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香,你真的確定要現在烤肉?」李絲玲已將木炭放入盆中,但是見她笑容不展,顯然仍受駱少皇那莫名的訓斥影響。若是她因為心情差而食不知味,那這難得的打牙祭也就不十分令人期待了。
鍾采香從怔思中回神,輕笑著說:「烤呀,難得月底還剩些錢,而且我們早就說好要烤肉,再說今天又被人家罵,沒有一點好吃的來安慰,我又想一直打呵欠了……」
「好吧。」李絲玲開始準備生火,但或許是因為經驗大少、技術大差,火一直點不起來,眼看火種已將燃盡,正無措之際——
采香在一旁大喊:「你快點去冰箱拿肉來!」
「嘎?」這算什麼邏輯?李絲玲不明所以,但仍去拿了肉,一轉身,就見那盆火炭紅光大盛,烘得四周暖洋洋的。她不禁驚奇不巳。「你是怎麼弄的?」
鍾采香眨眨眼睛,開始裝傻。「你一走,火就剛好著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麼王開的?」
李絲玲有些懷疑,但還是將肉排上網架,開始燒烤今天的晚餐。
鍾采香捧著空碗,夾了雙筷子,在一旁貪婪地看著那翻轉的肉片,差點又讓口水流了滿下巴。
李絲玲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說:「奇怪,你剛才還心情不好,一下子又變得這麼好吃,怎麼看都和正常人一樣。」
「正常人?我……我本來就是呀。」鍾采香一向對這名詞有點敏感,口氣便有點不順暢。
李絲玲也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輕嚙著下唇暗暗思索,才緩緩說道:「其實你不用瞞我,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的事情……」
鍾采香的眼睛瞪得大大,表情更是一片呆茫。「你在繞口令嗎?」
「不是。」搖搖頭,李絲玲終於敢說出口:「我是說……你應該已經察覺,我知道你不是平常人的事情。」
鍾采香還想支吾其詞,望見她真誠的眼神,才捶著自己的頭說:「好吧,本來我不想講,可是你還是發現我有點『怪怪的』,對不對?」
搖了搖頭,李絲玲替她解釋:「你不是怪怪的,你是……精靈。」
「嘎?」鍾采香急往後仰,倒抽口涼氣。真是被她給嚇到了。「你……你怎麼知道?」
「你承認了?大好了……」李絲玲淒苦一笑。一行淚珠霎時垂下,心中欣慰無比:「本來我從不知道這類的事情,可是在兩年前,我爸爸突然精神失常,也失去工作的能力,整天待在家裡,他有時候跟我說一些有關精靈界的情形,本來我們以為他說的都是一些妄想,可是到後來我發現他說的話前後統一,連細節都很清楚。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也不是毫無道理,我很想相信我父親,想證明他的精神並不是錯亂的。今天你跟我承認精靈的存在,我實在很高興……」說著說著,她的淚珠不斷地滑落臉龐,更掉人了火盆中滋滋出聲。
鍾采香同情地聽著,注意到網上的肉片有點烤焦,趕緊夾起分入碗中。
「他跟我說過,我奶奶是純正的精靈,但因為爺爺不是,所以遺傳到他身上的靈能只剩一些,至於我就大概是一點也沒有了……」李絲玲雙自垂下,似乎是十分自卑於自己的平凡。
捶捶胸坎,鍾采香吞下塊肉。「照理來說是這樣沒錯,可是你竟然能看出我的功課表,就有點奇怪。啊……可能這裡是大靈場,對你多少有些幫助。」
李絲玲點點頭,仍掩不住無限遺憾。「可惜「……我還是不能成為真正的精靈。」
「為什麼你想成為精靈?」鍾采香一想到三不五時得練些功,玩的時間都被剝奪了,當精靈可不好玩。
李絲玲不禁有些激動。「這樣子,我就可以向我的繼母證明,我父親並沒有瘋,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喔。」鍾采香點點頭,縮起脖子遲疑地說:「你繼母對你們不大好,是不是?」
