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昊和旻,是在一條臭哄哄的小巷子裡。
那天,我們一起用計把幾個武功高出我們許多的地痞整得鬼哭狼嚎。
昊得意地笑了,漆黑的眸子亮得發藍。
“你,以後就跟著我!”昊倨傲地盯著我,眼神銳利得像天上的鷹。
我歪著頭想了一想,笑了。
“好啊。”
為什麼不呢。因為我姓秦,我注定要跟著他們其中的一個。
那年,昊十歲,我八歲。
旻在一邊淡淡地笑著,溫柔的臉龐瑩潤如玉。
一瞬間,我立刻後悔。
為什麼開口讓我跟著他的,不是這個斯文如玉的男孩?
我後悔了十五年。十五年後我才知道,這就是天命。
十五年後,秦家成了夏國漢族勢力之首,我也順理成章成了夏國唯一的異性親王——南華王。昊擊敗了王族中眾多的兄弟,成了夏國的大王。
溫柔的旻,死在一場不明不白的大火中。
我了解西夏王李元昊,了解他的野心他的狠毒他的猜忌,所以權傾夏國的南華王不愛錢也不愛權,卻把所有的聰明智慧都放在一件事上:
偷心。
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上天的傑作。我喜歡美人,尤其喜歡不惜血本偷美人的心。偷心並不難,尤其是如果身份高貴、出手大方,有一張如玉俊面、一雙勾魂的桃花眼的話。
以上條件我都具備,所以我有一份完美的偷心記錄。我有偷心的三十六計,所以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因為這個嗜好,我在王都出了大名,成了無數少女少婦的夢中情人。
因為這個嗜好,王公貴族們爭權奪勢的時候常常忘了還有一個好色的南華王。
因為這個嗜好,不愛色的昊放心地大方把錢和權賞賜給我。
我舒舒服服地歪著頭,笑了。
***
西夏王都,陽春三月,桃紅柳綠。
藍的天,白的雲,青草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我悠閒地在王都街口散步,心情好得像三月的天空。
可是,忽然半空中想起一個炸雷:“小姐!你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不不,你比觀音菩薩還漂亮!”
美人!
我一機伶,連忙張目四處搜索。
美人沒搜索到,卻看到一個粗胖夫人羞紅著鍋底臉,抿嘴一笑,羞答答在一個殘疾乞丐前扔下一塊小碎銀,婀娜而去。
我瞪眼。
一個骯髒邋遢的斷腿殘疾乞丐。就是這個小兔崽子聲稱鍋底臉比觀音菩薩還漂亮!!
我駐足在殘疾乞丐面前,仔細盯了他一眼。
真他奶奶的沒有審美觀。
殘疾乞丐頭也沒抬地迅速甩出大把的鼻涕和眼淚:“小姐!你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不不,你比觀音菩薩還漂亮!”
語言流暢,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
我愣住。
雖然我長得確實比觀音菩薩還漂亮,可是這個馬屁……似乎和給鍋底臉的一模一樣?!
我他奶奶也不是小姐!
我肚裡冷哼,面上卻似笑非笑地,袖子一揚,忽然將乞丐面前的錢全部搶走。
抿嘴一笑,我悠然離去。
殘疾乞丐愣住,大叫起來:“搶錢了!”一面叫,一面骨碌爬起來,沖了來一把揪住我。
“殘疾人的錢你也搶?你有沒有廉恥?@%¥#·*¥*——%¥#·#@*%!#……”
殘疾乞丐的唾沫星子亂飛,宛如漫天花雨。
我輕輕避開,笑吟吟瞥了眼“殘疾”乞丐兩條空蕩蕩的褲管裡忽然多出了的兩條泥腿,並不說話。
剛才這兩條腿跑得飛快。
圍觀人群哄笑。
假乞丐抱頭鼠竄。
我悠然而笑。
小兔崽子。
***
過了兩天,我在散步時被人抱住了大腿,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哀嚎一浪高過一浪:
“行行好!給點錢!家裡三個孩子快餓死了!行行好!”
我眼睛一瞥,早發現這就是上次那個“斷腿”假乞丐。幾天不見,他倒生了三個孩子。
騙錢?想得倒美。
不管他抱著我的大腿,我緩慢但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卻發現這個無恥的兔崽子居然偷偷拿我的衣衫下擺擦鼻涕!!
