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帝·燕王篇 第五章
    察言觀色,已知白帝心意,燕王不覺微歎,一個情字,果然傷人,即便是天下英雄也難逃脫。

    「武林傳言,白帝如虎,必治江湖。宮主十年不出,一出江湖便神勇無敵,武林豪傑聞風而服,當真是才華卓絕,名不虛傳。」

    白帝毫不客氣,「五方帝與冥教乃是世仇,論起來不過個人恩怨,燕王如此關注,莫不是為冥教說情來著?」

    燕王微驚,白帝眼光銳利,料事如神,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厲害。

    既然同是聰明人,燕王蘢不再拐彎抹角,「因個人恩怨掀起武林風波,導致血洗江湖,實非本王所願。若能化干戈為玉帛,自是武林幸事。就算不能和解,暫時休戰也好,只當看在本王的面上,如何?」

    「為了夜殺,燕王真是不遺餘力……」白帝唇邊揚起譏諷的微笑。

    燕王臉色微變,回頭看了一眼青帝。

    「皓錚是五方帝的統領啊,我楓林所做的一切可不能瞞他。」青帝毫不在意。

    想瞞也瞞不住……如果擁有金龍令的人是她,還用得著看白帝的臉色行事嗎?青帝一想起這件事便不愉。

    燕王怔了怔,忽然爽朗一笑,「既然如此,倒省了本王一番心事了。夜殺本來便是五方帝和冥教組成,都幫了本王的大忙。原來本王絕無偏頗之意,更無意評判雙方恩怨,不過……」

    他看著白帝,神色甚是意味深長,「得一人可得天下,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不知皓錚宮主同意否?」

    想不到這麼快就被白帝逼出了真話,燕王第一次產生了挫敗感。

    可他畢竟是一代梟雄,非但不沮喪,反而對白帝更加欣賞,能收服這等人才是他平生所願,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瞧見燕王的眼神,青帝便瞭解了他的想法。

    遠見卓識、袖領群倫,她也承認不及白帝,不過她向來自認足智多謀,稱五方帝的軍師也不為過。

    哪知今天燕王一見白帝頓時便驚為神人,看來重用之日不遠,到時她這個青帝只怕要被忘諸腦後了。

    白帝今日算是見識到了燕王的胸襟氣度,心下暗自佩服,收起了狂傲之態,「王爺胸懷磊落,我倒是失誤了。得一人可得天下,我不敢苟同,集思廣義,開言納諫,萬民歸心,才是得天下之良方。」

    燕王笑容微微,白帝顯然對他的想法有所保留,不一定贊同自己的大計。如今能得其敬重已屬不易,只能假以時日,憑自己的氣概,慢慢收服這只猛虎。

    念及於此,含笑道:「打擾良久,本王先告辭了。夜殺中有關五方帝的事務,無痕自會和宮主聯絡,一切由宮主決定。」

    ***

    出了寒聲居,青帝笑盈盈地道:「恭喜王爺又得一員大將啊……」

    燕王神色一沉,「有個問題我想知道,為什麼白帝一出,便可統領天下五方帝門人,而你卻指揮不了?」

    青帝玉顏通紅,「還不是因為金龍令!白黑青赤四宮門人分佈極廣,均用暗記聯繫,各宮只知自己的暗記,唯獨黃帝全部知曉四宮,所以金龍令一出便可號令天下。老黃帝走時把金龍令帝與白帝,自然連暗記也告訴他了……」

    「你好像連青帝宮也不能全指揮得動……」

    一句話更刺中了青帝的心事,楓葉死後,梅洛堅決不承認她是青帝,帶著一幫人離開了青帝宮。

    梅洛是青帝宮四大首領的頭目。只有楓葉和他才知道青帝宮的暗記,當然不會告訴她,弄得她狼狽不堪,根本無法指揮青帝宮散在各地的門人,只能另起爐灶,十年才剛剛有起色。

    豈料白帝一出,金龍令號令如神,立時便將她比得無地自容。

    她原想逼出白帝,以月明和何昭宇控制他,就可操縱金龍令指揮天下五方帝門人,真是太低估白帝了。

    猛虎出山,本來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這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白帝若不是顧忌月明和何昭宇,又念著楓葉的舊情,哪裡會買她的帳!

    燕王見她似有羞慚之色,不再追問,更加堅定了收攏白帝之心。

    青帝一轉念,白帝雖強,總還有感情上的弱點,善加利用,不怕白帝飛出她的手掌心。

    「收服一隻猛虎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啊……」

    燕王一聽便知她話中有話,捋髯而笑,「楓林,你善於出謀劃策,本王一向極為重視,你和白帝,將來都是本王不可少的左右手。」

    青帝斜睨了一眼,「我可是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王爺身邊的月明便是白帝唯一的親妹妹……」

    嬌笑聲中,人已飄然而去。

    燕王大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白帝重情重義,對月明定是十分顧忌。月明若是願為自己效命,何愁白帝不服?