李絲玲眼神感傷,聲哽咽地道:「當初她嫁給我爸時,雖然感覺不大好相處,但我只要避開就好了,可是兩年前我爸出事後,她就變了一個臉,變得很暴躁無理,一直埋怨自己有多不幸,直到一年前我爸過世,她就把我當傭人看,使喚我做所有的家事,這還沒關係,可是不論我怎麼做,她都不滿意。心情好的時候用念的;心情不好,她就會捏我,因為怕給別人看到,所以都控在我的手臂上……」
「好過分喔!」鍾采香忿忿不平。
李絲玲對她有無限的感激。「謝謝你,本來我以為那些疤要跟著我一輩子。」
「這沒什麼啦……」鍾采香很怕別人跟她道謝的。「所以你就自己偷跑到這讀書?」
「嗯,我一直想逃離她。剛好聽過爸爸的話,就選擇到這來了,然後聽說你也是從台北來,理由很奇怪。我就想你可能是傳說中的精靈一族,所以就一直賴著你,真的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被她謝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鍾采香微微打個冷顫。「別一直謝我,烤好的肉都涼了,快吃吧。」
「好。」李絲玲心暖一笑。
鍾采香大口吃肉、大口飲可樂,聞著烤肉的香味,覺得精神舒暢。
李絲玲眼見一陣陣白煙被抽出窗外,還是難免忘了不安。 「我們在房子裡烤肉,要是房東大大聞到了,會不會上來罵人啊?」
鍾采香瞇眼一笑。「放心啦,她的鼻子不會這麼靈的。」
就當兩人放心大啖之際,突然樓梯間傳來沉重雜亂的腳步聲,一直走到了她們的房外,緊接著一陣急促的敲們巨響,突兀地打破了這寧靜的冬夜。
鍾采香和李絲玲面面相覷,心中不禁驚慌。「還真的來了……」
眼見已來不及收拾,鍾采香只有甘領責罰地走到門旁,習慣性地問了句:「誰呀?」
傳來的不是房東太太的聲音,而是男子以著低啞的嗓音喊出令人瞠目結舌的話:「警察,快開門!」
「警察?」鍾采香嚇了一跳。透視一瞧,門外竟然真的是警察;而且不只有警察而已,導師、房東大大,還有一位陌生的婦人,站了一排在門外。
眼看連導師都來了,躲也躲不久,鍾采香只有將門打開一半,現身出來恐慌地說:「我們的肉快烤完了那,可能不夠你們吃喔。」
眾人一臉茫然,房東大大用力嗅嗅,才接著驚惶大喊:「啊!你們在我房子禪面烤肉,真是夭壽哦!」
「外面大冷了嘛。」鍾采香嘟嘴解釋著。
房東太太還想再說,導師便搶先問道:「李絲玲呢?叫她過來,她媽媽到這裡了。」
那名陌生的婦人突然嘶聲大喊:「絲玲呢?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躲在裡面,出來!」
鍾采香回頭看了一眼,李絲玲似乎有些發抖,基於保護她的心態,便攔在門口說:「你不要這麼凶,警察在這邊耶。」
警察伯伯一怔,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功能。「你讓我們進去跟李絲玲談一談,我在這邊,不會有事的。」
鍾采香讓了開來,那婦人立即衝進門去,一把拽住了李絲玲的臂彎。「走!你這個不肖女,跟我回家去!」
「我不要!」李絲玲不斷弓身抗拒:「我回去你只會打我,我不回去!」
婦人臉上一紅,表情更顯猙獰:「你逃家逃到這裡,還敢說你不回去!你是神經有問題啊?」
李絲玲一向柔弱,但聽繼母這樣數落她,也不禁有氣:「我來這邊是為了讀書,沒做壞事,為什麼要回去讓你虐待!」
一時不知孰是孰非,導師便來好言相勸:「李太太,絲玲是個好學生,我們跟她好好說,她會聽的。」
婦人鬆開了手,氣喘吁吁地念:「他們一家都是神經病,用說是說不通的。」
鍾采香不滿地吸起嘴,拉住了那婦人。「你讓他們談一談,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什麼?你……」婦人還想抗拒,突然覺得全身一麻,不由自主地被帶下了樓。
一路來到鄰近的公園,鍾采香才鬆開手來:「你這麼凶,絲玲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笑話!我是她的監護人,她要待在哪,都由我來決定。」婦人揉揉發麻的手臂。不知道她用的是什麼武術的手法?
