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前夜下了場大雨,蘇燦因心中有事,整夜無眠,站在窗前欣賞著晨間的雨露。
他望著橫生的枝啞,攀附在上頭的雨水有如成串的珍珠,排排地掛在那兒,大雨過後,將景色洗得一片干淨,綠的碧綠,紅的艷紅,黃的嫩黃,讓人心境不由得也跟清朗起來。
他步出房門,下了回廊,走入園子裡,耳聽鳥兒啾啾的叫聲,眼望蝶兒忙碌地飛舞,鼻聞百花幽香,覺得昨夜的愁煩似乎輕了不少。舒了口氣,眼角便掃見角門有人影晃了進來。
是大哥。
蘇燦牽起一抹疏淡的笑迎上前。“大哥,難得一大早上我這兒,可有事?”
蘇齊的眼神四處游移了一番後,這才正眼看著蘇燦。“吳家那丫頭今兒個沒來麼?”
蘇燦心一震,笑道:“大哥找阿慮可有事?”
蘇齊別具深意地笑了笑,沒打算賣關子,直接說了:“那丫頭跟你讀了幾年書,多少也有些見識;我瞧她模樣也生得越發標致:本想她吳家是窮苦人家,配不上咱們蘇府,可這幾年下來,吳家在順昌府也掙出頭了,所以這門親事算是門當戶對了。”
蘇燦心頭一熱。“大哥的意思是?”難道大哥要幫他主意,將阿慮許給他為妻麼?
蘇齊注意到他眼神裡有抹驚喜,微笑道:“爹娘最近老催我問著有沒有喜歡哪家的姑娘,我想若娶那吳家丫頭,論才情、談美貌,她倒是上上之選,生意上蘇吳兩家可以相互照應。”
這席話教蘇燦聽得如遭五雷轟頂。
大哥要娶阿慮?
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在他的胸口焚撓。
“阿慮知道麼?”他用尚存的一絲理智問道,想弄清大哥是否跟吳慮提了。
“她何必知道,她家自有她堂兄吳當家的做主。”蘇齊說得理所當然。
“那大哥呢?你愛她麼?”他咄咄逼人地追問。
“愛?那是啥?”蘇齊冷嗤。
蘇燦見大哥的神情充滿下屑,還帶著譏笑之意,仿佛認為他的話荒謬可笑。
“你既不愛她,娶了她之後又怎可能珍惜她?難道只為了生意上的方便、以及該成親了就誤她一世?”他忍著氣想勸大哥打消此念。
“她嫁我有何委屈?在順昌府內,除了吳家自己,誰比得上咱們官商亨通?我又是長子,她嫁給我,富貴榮華一世,這些全是我給她的,怎是誤她一世?”
“可你不愛她,她也不愛你呀!”蘇燦咬牙切齒地說出重點。
“哈,她不愛我,難道她說過她愛你?”蘇齊挑釁。
“沒有。”但他愛她。盡管兩人相處從不提及男女之情,也從未逾炬,他也未曾表明過自己的心意,但他從未想過吳慮會成為別人的妻,更別提是大哥的妻了。
“就算她愛你,你也愛她好了,你能給她啥?經商一竅不通,求功名也裹足不前,愛能當飯吃麼?”蘇齊殘酷地道破現實。
蘇燦無言以對,心緒翻騰,甚至感到慌亂不安,覺得一直握在手上的寶就要丟失了。
蘇齊瞧蘇燦靜默無語,滿意地一笑。“我今兒個來是跟你說明白,別再與吳家那丫頭走得過近,免得日後她要成了你嫂子,下人們會說閒話。得,我走了。”
蘇燦陷入狂亂地思潮中,既無措又煩躁。
大哥一點也不愛阿慮,卻想娶她。
一想到她可能委身子大哥,而且還要收起刁鑽的性子,生兒育女持家,為了怕下人們閒言閒語,再不能與他說笑……
不,他的心一陣疼痛,完全不能接受。
阿慮一定要幸福,而只有他最了解她,他一定能給她幸福。她真要嫁。也應該嫁他呀!
可大哥說得沒錯,他拿啥養她?除了比人家多認識幾個字之外,他別無長處,難道真要讓她日後拋頭露面去賣他的字畫?然後受張天霸那無賴的調笑,回到家後也忍隱著不敢跟他訴苦麼?這算哪門子的幸福?