    此刻心懷大暢,竟動了游春的興頭。秋無痕牽來馬,兩人信馬游韁,一路賞玩山水,倒也愜意。

    秋無痕忽然輕聲道:「王爺請向這邊走。」

    前方遠遠一湖碧水,青山倒映,雜花初生,別是一番美景。

    燕王馬鞭遙指,「那就是鏡湖?」

    「是,據說是何昭宇休憩之所。」

    「他還沒回來嗎?」

    「人未回來,他與白慕飛斷情絕義的傳聞已在江湖流傳,似有人故意散佈。」

    燕王眉頭一皺,「是何昭宇自己宣揚的嗎?他很為白慕飛著想啊,也很瞭解趙禎嘛。」

    「是何昭宇宣揚的,無涯島好像對此十分惱怒,口口聲聲罵何昭宇是官府走狗,江湖公敵,貪圖榮華富貴,背信忘義,發誓與何昭宇不兩立。」

    燕王沉吟道:「何昭宇可能使了什麼手段,才惹翻了無涯島的人。這孩子,忍辱負重,和他的母親一模一樣……」

    走到鏡湖小屋門前,秋無痕察覺了什麼,手一擋,自馬背上飛身撲入屋內,轉瞬又返身躍回。

    「王爺,何昭宇回來了。」

    「什麼?我們怎麼沒接到消息?」

    「看樣子他昨天夜裡剛回來,沒去開封,直接來鏡湖了,包裹還在身上背著……」

    迎著燕王不解的目光,秋無痕眼中閃過憐憫之色,「他喝醉了。」

    風塵僕僕,容顏憔悴,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但願長醉不願醒……

    燕王進來時,便看見何昭宇醉伏於桌,酒灑了一地。

    醉顏泛紅,仍然掩不住臉色的蒼白,身形清瘦,原本合身的衣服寬大了許多。

    忽然,一聲低低的呢喃響起:「慕飛……為什麼……你……你喜歡喝梨花白……這酒好……好烈啊……」

    燕王罵道:「真沒出息,一點都不像你母親。」

    罵歸罵,卻俯身抱起了何昭宇,如抱嬰兒般輕輕放在床上,轉頭吩咐:「給他做一碗醒酒湯。」

    秋無痕微微一笑,燕王對身邊的子女向來冷淡,從沒見他寵愛過哪一個,獨對何昭宇這樣慈祥和藹,關懷備至,看來虹影在燕王心中永遠不可磨滅。

    醉酒之後易覺寒冷,何昭宇顫抖了一下,蜷縮起身子。燕王不覺一笑,這模樣兒還真像一隻貓,不過是只醉貓。

    虹影輕靈如貓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那細長卷密的眼睫毛,挺直的鼻子,優美紅潤的小口,慢慢與何昭宇的面容重疊起來……

    當初虹影雖然沒有在何昭宇身上,刺下家族世代相傳的徽記,卻在他頸後毛髮稀疏的地方紋了一道彩虹,長大後被頭髮遮蓋住,恐怕連何昭宇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明明幾個月來已調查清楚,確認無誤,燕王還是忍不住拔下何昭宇的銀簪,撥開濃密的黑髮仔細在他頸後尋找。

    已有一些變形的彩虹出現在眼前,燕王雖在意料之中,依舊心臟狂跳。

    何昭宇自出生到五歲時,都在他的別院霓影小居中生活。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那天真可愛的小何昭宇,無人不疼惜……

    虹影,你從我身邊把他帶走,卻又棄之不顧。當時的幼兒如此柔弱無助,你怎麼狠得下這個心?

    「慕飛……」何昭宇喃喃著,兩行清淚自緊閉的眼睫毛下緩緩流出,滴落在燕王手掌中。

    一時間,所有的宏圖大計均拋在了腦後,只有眼前人令他縈懷……

    抱過你,餵過你,替你洗過澡,教你背過書。看著你一天天從小嬰兒長成小孩童,會纏我、粘我、哄我開心。天大的怒氣,見了粉妝玉琢、柔柔嫩嫩的你便煙消雲散……

    從來沒有帶過一個親生兒女,除了你之外……

    舉手撫去那眼角的淚,傷你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要給你世間所有的榮華富貴,只要你像小時候一樣乖乖聽我的話。