「可是你不喜歡她,為什麼又要她回去?」
婦人一怔,暴怒大叫:「我再不帶她回去,她就要瘋了。我早該想到她聽了神經病老爸的話,到這裡來找什麼鬼精靈,那種話她也相信,真的是神經病!」
鍾采香認真說道:「你就是不相信有精靈這回事,對不對?」
「神經病才相信,我看你也是。」
「好……」鍾采香點點頭說:「要是我能證明精靈的存在,你是不是從此不再虐待她,也不再罵她是神經病?」
「你也瘋了,要是你能證明的話,我隨便你。李絲玲以後愛待在哪、愛做什麼,我都隨便她。真是!走到哪都有一群瘋子!」
「好。」鍾采香就等她這句話。「要發生什麼事,你才相信有精靈的存在?不過先說好,太難的我做不到。」
婦人冷哼一聲,覺得荒唐至極,環顧了下,說道:「你要是能把這公園四周的燈弄熄,我就相信。」
「這樣就好?」鍾采香覺得過於輕易。「好,你說的,等一下不要死不承認哦。」
婦人露齒冷笑,搖頭斜睨,就看她口中喃喃,雙手打結,不知在故弄什麼玄虛。
鍾采香誦咒的同時,眼前忽然浮現了鮮紅的「戒律」兩字,有如跑馬燈一般揮之不去。但她還是毫不在意,刷地單手揮出直指一盞燈。叮的一聲,燈光頓時暗了下來,接著她連續換手揮擊,一指一滅!頓時周圍八盞熄了六盞;她雙手齊揮,第七盞燈砰的一聲,整顆燈泡爆了開來,原本尚顯明亮的公園,一時間變得陰暗冷淒……
婦人臉色慘白,在這青黑色的夜裡,看著前方那令人生懼的女孩,愈看愈覺得她有如鬼魅。
「你……現在相不相信?」
「相信!相信!我現在信了!」婦人只差沒有軟倒在地。
「那你願意讓她在這好好唸書嗎?」鍾采香沉聲問著,抬起了手朝她揮來揮去,作勢恐嚇。
「好好……就隨她的意思,我不勉強了。」婦人咽口口水,真怕她一指,自己的腦袋也會隨之開花。
「你還會駑人神經病嗎?」
「不會,一輩子都不會了。」婦人瑟縮著。
「那你……」鍾采香搔腮想著,忽然感到指尖處一陣電麻,趕緊收功回息。「你要知道,精靈是很厲害的。我會監視你,你要做好事哦。」
「好好!我都答應……」婦人忙拭著冷汗,答應了什麼也全沒考慮。
鍾采香放心一笑。「走吧,我們回去說你不強迫她了。」
伴著驚懼的婦人回到屋裡,她拉住了紅著眼眶的絲玲柔聲安慰:「絲玲,你可以繼續待在這了。你繼母已答應不強迫你回去,對不對?」
說完,鍾采香朝著婦人一瞪,嚇得她連連答應:「是、是!」
李絲玲感到一陣驚訝。「真的嗎?」不解地望著采香,不知她是怎麼勸成的。
旁人也是鬆了口氣,懷疑適才怒氣衝天的婦人,怎會和這女孩子談一談就改變心意?
「好了。」導師拭去嘴角的烤肉醬。「這樣是最圓滿的,絲玲在學校功課不錯,你就放心讓她在這讀書,她一定會有好成績。」
婦人一臉尷尬,驚顫地道:「阿姨以前誤會你,你就在這裡好好讀書,阿姨先回去了。」她懼怕地望了鍾采香一眼,趕緊閃出了門。
送走一千閒雜人等,並洗好碗盤烤肉用具,兩人再次圍桌而坐時,李絲玲紅了眼眶,禁不住心中的感激。「謝謝你,你是怎麼勸她的?」
鍾采香吐吐舌頭。「哈……也不是勸啦,因為她不信嘛!所以我就嚇一嚇她,很簡單的。」
「可以嗎?」李絲玲有些驚奇:「你可以隨意施法。這不要緊嗎?」
鍾采香一呆。「戒律上是不行,不過……應該沒有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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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沒有關係!」
九重天外,一位錦衣白髮的老者倚坐在監控大位,手中握著晶光璀璨的權杖,直盯著眼前的電視牆。一聽見鍾采香說的話,忍不住擊杖大喝。見這小妮子如此無法無天,他不禁勃然大怒,喊了聲:「拿她的紀錄表來!」
「是。」屬下馬上答應,立即遞了張資料。
老者低眼一看,見那紙上佈滿紅印——總計已十五小過、九中過、二大過,加上今天這筆,大過已然犯滿。他再也毫不猶豫:「莫名其妙!這種半靈還留著做什麼?斃了她!」
屬下皆是面有難色,望見國王盛怒至極的臉龐,只有囁嚅接令:「是……」
況寶麗攬鏡梳發,忽然間覺得身周靈場異動,雜亂奔流。她走近窗邊探望,天上隱隱現出暗紅霞光,而且愈來愈顯紅盛,殺氣更是迫人。剎那間,一道紅光從天緩緩貫下,似乎是射入了遠處某間民房,又突然那紅波一閃,震向四面八方,她不禁心頭一驚!
