬著泛白的唇,恨自己懦弱的眼淚落得如此卑微,尉少臣整個人顫抖地嗚咽著,幾日來的委屈完全潰決。
撕下白衫一角幫尉少臣包紮好傷口後,焚雪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見他低垂著腦袋,忍著不哭出聲音的模樣,心底閃過一絲懊惱。
該怎麼給一個孩子鼓勵?安慰?打氣?他通通不會。所以他選擇默默地別過頭去料理晚餐,不去看尉少臣止不住的晶瑩淚水。
尉少臣覺得很丟臉,更覺得很無助。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做了一項多麼愚蠢的決定!沒有告知尉龍府任何一人,逕自跟著他走,也不知道他要帶自己走到哪裡?這樣傻傻地跟著他就想報仇?簡直愚蠢到極點。
焚雪遞給他一塊烤好的腿肉,他悶著氣搖頭,曲起膝蓋,縮著小小的身體。
「吃飽,好得快。」這算是他第一次哄小孩吧,也是這三天來第一次,他終於意識到尉少臣還只是個小孩。
尉少臣沒再拒絕,接過烤肉默默地吃,邊吃邊哭。他對自己說──乾脆讓眼淚一次流個痛快!以後他再也不會哭,絕對不會哭了!
這頓晚餐,是他們第一次沒有任何的對話,週遭靜得只聽見瀑布的流水聲,還有柴火燃燒的嗶啪聲。
尉少臣始終背對著他,自己吃完東西之後就躲到一旁洗臉,然後縮到湖畔邊的樹下睡覺。
他的頭很昏、眼睛很酸、身體很燙、心裡很悲傷。
這三天他一直想著爹的樣子,一直想著自己的處境,然後靠著這股力量,逼自己絕不能對這個殺人兇手低頭。
但是這三天來,他每一次的偷襲都失敗,每一次都會被發現,所以他知道了,只有讓自己變得很強,才有能力跟他對抗……
渾渾噩噩、昏昏沉沉,他感覺自己已經睡了很久,明明全身都燙得像火在燒,但是從體內竄起的寒意又讓他冷得想發抖。
可是突然之間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沉到一個柔軟的羽床裡,像尉龍府裡奶娘抱著他,在自己的床上睡覺那樣的溫暖舒服……
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映入惺忪眼裡的只有一片柔柔的白色幻影,他睏倦地又合上眼。
倏地,他猛然睜眼,發現自己居然整個人被焚雪抱在懷裡睡覺?
他瞠著眼,卻動彈不得,又開始發抖了……
「繼續睡。」他的聲音很輕,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虛幻飄恍。
尉少臣卻再也沒有睡意,整個人僵在他懷裡不知所措。明明應該用力地推開他,但是渾身卻使不出力氣。
焚雪的體溫非常低,在他懷中絲毫感受不到該有的正常體溫,但尉少臣卻逐漸感受到自己昏沉發燙的腦袋得到散熱的紓解,而原本體內的惡寒也漸被驅走變得溫暖。
維持這樣的動作其實很舒服,尉少臣也沒力氣抵抗他,乾脆就這樣舒服地讓他抱著。身體很累,意識卻很清醒,他開始發問──
「你要帶我去哪裡?」
「離開江湖。」焚雪閉著眼輕聲回答。
「你什麼時候要教我武功?」
「等你傷好。」
「我得學多久?」
「不知道。」
「你的劍法你學多久?」
「忘了。」
尉少臣擰起眉來,跟他說話真的很無趣,他永遠回答得很簡單,但是教人聽不明白。
「焚雪是你真正的名字?!」
「不是。」他倒是有問必答。
「那你的名字?」
「忘了。」
他真的很無聊,這是尉少臣這三天來對他的唯一瞭解。尉少臣跟著閉上眼睛,開始覺得有了睡意,嘴上卻還是問著──
「為什麼你要殺我爹?」
「是他要殺我。」
「奶娘說你是個殺人魔……爹要殺你……是為民除害……」他的聲音開始含糊。
焚雪緩緩睜開眼,看著懷中那張酣睡時純真的臉,多麼無邪乾淨的一張臉。
尉少臣,就這樣維持你的純真吧!你還大小,太多事不會瞭解,世人愚昧的想法、天下庸人的自大、亂世紅塵的醜陋,太醜陋了……我寧願你什麼都不要看見,就這樣活下去……
相擁而眠的第一個夜,尉少臣睡了個好覺,焚雪卻狠狠地失眠了。三天的試探,精神與肉體的試煉,尉少臣已經通過了最初步的考驗。
他將帶著他遠離這紛擾的俗世,專心一志地栽培他、傳授他。懷中的小人兒,他絕對不會放手!