再也遏制不住怒火,我大叫:
“放手!”
乞丐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放不放手?”
“不放!”
“真的不放?”
“真的不放!”
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我一把拽起他的頭發,便欲行凶,忽然望見那乞丐的眼睛,一呆。
居然像那個人。
這雙眼睛居然像那個人。
我歪著頭想了一想,笑了:
“既然你捨不得放手,我就成全你……帶他回府!”
我的侍從站了出來,不管他哭爹叫娘把他搶回府中。
好爽。
我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
賞心樂事那麼多,我在醇酒美人中消磨。
夜闌,酒醒,卻睡不著。
我去了我常去的荷花塘散步,發現竟有人在我的荷塘中洗澡。
而這個人,竟然就是那個“斷腿”假乞丐。
我靜靜地看著,看著滿天星光落在他身上。褪去了骯髒的衣服,光裸的肌膚竟然每一寸都很美。
然後我看到了他的臉。
一瞬間,我幾乎以為那個人回來了。
濕淋淋的美人從水中爬起,去拿岸邊的衣衫。
我輕輕踏上了他的衣衫,隨即一腳把它踢進了池塘。
我看見美人憤怒地抬起頭,漂亮的眼睛像一頭不遜的小獸。
偷心大計開始。
二
偷心三十六計第十八計:欲攻占其心者,先攻占其身。
美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得到美人的身子並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心,但是,想要迅速得到他的心,就一定要盡快得到他的身子。
這條偷心兵法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有用的,除了這次。
我把他光溜溜抱上床,做足了前戲,卻發現這個不識相的小兔崽子居然寧可自殺也不肯從了我!
第一次啃到這樣的硬骨頭。
他自殺未遂,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才恢復。
怒極反笑,我留他做了個衣著光鮮的隨身侍從。
既然骨頭硬,我就慢慢啃,老子有的是耐心。
小兔崽子,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
***
我將陷阱安排得妥妥當當,卻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小兔崽子居然在王都詩詞會上夏王面前奪得詩詞魁首。
他俏生生站在萬人中央,神采飛揚,桀驁不馴的眼神向我刺來:“方才王爺是否言道,座中任何一人,只要奪得今日賽詞的魁首,便可以任選南華王府上一件東西帶走?”
這小兔崽子,看中了我府上什麼東西?我冷笑,點頭。
無論他要什麼,我只管賞賜給他,我只需扣下他的人——他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他盯著我笑了,有一點點得意:“好,我要帶走我自己!”
這小兔崽子竟能料敵如神得占先機!
他站在萬人中央,似乎生來就是眾人的焦點。我心中一怔。
他是誰?
暗中咬牙,我歪著腦袋想了一想,笑吟吟轉向了昊:“陛下看此人如何?可當得起宮中御前侍讀一職?”
昊臉色如常,淡淡說道:“當得。就憑他剛才那只《一剪梅》,朕便封他為宮中御前侍讀。”
要得就是這個效果。我笑吟吟說道:“陛下恩典!方才陛下言道,若小王奪得今日賽詞的魁首,便可以任選宮中一件東西帶走——小王不才,便請陛下將該宮中御前侍讀賜給南華王府使用!”
昊理解地點頭:“如卿所奏。”
我得意得笑了,眼角瞥過一臉不甘的他。
想走?沒那麼容易!
***
宴已畢,人已散。我將他死死壓在床上,瞪起漂亮的桃花眼惡狠狠瞪他。
“你就這麼想走嗎……我有哪兒不好?……你不喜歡我?一點都不喜歡?”
我用上了哀怨的語調,柔媚的聲音,似乎在對著情人,撒嬌。
我看到他的眼神開始迷惘。
我得意地偷笑。南華王的偷心功夫,豈是蓋的?
“第一次見面,你搶光了我得錢,第二次見面,你抓我去當奴才,第三次見面,你居然公然要強奸我……你叫我……唔……怎麼喜歡……你……”
我用嘴唇親口堵住了他。小兔崽子,嘴硬什麼?不知道打是親罵是愛不是冤家不聚頭嗎?
“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個乞丐會有如此文采?不可能。
“一個不幸的人……”
廢話。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爺沒問過……”
他抵賴,眼神不但倔強,而且狡詐。
我冷笑:“現在問了!”