那道巨大光柱是因何而來,它所夾帶的肅殺之氣萬般動魄驚心,若是直射到自己身上必定立時斃命!
那房裡的人是誰?況寶麗無從得知,一來天大黑、二來中間有建築物阻擋。她趕緊思考著誰住在那個方向,忽然心頭一震。「采香,那是采香住的地方!」她想趕緊出門查尋真相,但傳真機此時又有訊息傳進。她拿起一看——原界除患,勢在必行,實以為幸,切莫同情!
況寶麗再也忍不住掩面哽咽:「她不過是個小孩子,能做什麼壞事?」她無力地坐倒,想起鍾采香往日無邪的笑臉,再也忍不住傷心哭泣。
隔天一早,況寶麗來到合作社內,一轉眼看向那問熟悉的教室,窗旁的座位如今已失去了熟悉的身影。她心中悲慼,於是摘下眼鏡,輕輕拭去頻落的淚滴。就在感傷不已時,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是誰?況姐呢?」
抬起頭來,竟然是鍾采香面露疑色地站在眼前。況寶麗不禁又驚又喜,一直揉捏著她的臉龐和手臂,確定有著實體與體溫。她忍不住高興地說:「采香,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對呀,我沒死。」鍾采香疑惑地答,也同樣滿懷不解:「你的聲音跟況姐好像,可是你是誰呀?」
「傻瓜!我不是況姐是誰?」況寶麗輕敲下她的額頭,突然發覺眼鏡擱在櫃檯,才匆忙地將它戴上。
「唉!還真的是耶。」鍾采香又把她的眼鏡取下查看一番。
況寶麗露出那星爍般的雙眼,登時美了百倍,連女人看了也會心抨抨然。落差是如此之大,也難怪她會無法辨認了。
「別管我了。」況寶麗再次戴回眼鏡,將她輕輕一抱:「昨天發生大事,你有沒有怎麼樣?」
「我沒事呀。」鍾采香先是大大搖頭,才又神秘的說:「昨天我跟同學在宿舍裡,忽然覺得靈場怪怪的,全身麻麻的,頭髮都快餐起來了,然後突然聽到屋頂波的一聲,整間房子都在晃耶。從窗戶看去,有一圈像甜甜圈的紅光擴散出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覺得好奇怪,才要來問況姐呢。」
「你老實告訴我,昨天是不是有犯什麼戒律?」
「這個……」鍾采香吐吐舌頭。「我隨意在平常人面前顯功,不知道算不算?」
況寶麗聽了不禁氣急。「當然算啊!這是最大戒,你怎麼可以犯!難怪,昨天這道天誡果然是衝著你來的。」
「可是……我沒有受到傷害啊?」鍾采香環顧了下自身,仍然是完整無缺。
況寶麗推推眼鏡,思索著說:「也許是有人替你擋掉了。」
「是誰?康貝特叔叔嗎?還是祭司?」這是鍾采香唯一知道的兩個人。
況寶麗輕搖了搖頭。「康貝特跟我半斤八兩,他是擋不開的,要是祭司做的話,除非他是口是心非的人。」
「反正是個好人。」鍾采香滿懷感激。 「一定是個很關心我的人,才會替我及時擋災。」
「嗯,那你可要乖乖的,別再犯戒了,免得他替你擔心。」
「好。」鍾采香認真點頭,又見況姊拿下眼鏡拭去餘淚,便滿懷不解地問:「況姐,我看你也沒有近視,就算有近視也可以治,為什麼要戴眼鏡啊?」
聽她一提,況寶麗陷入了沉思之中,思索了許久許久,才摘下眼鏡,小聲地說:「我給你看看我的真面目,你別跟其他人提。」
「好!」鍾采香連連點頭。
況寶麗將頭髮束好綁成馬尾,接著閉自念了段咒,霎時,她略顯蒼黃的肌膚變得白若瓷玉,原本削尖的臉龐也瑩潤如嬰;十秒鐘前一位邋遢的女人,一下子變成艷麗冠群的絕世美女。鍾采香看得張開了口,連舌頭也忘了縮回來。
「況姐,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娶你!」
況寶麗苦澀一笑。「這句話我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回想這副容貌帶來的困擾,她的心頭又像蒙上了層烏雲,便恍惚地說;「你知道我都三十多了,為什麼還不結婚嗎?」
