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由我來做見證人吧。學長和侍女姊姊,你打算選哪個?」
將那顆可以一眼看世界的水晶球穩穩地頂在頭上,女魔法師笑盈盈的望著騎士,以好像在討論今天中午要去吃哪一家的擔仔面的口氣,開口說道。
騎士都還沒回話,一旁的兩名候選者已經先行發難。
「當然是我!我會去拜託魔女做出解藥!就算沒解藥,生命也自然會找到出路,更何況我是女主角!」
「哈,說啥拜託,那本來就是你該做的吧?始作俑者還敢這麼大聲。再說什麼女主角,要不要來民意調查一下看看誰才是正牌女主角?」
冷靜地舉起一隻手打斷侍女和魔法師就要開始的難看互咬,女魔法師威嚇著「再吵就把你們兩個冰起來喔」,然後轉過臉看向騎士。
「所以啦,你要選哪個?」
「……我……」
一邊是情深意重、不管自己如何留連花叢都始終沒有離棄的侍女;一邊是雖然不分日夜的把自己耍著玩、卻也溫柔地寵溺著自己的魔法師。不管選了哪邊,想著另一個被放棄的人的心情,騎士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猶豫了好久好久以後,他難過的別開視線。
「……我……我可不可以兩個都選?」
***
阿融在MSN上跟我問你的狀況,我跟他說你還會罵人應該還好,只是可能懶得出去買吃的。然後他問我你喜歡吃什麼,我就說你什麼都吃。
接到那通沒頭沒腦的訊息,是大概下午五點半左右的事。
沒課的星期四午後,桌上擺著還沒拆開的泡麵、正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等待開水燒開的雲玠,忽然收到了彥泓發來的訊息。
才想著要打通電話去問沈彥泓在發什麼神經,還來不及付諸行動,這次響起來電鈴聲的,是自己的手機。
看著螢幕上顯示著「來電:杜翰融」,雲玠滿臉疑惑的打開手機,應了聲「喂?」
隔著手機,雲玠還是清楚感覺到,翰融那誠惶誠恐、似乎演練很久才下決心打電話的緊張感。
『老師……方便讓我現在過去你那邊嗎?』
……收起手機後,楊雲玠立刻親身體驗到,學生宿舍和教職員宿舍之間,是多麼的沒有距離。
掛下電話不到五分鐘,瓦斯爐上的水還完全沒有煮開跡象,剛剛在電話裡說著「我現在過去」的人,已經站在雲玠的房門口了。
「欸……老師你還沒吃飯吧?」
翰融似乎是跑過來的,沒想到他劈頭第一句話就是問有沒有吃飯,雲玠反射性地搖了搖頭。
跟在雲玠後面走進房裡,翰融在接收到響應然後做出反應中間,相距大概還不到一秒鐘。
「那你有沒有想吃什麼?」
本能地以為對方是要自告奮勇去跑腿,還來不及說「不必了我自己去買就好」,那廂的翰融,忽地說出以普通大學男生而言,算是相當稀奇的話語。
「想吃什麼就儘管說,我幫你做。」
楊雲玠一直以為,所謂的「某人忽然跑到你家,說要替你做飯」,是只有純愛連續劇才會出現的橋段。
而且說到純愛連續劇,那畫面絕對是乾淨漂亮、冰箱有很大的機率是空空如也、連廚房都一塵不染、說要作飯的人即使笨手笨腳最後還是能順利成功;總之一切畫面都會被打上柔焦,一點都不像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事。
姑且不說這部份認知可說是雲玠見識不廣所產生的偏見,至少一般而言在食材方面,絕不會像現在一樣出現過年時祭拜完畢的牲禮。
「……哇,好大只的雞。」
抓著冷凍庫的門把,踮起腳和那隻雞四目相對,翰融滿臉讚歎的誇了句:「這只應該有五斤吧。」
背靠著廚房的牆壁,就算自知一個獨居男人難免會懶得開伙,雲玠還是有點尷尬的歎起氣來。
「冰箱裡可以吃的東西大概只剩那隻雞。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啦,因為放很久了……」
「老師,整只的雞鴨如果沒切過就放進冷凍庫,這樣你一輩子都不會想去動它喔。」動作熟練的將整隻雞從冷凍庫裡拿出來,抓著雞脖子,翰融頗有感觸的歎息。「我家也是這樣,過年拜拜過的雞鴨,我上次春假回去才從冷凍庫拿出來哩。」
就要出口的「所以你還是回宿舍去吧」被卡在喉嚨裡,啞口無言地看著翰融關上冰箱,一瞬間雲玠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等一下,你真的要煮……」
可以嗎?沒問題嗎?要不要我幫忙?
