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書店,特地被關照過不必高誦「歡迎光臨」,以免驚擾到在店內挑書的客人。但出於在便利店打工的習慣,店門一動丁瑞總是有把歡迎辭脫口而出的衝動,窘得他好幾次把手指按在嘴上,只有對著客人安靜地抿出一絲靦腆的笑容作為招呼。
第一天上崗就能熟練地操作需要切換的收銀系統,手腳輕巧利索,做事細緻完全沒有男生的粗枝大葉,再加上外形清秀可愛,站在收銀台後能讓進來的客人眼睛一亮,新聘進來的員工丁瑞在老闆馮伯的心目中已經有百分百的滿意值。
「阿瑞,這裡就拜託你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馮伯您請放心吧!」丁瑞乖巧地回答。
店面不大,只有一層的套間裡擠滿了長排的書架,被分為租書和賣書兩塊區域。只要在收銀的時候確認一下書上貼的標記就可知道顧客的意圖,快捷方便,再加上顧客也不算盈門,老闆沒有浪費地多僱用員工,除了清潔和理書的張嬸就只剩下收銀兼帶負責管理的丁瑞。
第一天上崗就負起管理的職責,雖然是個袖珍小店,心情也有點雀躍呢。離開火車站吵鬧的便利商店絕對是個英明的選擇,一個帥氣的妙齡大男生夾雜在更年期的女人們中間可是件令人鬱悶到神經分裂的事,從所受過隱晦的性搔擾來看,已經賺夠理由讓他立即走人了,雖然拒絕升職的挽留有些可惜,但從目前的待遇來看也未嘗不好,安靜地獨享一方天地,還可以免費借閱一些平時沒有餘錢租看的小說,想到這個,丁瑞的精神更是大大地振作。
近午餐的時段,店裡比較冷清,有兩三個穿著藍黑色西裝制服的學生擠在借書區域,不時地伸長手臂取著書架上的小說翻閱,並交頭接耳發出清脆的笑聲。就制服來看,他們必定是附近德義私中的學生吧?丁瑞認得出來,面試結束的時候馮伯對他提過德義的學生是書店的財神,一定要好好對待,他們會免費為小店宣傳的。
因為主要客源是中學生,所租售的書籍也是針對他們的口胃,除了絕大部分的娛樂類休閒小說外,還有遊戲雜誌漫畫月刊等,門類繁多,就是沒有丁瑞喜歡的繪畫專業書籍,讓他頗覺遺憾吶。繪畫是丁瑞生活的一部分,無法負擔價格不菲的專業書籍是他最大的遺憾,只得抽空去國立美術館裡去看幾場畫展來解解眼饞,雖然不想承認純藝術是高階層的附庸品,但也無法否認它是一項需要消費的愛好,偶爾幾次大師級別的畫展門票也會讓丁瑞縮衣節食好一陣子。
「哇,下雨了,討厭!」
書架旁細嫩的抱怨喚回丁瑞的注意力。
從早上起就陰氣沉沉的天果然忍不住飄起了雨,街上的行人急匆匆地跑動起來,如遭到襲擊的螞蟻一樣地慌亂。
狂風般地把玻璃門給推開,高大的身體使店門框的低矮顯得更為誇張,穿著德義私中制服的男生奔進來的霎間,不由讓人替他擔心會不會撞到飽滿的額頭。
一米八以上的個子誒!現在的孩子發育得未免太好了點,真讓人眼紅啊!身材無疑可以稱得上男模級別的,肌肉感十足卻沒有誇張到令人畏懼的地步,動作看起來十分敏捷……像一頭雄鹿。作著這樣的比喻,丁瑞不自覺地勾起嘴唇露出一個微笑,算是營業性的吧。
「雄鹿」愣了愣,反射性地抬起令人為震撼的臉朝丁瑞回笑了一下。
看著這樣的反應,丁瑞可以打賭這傢伙定是不常上書店或便利店的,很少人會回應店員營業性的笑容。他進書店的原因,大概是門外的雨已經很大了,天又涼,沒有人會傻到不找躲雨的地方而淋成感冒的,這種無心的回應沒有讓丁瑞的心情高興起來。
真是沒天理!長得高也就算了,連臉也長得惹人眼紅,老天總會對某些傢伙特別厚愛……平和的心情被驚鴻一瞥後留下的印象給徹底攪亂了,忿忿不平地盯著走向借閱區的背影抿起了嘴,丁瑞無意識地把自己的形象作為參照物:一米七二的個頭,明明不算太矮,只是小巧圓潤的臉長得太過於孩子氣,所以常被誤認為高中生,得到的讚美詞也和「高大英俊強壯」之類沒有搭過一點邊,最多的就是「可愛」「清秀」「好想拖過來抱一抱」之類會嚴重打擊男人自尊心的形容,連梅子也常譏笑他的臉屬於性壓抑的歐吉桑們的最愛。
線條硬朗,佈局和諧的五官精巧卻透著剛強的氣息,極具男性魅力的面目竟給了一個乳臭未乾的高中生?!