「對呀,為什麼?你這麼美。」
況寶麗支著下巴,凝自回憶:「你真的想聽?」
鍾采香點頭點得有如鑽土機。「嗯!」
況寶麗輕歎口氣,低聲地道:「以前,我有個男朋友,交往很久,結婚對彼此來說,都已經像是理所當然的了,所以有一天他跟我求婚,我當然很高興,但還是想聽聽他決定娶我的原因。他跟我說,因為我很美。我問他還有沒有其它的理由,他還是說我很美……。隔天,我就跟他分手了——」
鍾采香頗覺訝異,又聽她繼續述說:「之後的第二個、第三個男朋友追我,我都會先問他們追求的理由,結果,他們都還是說我很美,一聽到這種話,我總是無法忍受,因為我覺得……我不只如此。」
「喔……」似懂非懂地應著,鍾采香不捨地望著那絕艷的容顏,還真想叫華若霞看看,讓她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美女。
「我有能力讓男人無法說謊,結果總是聽不到想聽的話。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個人曾經說,就算我變成了醜八怪,他還是會喜歡我,結果從最近看來,那是我唯一聽過的謊言……」
「這不是謊話。」鍾采香大力地搖著頭,仍然單純地以為。 「一定有人不管你是美是醜,都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的。」
況寶麗的臉龐又恢復常見的枯黃,苦笑地將眼鏡戴上。「那種人是不存在的……」
「啊!采香,你還活著?」門口傳來喊聲,只見康貝德歡喜地衝到踵采香面前,張開雙臂將她大大一抱。「我以為你出了事,原來好好的,真是太棒了!」
鍾采香及時支起雙肘擋在胸前,噘著嘴道:「你是真的很高興?還是想吃我豆腐呀?」
眼見被識破,康貝德嘿嘿一笑,鬆開了手。「當然是很高興。我昨天看到那光往你住的地方降下,真是被嚇了一跳。」
鍾采香轉了一圈。「本人洪福齊天,龜鶴延年!當然是不會出事嘍,別為我擔心了,拜拜。」
「采香!」康貝德還想招她留下,聽見身旁一聲輕咳,才臉紅著打消主意,一轉身面對況寶麗,整個人突然一怔。「唉,你綁起馬尾還滿好看的。」
「是嗎?」況寶麗便把馬尾解下,齜著牙說:「我忘記一綁馬尾就會頭痛的。」解開後甩了甩頭,髮絲頓時又是一團毛亂。
「真是!你這個女人……」康貝德莫可奈何地歎口氣,真受不了她的邋遢。
¥ ¥ ¥
第一堂上課鐘響,鍾采香慌張地跑了進來。
華若霞不覺稀奇,但是看著身旁的座位至今空蕩,從沒見過駱少皇遲到缺席,這狀況就讓她有些不解。
他怎麼了?華若霞在心中思慮著,忽然神智一轉,冷嗤一聲。
這關我什麼事?只是……沒有漠然的他待在身旁,即使他大多不說一句,還是讓人感覺,好像……少了些什麼。
「咳……咳咳!」
他來了,華若霞從沒聽過這咳聲,但仍直覺地知道是駱少皇來了。她轉過臉看,的確是他。他以著幾無血色的臉龐虛浮走進,見這情景,她的心中突然莫名的產生一股喜悅、一股憂心。從沒體會過這是什麼感覺,她感到些許心慌——
他來不來、生不生病,都與我無關,我為什麼要關心他?哼!
只是心中如此想,她的眼神仍不覺瞅著他。他的臉龐失去往日的光采,眼神不若平時有神,又是咳嗽、又是捍鼻,面紙一下子不夠用,四周便紛紛捐獻而來,有人間他怎麼了,他才聲啞地答:「重感冒……」
「重感冒怎麼還來?」華若霞禁不住問,但一出口,更奇異自己的語氣會如此輕柔。
駱少皇擤了下鼻,答得也有些神智不清:「因為這裡有我想看的人……」
心頭一怔,眼眶一時微微濕潤,華若霞莫名地揩揩眼角,搖了搖頭。
奇怪?又不一定是在說我,我是在做什麼?