千頭萬緒一下子全部擠到喉嚨來,無法狠下心打斷興致勃勃的翰融,雲玠非常難得的囁嚅起來。
「對呀?」從架子上取下看起來很久沒用過的菜刀,滿手油膩的翰融轉開水龍頭,嘩啦嘩啦地洗起菜刀和砧板。
「那,老師你去看電視吧。這邊我一個人就OK了。」
不知道是不是雲玠的錯覺,動作利落地操起菜刀、將水珠揮干的翰融,嘴角似乎浮起薄薄的冷笑。
……那是種像要吃人似的冰冷邪氣。
在半小時內起碼換了上百次頻道,就在雲玠覺得自己的腦神經快要與手上的遙控一同陣亡時,廚房那邊傳來了翰融的呼喚聲。
「老師--可以吃飯了喔。」
「喔……」
帶著三成的恐懼和七成的不安站起身子,在心中模擬著待會可能遭遇的狀況,雲玠戰戰兢兢地向前跨出步伐。
但在他踏進廚房後,不自覺地衝口而出的,卻完全不是已經準備好的任何一句對白。
「你……你是從哪裡來的家庭主婦?」
滿心驚恐的看著過完年就冰在冷凍庫、自己早就把它的存在給忘得一乾二淨的冷凍全雞,翰融竟然在不到半小時之內就把它做成熱騰騰的宮保雞丁,雲玠不自覺的開始猶豫,到底是該先稱讚他好,還是先表達內心的驚歎好。
「沒有啦,老師你過獎了。」
單純非常的立刻將這句話當成誇獎,嘴裡說著「我哪有家庭主婦那麼厲害」,翰融滿臉通紅的放下盤子,然後搔搔自己的後腦勺。
我說真的,這絕對不是過獎。你已經比一部分的主婦厲害很多倍了……
完全無法將翰融半小時前手持菜刀、抓著雞頭剁肉的狠勁,和現在羞澀可愛的笑容給聯想在一起,這過於巨大的差異,讓雲玠不爭氣的產生了類似嚴重貧血的暈眩感。
之前翰融曾經在便利商店說過他會做菜,看來真的不是信口開河……
「其它部分的肉我都切塊用保鮮袋分裝好了,老師你要吃的時候再拿出來用就好了。」
用熱水和肥皂將手洗乾淨,翰融拿起餐巾紙擦掉臉上的汗水,然後很自然地邁開腳步,走向門口。
「那,老師我……」
發現翰融的下一句話八成是「我走了,老師再見」之類,雲玠回過神來,連忙三步並做兩步的搶上前去。
「等一下,你也留下來一起吃。」
「欸?一、一起吃?」
不知怎地,半小時前跑進老師宿舍大大方方地說要作飯的人,聽了這句話之後,卻扭捏了起來。
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似地,翰融手足無措地後退了幾步。
「不用客氣,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去。」滿心想著要是翰融餓著肚子回去未免太可憐,一把拉住翰融的手臂,雲玠讓他在沙發上坐下。「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就吃完再回宿舍吧?等一下,我去裝飯。」
把遙控塞進翰融手裡,不讓他再多推辭,雲玠立刻轉身去拿碗和筷子。
從烘碗機底部挖出很久沒用過的飯匙,他以千軍萬馬之勢,全速衝向放在廚房角落的電飯鍋--然後,雲玠的動作在掀開電鍋蓋的同時,整個僵住了。
「老師?怎麼了?」
翰融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單手抓著電鍋蓋的雲玠,瞬間陷入迷惘狀態。
……現在該怎麼辦?簡單說明我看到的狀況還是講得越複雜越好?用跟平常上課一樣的口氣就好了嗎?還是乾脆裝酷、裝傻、裝可憐?