昨日張天霸的奚落與方才大哥話中的輕蔑,教蘇燦頓時沒了自信,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頭上那沾著成串雨露的枝啞忽然被人一彈,所有的水珠全灑在他臉上。
他唬了一跳,低聲罵出一連串的詛咒,用袖口擦拭滿臉的狼狽,卻聽見咭咭的笑聲自牆外傳來。
“死阿慮,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本少爺,給我滾進來!”他罵道。
清麗的人兒大刺刺地走進園裡。“你叫我?”她語氣一如往常的清冷,慧黠的眸子卻打量著他的表情。
很好,此刻的他並沒有帶上面具。她往好處想,昨兒個在街上,他疏淡的態度可能是她看錯了,八成是因為自己偷賣他的字畫而心虛了的緣故。
“你彈我水?”蘇燦沒好氣地質問,眸光卻貪戀地看著她俏麗的容顏及靈動的神情。他無法想象自己會失去她,無法想象自己再看不見如此牽動他的心的一顰一笑……
“我哪有?”她當然否認。
“還裝無辜?這裡只有你我兩人,還想唬誰?”
吳慮伸出手,上頭躺著一顆渾圓飽滿的桃子。“你沒在書房,所以過來尋你。見桃子生得好,正想摘顆孝敬你,怎知你偏站在桃樹下,弄了一身濕,不知者無罪,真對不住啦!”
“桃子拿來。”蘇燦聽她言不由衷,還忍不住嬉笑的敷衍態度,就知她又在誆人了,可一番解釋偏偏又說得合情合理,叫他無法反駁。
吳慮不捨地縮手。“你不趕快換下濕衣裳,當心受寒了。”
“我先吃桃子。”
“吃了啦,吃了啦,吃了啦……”沒想到他還真要,她不甘心地送上。
“你嘀咕什麼?”蘇燦得意地狠狠咬它一口。
“沒有。”吳慮失望的噘起嘴,推他走回屋裡。“快更衣。”怕他病了,她想也沒想就伸手想幫他。
“你做啥?”她的小手才碰上領口,蘇燦怕癢,笑著閃躲。
“我就破例一回,做你的丫頭,服侍你更衣。快,兩手平舉。”她笑嘻嘻地解釋。
她服侍他更衣?這對蘇燦而言簡直是受寵若驚,他乖乖聽令,等著她動手。
吳慮站在他跟前,研究起他的衣裳。這……男人的衣服是怎麼脫的?長衫上系著大帶,那麼要先松大帶嘍……但若是松了他的大帶,萬一他的長褲一起松脫了,那……那不就……她躊躇不前。
蘇燦忍不住忘情地盯著她瞧,兩個人靠得很近,每個呼息他都可以嗅聞到她身上飄來若有似無的香氣,她美麗的容顏就近在眼前,他吐出的氣息甚至可以讓她頂上的青絲微微顫動。
她在他屋裡是那麼的合適,兩人親暱的互動是那麼的自然,就好像他與她是天生絕配,他怎甘心將她讓給別人?不,絕不。
他要她幸福,也要自己快樂。
“到底脫不脫?我杵在這兒很久了,手都發酸了。”他啞聲催促,她再不動手,快點換妥衣衫,他就要管不住自己藏在心底多年,且日漸加深,就要隱忍不住的情意了,何況先前被大哥這麼一激,他只想放縱自己躍動的心,緊緊地抱著她,不讓別人有覬覦她的機會……
“手酸?你不會先放下來麼。”她雙頰泛紅,還在磨蹭。
“你當我是田裡的草人兒隨你擺布?”
他低啞的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教她驀地心顫,氣息不穩了。
屋裡的氣氛詭異地沉了,她瞧著雙臂平舉的他,不同於女子的偉岸胸膛在她眼前規律地起伏,她覺得自己像被圈在他的勢力范圍內,她第一次意識到男子的身形和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差別,而面前的他是個男的……
“阿慮,你該不會睡著了吧?”蘇燦用下頦點點她的頭頂。
這樣親密的舉動叫吳慮的臉頰更是染紅。
阿燦這家伙怎麼突然變了個樣啦?害她心跳莫名地加速,於是趕緊低首從他腋下鑽過。“我不會替人更衣,你自己來吧。”
蘇燦單手利落一抓,纏住那纖細的臂膀將她拉回。“是你自己答應替我更衣的。”他索求。
“我哪有?”吳慮掙脫不開,低首不敢與他對望。
她覺得他今兒個不太對勁,似乎多了股令人臉紅心跳的柔情,還有之前少有的親暱碰觸……她隱隱覺得有些奇異的情愫在流動,教她心慌意亂。
“你有。”蘇燦俯首緩緩欺近她。
她是那麼的令他難以自拔,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展現真正的自我,他無法想象若失去她,他會如何的狂亂、絕望……
他灼熱的氣息逼近她,吳慮心更慌了,她抬頭,驚愕地看著他。
兩個人太貼近了!她本能地雙手往他兩頰一拍,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你干麼打我?”蘇燦跳了起來,放開她,搗著雙頰。
“你干麼靠這麼近看我?”