丁瑞不動聲色地翻出一個白眼以示不滿。他不知道這個冒失動作竟剛好落入轉過身的「雄鹿」眼裡。
「是宋學長耶,好幸運哦……」
「不知能不能和他說話啊?」
「你去嘛……」
在漫畫書架前翻閱的兩個女生紛紛探出頭,用愛慕的目光追隨著在遊戲雜誌前張望的男生。
看來是一個風雲人物呢。高於標準的身段和英俊的面目成為眾人追捧的對象也不足為奇。高中女生稚氣的反應讓又埋頭工作起來的丁瑞滋味複雜。對二十三的准社會人士來說,高中生的行為就像老人對於年青時代,只剩下懷念和批判的感覺了。
「雄鹿」的眼睛無聊地從一堆漫畫雜誌上移開,四處逡巡著,最後停留在收銀台後的小店員身上,眼中掠過一抹笑意,人也跟著翩然欺近。
「嗨!」很隨意的招呼。
「嗨,你好。」丁瑞連忙擺出營業式的微笑回應。
「是新來的店員吧?以前沒看見過你呢。」修長的身體靠在收銀櫃檯前,黑眸因柔和的笑意而微微瞇起,淡然的表情比普通的高中生多了份成熟還有……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韻,霸道又有點靦腆,兩種互不相干的特質竟神奇地被揉和在一個人的身上,而且是那麼的和諧。
「哦,我是今天才上崗的……你以前常來嗎?」
也許是對方過於出色的外形和具有壓迫感的氣質,使丁瑞感到自己無法抱著平和的心態與之正常的聊天,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有些干的嘴唇,目光輕輕從笑意盈然的臉上拂過。
「不是,只來過一次。」
正處少年和青年的交替期,略帶些瘖啞的聲音聽上去卻十分順耳。被雨水濡濕的頭髮在額前俏皮地晃動著,閃著絲綢般的光澤。
丁瑞連忙移開自己的專注的睇視,省得脆弱的自信心又被打擊一次。
「哦……」
「在下宋軒,請問貴姓?」
「丁瑞。」指著胸前的掛牌。
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宋軒伸出手捏起塑料封膜的掛牌,往貼面上的照片打量了幾眼。
近到幾乎貼在胸前的手指讓丁瑞無端的緊張升級了幾個百分點。
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
他在肚子裡嘀咕了一句,把掛牌從帶來奇怪感覺的手中抽出來。
突兀的舉動讓始作俑者揚起了俊秀的眉頭,哂意更深了。
死小鬼!笑個鬼啊?!丁瑞的圓臉迅速升溫,不過他也覺得自己的動作太過於稚氣了。
「呵呵,你還真可愛吶!」宋軒的調侃直接得讓人不氣惱也難。
「小鬼,國文沒學好啊,『可愛』是用來形容男人的嗎?!」暫時棄下職業修養,丁瑞沒好氣地瞪起了眼睛。
被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男人讚歎「可愛」絕對是件丟臉到家的事!