一時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翰融的疑問,支唔半晌,雲玠終於努力地擠出回答。
「……我沒煮飯。」
後來,楊雲玠一直百思不解,為什麼那時候自己會莫名奇妙地,覺得沒有煮飯這件事很好笑。
而且他也完全想不起來,當時先笑出聲音來的究竟是翰融、還是自己。
***
『各位同學,現在已經是十一點二十五分,請大家準備在十一點三十分準時熄燈。重複一次,現在已經是十一點二十五分……』
字正腔圓、本應氣勢十足的宿舍廣播被嘩啦嘩啦的暴雨聲削弱了部分音量,聽起來有些單薄。
聽著走廊上此起彼落的傳來比廣播聲更清楚的「靠」、「去死」等等謾罵之聲,在公共浴室裡刷著牙的翰融,以混著三分同情和七分愉悅的奇怪表情,長長地歎了口氣。
大概和梅雨季的開始差不多時日,學校忽然以「為了促進宿舍良好讀書風氣及捨民之友愛交流並兼顧健康考量」為由,在學期中頒布了男生宿舍必須於十一點半熄寢室大燈的禁令。
而這幾天來,不僅整個男生宿舍區怨氣沖天,女生宿舍區也是人人自危;因為網絡上已經傳出流言,據說學校下一個宵禁對象就是女宿,而且是十點半熄燈。
在這種連離開房間洗澡上廁所都可以聽到抱怨聲的狀況下,只有杜翰融非常不合群的心頭暗爽--原因無他,畢竟要是早點熄燈,對於他的個人秘密副業進行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某些事就是要暗暗的做起來才有氣氛呀……這麼想著的翰融,完全沒發現映在鏡子裡的自己,正以頭上綁著毛巾、嘴裡插著牙刷、臉頰邊還帶著一些洗面奶泡泡的詭異模樣,露出足以和古裝連續劇裡的大奸臣相媲美的邪佞笑容。
誠心誠意的向老師道過歉然後得到諒解,螢幕摔破的電腦也修好了,再加上晚餐在宿舍餐廳裡狠狠的飽食過一頓,自己現在可說是處於無人能擋的最佳狀況。
帶著今天絕對可以一夜寫完兩萬字的自信,翰融滿面春風的回到房間。
「干,什麼十一點半熄燈,再繼續搞下去我們全寢都會掛掉。」
背對著一邊用紅筆點書一邊抓著電話抱怨的堯德,翰融將網絡線給拉上床,然後輕手輕腳的,以猴子似的動作爬上床去。
同一個舖位上的柏韓已經睡了,小心著不發出聲音的架起和室桌,看著電腦發出小小的風扇運轉聲接著進入開機畫面,想起這數個月來所發生的種種,一瞬間翰融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來吧騎士!活生生血淋淋……不是,是活色生香火辣辣的激情戲在等著你!
打開照明用的檯燈,胸懷滿腔熱血,又名楚潔的色情小說作者杜翰融以從秀氣筆名完全無法聯想的豪邁動作,搓弄起手指關節。
「翰融,我關燈了喔。」
哲綱刻意放低的聲音從床下傳來,翰融也跟著小聲回應。
「好,學長晚安。」
望著眼前被溫柔昏黃的燈光給照亮的電腦螢幕,感受到胸口那份洶湧澎湃的創作衝動,翰融不自覺的,以狂暴的動作壓下鼠標打開檔案……
說時遲那時快,實時通的訊息窗口,和確認保護密碼的窗口同時彈了出來。
阿融你電腦可以用啦?
從暱稱發現訊息是德進傳來的,翰融立刻動作迅速的回了句:對啊怎樣。
沒啦。這個給你,記得加進聯絡人。
看著訊息窗口裡出現陌生的電子信箱,翰融正想問「這是誰」,那廂的德進已經以近乎神速的打字速度,傳來了響應。
這是楊雲玠的MSN啦。你跑掉那天,他快下課的時候忽然說什麼他最近覺得老師跟學生要多溝通比較好,然後就在黑板上寫自己的MSN叫大家有問題的話可以敲他,還說記得要跟沒來的人講。我知道你很怕他啦,不過加了又不會少塊肉,就加一下唄。
……怕?原來在阿進眼裡我很怕老師?這樣說起來公關也有說她不知道我這麼討厭楊老師,不然就不會硬拉我去做苦力了……
搔搔頭,雖然一瞬間生出向德進解釋自己根本沒有在怕雲玠的衝動,但手指已經壓在鍵盤上了,猶豫良久他最後還是只輸入了:OK謝啦。
不知怎地,翰融就是覺得不能說。雖然自己也沒辦法明確釐清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直覺就是告訴自己,不能任何人知道自己對雲玠抱著什麼樣的感情。
不是害怕……不是討厭。
機械性的把郵件信箱複製以後貼在新增加聯絡人的字段,要按下確認鍵時,翰融忽然驚覺要是老師現在正好在在線事情就不妙了,連忙把自己的狀態改成離線。
……不害怕也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囉?