“……張三。”
“嗯?”
“……其實我叫李四……”
煮死的鴨子嘴硬。我舉起了手,威脅地對著他比劃,他連忙乖覺地改口:“我叫雲泥,白雲的雲,泥巴的泥。我發誓我肯定叫雲泥……”
雲泥,一聽就是假名。
無所謂了。天下之大,各種各樣的故事太多,我又何苦在意?
我只在意保持我偷心攻無不克的完美記錄。
我一定要偷到雲泥的心。
偷心三十六計第七計:欲擒,必顧縱之。
所以,我應承雲泥一個月之內不上他。
我只夜夜拿它當床墊。
一個會打呼嚕的床墊。
三
雲泥被召入宮不久,宮中傳來小心,昊封了一個一品大員新中書令,推行新政。
新中書令竟是雲泥。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
新任中書令指點江山,發號施令,好不意氣風發。氣憤憤,我半夜闖進了中書府,坐在雲泥房裡,卻不知該怎麼做。
打他?罵他?譴責他?強奸他?
我早知他不是池中物。
“王爺,您半夜駕到,所為何事?難道是,特地來此想心事?”雲中書涼涼說道。
我點了點頭:“我是有心事?”
雲泥笑了:“王爺少年有為,高宅廣地、金銀財寶、美妾秀童樣樣齊全,還有什麼心事?”
我又點了點頭:“我本也是這麼以為。”
我本來快快活活沒什麼心事,可是最近我偷心偷到一塊硬骨頭,不但沒到手,而且被利用得好慘。
雲泥的臉色發青,小聲嘟囔了一句:“有屁快放!”
夜色深沉,燭光搖曳。
屁?堂堂南華王怎麼放那麼臭的東西?小兔崽子!
我緩緩問到:“你到底是誰?”
“一個不幸的人……陛下都不追究了,王爺,您憑什麼總揪住下官不放?”他振振有詞。
“憑什麼?”我嘿嘿冷笑:“雲大人,就憑我是你的苦主!”
“不用裝模做樣了!早先我便有些疑心,天底下乞丐那麼多,為何我會一再碰到你?春夜水冷,你怎麼就偏巧好死不死地在我常去的荷塘邊脫光洗澡?你那《一剪梅》,其志不小啊,放肆妄言,怕是明知陛下志在天下,故意要引陛下注意,好一鳴驚人吧?你是釣魚的姜太公,胸有成竹,只等陛下去咬你的魚鉤,卻利用我是天子寵臣蓄意接近我勾引我,好通過我接近陛下,你真對得起我!”
我越說越激動,揮舞著爪子:“更有甚者,你不但勾引我居然還吊我胃口,騙我訂下一月之約,辛辛苦苦等你……三個月,三個月就從乞丐混到中書令,雲大人啊雲大人,你好本事!”
雲泥臉上開始冒汗,轉身剛要逃,已被我惡狠狠撲到在床上。
“雲大人,你利用完了我,是不是該給點補償?你吃完人,好歹得吐點骨頭?”
利用不利用,我倒不在乎。這世界誰不是在利用誰。
我只在乎我偷心的完美記錄,不能有一個漏網之魚。
現在,我要利用他的一點愧疚之心,達成我的目的。
我悄悄伸出爪子,向雲泥的官服下滑去。
這時候,雲泥說了一句令人吐血的話:“好,我和你圓房!”
“噗∼∼∼”我的一口氣立刻岔了,怒吼聲響徹雲霄:“虧我還以為你是什麼貞節烈男!”
害我費了這麼多功夫。
“話不是這麼說的……”雲泥尷尬地大笑:“我確實貞烈啊……我承認騙你是我不對。不過,我沒料到你會對我有這麼大興趣,你害得我差點自殺,這就是你不對了。那天宴會,我本來打算填完詞就走,虛晃一槍,只等陛下月下追韓信把我追去,沒想到你居然還能留下我,我不得不哄你訂一月之約,以保清白……話雖然這麼說,能把我逼到這份兒上的人還真不多。被你欺負了這麼久,我也發現,其實你還是不錯的。你沒有擺出王爺的身份強奸我,沒有仗著武功逼奸我,還沒有用春藥誘奸我,你真是個不落俗套的好人……”
雲泥滔滔不絕地囉嗦,我卻越來越迷糊,軟軟地伏到了雲泥懷裡。
雲泥停止了囉嗦,嘿嘿奸笑:“王爺,是不是全身很軟,提不起力氣來?”