    「王爺,我只找到一味酸梅,將就著做了一碗醒酒湯,王爺請讓一下。」秋無痕欲扶起何昭宇。

    「我來餵他。」燕王親手將何昭宇抱在懷裡,接過碗,小心地餵他喝湯。

    何昭宇正醉後發渴,全喝了下去。

    秋無痕先是吃驚,隨即笑了,十八年前小何昭宇追著叫他小哥哥的情形,宛如昨天,誰知現在他已是開封府得力助手,趙禎用以對付燕王的棋子了。

    「該走了……」燕王舒了一口氣。

    「王爺不想帶他回府?」

    「還不是時候,這件事越自然越好,讓它循序漸進,我會等趙禎送他到我身邊,再慢慢培養起父子感情……」

    「萬一聖上起了疑心,猜出王爺要何昭宇的用意……」

    「趙禎是那麼聰明的人嗎?」燕王的語氣充滿了不屑。

    秋無痕謹慎地道:「我怕青帝太聰明了,她獻給聖上的連環計,固然是幫了我們,可也因此結下了蘇默這個大對手……畢竟操縱一個笨人當傀儡比較容易……」

    「楓林的確要提防,只有一點你說錯了,青帝絕對是要操縱聰明人當傀儡的那種女人……」

    ***

    虎嘯聲中,白虎一頭撞進了小屋,一跳撲上床。要不是隨後趕來的白帝單臂一較勁推開白虎的身體,這五百來斤的份量,非把何昭宇壓壞了不可。

    白帝抹了抹冷汗,在寒聲宮看到喪氣的白虎突然精神煥發,像皮球似的一溜煙飛滾出去,便知道這傢伙聞到何昭宇的氣味了。

    天下除了何昭宇,也沒別人能令白虎這麼激動。

    白虎嗷嗷直叫,轉著圈子想辦法要跳上床。白帝實在不耐煩,一把輕夢散撒在白虎鼻子上,氣頭上出手多了點,白虎晃了兩下,「咕咚」一聲歪倒在地上,不動了。

    滿室酒味,桌上的空碗引起了白帝的注意,伸手一摸,碗還是微熱的,想起路上瞧見那隱約身影,便斷定燕王曾經來過。

    究竟何昭宇和燕王有什麼淵源?

    遲疑了一下,目光終於投向床上的人。

    一醉解千愁,你是為了白慕飛而醉的吧?

    早已明白你對白慕飛用情至深,不願連累他和無涯島,就只有絕情離棄,獨自承擔起背情負義的罪名……

    你癡心所愛的人,知不知道你的苦心?知不知道你躲在這裡醉酒流淚……

    「好冷……好冷啊……」厚厚的錦被,仍然抵擋不住從心底散出的寒冷。

    無數次提醒自己應該離開,可是身體不由自主,坐在床邊,抱住了不停顫抖的人。

    黑髮散了一枕,臉上猶自淚痕未乾。這一刻,何昭宇如此脆弱無助,令白帝久已壓抑的感情再度沸騰起來。

    相見不如不見,道理說得再清楚,可是仍舊逃不過自己的心……

    觸上了柔潤的嘴唇,輕啄細吻,從來都只能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何昭宇低吟一聲,雙手環抱住了白帝。

    「慕飛……」

    似一桶冷水兜頭澆下,潑了個透心涼。

    「何昭宇心中,早已當皓錚是最可信任的知己和大哥……」當日的對話在耳邊不絕迴響。

    白帝苦澀地笑了,拈起枕邊曾珍藏許久的銀簪,可能就在他還回銀簪的那一刻,已注定了今天的緣分……

    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結髮同枕席的人是白慕飛……就連黃泉共為友的夢想也很遙遠……

    ***

    炊煙裊裊升起。

    「啊啾……啊啾……」

    何昭宇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硬從夢中嗆醒過來。一睜眼,一屋的濃煙,拔腳就往外跑。