“我是想……”
“想啥?”
想一親芳澤。“沒有。”他回神,強壓下想親吻她的欲望。
吳慮見他欲言又止,那神情仿佛內心正在掙扎什麼,但卻掙脫不開,因此顯得有些狼狽。他一向自信滿滿,極少看見他如此躁亂的模樣,這讓她心軟了。
“快更衣吧。”她柔聲叮嚀。
“阿慮,我問你一事。”蘇燦也不避諱,當著她的面更衣。
“嗯?說吧。”她心半吊著,好奇的瞧他松大帶。呼,幸好,長褲沒落下。
“你……覺得我大哥如何?”他細察著她的表情。
“做生意似乎挺行的。”她心不在焉地輕哼。
是啊!大哥行事一向穩重,否則爹怎會將家裡的一切全交給他打理。“那你……喜歡他麼?”他謹慎地再問。若阿慮不討厭大哥,那麼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他是不是該成全他倆?至少她成了蘇家少夫人,一輩子不用受人氣。
可一想到日後她與他再無瓜葛,當她傷心、受委屈時,是投入別的男子的懷抱尋求安慰,他的心便忍不住陣陣的抽痛。
吳慮眸光轉回到他臉上,懷疑地審視他,瞧他那怪裡怪氣的模樣,嗔道:“為何突然提起大少爺?”
“你別問那麼多,只要說你喜不喜歡他便成。”蘇燦心亂成一團,不耐煩地取出外衫,胡亂地套上。
吳慮瞧他那煩躁的舉動,上前接手,細心地為他打理。“別折騰衣裳啦,它可沒惹你。”
蘇燦安靜地任她擺布,多希望這情景能跟他一輩子。
“你喜歡大哥麼?”他悶悶地再問一次。
吳慮輕歎。“我只遠遠地瞧過他,也沒費心去記他模樣,談啥喜歡?”
這傻哥哥,她的心意他還不明白麼?除了家人,她何時親近誰了?她占人便宜一向不手軟,卻多花了一份心思為他著想;除了他,她曾心疼過誰了?為誰抱不平了?
“那意思是,如果你有機會接近我大哥,可能會喜歡他嘍?”他語氣酸溜溜,似被鬼迷了心竅,硬是往死胡同鑽。
吳慮幫他理著領口的小手忽地一頓,冷睨他一眼。“阿爛,叫你那根不對勁的筋趕緊回正,不然我可要動手扳正它了。”
他就愛看她那張冷淡的素顏,及聽她無波無痕的削人之語。“教我怎麼捨得放了你……”他喃喃自語,看著她美麗的容顏,一時情潮翻湧,驀地伸手一攬,將吳慮緊緊地壓入他懷裡。縱使天荒地老,再也不願意放開……
“阿爛,你在做什……”吳慮揚首,嗔怒的話來不及說完,蘇燦一低首,吻上了她。
“唔……”她掙扎著,卻無法掙脫他鉗制的懷抱,炙人的吮吻。他沒經過她的同意就掠奪了她的初吻。這個人吶!她一定要好好地跟他算這筆帳。
蘇燦將她密密的鎖在他的懷裡,吻著她微涼的唇直到它們發熱,探入她的檀口,吸吮著她蜜一般的芳津,直到她酥軟在他懷裡,不再掙扎……
他多希望時間能就此打住,再也沒有擾人的紛爭,不必面對未來兄弟可能鬩牆,不用擔心他可能隨時失去她……
讓天地就只剩他們倆!
“我不放開……絕不放開……”他語氣幾近於懇求。但,是求天?或是兄長?還是阿慮?他已經分不清了。
吳慮感覺到蘇燦的熱情帶著一絲絕望,他的嘴不斷地壓迫著她,結實的身子有力地抱緊她,幾乎不留一絲縫隙……
唔……這太親密了!她的頭開始昏眩,心跳得飛快……
她感覺到他想向她索求更多,但她不懂他還想要啥?哦……天!他在做啥?為何欺入她的嘴裡天翻地覆的?她快昏了。
她在軟下雙腿之前緊緊攀住他,而他趁勢一抱,將她溫柔地放在他的床上。
“不,不要……”她在他的唇探入她的耳後,沿著纖頸一路烙印而不時,驚慌又迷醉地嬌吟出聲。
她無助的輕吟使蘇燦的渴求更加難以控制,他封吻住她的抗議,手侵入她的衣衫內,觸上那銷魂的滑膩肌膚。
吳慮全身一震。“不……”她嚇著了,開始掙扎。“放開我……快放了我……”
“噓……乖……聽話……”他啞聲輕哄,雙手改定住她的腰肢。
吳慮踢他,卻只撞痛了自己的腳骨,只好罵道:“聽啥話!你當我是誰?甜言蜜語兩句我就該依了你?你都是這麼哄騙女人的麼?”
