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一洲是被左翼帶走的。當左翼面無表情地來宣旨時,他就覺察到不對勁,只是沒辦法反抗,只得跟著左翼走。一邊走還一邊問:「是要帶我去見聖上嗎?」
「你還不配見聖上。」左翼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不配見我也見過了,沒什麼稀奇的,聖上也不過是一個身體上端著一個腦袋,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什麼了不起的。」
左翼回頭怒視他道:「你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敢說聖上的壞話。」
「我哪裡是在說他的壞話,我只是在說事實。」官一洲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雖然左右兩邊各有一個侍衛推他快走,他還是一步三回頭。
左翼看出他的心思,「別指望著公主救你,如今她肯定已經中計去養生殿找聖上要人了。」
官一洲深深地看著他,「是聖上和你合謀騙她?目的為何,就為了要一洲走?」
「不僅如此。」左翼道出這四個字之後就不再說話。
官一洲轉動著眸子,指指自己的鼻子,「該不會你還要殺我吧?」
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官一洲苦笑,「我現在要是大聲叫救命,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救我?」
「宮中我憑聖旨抓人,沒有人會救你。」
「左兄弟啊,我和你素無冤仇,殺我這麼一個無辜的人你不怕投胎時,閻王爺給你多記一筆罪過嗎?」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死後的事情只有等死後再說了。」
「可是,左兄弟,你家中必然也有妻子兒女或者父母兄弟吧?他們大概都覺得你在宮中位居四品很是榮耀,指望著靠你生活。可是如果今天你奉旨殺了我,等不到明天公主就會殺了你為我報仇,你那一大堆家人該怎麼過活?」
左翼的臉色瞬間慘變,「那也是我的命,只有認命。」
官一洲拚命搖頭,「為什麼你們都覺得那是命,就不肯改變。」
「人命天注定,怎麼可能說變就變。」左翼只覺得自己被他說得開始頭大,不願意再糾纏下去,低聲催促自己的手下,「快點,馬車就在西宮門外。」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裡了!」官一洲高聲歎道。
真是他命不該絕,從他身後駛來一輛馬車,馬車停在他們身邊,有位宮女挑簾問:「皇后娘娘問,左護衛要帶官公子去哪裡?」
左翼連忙對著馬車行禮,「奉聖上之命,帶官一洲出宮。」
「出宮做什麼?」皇后在車內悠悠發問,「把聖旨拿來我看。」
「這……」左翼遲疑了一下。
車內的聲音陡然沉下,「怎麼,本宮不配看聖旨嗎?」
「不敢。」左翼只好將聖旨奉上,由那名宮女將聖旨送給皇后。
片刻之後,皇后淡淡道:「聖上怎麼如此糊塗衝動,殺了他,惹惱了紫陽公主,聖上一點好處也得不到,罷了,我去勸他。」
但就在此時,自他們身後蕩來一陣寒風,有什麼東西重重踩踏在馬車車頂的聲音,緊接著一柄冷劍指著左翼,劍後是言蘿冰冷的眸子。
「左翼,你敢在本宮的手底下拿人?!」
官一洲一見是她大喜過望,猛地竄到她身邊,「我還當你趕不及救我,正傷心我死了之後,都沒有人幫我給爹娘送回我的屍首。」
他用一貫輕鬆的口吻述說著,無視眼前劍拔弩張的形勢,渾然不覺周圍人的表情有什麼不對。