確認雲玠並不在在線之後,翰融總算放下心來。隨手將畫面上所有的窗口都關掉,他熟練的輸入稿件的保護密碼。
可是喜歡而已,有什麼好不敢說的……算了別想了,做正經事要緊。
螢幕畫面被大量文字佔據,翰融深呼吸一口,把才纔所想的事全部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將心思轉向眼前的文字。
視線隨著文件的捲動逐漸向下移,盯著閃動的光標,他將雙手覆上鍵盤準備打字;但文件已經拉到最尾端,貼在按鍵上的手指還是維持原來的姿勢,完全沒有向下壓的跡象。
剛剛還沖跳高燒著的創作慾望,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得連痕跡都不剩了。
……糟糕。靈感飛走了。
直勾勾的盯著花了一萬三千元更換螢幕面板、經過維修站的工程師神來之手整修後,開關機速度以及使用流暢度已達登峰造極境界的愛機小灰,鏡面螢幕上清楚地映著自己滿臉呆滯的神情,翰融頓時慌了手腳。
「……嘎……」
彷彿在對應自己現下所處的狀況,他不知不覺的,從喉嚨裡發出窮途末路的呻吟聲。
不過翰融多年來的色情小說副業可不是做假的,這種情況自然不會是第一次。很快克制住繼續發出奇妙聲音的衝動,他伸手從櫃子裡抽出一本厚厚的光盤收集本。
記得學弟上個月有幫我燒新片……盡量放輕手勁地翻動頁面,好一陣子之後,翰融的動作在翻到顏色與其它頁面不同的保護套時,無聲地停下。
光盤片的書寫面上,用黑色麥克筆歪歪扭扭的寫著意義不太明確的字句。
感謝老師!春天的畢業祭
特楫一 櫻花飛舞的卒業式
特楫二 我和老師的初體驗。激情!女子高中生
特楫三 美女色情小說家與恩師的二十四小時
……啊,那個輯寫錯了。而且三片都寫錯。
反射性的拿起麥克筆將錯字塗掉,翰融正感歎著這年頭的A片花樣真多,還櫻花飛舞哩誰不知道飛舞的是什麼玩意,一個不留神手裡的麥克筆尖忽然失控滑向其它散放在桌面上的光盤片……
「嘎啊--!」
……雖然杜翰融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遭遇突發狀況時的發出慘叫很恐怖;但看著從座位上轉過身來的哲綱和堯德都一臉驚恐,那個鬧鐘放在耳朵旁都吵不醒的柏韓還被嚇得迅速坐起,他的內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湧起受傷的感覺……
「嗚啊……學長對不起。堯德對不起。」把受傷的感覺撇到一邊,翰融連忙向受到劇烈精神傷害的室友道歉。「對不起柏韓,你繼續睡喔?」
「靠,嚇死人。」把厚厚的廣韻闔上,堯德難掩驚恐的問道。「你是在叫啥?」
「我跟老師的初體驗……毀了……」把讀取面被畫了一道黑線的光盤翻面,翰融難掩悲痛的喃喃自語。「這張是DVD耶……」
「去你的,那種東西再燒就有--」
堯德的話都還沒說完,翰融忽然覺得屁股底下的床墊傳來一陣震動;猛一抬頭,剛剛還抱著棉被打呵欠的柏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逼近眼前。
雖然隔著和室桌和電腦,翰融還是能感到從柏韓身上傳來一股陌生的壓迫感。
「……你說你跟誰的初體驗?」
「誰?老師呀……」
不說還好,翰融話才說完,柏韓的臉色馬上變得像要吃人似的猙獰。
「老師?是上次那個住院的老師嗎!?」
「不是啦!」很少看到柏韓用那麼恐怖的表情說話,翰融連忙將光盤往柏韓的方向推擠,一面還往後退。「初體驗的不是我!是女高中生!柏韓你要相信我!」
「……」
望著翰融手裡的光盤,再看看他死命搖頭的模樣,柏韓的表情瞬間和緩下來。
「……那就好。」
那就好?什麼意思?
搞不清楚狀況,可是柏韓看起來像是氣消了。驚魂未定的看著他轉過頭回到自己的床位,翰融忽然覺得全身無力,整個人碰的一聲就往後倒。
靠,我現在知道了。絕對不能在柏韓面前講什麼初體驗。
默默地把這項信息給記牢,打著睡一覺起來靈感又會回到自己身邊的如意算盤,翰融瞇起眼睛,將後腦勺用力壓進鬆鬆軟軟的枕頭裡。
……柏韓怪怪的。我也怪怪的。還有老師也……有點奇怪。
意識真的開始陷入輕飄飄情境了。在翰融恍恍惚惚地想著明天該先看哪張新片才好時,之前無意間寫下的文句,忽然毫無預兆的竄過腦海。
所以……學長和侍女姊姊,你打算選哪個?
……你打算、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