又嗤了一聲,華若霞將思緒收回,開始為自己打算——昨天把那個笨手笨腳的王媽辭走了,現在還得另外找個傭人。真是的!找到前還得自己做這些凡間的雜役,簡直浪費生命。真是令人厭煩!抬眼往四周搜尋,看看是否有人可以幫忙打點一切,突然間她視線一凝、嘴角揚起。看來,這是一箭雙鵰的好機會……
「李絲玲,導師叫你中午午休的時候去屋頂找她。」
「屋頂?」李絲玲聽見同學如此傳訊,心中頗覺不解,但想想又自我解釋,也許是老師想同她談談家裡的狀況,不想讓別人知道,才會選在這麼奇怪的地方。
等到午休時間,她懷著志怎的心情上樓時,才發覺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導師呢?」屋頂上唯有華若霞一人,李絲玲慌張四處張望,卻還是一片灰涼。
華若霞揚著飄逸的秀髮,口氣一如往日平淡。「沒有導師,是我找你來的。」
「你?」李絲玲心中又驚又氣,也有點害怕。「我要回去了。」說完便立即轉身。
華若霞急說:「別急,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沒什麼好說的。」李絲玲跟鍾采香站在同一陣線上,又曾見過她搶走蕭曉彬的蠻橫無理;她平日驕傲孤僻,視他人有如低等生物,沒有給人留下絲毫的正面印象。此時單獨與她相處,還真令人渾身都不自在。因此,李絲玲才一說完,便急忙轉身朝樓梯走去。
華若霞沒有上前攬阻,只在她將下樓時,淡淡地說了一句:「想不想打工?」
霎時停住了腳步,李絲玲轉過身來,臉上有種渴望、卻不敢奢望的神情。事實上她找打工的機會已經很久,但因為時間或地點不合,一直無法找到滿意的工作,也因此一直為自己造成采香的負擔而無限愧疚,如今聽華若霞這令人厭惡的人口中提出,仍是一陣心動。
許久她才終於顫聲地吐了句: 「想……」
「那好。」華若霞嘴角微揚,甩動的秀髮在空中飄過細浪。「你過來這,我慢慢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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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次午休睡覺少得了鍾采香的熱情參與,但今天不同,安靜的教室內,偶爾傳來一陣沂悶的咳嗽。每一聲病痛,彷彿都會直接地撞在她的胸口上;她甚至有些自責,為什麼不在前兩天做個祈福的工作,如此一來,他就不會這麼難受。想著便慢慢站起身來,輕聲經過了睡不安穩的他的身旁,再一路溜到了後山之上……
「我知道你不太喜歡我,因為我常常讓你看了生氣,對不起……希望你別怪我多管閒事,我在這裡幫你靈療,你要早點好起來哦。」
鍾采香誦唸咒法,小腹與雙掌漸如火熱,接著以足劃地,東削西撇,剎那間劃成一個三角小陣;一時四處靈能盈然湧人,她眼見積蓄飽滿,時機已到,便運起全力斜往上推——一道粉藍光芒,如虹般地朝那教室弧跳而去。
大氣一喘,鍾采香的臉色蒼白了幾分,但她雖然體力虛脫,卻掩不住心中的滿足,搖搖晃晃地回到教室內。剛好打鈴上課,眼見駱少皇也抬起了身來,臉上仍是慘白,但雙眼已恢復了些光采,情狀不如預期的那麼好,但還是令她頗為快慰安心。
見鍾采香有些頭暈似的搖擺走進,駱少皇便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的情況。儘管他的臉上是冷淡依舊,但看在華若霞的眼中,卻似乎察覺到他有一絲絲的不同。
「你放心,她自己身體虛,可不是你傳染的。」華若霞當然知道鍾采香身形虛弱的原因。
「我希望能傳染給她。」駱少皇聲啞地道,知道華若霞存心看好戲的心態。
華若霞回以讚賞的冷笑:「讓她也嘗嘗這種痛苦嗎?駱少皇……」
駱少皇垂目默然,不再回答。
¥ ¥ ¥
「走吧!」