「左翼,江湖之上本宮不與你計較,可不是說本宮就怕了你,「是讓我殺你,還是自己自裁。」
左翼的面色蒼白,唇齒都在打顫,「公主,屬下也是被迫無奈才……」
「看來你要讓我自己動手了,」她斜睨著自己的劍鋒,「父王既然不在乎我的心意,我又何必在乎他的面子。」
官一洲一臂橫擋在她的劍前,低聲說:「公主,他要殺我是有聖旨為靠山,但你若殺他就是濫殺。畢竟他是四品官位,加上他真的只是行你父王之今,罪不在他。」
「你都差些死了還替他說話。」言蘿不贊同他濫發慈善之心,「今日他要殺你,就應該知道他活不了。」
「可是我不是還沒死,有公主你在,我就死不了。」
言蘿掉頭去看那輛馬車,「車上人是誰?」
官一洲代答,「是皇后娘娘。」
言蘿的眸子一冷,「怎麼,四品護衛殺人,皇后娘娘監斬,我這個小小的朋友竟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本宮只是路過,對殺人之事並不知情。」皇后悠然開口,「而且官公子也曾是我鳳鸞宮的貴客,本宮仰仗他親筆畫像,可不會做這忘恩負義之事。」
官一洲拚命點頭,「是的是的,剛才娘娘還說要救我。」
言蘿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拉起官一洲,「走,和我回宮,我看誰敢再動你!」
「公主,」左翼咬著牙叫道,「公主不要執意阻擋屬下抓人。」
「本宮就是要執意阻擋,又怎樣?」言蘿不屑地看他。
左翼從袖中拿出另一卷聖旨,「這是聖上給屬下的密令,屬下也不想為難公主您,但是……」
「密令?」言蘿瞇起眼,「父王想怎樣,我若阻止他殺人,他還要殺我不成?」她出手如電,將左翼手中的聖旨一把抓過,不等左翼驚呼就已展開閱覽。
倏然,她的黑眸瞇成一條縫,森冷地說:「好啊,若我違抗聖旨,父王還想把我軟禁,哼,我哪是那麼容易妥協任人擺佈的人,父王未免太小覷我了。」
她十指一扯,競將那張聖旨扯成兩段。
「公主……」左翼驚呼出聲。
不知何時起,周圍慢慢地聚攏了一群人,竟是宮內的侍衛們,還有漢王和奕王當先站立,幸災樂禍地看著這邊。
「堂堂公主竟然毀壞聖旨,這是什麼罪名啊?」奕王恨言蘿剛才當眾羞辱他,此刻是得到西嶽王的准許,帶了大批的人馬來為自己助陣,語氣神情大不一樣。
漢王歎口氣,「姊姊也太不自重,為了這麼一個臭小子毀了自己的清譽不說,還毀了父王對你的信任和愛護。」
言蘿冷眼看他們,「父王對我何曾有過信任和愛護,只怕對你們他倒是又信任又愛護,看你們這狐假虎威的陣仗,是奉聖命來殺我的?」
「姊姊是金枝玉葉,又是父王的掌上明珠,父王怎麼捨得殺姊姊。」漢王嘿嘿笑道:「父王只是怕姊姊衝動之下做了錯事,讓我們來送姊姊回宮靜靜心,消消氣罷了。」
言蘿看了官一洲一眼,「你放心,這裡有我在。」
官一洲唇角的笑容從未收起,挑著眉答,「我知道。」
既然彼此相知還怕什麼,言蘿長劍一橫,面上神情冷峻得讓人不敢逼視,幾十名侍衛紛紛向後退了幾步。
漢王急令道:「聖上有旨,請公主一人返回少陽宮,官一洲即刻押出宮外候審,你們等什麼,還不動手。」
侍衛們面面相覷,遲疑著只好又上前了一些。
言蘿一聲冷笑,左手拉起官一洲,右手劍光霍霍在眾人中如影穿行。
侍衛們不敢真的對她怎樣,所以也只是勉力抵擋,因而紛紛敗下陣來。
奕王看得著急,抓過一名侍衛的長劍用力擲向人群中的官一洲,被言蘿眼角的餘光察覺,反劍一撩,把長劍又撩回到奕王的面前。
奕王武藝不精,急忙閃避差點摔倒。
漢王扶了他一把,並對在人群周邊一直袖手旁觀的左翼喝道:「左護衛敢抗王命嗎?」
左翼心中長歎一聲,不得已也抽出長劍加入戰圈。他的武功是眾人之中最高的,見言蘿被其他侍衛纏住,左手又要拉著官一洲,左半邊身子因此有了空隙可攻,於是長劍一攪,劍光掃向官一洲拉著言蘿的手臂。