“你卑鄙……茶裡放了什麼東西?”我立刻反應過來。雲泥一翻身把我壓倒在身下,鼻尖壓鼻尖,得意地笑:“一丁點兒麻藥。放心,只會令你手腳酸軟無力。下官專門命人為你配好特制麻藥,儲在香片茶罐裡,專等王爺大駕光臨。如此特殊待遇,王爺可還滿意?”
“你……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我做賊心虛……下官怎敢低估王爺的才智,以為這套小把戲瞞得了您一世?”
“所以你故意和我東拉西扯,拖延時間,等藥效發作?”我咬牙切齒。
雲泥點頭,開始一件一件地剝我衣衫。
我看見他“咕嘟”咽下一口口水,得意洋洋地哼起了小曲兒。
“你在干什麼?!”我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當然是和你圓房……剛才我不是告訴你了?”雲泥露出一個無辜的笑臉,食指輕輕劃上我的菊花蕾:“忘了告訴你,我就喜歡吃人不吐骨頭……”
“你敢!”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碰上這種場面,氣急敗壞,智慧嚴重低下中。
如果我還有一丁點力氣,我一定會撲上去和這個小兔崽子同歸於盡。
天下這麼大,第一次聽說居然有人敢強奸南華王!
可是,我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
“為什麼不敢?難道王爺會因為這種事去告御狀,昭告天下,堂堂南華王遭人強奸?”雲泥涼涼地說。
確實不會,除非我瘋了。
“你……你今天敢上我一次,明天我就上你一百次!”我終於恢復了一點智慧,咬牙威脅。
雲泥壞壞地撫上我赤裸的下身,露出色咪咪的笑:“一百次?吹牛。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今天要多上你幾次,免得你明天還有力氣上我。”
他低下頭去,輕輕吮吸我嘴唇,輾轉深吻。
吻過這麼多人,這還是第一次被強吻。
旻溫柔的眼睛掠過腦海。我曾經以為他像他。
“我……我怎麼會以為你像他?你根本是個惡棍……”我喘息,喃喃說道。
雲泥停止了動作。
“我像誰?”他慢慢地說。
我冷笑:“你誰也不像。開始我以為你像他……你根本不配!”
“他是誰?”
告訴他旻是誰?不可能。旻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我知道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雲泥苦笑:“我正奇怪,為什麼王爺會對我特別感興趣?原來……我也不過是個影子。”
我惡狠狠瞪著他:“我瞎了眼,才會以為你像他!”
雲泥一笑,轉身向門外走去。
“喂,你……你……?”
雲泥轉過頭,微微一笑:“王爺可是想問:‘你不上我了?’啟稟王爺:是的,下官改主意了,不上你了。”
雲泥推門而出。
月色流華,夜涼如水。
我赤裸裸躺在美人床上,第一次發現春宵太長。
四
許久不見他。我開始想他。
想那個長得和旻很像的雲泥。
竟然不是在想旻。我怔了一怔。
簾卷,微風過處,窗外飄進一人。
那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白衣男子。美艷極了的眉眼,俊俏得寒冷,斯文得玩世不恭。
“莫顏,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冷笑。
莫顏擁有夏國最大的地下勢力雲起盟,為了擴大勢力范圍無所不用其極。
我喜歡美人,但不喜歡蛇蠍美人。
“有人謀反,我來告密。”莫顏以手點腮,笑得燦爛無邪。
莫顏走後,我立刻進宮面聖。雖知必將是一場血雨腥風,但若昊王位不保,只怕有更多的人流血。
只是萬萬沒有料到,被搜出的謀反名單上竟有他的名字。
昊下令殺無赦,我徘徊不知所措。
救,還是不救?
當我下決心不惜代價救他回府,我才知道如果太專注於偷心,會將自己陷入。
我綁架了他,直接問他:“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他說願意,我願意冒殺頭之險養他一世。
“王爺,您似乎忘了,雲泥不過是長得像某個不知是誰的人。下官雖然不成器,卻也沒興趣做別人的替身!”
