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工作,經濟立刻成為大問題。我趕緊打電話去婚紗店,要求把婚紗退掉。那天定婚紗的時候,已經交了二千四。他們這家店的規矩是先付百分之五十,另外一半等取婚紗的時候再交。而現在,他們滿口拒絕,說布料已經裁剪,又說公司規定,訂金交了就不能退還。我再三跟他們解釋婚禮已經取消,他們反勸我說,反正以後你還得結婚,不如婚紗做好先放在家裡,保證不會走樣也不會變形。
真他奶奶的氣人!
婚紗錢是退不回來了,而且照著這個趨勢,另外百分之五十也得支付,要不婚紗豈不白送給他們?心裡一急又急忙撥打禮儀公司的電話取消婚宴,那頭同樣百般刁難,不肯退定金。但我突然想起婚宴的定金是方立民付的,心裡頓時好受了一些。
人在倒霉的時候都喜歡找個墊背的,似乎只要有人同樣倒霉,而且最好比自己更加倒霉,心裡就能平衡一點,就好像自己不那麼倒霉似的。
老媽又打來電話,她說因為工作原因,她和老爸大概要推遲兩天,打算改乘三十號中午的飛機到北京,現在已經訂了機票。還說本來打算見證我們領結婚證的日程只能取消了,不過,她讓我和方立民放心,說他們一定會來參加婚禮。我還是沒覺得哪裡不對,甚至都希望他們出點什麼事情來不了才好。
這都怪自己太要面子,事情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我還遲遲不敢告訴家裡是因為老爸和老媽都特別喜歡方立民,要是他們知道我們的婚事突然告吹,肯定相對垂淚。我可不希望他們為我著急,更不希望自己丟這麼大一個臉。再說現在離五一還有兩個多星期呢,誰知道還會有什麼變化,就算要說也得找一個適當的時機。
童志也來電話說他下午就要走了,臨走前還想見我一面。我正為那天的事情懊悔,本來說好請客,結果自己喝醉了,賬也沒付成,雖然一共只有八十七元。當然,這並不是去見他的真實理由,實話是這幾天心裡特別沒著落,一個人在家呆不住。又有誰遇到這種事還能呆在家裡安之若素呢?
我匆匆往火車站趕去。
候車大廳裡人頭湧動,剪票口已經開閘放客。
一眼就找到了他。不是我眼神好,是他根本就不在人堆裡,人家胸有成竹,挎著癟癟的旅行袋不慌不忙在門邊抽煙呢。
喲,真趕來了?他向我招呼。
廢話!你要不想見我馬上就走。
不知不覺我把他當成了一個出氣桶,見面就開始鬥嘴,從候車室一路鬥到了月台。我極盡刻薄之能事,把心中壓抑的怨憤都發洩在他的頭上。好在童志心胸開闊不跟我計較,快要上車的時候,他突然沒頭沒腦說,說你傻你又不傻,說你不傻你傻得要命。唉,讓我怎麼說呢。其實吧,那人不壞,根本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心懷鬼胎。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呀,太驕傲也太自信了。
我很奇怪,你在說什麼呀?
我說什麼你都不知道?難怪呢。
我大吃一驚,你去找過他了?
是啊。
還是啊,我頓時咬牙切齒圓瞪兩眼,就像往爐子裡潑了一勺油一樣,大火噌地往頭頂直冒,你憑什麼呀?你幹嗎要去找他?我讓你去找他了嗎,誰要你擅自做主的,你搗什麼亂呀?
誰搗亂了?你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用不著你的好心!你是我什麼人呀?
車廂門口的年輕列車員立刻朝我們望來。童志趕緊向她敬了個禮,還做了個鬼臉表示道歉。
我餘怒未盡,一把將他揪到一邊,你他奶奶的管得真寬!有你什麼事啊?我拜託你操這個心了嗎?簡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問你,你什麼時候去找的他,都找他說什麼了?
童志愛搭不理地說,我找他說了什麼幹嗎要告訴你?
我理直氣壯,你必須告訴我。
那你又是我什麼人哪?童志不緊不慢地反問。
這下我急了,你這不廢話嗎?我們是從小到大的鐵哥們。
童志馬上說,既然是鐵哥們,總還記得當年我們發過的誓吧?
當然記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是啊,有難同當,你有事我能不管?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繼續喝酒撒瘋嗎?
我理屈詞窮,那,那這件事也用不著你管!
好吧,既然不用我管,你也別再問我了,就當我沒說過。
我忍不住大叫起來,你神經病!
你才神經病呢!
姓童的,我就不該來見你,每次見你都一肚子氣,見你就沒有好事。
那就快走吧。既然知道你還來,你不是有病嗎?
你才有病呢,你病大了!你從今往後都有病!一輩子都治不好!你這個死豬!臭豬!爛豬!你豬八戒!