「但形容你是再適當不過了,我找不到更好的詞嘛!」對方不受教地堅持著,口氣裡故意多一絲撒嬌的意味來配合他的一句「小鬼」,眸子調皮地瞇成細縫。
忍住一陣不適的肉麻也為了抵抗無視對像亂放電流的無德招子,丁瑞決定不予理睬,繼續自己的工作。
「你幾時下班?」無視於冷淡,宋軒表情愉快地詢問咬著嘴唇整理發票的人,纖長的手指在粉色的紙片間靈活地翻飛,像只可愛的靈動小生物,讓他有些看呆了。
「幹嘛?」
「請你喝咖啡啊。」
理所當然的回答讓丁瑞的腦袋有霎間的短路現象產生。
「為什麼?」這傢伙有隨便請客的愛好嗎?
「因為……」純潔的笑容浮現在俊氣逼人的臉上,放鬆著對方的戒心,優美的薄唇卻吐出一句殺傷力極強的話來,「你好可愛啊,我怎麼能忍得住不請你出去呢?!」
什麼見鬼的理由?!
「啪--」整理得如刀切一樣平整的票疊被重重拍在櫃檯面上。丁瑞的圓臉上浮起憤怒的火雲,居然拿釣馬子的話來侮辱他?!這小子看來是欠揍了!沒有人教過他尊重別人是必要的做人素養嗎?
呃……鎮定鎮定,對方只是個高中小鬼,和他沒什麼好計較的!
三下深呼吸後,丁瑞勉強把拿自己的痛處開涮的小子狠K一頓的想法給強壓了下去,雖然對方長得人高馬大孔武有力的樣子,畢竟還是個未成年少男,自己一個成年人怎麼能和這種小鬼一般見識呢?!不要跟小孩子生氣……嚇他一下應該不會遭雷劈吧?
「小弟弟,隨便開大人的玩笑可不是好習慣,當心被揍哦!」丁瑞鼓起大眼板起臉,壓低聲音湊近小鬼,為了避免被別人聽到自己在威脅店內的顧客造成惡劣影響。
「呵呵呵呵呵!」討厭的小鬼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惹得書架旁的女生一個勁地朝收銀台前看過來,在她們眼裡只有兩個帥哥在輕鬆地聊天罷了。
這個店員真不是一般的有趣吶,如果真的是大人的話,會對這種話一笑了之吧。有著像小兔子一樣相貌的人說出來的惡言惡語根本毫無威懾力。
「不要生氣啦,玩笑也開不起嗎?」看到對方的臉難看地繃緊了,宋軒總算收起做弄人的惡劣笑容,他伸出一隻手,用正經八百的腔調又介紹了一遍自己,「正式認識一下吧,在下宋軒,德義私中二年級生,今年十七歲,能交個朋友嗎?」
雖然有被耍的惱意,但看在對方現在是一臉誠意的份上,丁瑞還是大方地握住了寬厚的手掌(這小子居然連手掌也這麼MAN……)。
「丁瑞,悠遊連鎖書店的收銀員兼管理,今年……二十三歲,第一天在這裡上班呢。」怎麼感覺很不爽?特別是提到年齡的時候。
「呵呵,」對方又是一陣戲謔的笑聲,「原來你已經二十三歲了,怪不得講話老氣橫秋的,虧了這張可愛的娃娃臉!」
被一再提到「可愛」又加上他最在意的面容問題,丁瑞真的掛不住臉皮了,他大力甩開握著自己不放的手,全然明白對方是故意引出自己的年齡,又被耍了一次……小鬼真可惡,而且亂沒有教養的!看來書店店員也不是好當的,要應付喜歡揶揄人的學生,對於新工作有了一點現實性看法的他決定採取不理睬的態度,坐在櫃檯後翻看馮伯留下來的進貨單子,以便熟悉店內的貨物狀況。
「不過就算你比我大,我也想約你哦。」對「自覺」兩個字毫無感知的人繼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丁瑞決定就算這張可惡的嘴巴裡吐出更為誇張的話來挑釁也不再加以理睬。小鬼大概太閒了才會做這種無聊事,不理睬應該就沒事,還是努力工作比較有建設性一點。
片刻的沉默後,櫃檯前的黑影一閃,明亮的光線告訴他小鬼已經離開了。抬眼一掃,玻璃店門晃啊晃的,顯然剛剛有人出去了。
天已經放晴,雨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就像這個討厭的叫宋軒的高中男生一樣。
除去碰到令人不愉快的傢伙外,第一天的工作還是讓丁瑞很有成就感的。
學生放學的一段時間內有點繁忙,狹小的店面裡擠進不少穿制服的學生,熱鬧的氣氛讓丁瑞不知不覺地有些興奮起來,比起在火車站的便利店裡老是招待行色匆匆的旅人而產生的淡漠感不同,年輕而有活力,沒有世俗氣息的交流讓心情也跟著年輕了好幾歲。丁瑞雖然年紀不大,但比起這些含苞的花朵來說,大概算是成熟得快要凋謝了吧,至少他心裡是這樣認為的。