我呆了一呆。
此刻,偷心三十六計之第二十三計:口蜜腹劍。
我說:“這個問題,我這些天也一直在想。不過現在,我已經想通。他是一個影子,你確實活生生的人,我自然要你。”
“誰是影子?如果有一天他出現了呢?王爺,您准備將我置於何地?”
我咬牙:“你就是你,誰也無法替代你……你……就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很重要。
他卻甩出硬梆梆的一句話:“當然不喜歡!我從來也沒有喜歡過你,你少自作多情!”
我捏了捏拳頭,怒道:“你要是一點都不喜歡我,那天……那天你怎麼會想上我?!”
他淡淡微笑:“王爺,我還要很多方法可以接近陛下,自從看到你,我便決定從你這裡入手。因為,你長得像一個人。當時,我只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看著你,也可略解相思煎熬。但是,如今我和他已經重逢,我們之間,再也插不下第三個人,對不起。”
原來我也是影子。心裡忽然一下變得苦澀:“他是誰?”
“一個我已經愛了十幾年,而且准備愛一輩子的人。”
我愣愣看著他。
為什麼是這樣。
我點了他的穴,將他藏在王府中,他卻不知怎麼逃了出去,逃到他情人那裡。
於是我看到了那個長得像我的男人。
那個男人青衫翩翩,雙眸黑亮晶瑩璨如星子,姿容俊美無雙,溫潤清淡如玉。
宋國第一權臣,大宋汝南王趙允讓。
雲泥看他的眼神中有著全心全意的信任。
***
我奉昊的命令帶著夏國最精銳的沙蒺藜去沙漠中截殺他們,眼看就要成功。
我沒有露面,雲泥卻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苦笑,我不能徇私,不能露面。
可是雲泥拔出了匕首,切了自己的脖子。
他淒厲的聲音在風中傳來:“秦楓!若允讓今日喪命,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一瞬間,仿佛要失去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一般,我魂飛魄散,不假思索地躍出去接住了他。
電光火石之間,雲泥手中的匕首忽然准確無誤地架上了我的喉嚨。
形勢瞬間逆轉。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利用我,他竟然利用我對他的真心。
難得有這麼一點點真心,竟然被利用。
可是我能怎麼樣?
血從雲泥的脖子中流下,他為了那個男人竟然不惜自殘。
誰先愛了,誰就輸了。
心在疼痛。我望著雲泥開了口,說得卻是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下次騙我的時候,不要傷到你自己……”
雲泥動容,聲音卻仍然是惡狠狠的:“秦楓,叫他們住手!”
我微微地笑:“否則你就殺了我,對不對?”
“我萬萬不想傷你,可是,若他有所損傷,我便和你同歸於盡!”
這個小兔崽子,心裡還是有一點我啊。
我瞪了他一眼,苦澀的心中竟然有了一點歡喜。
可是我不能如他意。我的背後是昊,喜怒無常猜測狠毒的夏王。
眼看不能得逞,雲泥竟然向身邊萬丈沙流中撲了下去。
流沙天險,豈能活人?
不假思索,我跟著他撲了下去。
落進沙流的一剎那,我知道我自己已陷得太深。
五
沙蒺藜救了我們,我放走了雲泥和趙允讓。
我知道雲泥不會愛我,他心中只有趙允讓。
我知道我會被懲罰。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也許我確實錯了。我愛錯了人,愛錯了,便注定要備受折磨。
我在折磨我自己。
昊剝光我的衣衫,當眾打了我二百軍棍。在屈辱和疼痛中幾乎死去的時候,我的腦中晃過他的影子。
雲泥。
不是死去的旻,是活著的雲泥。
***
傷勢纏綿了一個冬季。春天來的時候,我扶病出使宋國。
汴梁琴會上,我又見到了雲泥。
雲泥彈著《南歌子》的調子,對趙允讓反復吟唱:“佛前求得今世逢,癡醉此心與君同……”
趙允讓在笑:“怎麼都是這一句?”
雲泥停手一笑:“有這一句便夠了。”
癡醉此心與君同,癡醉此心與君同……不錯,若能有這一句,便足夠了。
我愛著他,他又愛著誰。
趙允讓被拉去看名琴,雲泥卻忽然轉過身,看到了我。
只能默默無語。
他瞪著我,粗聲粗氣地問:“你還好嗎?”