言蘿感覺到風聲響起,想反身相顧的時候,右邊又被其他三位侍衛纏住,她秀眉一凝,將官一洲拽到自己的面前,反用後背對著風聲來襲的地方,長劍橫在官一洲的身前,將他護了個嚴嚴實實。
左翼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劍尖會刺向言蘿的後背,大驚之下想收勢已經收不回來,劍尖刺破了言蘿的幾層衣服,甚至感覺刺進她的肌膚。
就在此刻,原本被團團圍住的言蘿和官一洲突然沖天而起,一掠掠到旁邊的宮殿之上,再幾下輕點,跳上旁邊最高的一處樹梢。
眾人揚起臉來,人人面帶驚詫,一是驚詫於重圍之下,言蘿還可以帶人飛身而起,二是驚詫於他們兩人的重量就壓在一枝細小的樹枝上,看上去比白天言蘿抓奕王的一幕還要驚險萬分。
樹梢之上,官一洲又輕又急地問:「你被刺傷了,轉過來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言蘿狠狠地壓住他的手腕,雙眸冷寒如雪,直盯到他的心裡去,她一字一頓,「你、騙、我。」
他微微沉默一瞬,「我不是故意的。」
她手腕揚起,官一洲不閃不避,柔柔地看著她,「打我一下能讓你舒服些的話,下手不要留情。」
她的手停在半空之中,雙唇輕顫著,「你說過,你沒有騙我。」
「我……但我沒有說過我不會武功。」他苦笑一下。
這句話更激怒了言蘿,手掌終於揮下,不是打在他的臉上,只是打在他身邊的一截樹杈之上,如手臂般粗壯的樹枝被她拍斷,從半空中墜落,掉在人群中,讓侍衛們驚呼不已。
但是言蘿的眼裡只有一個官一洲,她死死地盯著他,幾乎把雙眸盯出血來。
人人都以為是她把官一洲帶上樹的,但剛才那千鈞一髮的時候,她的腰肢被人摟住,然後就在眨眼間,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托起,這種飄移速度之快,之輕,已不是她能辦到。
而這個救她的人,竟然是--官、一、洲!
她怎能不恨?
一路上他裝作什麼都不會,糾纏在她的身側,哪怕被她打傷都不還手,如此「用心險惡」、「居心叵測」,尤其最可惡的是,他用那張笑臉輕易攻陷了她的心,讓她像個傻瓜一樣任由他擺佈指使,甚至不惜為了他和父王兄弟們刀劍相向。
愚蠢,她是天下第一愚蠢之人!
言蘿眼前一陣暈眩,幾乎要從樹上掉下,官一洲急忙拉住她,關切地說:「你背後的傷要趕快包紮,要不然……」
「你滾!這輩子別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一劍殺了你!」她後背的傷再痛,也比不過心裡滴出的血痛。
飛身自樹上掠下,她冷冷地看著眾人,「走開!不用你們費手腳了,本宮自會回少陽宮,這個人是死是活,從今以後也和本宮無關!」
這一場突然而至的變故讓在場所有人都懵了。
只有皇后娉婷走出馬車,對著官一洲遙遙招了招手,「官公子,可否下來說話。」
其他人心中暗想,皇后難道不知道這小子是個半點武功都不會的窩囊廢嗎?他現在想從樹上下來怕很困難,眾侍衛中沒有人的輕功可以到達那麼高的樹梢之上,要將他弄下來肯定要大費一番手腳,
但只見官一洲在樹梢上單足而立,面色有些蒼白,苦笑著長揖說:「多謝皇后的美意,如今一洲不便留在宮內再給各位添麻煩,請轉告貴國國主,一洲走後絕不會再糾纏公主,請他放心。」
眾人沒聽明白,卻見那根樹枝輕顫,官一洲已不見蹤影。
一片吸氣之聲此起彼落,原來……竟然……天啊……
言蘿憤怒地衝進寢宮,將桌上尚未及撤去的杯盤碟碗統統打落到地上,怒喝道:「和外面的人說,誰敢進本宮宮門一步,殺無赦!」
倩伊等宮女不知出了什麼事,她們聽說官一洲被抓走後都萬分替他擔心,但因為公主親自去救,她們心中都存著希冀,沒想到公主隻身回來,還發了這麼大的脾氣。
倩伊一邊收拾碎片,一邊怯怯地問:「公主,官公子他……」