◆◇◇
十年後,離楓谷
微風輕輕,掠過枝頭,抖落了秋紅枯葉。午後和煦的暖陽下,寧靜的山林間,突如其來一道凜冽的劍氣劃空而上,直逼蒼林古樹上那抹飄逸白影。
「噹」!一聲脆響,劍芒激起火花點點,瞬間只餘清煙。
悠暇躺臥在樹上休憩的人影絲毫不為所動,方纔的偷襲彷彿只是一陣清風拂過,完全不構成任何威脅。
「不要裝睡!下來!」樹下的少年仰高著腦袋怒吼。少年清瘦高挑的身形,卻有著健碩的寬肩,一身麥色的肌膚閃耀著傲人的青春神采,狂野長髮紮在腦後,讓那張俊逸的臉龐更顯出色。
十九歲的尉少臣,已經是個絕色少年,儘管他依然有著孩子氣的驕縱霸氣,卻掩不住他長大成人之後的耀眼風采。
十年寒暑交替,尉少臣不再是個九歲孩童,但焚雪的模樣卻絲毫沒變。他依然飄逸若雪、依然面若冠玉、依然冷淡神秘,可謂十年如一日。
「氣勁過重,不但輕易讓我發覺你的突襲,也讓我瞬間得知你的方位,忌諱。」焚雪慵懶地啟口。
尉少臣蹙眉退開,朗目一瞪,眼底儘是不服氣。他就是學不來像焚雪那樣無聲無息,靜悄悄的像個鬼影子一樣,有時候真的會讓他錯以為焚雪只是一道影子,根本沒有實體。
「誰說我要突襲你?我是看見你頭頂上有蟲!」每次偷襲失敗,他總是有借口為自己辯駁。
這時焚雪就會露出淡淡的微笑,像一縷輕煙舞過澄淨的湖面那樣虛邈。有時候尉少臣不禁要懷疑起,這樣柔美的笑容會是一個殺人魔所擁有?
白影翩然落地,面對著已經與他齊高的少年。
十年來,尉少臣幾乎是照著他的期許在成長,不論是他優秀的習武資質,還是他直率的單純性格,抑或是他俊挺的出色外貌……
十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卻足以讓許多情緒變得很模糊,但兩人心裡都很煎熬,一個急於學成復仇,一個急於授之驗收,而真正的煎熬絕對不只如此,只是誰都不想說……
「我需要一把真正的劍!」他從來沒拿過劍,焚雪用樹枝、用細竹、甚至用葉片來訓練他,但就是不給他一把真正的劍,更別說會讓他碰那把稀世罕有的泠霜刃。
「還不是時候。」焚雪繞過他,淡淡地丟下這句他再熟悉不過的回答。
尉少臣只能乾瞪著眼,十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彼此有絕對程度的瞭解,但是他依然摸不透焚雪複雜的思緒。他看似悠哉散漫,卻深沉難懂;他總是冷淡傲慢,卻又狡猾古怪。
就是古怪!反正他就是怪人一個!而且十年了,居然完全沒老?!
問他緣故,他總是回以一記高深莫測的微笑,笑得尉少臣一陣頭皮發麻之後,一派逍遙地轉身離開,像是根本什麼都沒聽見。
然後尉少臣才會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剛剛那抹淺笑藏著多麼輕蔑的寓意。好似嫌他問得多蠢,所以懶得回答。
焚雪不只是怪人,根本就是妖怪!