年輕有活力當然是好事,不過同時也意味著他們能中氣十足地吵鬧不休,在一大幫女孩子為哪個作家的小說更為好看的大聲討論後,分身乏術的耳朵又經過幾次男生問某某雜誌是否到了的粗魯蹂躪,隨後就被沒有買到中意的書而不顧場合的抱怨來荼毒。租書的單子剛打出來又不想租了,等手忙腳亂地取消了電腦裡的交易,對方又捧著一堆書扔到了櫃檯上,丁瑞有手腳都想上陣的窘迫。還好忙亂的時間不長,等到天黑後,只剩下兩三個年紀不大的上班族在書架前翻書。
終於鬆口氣的丁瑞好整以暇地開始核算一天的營業額填寫報告表。陳嬸提出要早點下班接孩子,他爽快地應充了,幹完剩下的工作,整理完被翻亂的書後就到關店打烊的時候了。
鎖好店門出來,時間已經不早,肚子早就扁得像張薄餅,路旁的餐廳裡明亮的燈光就顯得特別地誘人,不過要不要去吃是個殘酷的選擇,辭職前拿的薪水經過一個月的消磨已經所剩無幾,而新工作的薪水還得等兩個星期才能領到,過渡時間內得小心應付錢財問題以免赤字高掛,不過去吃碗牛肉麵的享受還不算是奢侈的,他很快做出了順應實際的決定。
街上走過幾個結伴而行的高中生,雪白的襯衫和筆挺的西裝校服把他們襯托得如天人下凡。私立學校的孩子可真是幸福啊!發出「老頭」感慨後的丁瑞在臉上也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由於家境和妹妹的關係,他很早就飽嘗了伴隨著自立而來的困苦,自然很少有貴族學生的浪漫和輕鬆及……一些匪夷所思的愛好。丁瑞腦中蹦出早上那個小鬼的相約覺得很可笑誒,第一次被人相約,對方竟是個男生?!無意識地向四周望了望,又忍不住用手指彈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難道期待他會等待嗎?真是可笑啊,大概太累了,還是早點回家洗澡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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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軒,不要喝了,你還未成年……」管家馮伯擔心地看著晃動在少主人手指間的水晶酒杯。空氣裡飄動的刺鼻酒味,充分說明了喝酒的人正在利用酒精來發洩不良情緒。
優質呢料的校服被揉成一團扔在地毯上,領帶扯在脖頸後面,襯衫的扣子也散了一半,露出結實的胸肌和古銅的膚色,一改在學校裡的嚴謹面貌,在家裡酗酒的宋家大少爺宋軒毫無形象可言,順直的頭髮亂成一團,襯著冷漠的臉,誰都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正處於旁人勿擾之中。只有從小照顧他長大的馮伯敢於在此時去撩怒獅的鬍鬚,並盡職地第三次出聲勸告,雖然收效甚微。
「拜託你別煩了,馮伯!」仰起頭一口酒灌入喉中,宋軒的俊臉上浮起萬分不耐的表情,相對於其他人來說,馮伯已經得到相當客氣的待遇,否則早成炮灰消散在宋家別墅裡了。
「少爺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就不煩了。」馮伯端來醒酒茶。
宋軒無奈地接過卻不喝,置之一旁。手邊的酒瓶已經被受到鼓勵的馮伯收回,宋家的老管家對小主人還是有一點約束的權力。
「我爸和阮清風幾時走的?」宋軒倒干酒杯中最後一點酒,面無表情地問。
「下午的飛機。」馮伯小心翼翼地回答,除去烈酒傷身的原因,他覺得自己能理解少爺為什麼會喝酒發洩鬱悶,任何一個孩子聽到自己的父親和男人跑去荷蘭結婚都會受到不小的打擊吧,何況是事先被蒙在鼓裡的。七年前夫人不辭而別的事到現在終於可以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試問哪有女人會受得了和一個大男人爭奪丈夫的恥辱?