我說:“還好。”
“你……元昊有沒有罰你?”
他也知道我會被罰嗎?他還有一點在意我嗎?我心中百味交織,卻淡淡地說了一句:“罰過了,沒事。”
看出了他臉上的愧疚,我卻忍不住安慰他:“我自小在他身邊伴讀,為他出生入死幾回,他不會因這點小事太為難我。”
我不願讓他為我愧疚。
趙允讓擠了過來,若無其事地將雲泥拉走。
我苦笑。
那邊有人調箏。我接過箏來,長聲而歌:“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鍾,花底離愁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箏音淒涼,正合我意。
眾人轟天價叫好。我唱的是宋國御史中丞晏殊的詞,晏殊歡喜,攜了我的手,談笑風生。
雲泥卻不見了蹤影。
***
再見雲泥時,他躲在妓院裡喝酒。
我只有陪他。
“有人說,他不讓我喝酒時為了我好,你信不信?”他醉眼朦朧,一巴掌拍在桌上。
我知道他說的是趙允讓。
我不知道他們鬧了什麼別扭,可是我不能趁人之危。
我說:“你這種爛身體,還不珍惜,經常玩命,搞得活不活死不死的……不讓你喝酒當然是為你好。”
雲泥大笑:“你還為他說好話?他要真為我好,就不該背著我娶老婆生孩子!”
他說著,忽然狠狠把酒碗往地上一撂,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原來他不知道趙允讓早已娶妻生子。
“汝南王娶王妃,已經是五六年前的舊事了,你不知道嗎?”
他竟然不知道,趙允讓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
“那也不能生孩子!他……他竟然都有兩個小屁孩了!”他惡狠狠一腳把凳子踢飛,一臉野蠻粗魯。
而我閱人無數的堂堂南華王秦楓,竟然喜歡這個野蠻粗魯狡詐奸猾的小兔崽子。
還義務幫他小兩口調停。
我凝望著他,隔了好久才笑了起來:“娶親之後,生不生孩子能由得他?難道你指望他娶個老婆回來當觀音供著,碰都不碰?再說了,堂堂王爺,有個把孩子承繼香火是正常事……”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我,忽然一把叉住我的脖子:“說!你有沒有香火?你有沒有兒子?”
荒謬。我聳聳肩:“據我所知,還沒有。”
“那他為什麼有兒子?難道他會比你還好色?我不信我不信!”他狠狠叉我脖子。
不錯,我是色狼,可是好歹我沒騙過你。
我漲紅了臉,抓住他的手想掰開,卻不知為什麼沒掰開。
他驀然低下頭去,狠狠咬住了我的唇。
我呆住。
六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他吃光抹淨光溜溜扔在妓院的床上一身狼藉。
這個小兔崽子,居然在妓院裡一聲不吭上了我,又把我像破布一樣甩了。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因為我發現被偷了心的那個是我。
我想偷他的心,卻被他偷了我的心。
世界上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
可是這個小兔崽子的臉皮真厚,居然還敢半夜三更黑咕隆咚來敲我房門。
我板著臉問:“你來干嘛?”
他呆呆地看著我,卻不說話。
我抱起胳膊,涼涼地看著他:“您半夜駕到,所為何事?難道是,特地來此想心事?”
“你怎麼這麼瘦?”他囁嚅了半天,卻冒出這麼一句。
我的心一下子軟得像蠟油。
我輕輕圈住了他的手指,慢慢一節節地吸吮。
他竟沒有拒絕。
一下子來了精神。
偷心三十六計之十四計,若有機可趁,務必趁勝追擊。
“上次你欠我的……風光旖旎的床被你弄得血流成河,真煞風景……這次我要讓你看看,什麼是大將風度……”我在他耳邊低笑,咬著他的耳垂輕舔。
他閉上眼睛,靠在我的肩頭微微喘息:“大將?人殺多了,就成了大將。你這大將,還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練出來的呢……”
怎麼聽起來酸溜溜的。
我停止了動作,笑吟吟地打趣:“好像有人在吃醋?”
他竟然臉紅了,低低問道:“還疼嗎?”
我認真地看著他:“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在關心我?”
他望著我,鄭重地緩緩點頭。
“秦楓……我總是騙你,你會不會……很傷心?”