「今天不練劍。」焚雪逕自走向湖邊。
尉少臣邁步跟了過去,沒好氣地說:「那要幹麼?我可不要下棋!」他喜歡練劍,喜歡活動筋骨,喜歡享受汗水淋漓宣洩的痛快,他天生是個武者,而且擁有過人的天分,至於焚雪另外教的那些詩棋書畫,他樣樣沒興趣!
「不下棋。」焚雪佇立在湖邊,白髮輕揚、衣衫翻飛,湖面上水波瀲灩,教人望之,恍若置身虛幻之境。
「我教過你游泳嗎?」
「沒有。」尉少臣緊緊盯著焚雪看。這張臉他看了十年,依然找不到讓他可以挑剔的缺點,他不否認自己很喜歡看著這張白淨的臉。
焚雪的容貌很俊美,焚雪的笑容很優雅,當他坦蕩直接地看這張臉的時候,彷彿就可以說服自己,這不是屬於一個殺人兇手的容顏。
因為太無瑕、因為太完美,所以可以暫時欺騙自己,這張臉其實很無邪。
但焚雪的美總是帶著遙遠的距離,即使他就站在眼前,卻總像霧裡看花,朦朧得像是出自於幻覺。
也還好焚雪的長相很順眼,不然他可無法想像,十年來每天要面對一張面目可憎的臉孔,那是多麼倒胃口的事!恐怕……他也不會傻呼呼的跟著他一走了之了。
「教我!」尉少臣從來不抗拒學任何東西,當然除了要他讀書之外!他一心一意就是要超越焚雪,不僅是劍術而已。
焚雪漾開一抹如沐春風的微笑,頓時拂去了秋涼的寒意。尉少臣看著那抹絕美的笑顏,好似有種針扎似的刺痛疼入了心頭……每次見到焚雪的笑,他就會莫名地感到心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會。」
「什麼?」尉少臣瞠眼大叫,驚愕地看著焚雪。他以為這世上沒有焚雪不會的事,現在他居然說他不會游泳?騙人!
「這是一種本能,我不知道該怎麼教你。」笑容收斂了些,他的目光停在波光瀲灩的湖面上。
焚雪很少盯著他看,很少像尉少臣那樣……坦率直接的看著自己。
尉少臣的眼睛太清澈、太過明亮,所以更顯火熱。
焚雪總是盡量避免那樣灼熱的注視,因為一碰就會灼傷了眼,就會模糊了視線,就會看不見那道界線……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兩人之間亦敵亦友,兩人的界線始終模糊不清!尉少臣從來不把他當師父,永遠當他是父仇人,而這個仇人卻又同時是養育恩人。
「你的意思是你會,但是不會教我?」跟焚雪說話,實在是很費腦筋。
不是不知道該怎麼教尉少臣,而是不想跟他有身體上的碰觸。焚雪臉上的笑容褪去了,面無表情的他看起來真的非常冷。關於自己在顧慮些什麼,焚雪並不敢想得太明白。
「釣魚。」轉移話題,答非所問,向來就是焚雪敷衍他的絕招。
尉少臣瞪起眼來,又是這樣!焚雪越不教他,那麼他就一定要學會!
一刻之後,雙雙坐於扁舟之上垂釣。焚雪望著水面上靜止不動的浮標啟口:
「置身浮水之上,有何感想?」
「小心不讓自己掉下去。」就這麼簡單!平常焚雪都是在湖邊釣魚,現在卻帶他坐上扁舟垂釣,他只覺得新奇有趣。
膽大無懼,從來就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真是他最大的優點。
焚雪微微笑道:「如果我現在給你機會殺我,你做得到嗎?」無時不刻的教導,也無時不刻的試探;隨時隨地都在指點,也隨時隨地都在驗收。
「試試便知!」而尉少臣也不曾錯過任何可以取他性命的機會,只是從來沒成功過。
當尉少臣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一心只想殺焚雪報仇,後來他長大了,越來越清楚自己的實力定要超越焚雪的顛峰,才可能與之抗衡。
焚雪的武藝堪稱絕頂,也十分守信地將自身武學傾囊相授,但至今尉少臣卻依然無法理解,他為何執意要自己學成他的精湛劍術之後殺了他?對尉少臣面言,殺焚雪當然是為報父仇,但是焚雪為什麼願意這麼做?他怎麼都想不通!