「哼,」俊逸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這麼說,我快要叫阮老師為媽嘍?」
馮伯尷尬地閉上想加以勸解的嘴巴。的確哦,叫一個才比自己大上幾歲的人為媽已經夠彆扭了,而且此人又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彆扭的關係能受得了的人還真不多。
「砰——」無辜的酒杯從指間飛脫了出去,撞碎在不遠處的落地窗欄上,也把站在其身後的兩個下人嚇了一跳。
少爺發酒飆了!接下來估計是馮伯也控制不了的混亂局勢。
「少爺,不要生氣!」
「給我出去!」愈發鐵青的臉色說明怒獅就要張牙舞爪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馮伯連忙推著女傭逃也似地退出房間,他們知道大少爺現在不需要勸解而是發洩,當然他們可不想被碎屍萬段。
終於落到耳根子清靜的宋軒凝視著地上的玻璃碎片,驟雨般的憤怒卻熄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奈的落寂。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撿起自己的外套,掏出一張被捏得有些殘破的照片,他撫摸著上面的人,自嘲地泛起苦笑。這種老土的暗戀方式現在大概沒有人再會用了,而他——宋氏企業的未來繼承人,德義私中的風雲人物,任何女生都會為之傾倒並被奉為十全十美無所不能的宋軒宋大少爺居然還在用老掉牙的方式暗戀一個人?!說出來肯定會成為本年度德義私中最娛人口舌的笑話,況且對方是個男人,在遙遠的國度裡成為了父親的愛人——阮清風。除了偷偷擁有他的照片外,宋軒對他的奢望已經被這場完全可以預料到的婚姻給徹底扼斷了。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陽光燦爛,想到他在父親懷裡呻吟著扭動腰肢的性感模樣,宋軒就忍不住攥緊了拳頭來克制噬心的痛苦。其實早就知道結局,但不到最後的事實擺在眼前,總會抱著一絲還有回轉的希望,而現在,這絲希望也被殘忍地剝奪了……
照片在手指間化為粉碎的紙屑,從敞開的窗口飛揚出去,現在已經連暗戀的權利都已失去。
父親會瞞著他去和阮清風結婚,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的主意,那張溫澤的嘴唇裡能說出世界上最動人的理由,父親肯定感激涕零對方的體貼,根本不曾想到他只是怕他知道後會不顧一切地來阻止罷了。
狡詐而殘忍的男人,阮清風!可惜他至今愛他,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愛上父親的男人,聽上去多麼具有諷刺意味啊,值得大笑一場。
放聲笑的衝動被敲響的房門聲給打斷了。
「少爺……」門外響起馮伯遲疑的聲音。
「什麼事?」
沒有了怒火,只剩下找不到出口的悲哀。
「少爺,李小姐打電話來問你幾點去接她去舞會?」