蘇燦失笑,聽她怒斥的言語,望著她此刻紅潮滿布的冷絕容顏,他早熟悉她的性子,若是她真討厭的人,她連話也懶得跟對方開口,要是不小心碰上了,還會以袖遮臉,當作沒看見。哪還會這麼凶巴巴的?
因此她的斥責非但沒有使他退卻,更激起了想讓她臣服在他懷裡的欲望。
“你就是愛罵我。”他皮皮地咧嘴一笑,手仍固執地貼在她纖細的柳腰上,感受那完美曲線的觸感。
“你該罵。”吳慮垂眸閃躲著他侵略的目光,想掙脫他鉗制住的雙手,卻只是徒勞,反讓自己的領口更加敞開了。
那風情使蘇燦眼瞳一黯,激情又起。“我讓你罵一輩子,可好?”
“我懶得罵,你快放開我。”
“你冷嘲熱諷的性子,只有我才受得了,你若懶得罵我,那日子可乏味啦!”他的手悄悄地向上探索。
吳慮心一急。“你不知上進!”
蘇燦打住想與她親近的沖動,專注地瞧了她好一會兒。“我怎麼不知上進了?”
“你仗著蘇府大大小小對你的惜才之心,不認清自己該盡的責任,成日只執意維護撈什子的傲氣,你真該學習大少爺負責的態度,而不是風花雪月地瞎過日子。”
蘇燦平日博覽群書,綜觀天不時事,的確有著文人的傲氣。
今日要不是聽見大哥欲娶吳慮為妻那席話,他也不至於失常,讓情感駕馭了理智。
他愛惜吳慮是真,怕失去她的隱憂使他放縱了自己的情感,想不到竟換來她的輕視。
“你竟是這麼看我的。”他坐起身,苦澀一笑,一直以為她是了解他的。
吳慮脫身後,趕忙整理自己凌亂的衣衫,見他神情不同以往,推推他。“怎麼?我隨便說說,你真生氣啦?”
他搖頭,頹喪地說:“或許大哥才是真適合你的人。”
吳慮薄怒道:“咱們倆的事,又跟大少爺有何干系啦?”
蘇燦瞧她一眼。
見她臉上的紅暈未退,雙眸晶亮,美得令人失魂心醉。她會讀書也會做生意,懂得風花雪月也知道該怎麼適時的放下身段營生;而他呢?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以前他總認為自己有雄心壯志,才情甚高,但現實卻是什麼也不是,原來他根本就配不上她呀!
“喂,大哥……”吳慮發現他又露出昨日那種若有所思的古怪神情,像似把她推得老遠,急忙喚他。“你腦袋在想啥?這會兒神游到哪兒去啦?阿慮在外頭等你呢,快回神吧!”
“阿慮,日後你得空,多與大哥親近親近吧。”他口是心非地建議。
吳慮定定地瞪他好一會兒。“昨兒個我原以為是看錯啦,想不到此刻你又如此。你說說,我做了啥事兒惹惱了你?不然你為何對我帶上虛假的面具,還想將我推得遠遠?”
蘇燦閃躲她的瞪視。“沒的事,是你太多疑了。”
“我……”吳慮正想反駁,園外蘇燦的小廝阿松卻出聲問道——
“二少爺,吳慮姑娘可有在裡頭?”
蘇燦走近窗邊。“啥事?”
“她家二姐要生產啦,郎大夫派人來尋,請她趕快回去救二姐呢!”
順昌府的神醫郎士元曾診脈吳家二姐吳情生得是龍鳳胎,但會難產,因此要吳家手足在吳情生產時,全陪側一旁,或許可幫得上忙。
吳慮急忙下床,離去之前,她撂下心中的不滿。“我生氣啦!聽見沒有?這回我真的生氣啦!”
蘇燦目送她離去。
唉!他多麼希望她惱他一輩子。
至少,這樣她就永遠不會忘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