言蘿怒視她,「再和我提他的名字你就立刻滾出少陽宮。」
倩伊剛剛拿在手中的碎片又嘩啦一下都摔到地上,有些碎片摔得更碎,濺起的小碎片直飛到門口剛剛走進的那人裙角旁。
「奴婢該死!」倩伊看到來人嚇得忙跪地叩頭。
來人淡淡笑道:「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公主說。」
言蘿偏過頭,凝起眉心,「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本宮這裡可沒有招待你這樣貴客的好茶,而且本宮現在也不想見客。」
「那個小小的畫師竟然可以如此左右你的心緒。」皇后撩起裙擺,泰然地坐下,艷麗的容顏上,那一抹出塵的愜意笑容讓言蘿看得很不舒服。
「皇后剛才是要出宮去吧?」她不耐地下逐客令。
「本宮是六宮之主,後宮有亂當然不能隨意離開。」皇后瞥著門外凋零的樹幹,「現在的天氣真是一天比一天冷。」
言蘿哪裡有心情聽她說什麼天氣,抬手一揮,「皇后娘娘貴人事多,還是請回你的鳳鸞宮吧。」
皇后將目光移到她的頭上,微笑問:「你這個髮式真好看,是哪個宮女梳的,回頭讓她也幫我梳一個。」
言蘿的心亂如麻,這句話又如火上澆油,抬手就扯髮髻上的珠釵。
皇后起身輕輕按住她的手,柔聲道:「公主何必氣成這個樣子,官一洲此人的確可惡,公主剛才不是已與他絕了情意,趕他出宮,想來他也活不了幾日,公主從現在起就可以當作出了惡氣,忘了這個人,而不是再讓他左右你的心。」
言蘿的目光一震,「你怎知他活不長了?」
「剛剛不是公主你說的嗎?此人是死是活都與你無關,既然是聖上要殺他,就算是追擊到中原,也一定不會放過他,皇宮內三百侍衛,京城裡數萬禁軍,若是傾城而出地圍捕他,不出三日就可以把他斬於我西嶽國中,試問他還能活得長嗎?」
捕捉到言蘿一變再變的眼神,皇后笑得更深,「更何況以天象看,這幾日只怕會有大風雪,聽說他還身負舊傷,如今他是喪家之犬,肯定無法好好休養醫治,或許等不到追兵將他追到,他就要死在風雪之中了。」
「你這麼希望他死嗎?」言蘿不自覺地咬住下唇,心絞成一團,「你可知道他原本是要去鳳鸞宮為你作畫的,剛才你不是也要救他,為什麼現在又會這麼幸災樂禍。」
皇后歎氣道:「還好他不是在本宮的鳳鸞宮被抓的,否則本宮的顏面就將蕩然無存,剛剛被公主長劍所指的人也一定是本宮我了。至於救他,原本是舉手之勞,也想賣個面子給公主,沒想到他竟然連公主都敢欺騙得罪,這樣的惡人,我怎麼會救他。」
言蘿按壓下住胸口的怒火,衝口說:「果然天下最善變的是女人心,幾個時辰之前你還讓他為你作畫,對他讚不絕口,現在就想置他於死地。」
「人心嘛,就如同天上的浮雲,總要隨著時事而變。」
言蘿勃然怒道:「但是你卻辜負了一個好人的心!官一洲特意在本宮面前說你的好話,讓我與你和睦相處,說我與你不應是敵人,而是盟友,看來他是瞎了眼!」
「他還說過這樣的話?」皇后的秀眉斂起,「看來他對公主還算是有一分真心,看在這一點真心的份上,公主剛才沒有殺他,而是放了他,也算是有所回報了。」
「你怎知他騙了我?」
皇后淡笑,「本宮雖然沒有行走過江湖,但是並非不懂一點武功,剛剛那種情勢之下,分明是官公子把公主拉上樹,而他之前顯然是曾刻意掩飾自己的本事,所以才會在救了公主之後,把公主氣成這個樣子。」
「你真的覺得他該死?」言蘿咬緊牙根問。
「敢和公主作對的人當然只有是死路一條,不管他的欺騙是善意還是惡意,騙了就是騙了,毋需解釋辯駁。」
皇后看著外面地上的樹影,喃喃自語,「過了這麼半天的工夫,那個官一洲應該被左翼他們追捕到了吧,不知是怎麼個死法,若是押回來由刑部審判就還要再拖上幾天,若是當場處決便省了許多的麻煩……」
言蘿陡然沉聲道:「休想!」
「嗯,」皇后眉梢一轉,「公主說什麼?」