終於記起今天晚上學校交流社團組織了一個無聊的化妝舞會,身為學生會長當然會被硬性列入出席貴賓的名單以確保舞會上的女生進場率。擔當舞會策劃者的好友阿嵐絕對不容許他有說「不」的機會。雖然今天的心情糟糕透頂,但應諾人家的事就不能隨便爽約是宋軒的做人原則,也是出身商家的子弟必須懂得的與「誠信」有關的基本待事素質,身為必須繼承大業的他自然不會拉下這方面的修為。
「知道了,七點我會準時去接她的。」對掩飾自己的情緒向來很有一套,絕不會在別人面前露出半點蛛絲馬跡,畢竟還顧忌著唯一的親人的感受,他不能太傷老爸的心。
以學風嚴謹著稱的德義私中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貴族學校,但一個小小的社團舞會就可使學校裡的高價靚車引人側目了,畢竟能付得起比普通中學貴上幾倍學費的家庭不會被列為平民階級吧。
德義私中明文規定不充許學生互相攀比,並禁止學生把私家車開進學校,而且要求學生一定要著校服穿皮鞋進出學園,不許染髮更不許化妝等種種嚴格直至古板的校規卻讓很多有見地的白金家庭讚不絕口,所以德義私中已經很受歡迎地成為了他們約束和培養子弟的理想學校了。
不過今晚這些無趣之極的校規終於可以不必加以理會,由於是學校最大而且最有成效的交流社團組織的舞會,就得到了網開一面的恩惠。經過停車場上一番名車的爭奇鬥艷後,身著千奇百怪裝束的小姐和紳士們相攜進入了德義私中最大的活動場所——德義體育館,當然現在已經被改裝成化妝舞會的現場了。
望著舞場內人潮湧動更兼脂粉香水味撲鼻的狀況,踏入會場的宋軒馬上有被騙的鬱悶感,仔細想來身為交流社團團長皆組織委員的阿嵐向來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他出面組織的舞會怎麼可能不風光十足,什麼怕女生的上場率之類的話大概只為了哄自己這個不太喜歡交際場合的學生會長大駕光臨吧?一時大意被他的甜言蜜語給騙了。
臉上的油彩妝擋不住四周投來的傾慕目光,出眾的身材配上冷冽的氣勢,從進場開始,妝已經失去了掩飾作用。眾人傾慕的目光讓他身旁化著中世紀法國宮廷妝的淑女得意非凡。李珍婷敢拿自己臉上昂貴的蝴蝶面具打賭,今天她將會是場上所有女生眼紅的目標,這點認知使她把豐盈的胸脯挺得更高了。身邊的舞伴是她自信的源頭,奇特的圓桌騎士裝扮,帥得能讓人愣住的男生正是德義中學學生會會長宋軒,就算他化著妝,剛進場就被所有的女生捕捉在眼裡,傲人的身高和勻稱健壯的身材,還有舉手投足間旁人無法效仿的氣韻已經成為他的獨家標誌,任何妝扮都無法掩飾。
「親愛的老大,你終於來了!」扮成羅賓漢的阿嵐執著一張木弓熱情地奔了過來,展開雙臂給了已經面露不悅的老大一個狗熊式擁抱。對方早已摸透他的脾性,根本不為所動,舉起拳頭狠狠地給了他一下。
「這是不會有人來的小舞會?!」宋軒鼓起眼睛瞪著好友,一幅鐵面無私的表情,「說清楚你到底動用了多少活動資金?」
阿嵐撫著被打到的肩膀,委屈地嘟起了嘴巴:「就是多了那麼一點點啦,你不能怪我哦,難得人家辦一次社團舞會總不能太寒酸吧,好歹交流社團也是德義中學的驕傲嘛,我這個社長不能太丟大家的臉,讓人失望吧?」拚命擠著眼睛,很想從不曾動用過的淚腺裡逼出幾滴來裝裝門面,以博得這位六親不認只管清賬的會長大人同情。
「得了你吧,」宋軒被好友的怪臉給逗得哭笑不得,「事後給我一份詳細的賬目清單就可以了,收你的嘴臉,我快吐了!」