李絲玲收著書包,再次聽見這熟悉的催促聲,身子猛然一顫。她感到又驚又惶,繼續收拾的動作,頭卻深深地垂下,待整理完畢後,又同樣低著頭,聲音有若蚊鈉一般:「采香,我要從你那裡搬出來了。」
「為什麼?」鍾采香睜大了眼,被這句話給嚇了一跳。
李絲玲一直不敢將頭抬起,隔會兒才又吐了句:「我找到打工的地方了。」
鍾采香插起了腰。「一直叫你不要去打工,你還是不聽!可是你就算要去打工,也不用搬出去呀?」
「我……我打工的地方,需要我搬過去住。」李絲玲低垂的眼裡有著無盡的羞慚。
鍾采香一呆,嘟嚷著說:「那就不要打工嘛,我們兩個現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我不讓你走!」
「可是……」李絲玲拿出個信封袋,緩緩地交到了她的手上。「我已經收了人家的錢,我非去不可,而且……也不能一直給你添麻煩,這些錢先還給你,謝謝你幫我墊學費。」
「還給人家。」鍾采香把信封推回。「我不要你這麼快還給我,除非你不搬走,我才肯收下。」
「采香……」李絲玲懇求道:「你不要讓我為難。好不好?」
鍾采香見她垂淚,雖想強迫她留在身旁,但也不願見她如此傷心可憐,只有憂心地問:「你確定工作的地方安全嗎?」
「安全,絕對安全。」李絲玲頻頻點頭保證。
「好吧,我答應你。」鍾采香無奈至極,將她的錢給塞回她手中。「錢先自己留著,打工沒關係,可是用不著欠人家的人情。」
「謝謝。」李絲玲語音哽咽,面對她詢問工作的情形唯有含糊交代過去。
兩人又攜手踏著黃褐色的夕陽,感傷地回到了宿舍。
將簡單的行李收拾好後,李絲玲便拎著包包離開。
她去的地方真的安全嗎?鍾采香雖然得到她萬分的保證,一顆心仍難免牽掛,而更不明白的是,為何她像非得離開這裡似的?兩人如此溫暖的小窩,今後將一人獨居,她必定會感到十分孤寂冷清。
¥ ¥ ¥
「叮咚!」
華若霞來開了門,見李絲玲似乎對於這間小別墅的華麗裝橫不可置信。她不禁冷冷一笑,將頭一別。「進來。」
李絲玲拎著沉重的包包,進入這間不算小的雙層別墅中。
「一樓這有三個房間,一間是儲藏室、一問是客房、一間是傭人房,你就住在那間傭人房。」華若霞擺出一副主人威儀。
李絲玲微微一怔,隨即點頭答應,又聽她說:「上面是我住的地方,一間是臥室、一間是琴房、一間是……佛堂。你給我特別記住,除了我讓你打掃的時間以外,平常你不准、絕對不准上來。就算感覺什麼震動、什麼特別的聲音,你都不用管,那是我在『運動』,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
「還有——我房裡的東西都不能亂動,甚至是這四周的擺設,你都要特別小心,有很多都是古董,你賠不起的,知道嗎?」
「是,知道。」
「知道就好。」華若霞得意一笑,對她的溫順尚覺滿意,又揚眉問道:「你會做飯嗎?」
李絲玲點了點頭,倒是頗有自信。
「那好,把行李拿進房間。菜在冰箱裡,我的口味要淡一點,不准加辣,準時六點半開飯。」華若霞交代完畢,便上樓繼續今天的功程。
李絲玲微微苦笑了下,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注定當傭
準備之時,康貝德見到一旁的酒杯,不禁驚喜地說:「看不出來你也有這種雅興!」
「是呀,我的雅興完全被你破壞光了。」況寶麗將酒杯拿回一口飲盡,關掉音響,打開電視的綜藝節目,心想這比較適合他的格調。
康貝德嘿嘿一笑。 「別這麼說嘛,我怕你一個人寂寞,所以特別來陪你的。」
「真謝謝你哦。」況寶麗大刺刺地坐下,叉起了鹹酥雞便啃。
康貝德盛了碗湯圓遞去,看著這暈黃的房內,十分的雅潔溫馨,但是跟她的人不大搭,便奇異地說:「看不出來你住的地方;會整理得這麼干掙。」
「我也看不出來你是這麼好心的人。」
被她這話彈了回來,康貝德望著她略顯冷凝的臉龐,呆了半晌才說話。「你穿睡袍生氣的樣子,還滿可愛的。」