……
怎麼罵他都不解氣。
說來奇怪,小時候我們親密無間,好得形影不離,可是長大以後,特別是我到北京上學這幾年來,跟他的關係發生了很大變化,也不是不好,就是見面抬槓,見面吵架,好像沒有一次例外。
從小就有人說我們是天生的一對兒。那時候不懂事,聽著挺美的。長大以後再有人這麼說,我們就會相互看一眼,立刻指對著對方的鼻子說,就她(他)?你讓我打一輩子光棍吧。說老實話,也不是覺得童志不好,但朋友做久了,根本沒有產生邪念的可能。更何況他那張臭嘴和那可惡的性子,我敢說即便我這輩子永遠嫁不出,也不會跟他在一起。
童志一拍屁股走了,卻故意留下一個天大的懸念,讓我絞盡腦汁去猜。他把我的好奇心成功地調動了起來。這個混蛋,就知道我一定要弄清他跟方立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方立民做夢也沒想到我會等在他們公司門口,他一下愣了。
正是下班時間,人們紛紛往外走來。
顯然他怕我在他們公司門口再次失控鬧事,貽笑大方,他馬上把我帶到他們樓裡的星巴克,找了個角落坐下。
我暗自冷笑,做賊心虛,不幹壞事,何必這麼緊張呢。
他端來兩杯咖啡,問我怎麼今天下班這麼早。我立刻明白了童志還沒把我辭職的消息告訴他,就撒謊說公司正好在這附近有事,順便過來一下。他又沒話了,眼睛也不敢跟我對視,這麼一來氣氛便有些尷尬。
還是我開門見山,童志來找過你了吧?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方立民看我一眼,像是奇怪我的問題。後來發現我不是在說笑,才說,他為你打抱不平來了。
心裡這叫一個窩囊,我趕緊申辯,我可沒讓他去找你啊,是他自己要去的。
我知道,他說了。
我生怕童志沒心沒肺幫倒忙,就問,他還說了什麼?
方立民沒有看我,口氣卻慢慢變得平和,他拚命說你的優點,說你從小對父母孝敬,對老人尊重。說有一次有個乞丐腳上出了血,你把他弄到家裡去給他包紮,結果他還把你家的東西偷了。又說你從小功課特別好,門門都考100分,有一次得了98分,回家就嚎啕大哭,不肯原諒自己。還說你還養過一隻又瘦又瘸的病貓,那時候牛奶定量,你家每天只有一瓶。你卻省下自己的牛奶去餵貓喝。
我聽著氣就不打一處來,這都哪兒跟哪兒呀?又不好發作,小聲嘟囔,說這些幹啥,簡直吃飽了撐的。
方立民沒有理會我的牢騷,接著說下去,他還說你是個心地善良又要強的女孩兒,讓我珍惜你的愛,不要傷害你。
多此一舉!我忍無可忍地叫了起來。想想不能半途而廢,只好按著性子再問,那你是怎麼說的?
方立民歎了口氣,我說我並沒有覺得歐陽恬不好,也沒有要跟她分手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麼?
方立民避開了我的目光,停頓了一下才說,你真想知道我們都說了些什麼?
沒錯,要不今天我也不來了。
好吧,我都告訴你,希望你聽了不要生氣。我說我對婚姻感到恐懼,對將來更沒有信心,我也不知道今後我們之間到底還會發生些什麼。
我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涼,就像身上的器官被人不停往外摘去。沒錯,這才是他的真心話。我拚命克制著自己接著再問,那童志是怎麼說的?
他很奇怪,問我既然對婚姻感到恐懼,為什麼還要決定在五一結婚。我告訴他,人都有自信與衝動的時候,同樣也會後悔和猶豫不決。當時我確實想跟歐陽恬結婚,但後來就沒有這種自信了,變得猶豫不決,因為我不敢保證自己能讓她一輩子幸福。這一點我不能欺騙自己,更不能欺騙恬恬。
後來呢?我緊張地望著方立民,就像一隻站在桌下苦候主人把骨頭扔下來的小狗狗。
方立民端起杯子的時候不經意地看了一下表,說,童志馬上緊張了,問我現在還愛你嗎。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當然愛她,我對她的感情什麼時候都沒變,我只是怕自己達不到她的要求,讓她失望。我怕自己不能讓她一輩子都得到幸福是因為……方立民突然又停了下來,似乎有些為難。
你說吧,說什麼都沒關係。
方立民沉默了一會兒,重新鼓起勇氣,我說你可能還不知道,歐陽恬對她父親有一種近乎病態的崇拜,她老是不知不覺拿我跟她父親相比。她的父親確實完美,也讓人尊敬,這我承認,可我覺得自己特別冤枉。我就是我,不是一個替代品,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她的另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