「YESSIR!」阿嵐立即恢復狗腿本色,「啪」地給了一個納粹軍禮。有學生會長當老大就是合算啊,雖說宋軒是個刻板到令人咬牙切齒的傢伙,但大多時候只是臉上酷酷的而已,還是相當好擺平的。
舞會開始不久,李珍婷很失望地發現挽著自己的騎士心不在焉,有好幾次換錯了舞步也沒有發覺,更過分的是沒有跳上兩支舞就把她讓給了一個穿著白袍的「巫師」,不顧她反對的目光獨自離開了。宋軒的失禮是有原因的,他的頭很痛,出門前喝了太多的烈酒,現在盡數報應到身上了,旋轉的舞步讓腦袋像個隨時要爆掉的水泡地發顫,拿手指一戳就會嘩啦啦響似的。出門前喝了醒酒的藥茶沒有抵抗住酒精的副作用,他考慮著是不是要和阿嵐打個招呼,提前離開舞會。
鬧轟轟的人群,倆倆攜手邁著舞步的學生看起來興高采烈的樣子,讓宋軒莫明地煩躁,腦子塞滿著無法擺脫的事情——阮清風和父親現在已經成為合法愛人了……而自己是被兩個至親至愛的人拋棄了的可憐蟲。
反覆想著這件事的腦袋更是沉得要掉下來了,鼻子沒來由地酸楚,他突然覺得臉上有點濕,伸手一摸,竟然發覺臉上掛著燙熱的液 體。
怎麼回事?明明不是想哭的……一定是酒精的問題,或許是酒精過敏吧?連忙用手抹去該死的淚水,他逃也似地奔向廁所,可不能讓人注意到自己現在的狼狽,否則明天必定會流言飛傳的。
幸好廁所裡空蕩蕩的,鬆口氣下來的宋軒厭惡地把頭伸到涼水籠頭下衝,結果水濺到眼裡激出了更多的眼淚。
「阮清風……你這個混蛋,竟敢扔下我……」
從牙縫裡擠出那個男人名字,與其天人交戰,索性閉起眼任眼淚一滴滴地跌落在洗手台上,他從來沒有發覺到自己原來是個軟弱的孬種,好半晌也無法收拾起沮喪到極點的心情。
「嘿,小孩子……」輕蔑的譏誚聲擦肩而過,讓陷入情緒的宋軒一個猛驚。
該死!竟然被人看到在哭?!完了完了完了,明天他一個學生會長還要不要做人啊?!更要命的是……自己剛才好像有叫阮清風的名字!不敢往下想,急忙抹淨臉上的水,直追那個聲音而去,一把抓住已經走到門外的人的手臂拽進來。
「幹什麼?!」
那人被劇烈的動作給嚇住,使勁掙扎了幾下,用於扮成吉普塞人的裹頭披肩掉在了地上。
「是你?」宋軒看清楚對方的臉後,不由愣住了,他正確地說出了對方的名字,「丁瑞?」
「是我,怎麼樣?」挑釁地回答後,丁瑞急著拾起披肩查看,嘴裡還咕囔個不停,「這可是借來的東西,如果弄髒了非得被陳嬸念不可。」
「你怎麼會來這裡?!」宋軒憤怒地質問起來。
丁瑞理直氣壯地把小臉一扭:「這裡是男廁所,我幹嘛不能來啊?!」抬頭瞥見「雄鹿」眼角邊還紅著呢,英俊的臉上紅白青黃交替開染房,羞惱的可愛樣子讓他忍不住想笑:被看到哭的糗樣也用不著這麼急吧,哼哼,小屁孩到底是小屁孩!
「我說你又不是這裡的學生,怎麼會進來的?!」宋軒憋著火氣繼續「正義」的質問,對方不是學生的事讓心稍微寬了一下,不過對方眼中的嘲笑意味讓他瞧著一百萬分的扎眼。
「有人請我來的啊,」抽回被抓痛的手腕,丁瑞好整以暇地重新披上披肩,「你們這個舞會不是可以任帶舞伴的嗎?有女生請,我幹嘛不來?!」
宋軒被堵上了嘴,擰起眉頭瞪著笑得很得意的傢伙,壓低聲音威脅似地叮囑:「你不許跟人家說……剛才的事!」
丁瑞雖然不露聲色,心裡樂啊樂翻天。總算報復到你上次調戲我的仇了,死小孩!哥哥我不是那麼容易被戲弄的!