“我才不會為誰傷心……我都習慣被你騙了……你要是不騙我,不理我了,我才傷心……”我含含糊糊,光挑好聽的說。
“你為什麼這麼好?好得我想不喜歡你都難……”他歎氣。
我沒聽錯吧?我又驚又喜,用熱吻和擁抱淹沒了他。
熱情地奉獻了體力後,我舒服地趴在雲泥胸脯上休息,雲泥卻慢慢提出一個殺元昊的謀反計劃。
我盯著他:“這是你的意思?”
“當然。元昊殘忍狠毒,不配為人君,留著也是荼毒百姓。你心善仁慈,是百姓之福,我盼你能取代他。”他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我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這話怎麼不像你說的……”我摸著下巴沉思:“你是憂國憂民的人嗎?”
怎麼看都不像。
“好吧,是我想要西夏的舉國之力,去辦一件事情。”
“夏國能辦到的事,宋國一樣能辦到。”我冷冷地說。
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趙允讓完全可以達成他的心願。
他緩緩搖頭。“我和允讓,已經不像從前了,這件事,我不能指望他。”
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訴說他和趙允讓的過去,像是一個死了兒子的老媽子。
“為什麼想和我說這些?”我問。
難道是因為在我面前,他覺得比在趙允讓面前還放松?
他正色望著我:“我剛才說的事,你答不答應?”
“這麼說,只要我成功了,你就會來夏國和我一起?”我若有所思。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點頭,望著我的眼睛裡竟然有以前從未察覺的情愫。
我笑了。
他的神情騙不了人。
原來,他真的有一點喜歡我。
***
雲泥離去後,我發動所有的力量查找真相。
我沒有那麼笨真的去謀反。
雲泥剛才訴說的故事中,有太多的疑點和線索。
我預感到那是一個大秘密。
可是當秘密揭曉時,我還是震驚了。
雲泥竟然是傳說中已死的遼國太子耶律宗雲。
我歪著腦袋想了一想,笑了。一個計劃在我腦中悄悄形成。
偷心三十六計之第二計:欲取之,必故捨之,方能令被偷者刻骨銘心念念不忘也。
七
我找到莫顏,和他做了筆交易。我把西夏漢族的勢力交給莫顏,請莫顏去找雲泥,告訴他真相。
我放出了我自己的死訊,西夏南華王秦楓因謀反事洩被腰斬棄市。
好可怕的死法。
可是我要逼雲泥明白自己的心,為此死得再慘我也願意。
萬幸的是,經過莫顏的挑明,雲泥終於明白趙允讓在利用他,利用他在夏國謀反,利用他煽動我謀反。
我卻發現了一個我以為已經死去的人。
旻。李元昊的哥哥,另一個西夏王位的繼承人,李元旻,居然被趙允讓收為男寵藏在府中。
遠遠凝視那張曾經熟悉的妖媚面容,我靜靜離去。
有的人,歷經滄桑仍有赤忱一片。
有的人,卻已被歲月無情改變。
十余年前,那個用溫柔一笑令我後悔了十五年的少年,早已隨著那場大火永遠消失。
除了瘋子,有誰會把和另一個男人廝守終生作為夢想?大權在握才是正經。汝南王趙允讓果然野心勃勃,他不但要控制宋國,還要通過對他死心塌地的傀儡控制西夏、遼國。
雲泥,旻,都是汝南王手中的棋子。
可是雲泥不是一個甘心做傀儡的人。
我料到了他們的決裂,卻沒有料到雲泥為了我刺了趙允讓一刀,跳樓以身相殉。
我帶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提心吊膽地用網捉住了這個沖動的小兔崽子。
這個小兔崽子見了我竟然以為見了鬼,抱著我的腰號啕大哭真情流露涕淚橫飛。
終於到收獲果實的時候了。我皺著眉頭嚴肅地安慰雲泥,心裡卻樂開了花。
此情此景,非一日之寒。
我已經在這小兔崽子的心髒上骨頭裡狠狠砍了一刀,保他刻骨銘心,再也忘不了我。
我不但布局讓他看到了趙允讓的真面目,而且使他在失去我的痛楚中明白了自己的心。
南華王偷心大王之名,豈是浪得虛名?
偷心三十六計之最後一計:
以真心換真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