「唰!」地一聲,細長的釣竿自湖中劃開一道透明水線。尉少臣先發制人以竿搶攻,釣線飛快地一掠,水花四濺,眼看就要纏上那雪白細緻的頸項。
焚雪依然穩坐不動,長指輕佻,手中釣竿一翻,直接削斷直逼頸間的細線,隨即撲通細響,浮標沉入另一邊湖面,他整個人也不著痕跡地半轉過身。
緩緩地撫去滴落在臉頰上的一珠水滴,輕柔地以指彈向湖面。雖然僅是一個細微的小動作,就足以讓尉少臣瞭解到他的用意──
焚雪根本就是在諷刺他的動作過分粗魯!
尉少臣見釣線失利,便將釣竿斷成一劍之長,指挑氣昂,直逼面前不動如山的雪影。
焚雪左手輕握釣竿,右手拾起被尉少臣折斷的半截釣竿,從容地擋下對方的猛烈攻擊。
尉少臣一躍而起,穩踩船尾。焚雪輕鬆應對,悠坐船身,語氣裡帶著笑意。「注意你的立足點。」
「我很注意。」
「你想用哪一招殺我?」
「漂零之羽!」
「不夠輕。」焚雪一笑。
尉少臣哼了聲,放軟了握劍的手勁,運起內力推送於掌,劍氣倏然橫掃四周,濺起水花點點,每一顆跳躍而起的水珠都凝含成尖銳傷人的利器。
焚雪揚起一抹魅人淡笑,手中斷竹輕劃,無形氣場驀然擋下撲至的水珠,猛然推掌將手中斷竹疾射而出,當下破解他漂零之招,竹製的釣竿也在瞬間斷成無數。
這一對招震得扁舟劇烈晃動,尉少臣還未從這敗仗中回神過來,撲通一聲,他整個人失衡地落水了。
如果他因此而溺死,那他絕對會恨死自己!
落水的那一剎,這樣的念頭隨著冰冷的湖水灌入他的意識裡。尉少臣開始掙扎,使勁地揮動四肢,整個人在水中載浮載沉,但他越是抗拒越是無法掙脫那往下沉淪的力量。
他開始恐慌,洶湧的潮水壓迫著他的胸腔,讓他無法順利呼吸。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的雙手急欲尋找可以攀附的東西,意識逐漸模糊中,他仰頭看見那葉晃動的扁舟就在他頂上漂浮,他急急地伸手去抓,卻無法如願。
該死!他不能這樣就死!如果他是因為自己失足落水而死,那他連做鬼都不會原諒自己!
但是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意識也開始渙散,身體逐漸變得沉重,沒想到溺水居然這樣可怕,現在他終於體會到了。
驀地他感受到週遭水波的流動,費力地睜眼一瞧,看見一抹白影,和一雙急切擔憂的眸子。尉少臣下意識地伸出了手,隨著波濤晃動間與他十指交握。
這個時候的他沒有任何思考,只想緊緊地抓住這一線生機,所以他緊扣的指頭纏握得那樣急迫。尉少臣甚至在緊緊抓住焚雪之後,整個身體直接朝他貼了過去,像是急於在瀕死邊緣尋求安心的依靠。
身體在向他呼救,眼神卻顯得迷濛。
已經有十年的時間,他們沒有靠得這樣近……這也是尉少臣第一次看見焚雪如此灼烈的眼神。
明明朝夕相處、明明形影不離,但是焚雪的孤僻永遠讓他覺得近在面前卻似遠在天涯。焚雪從來不會讓他靠得這麼近,甚至在湖邊蓋了兩間竹屋,分隔彼此的距離。
尉少臣一直以為是焚雪有嚴重的潔癖,所以不喜與人靠近,但為何此時當他們十指交纏的時候,卻又可以如此強烈的感受到從焚雪冰冷眼神中傳遞而來的火燙熱情?
那種眼神,和平時看著自己時的眼神,絕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