「本宮的仇家其他人休想動他分毫!」
「可是公主剛才不是說此人的生死與你無關了嗎?」皇后眨了眨眼。
言蘿一言不發地持劍再度衝了出去。
一直守在門口的倩伊困惑地看著公主的背影,又轉頭去看皇后,只見皇后的嘴角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似在風中悠悠飄落的紅楓,蕭瑟又艷麗,美艷不可方物,讓她不由得看呆。
如果說之前讓官一洲留在自己身邊是她傻,那現在衝出宮門去找他就是她在發瘋了。
是,她發瘋了才會不顧公主的身份,去找一個騙得她團團轉的臭小子,她發瘋了才會連自己後背上的傷都不曾包紮,就開始惦記他的死活。
自己不是已經放過大話說隨他去了,為什麼皇后的短短幾句反語激將,就讓她方寸大亂,坐立不得。
但是問遍了皇宮四城的守衛,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去向,於是她去找左翼,在左翼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劍已經握在她的手裡,劍刀對著他的脖子。
「最後一次看到官一洲是在哪裡?什麼時候?」她直接逼問。
左翼苦笑,「公主要問他的去處也不必這樣逼供,屬下雖然身負王命殺他,卻沒有膽子對公主隱瞞什麼,公主剛才走後,那小子也走了,他輕功之高是屬下所不及,抱歉屬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知道他離開的方向應該是往西。」
噹啷一聲,他的長劍被丟在地上,而言蘿也已失了蹤影。
左翼長歎一聲,「看來我要早早的回家種地才可以保住這條命。」
西面,西面哪裡?偌大的京城,以他的腳程若想走掉,半個時辰之內就可以走出很遠,也許他已經出了城,也許他被守城的禁軍抓住,甚至有可能和什麼人發生了衝突,當場就……
她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攪擾得心神不安,無意中在歇腳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站在飛龍鏢局的門口。
飛龍鏢局,不就是她此次回來京城的目的所在嗎?太子南隱答應她幫忙抓人,也不知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此時從大門裡走出幾個人,說說笑笑地互相打著哈哈,像是剛剛喝過酒的樣子。其中一人對視上言蘿的眼睛,愣了愣,笑道:「姑娘要托鏢嗎?」
如此平靜隨意的問話,如此輕鬆愜意的氛圍,如果那個牛永輝真的被抓,飛龍鏢局應該會很混亂吧。
她脫口問:「牛永輝是不是在這裡?」
「老牛啊,哈哈,人家早就高昇了。」那人拍著兄弟的肩膀,「是不是?」
「是啊是啊,咱們可比不了人家,三年不到就混出頭。」
這兩個人的對話讓言蘿覺得困惑,「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就是老牛不做鏢師,人家上個月被皇宮裡的什麼四品護衛看中,挑去宮裡當差,據說每月的俸銀有二十雨呢!」
這幾人的口氣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言蘿的心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在宮裡當差?」
「是啊,也不知道這小子走得什麼狗屎運。」幾個人搖著頭從言蘿身邊走過去,唱著歌走遠了。
她只覺得手腳冰涼,手心裡全是汗。
憤怒的情緒接踵而來,先是官一洲,再來是這個驚天的秘密,原來那個牛永輝竟然是父王的手下,被什麼四品護衛看中,那一定和左翼脫不了關係!