    跑到外面才發現煙是從廚房裡冒出來的,又衝了廚房,不容分說,抓起水桶就潑。「滋滋」火滅聲中,黑煙滾滾,熏得人立不住腳,連忙逃出。

    「我好好的煮粥,你給我潑什麼水啊?」白帝萬沒料到弄得這麼狼狽。

    「什麼?你在煮粥?我當是失火呢……啊,是你,皓錚……」何昭宇這才認出熏成大花臉的白帝,吃驚非常。

    白帝無可奈何扔下木勺,「我這是第一次做飯……看別人燒火煮粥挺簡單的,到我手上怎麼就全變了?」

    這是那個傲視天下、英雄蓋世的白帝嗎?白衣上滿是黑灰,還被火星燒破了七、八個洞,一副手足無措狀……

    「哈哈哈……」儘管滿腹心事,何昭宇還是笑彎了腰。

    「有這麼好笑嗎?我可是一片好心想替你煮碗粥的。」白帝也笑了。

    「你做什麼都行,就是別下廚房了,不然要鬧出人命的。」

    白虎歪歪倒倒地從屋裡跑了出來,趴在何昭宇腳下嗚嗚叫了兩聲,打個呵欠又睡著了。

    「它給熏壞了嗎?」何昭宇擔心地摸摸白虎的腦袋。

    「不是,它太纏人了,餵了它點迷藥,睡上一天就行了。」

    春風拂起了何昭宇的長髮,絲絲飄揚。

    「皓錚,你怎麼來東京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有時候,命運不完全是自己能掌握的……」

    何昭宇一怔,觸動心事,不覺黯然神傷。

    ***

    垂拱殿。

    這是皇帝日常視朝之所,朝廷重要事務均在這裡議決。

    仁宗含笑道:「燕王叔到汴梁數月,一直未能委以重任,這次遼國派使前來要求和談,朕覺得王叔早年曾與遼國作戰,對其深為瞭解,以朕王叔身份出使和談,定能不辱使命,得勝而回。」

    殿上議事的全是朝中重臣,各人自有想法,目光卻一起投向燕王。

    燕王躬身道:「聖上垂愛,臣愧不敢當。出使一事,但憑聖上裁決,臣定當盡心竭力,為我大宋爭光。」

    寧穆稟告:「最近東海告急,普陀諸島嘯聚了大股海盜,劫掠海船,騷擾近海百姓,已成東海一害。懇請聖上早做明斷,除此禍患,以安民心。」

    翰林學士歐陽修是有名的忠厚寬仁之人,對此事也有耳聞,深為憂慮,「海外貿易是朝廷收入來源之一,如果斷此稅源,財政必定更加捉襟見肘。」

    「我朝與三佛齊、蒲端、渤泥、注輦等海外各國、民間商賈貿易往來極盛,杭州、明州更是東海貿易的重要港口,一旦航線被海盜阻斷,則貿易必衰,沿海百姓不知有多少要因此斷絕生路。」

    仁宗微覺奇怪,「海盜向來只是流寇,現在居然集結成股,當成禍患?可命沿海水軍前去圍剿。」

    陳賢道:「明州水軍數次圍剿,均大敗而歸,特此上八百里軍情報急。」

    「堂堂水軍,竟敗於海盜之手,真是豈有此理!」仁宗龍顏大怒。

    寧穆看向陳賢,見他轉頭不睬,暗自歎氣,襯了一句,「這股海盜人數眾多,水戰嫻熟,似經過訓練,不可等閒視之。」

    「哼,吃著朝廷的奉祿,連海盜也對付不了,真是無用,給朕從江陰水軍調兵增加援。」

    歐陽修道:「江陰水軍只有三百人,杯水車薪,恐怕無濟於事。常言說,將帥無能,累死三軍,聖上可否另派將領前去圍剿?」

    蘇默一驚,忙道:「水軍將領久在近海,熟悉地形,臨時派去的人怕是不習水戰,反而誤事。」

    仁宗便問:「朝中何人熟悉水戰?」

    歐陽修剛要回答,蘇默急忙向他使了個眼色。

    歐陽修是個老實人,不明所以,還是據實稟告:「若論水戰,朝中只有燕王爺最為精通,當年王爺曾剿沿海盜匪,從鎮江、江陰、明州,潮州、泉州直到廣東,戰功彪炳,至今沿海仍有威名。」

    朝中老臣多知此事,你一言我一語論起當年,都感慨不已。

    仁宗一見蘇默的眼色便知有問題,改口也來不及了,暗暗叫苦。

    果然,群臣紛紛推舉燕王前往再次巡剿沿海盜匪,燕王只是微笑,既不推托,也不應允。

    「不過,王叔和談在即,哪有分身之術前去圍剿海盜?」

    寧穆道:「北方氣候寒冷,二月仍是天寒地凍,大約要到四月春暖花開時才有可能考慮到和談一事。有這一段時間,憑燕王爺的才略,早已剿平了海盜。」

    群臣又極口稱是。

    「朕不想麻煩王叔,各位愛卿還有何人可推薦?」仁宗心下生氣,這群臣子怎麼只會附和,毫無主見?

    眾臣思來想去,無論何人都及不上燕王的才幹。

    仁宗只得道:「王叔意下如何?」

    「為國赴難,萬死不辭。」燕王回得乾脆俐落。

    「那好吧,朕就派王叔前往東海,匯合當地水軍將領,共同剿滅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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