「可以啊,小弟弟!」丁瑞捏著嗓子拍拍胸脯,一本正經地繃緊臉,支起食指在充滿壓抑氣氛的面目前晃啊晃。
「哥哥我絕對不會把學生會長宋軒同學被一個叫阮清風的人欺負到躲在廁所裡偷哭的事說出去的,你——放——心!」
宋軒的臉「轟」地脹成豬肝色,他抓住單薄的肩膀狠狠地用了把力,咬牙切齒目露凶光:「你敢亂說話,就別怪我不客氣!」
嘖!這小子吃什麼長大的,好大的勁!
丁瑞覺得自己好像撩了老虎鬍鬚,還順便扯了幾下。有什麼好著急的,被人家欺負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真是個死要面子的傢伙!
宋軒當然不光是為了面子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情緒不穩的時候到底說出了些什麼駭人的內幕,這個傢伙又聽到了多少,萬一……他不敢想像下去了。
「放手!你想殺了我嗎?」
聽到對方的抽氣聲,宋軒才驚覺自己的力氣用得太大了,連忙放開手,改抓住衣襟,臉對著臉逼視澄清如鏡的雙瞳,換上一幅黑道大哥的凶狠口氣期待能嚇到這個很不識相的小店員。
「不管你聽到什麼看到什麼想到什麼或者認為什麼,給我趕快忘了,不關你的事最好不要亂說,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刻意壓低充滿危險的聲線,昭示著說話的人可不是為了說著好玩的,識相點的應該全數聽進耳朵裡才對。
「咦?」丁瑞才後知後覺不對勁的地方了,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大事值得這死小鬼三番五次地恐嚇嗎?愛面子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奇跡嘍!
宋軒見對方一臉無姑且加不屑地回視自己,娃娃臉上滿是困惑不解的表情,顯然正在努力消化他的威脅,卻未做出任何反應。
兩人保持姿態地膠著住了,彼此互瞪。宋軒覺著眼睛有點痛,眨了兩下,略垂低視點,心頭不由一跳。微紅帶著些許濕意的薄唇片就在眼皮底下啟開一條細縫,輕吐著薄荷香口膠的味道,兔子似的眸子怔怔地睜大了一圈,晶亮地映著自己的臉,像清泉攪動起的漩渦,帶著撲鼻而來的淡淡水香要把人吞噬進去。宋軒覺得自己才清醒的頭突然又暈了起來,酒精燒到心瓣上,又在全身遊走,不行了……他努力拉回自己快要失控的心神。
「你聽見沒有?如果敢亂說話我就對你不客氣哦!」
「有你這麼對大人說話的小鬼嗎,真是沒禮貌!」不知死活的粉唇一張一翕,罔顧危險。
「喂喂喂,你幹嘛——唔……」慌張的抗議聲被消隱在兩雙唇片交纏的激情動作中。
活了二十三年的社會人士丁瑞終於有了一次初吻,不過……為什麼對象是個高中小鬼?!快要脫眶而出的眼珠子看著對方的嘴唇就這樣沉重地覆蓋上自己的臉,然後是唇,再然後是兩條舌頭在口腔裡使勁糾纏的感覺讓他想大聲叫起來。哇呀呀呀——蒼天在上,他真的沒有回應啊!這死小子力大如牛,推也推不動踢也踢不掉,而且被捏著下巴硬是叩開了抵死相抗的嘴巴把一個法式深吻瘋狂地灌了進來,他沒得選擇啊!而且好熱好悶好難過……丁瑞羞憤難擋氣得快要暈過去的時候,上天終於睜開一隻眼。
「彭——」
有人一腳踢開了門,可是還沒有踏進門口就馬上被從裡面衝出來的不明物體撞跌在地。
「著什麼急啊!趕著去投胎啊?!」來人氣急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來,衝著已經奪門而去的背影脫口大罵起來,轉頭看見有人正站在門後陰暗處,滿頭是水,臉上的油彩已經沖掉一半。
這不是學生會會長宋軒嗎?
「宋學長,你怎麼啦?」
「沒事!」宋軒好容易從神魂顛倒中清醒過來,走到洗手台前彎下腰繼續猛衝腦袋。呀呀呀,全是酒精惹的禍!可是那雙果凍般的嘴唇嘗起來味道還真不錯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