怪不得左翼前腳來勸她回宮,後腳就能及時趕來幫她和地方差役之間的紛爭解圍,就像是精心計算過一樣。
殺人,佈局,將她騙回皇宮,這才是他們的目的!
欺騙,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愚蠢,竟然被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將嘴唇咬得生疼,她要用這種疼來警告自己從此刻起,再也不要做個任人擺佈的人。
但是,現在又該怎樣,返回皇宮去找父王算帳,還是去找官一洲。
一陣疲倦感襲來,她的頭昏沉沉的,幾乎要暈倒,原來是背部的傷在作祟,本來就已在失血,她還一路狂奔,氣血翻湧下,身體己然吃不消了。
「誰也別想讓我倒下……」她喃喃地自語,靠著牆沉重地呼吸。傷口在後背,她沒辦法點穴止血。遠遠地看到一個小醫館就在前面,她想走過去找大夫包紮,腳步卻沉重得彷彿有千斤大石綁在那裡,動得非常遲緩。
驀然,一雙大手將她托住,從後面環抱住她,然後她只覺得背上似有風吹過,麻麻的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誰?」她揮拳回手,被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拳頭。
「我知道你會來這裡,我……放不下你,所以等在這兒。」那個帶著歉然、關切、柔情、懊悔等等複雜情緒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飄蕩,那張向來滿是笑容的臉此刻卻連一絲的笑紋都看不見。
「言蘿,對不起。」他輕聲道歉。
她死死地盯著他,「哼,你還活著!」她的面色如冰,掩飾住的是心頭突然而至的釋然--還好,他無恙。但是,接踵而巨的心情卻是不受控制的暴怒,「滾開!你們都是騙子!」
他大概是沒有聽到之前她和飛龍鏢局的人對話,一臉錯愕地被她揮手趕開數步,手臂還停在半空中,保持著扶她的姿勢。
她貼著牆邊慢慢地定,「我不會倒下的,不會……」她是紫陽公主,是恨生宮宮主,誰不是甘心拜倒在她的腳下,就是她的父王也不能隨意掌控她,所以這一天之內的小小打擊又能奈她如何。
但是身體越來越虛弱,後背上的傷口雖然被他點了穴道,卻總讓她無法身隨心般自由。
人影一晃,她面前的陽光被人擋住,「言蘿,我帶你去看大夫。」他柔柔地說,眸中蕩漾的波光可以蠱惑人心般,讓她幾乎無法反抗。
「你再不滾開別怪我現在就翻臉!」她踟躕而行,眼前的陽光依然不見,並不是因為他,而是滿天已被烏雲遮蔽。
果然被皇后說中,隆冬之月,天將降雪,而且這一場雪只怕還不小。
一片兩片,冰冷的雪花夾雜在風中打在她的臉上,緊接著鵝毛般的大雪瞬間飄下。
「哼,我今天還沒殺人,你這個天公又做什麼怪?」她嘲笑著緩步向前走,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到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
雪花很快蓋滿了街面上的石板,讓她走起來更加不穩,但她倔強地就是不肯停腳,即使冷透了身心,還是要繼續地向前走,向前走,彷彿前面有另一個世界,可以讓她逃避,不再面對這一串又一串的傷心和憤怒。
「言蘿,別對自己太殘忍。」那個始終跟隨在她身後的腳步聲靠近了,官一洲的聲音溫暖綿長,比雪花更深地鑽進她的心裡。「沒有人想傷害你,真的,請你信我一次。」
她緩緩地轉過身,已經凍僵了的臉上扯不出半點表情,她的嘴唇和眼角都已麻痺,連眼神都已渙散。
她感覺到自己在對他伸手,但卻不知道自己是想打他一巴掌,或是推開他,更或許是想拉住他,她只記得自己倒下去,但沒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和初見時的情景一樣,記憶的最後,她的面前只有他,她的身邊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