臉上閃過一片粉紅,況寶麗冷冷地道:「我都三十好幾,離可愛已經很遠了。
「你今天是怎麼了?」康貝德總覺得她的修養和脾氣都比自己好得多,沒想到今晚才一會兒,身上已經被她插滿了軟釘子。
「沒什麼呀。」況寶麗推推眼鏡。「倒是你看來很閒嘛!有事沒事亂串門子。」
康貝德淡淡地說:「是呀,閒得發慌,想找人聊聊,這裡也只有你跟我談得來。」
「哦……」況寶麗的臉色漸漸和緩下來。「我還以為你有什麼企圖咧。」
險些把口中的湯圓噴了出來,康貝德打量了她_眼。「我雖然很色,但也很有自制力,你別擔心。」
況寶麗搖頭笑了笑,真是拿他沒轍。
兩人看著電視,聞談著二十四年前一別以來彼此生活的情景,當然況寶麗是多所保留,許多事都含糊帶過。康貝德則是叨叨絮絮,談了許多以往情史上的輝煌戰績,講到得意處,大笑拍桌不可一世;講到傷心處,常常忍不住一聲哀歎,十分無奈淒涼……
杯盤狼藉,康貝德飲完一罐啤酒,稍稍帶了些酒意,仰天一躺,頭靠在床沿,忽然斜眼一晃,瞧見床頭一張照片,霎時一驚,連忙翻身坐起,將照片拿近端詳。
糟了!況寶麗心想不妙,只記得藏住了自己,其它全沒考慮,就見他凝視著那張照片,雙手竟微微地顫抖,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口氣異常慎重——
「她是誰?」
「嘎?」況寶麗撫胸定神,幸好沒被識破。「她……她是我堂妹。」
「有沒有男朋友?」康貝德飢渴地問。
她心中不覺吃味,竟然跟照片裡的自己吃醋,便酸溜溜地說:「有呀,交往很久了,這麼漂亮的人,哪有孤單一人的道理。」
胸口有如被人沉悶一擊。康貝德覺得一陣氣窒,眼神竟也變得黯然。
「哦……有男朋友了,應該的……應該的。」
況寶麗不解地問:「你又不認識她,幹嘛很難過似的?」
「沒什麼。」康貝德苦澀地搖了搖頭:「只是……我找了她一輩子而已。」
「嘎?」況寶麗聽得滿腦子問號。「一輩子?」
康貝德暫時放下手上的照片,仰天長長歎了一口氣。「我本來以為今年來靈修就可以找到她了。」說完,他的眼神緩緩往況寶麗轉去。
況寶麗被他望得心頭一顫,但還是對於自己的偽裝頗有自信,便低下眼來,裝作漠不在乎。「找她幹什麼?我堂妹沒有半點靈能,她是不會來這的。」
「當然我不是要找你堂妹。」康貝德搖搖頭。「而是我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一個美人。」
「原來你只是想找美人而已。」況寶麗可以確定他和以往追求自己的男子沒有兩樣。
「你覺得我很傻嗎?」康貝德自己也點頭承認:「為了找她這樣的絕品,很多結婚的機會到頭來我都放棄逃避,所以雖然我條件不錯,到現在卻還未娶親。」
聽他就連沮喪時也能自誇,況寶麗真不知該如何回應。
康貝德閉起雙眼,回憶著以往的記憶,嘴角又揚起一絲溫柔的笑。「我也知道用外貌來看人是件很膚淺的事,但是……從我小時候看過『那個人』以後,我就沒辦法忘記,她絕美的容貌可以讓人失魂落魄。」
「有那樣的人嗎?我倒想看一看。」況寶麗推推眼鏡,雖然對自己的美貌有些反感,但天性還是忍不住想比較比較。
康貝德抬起眼來,凝視著她的神情有些落寞。「你不是我,沒辦法體會她的美。」
輕嗤一笑,況寶麗好笑於他的癡迷。「如果你一輩子找不到她這種美人,難道一輩子都不結婚了?」
康貝德淡淡一笑,神情十分平靜。「應該吧,也許……我下輩子會找到她。」
聽了一怔,況寶麗臉上的笑意也霎時褪去。
「好了,我該走了。」康貝德站起身來,再談下去恐怕內心的全界會全部掏給人聽。
況寶麗送他到了門口。「下次遇到堂妹,我會說有一個人很仰慕她。」
「不要!」康貝德出人意外地喊著,接著歎口氣道:「就算真正遇見了,我也配不上她,你別給她增加負擔了。」
望著他黯淡離去的身影,況寶麗的臉上不覺滑下一顆淚滴,就在抬手擦拭時,發覺他也正做著同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