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性向異於常人,偏好同性多過異性,但是蕭馭南有意地接近俞陌津,卻絕非關乎情感愛慾。他只不過對這個一臉凶相、習慣以強硬的手段與人相處的男孩突然產生了身為人民教師的責任感而已。
人見人怕,不但是學生,連老師也惟恐避之不及的男孩,他果真如同表面所見的那樣凶橫不羈嗎?
不聽從任何人的要求,甚至還會因為別人的「命令」而揮拳相向,我行我素、充滿了陽剛戾氣的行事準則,他果真如同表面所見的那樣成熟自負嗎?
好奇,成為蕭馭南對俞陌津有意為之的接近,最重要的一個因素。
記得在市一中校園裡頭一次注意到俞陌津這個人,還是開學初的時候,俞陌津作為新生進入市一中就讀。那時「俞陌津」這名字隨著他的「風光」事跡一同傳進了蕭馭南的耳朵,不過以蕭馭南實在不怎麼樣的記性,很快就忘記了男孩的名字,倒是那些挺有意思的事跡淺淺淡淡的在他腦袋裡留下了些許痕跡。
俞陌津是從一所相當有名的私立學校考入市一中的,成績自然用不著多說,考得進這所全國重點高中的學生,頭腦絕對一流。他的大名被市一中的莘莘學子廣為宣揚,並非因為他的成績或者頭腦如何如何超凡脫俗,同樣都是優等生員,在分數上,自傲的學生們,無非是表面上笑臉相迎,暗地裡爭鬥激烈,哪個又能服氣哪個?
俞陌津是憑借他毫不亞於特招生的身體素質,以及孤僻暴戾的性格,自然還有與他的脾氣成正比例的過硬的拳頭,成為了市一中新一界的風雲人物——不過眾口爍爍的聲聲議論也只敢在他眼看不到的背後進行。大家怕什麼?還不是怕他變臉比翻書還快的難以捉摸的個性,以及那被眾人吹頌上天的厲害拳頭。
開學沒幾天,就有不下十個不知深淺招惹到俞陌津的學生深切地體會到了何謂「變臉比翻書還快」,何謂「過硬的拳頭」。人家白臉曹操雖說喜怒無常,可好歹也有「喜」的時候哇,他俞陌津倒好,一句話說得不合他心意就伸手去抓對方衣襟,連辯解的時間也不給對方。把人提到半空教訓幾句那還算好的,最可怕的是他掛著一臉諷意十足的笑容朝對方揮出拳頭。
俞陌津暴躁的大名頓時鋪天蓋地的傳遍市一中上下,同時傳得沸沸揚揚的還有關於他曾經練過跆拳道,並且「小小年紀就把十幾個學長全部撂倒」的事情,沒人敢去向當事人證實一二,於是也不知道這種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只是背地裡聒噪一番,將對方吹捧的越發的厲害,也是給自己添了臉面,把自己的軟弱可欺一併遮掩過去。
傳聞傳到蕭馭南的耳朵裡,當時的他也只不過一笑而過,雖然確實覺得那傢伙又狂又傲又暴戾的挺有意思,可是卻缺乏多餘的興趣專程跑去結識對方。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那些不辨真偽的傳聞也如同事件主角的姓名一樣,很快就被蕭馭南七零八落的記性五馬分屍掉了。
——直到他見到他的那天。
那是十分普通的一天,游泳館還沒有開門,閒極無聊的蕭馭南正在校園裡四處晃蕩,不經意間繞到操場附近,遠遠望見某個籃球場裡裡外外的竟圍了好幾圈人,好奇心一起,就溜躂了過去,嚷嚷著「借光借光!」,一邊隨手扒拉圍著的學生,擠到裡面。
圍觀的嘈雜聲波迅速激活了他的腦電波,屏蔽掉無聊的小女生們的大發花癡,蕭馭南敏銳地捕捉著有關所謂「籃球場事件」的前因後果。
據說,籃球隊的隊長看中了某個身體條件超級好的新生,於是仗著自己的閃亮頭銜大大咧咧地拉人家入隊,結果卻碰了釘子。之後屢戰不勝的繼續糾纏又惹得人家大不耐煩,倨傲地揚起了尖下巴,先是大大地侮辱了籃球一番,緊接著又對氣得臉色發青的籃球隊長下了戰書:「入社嗎?行,打的贏我就入。」
身為籃球隊長的三年級生自然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墮了威風,自然滿口答應了來自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年級小鬼的挑戰,並自信可以徹底壓滅對方的囂張氣焰。
「啊,一對一喔,真好,我就喜歡瞧兩個人的對決。」
蕭馭南說著,挺興奮地擠到前沿陣地,卻立刻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連個對決的小尾巴也沒能趕上。他只看見球場上的兩個人一站一倒,站著的是一個高個子的男孩,袖子高高捋上肩膀,露出兩條肌肉勻稱結實的大長胳膊,偏白的膚色以及削尖的下巴卻因為擁有一雙凶橫暴戾的眼眸而顯得詭譎陰沉的很。整個人好像籠罩著一層慘淡的灰色,卻有一個鮮艷的橘紅色籃球滴溜溜地在他纖長的手指尖不住打轉,減輕不少男孩身上偏於沉重的暗淡色彩。
他揚起俊秀的尖下巴,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另一個氣喘吁吁地跪坐在地的男孩。
「哼,籃球嗎?簡直無聊透了。」
他順手將球扔了出去,橘紅色的籃球重重地砸到對方的身體上,隨即又彈了開去,骨碌碌地滾到蕭馭南的腳邊。
眼看男孩就要轉身離開,蕭馭南趕緊撿起籃球,招呼了那個男孩一聲:
「喂,你的球!」
抓著球遞出去的手卻僵在半空,鮮艷的橘紅色籃球完全得不到男孩的垂青。
男孩冷傲地朝蕭馭南掃過去一眼,鄙夷的眸光在眼裡一閃而過。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是我的!」
轉身而去,高挑的背影逐漸遠離,消失在蕭馭南的視野當中。
空氣中飄浮的是旁觀者的議論聲聲,無一不是關於那個男孩的話題,他的強悍他的酷,傾倒的小女生們一片接著一片,而抱著籃球愣了好一會兒的蕭馭南的腦海裡卻緩慢地浮現出一個暴戾而又剛愎自用的形象。
還只是個不知深淺的小鬼而已,什麼都不懂,青澀的很吶。
他歎息著搖晃起腦袋,把球丟給雙手撐地不斷大口喘氣的籃球隊長,然後轉身離開的時候,也隨手將這一段短暫的片段不知拋進記憶的哪個角落裡去了。
風淡淡地拂過臉頰,柔軟的觸感一掠而過,留不下任何痕跡。
「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從背後飄過來男孩特意加大音量的聲音,蕭馭南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微微側過腦袋,半開玩笑地叮囑說:
「閉上你的嘴巴,當心喝風。到時候就算你肚子疼得哇哇大叫我也不搭理你喲。」
「……哼!你還不是一樣。」
就知道載在後車架上的小子肯定會不服氣地反駁一句!蕭馭南不由自主地挑高了唇角。
「快說!不說的話,我可要打你了。」
俞陌津撂下威脅性十足的話語,伸出的拳頭作勢要再一次向對方柔軟脆弱的腹部擊去。
蕭馭南低頭瞧見懸空架於自己腰腹間的拳頭,嘴角挑出的弧度連他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上彎得厲害。他猛地一把攥住俞陌津的拳頭,扯著他的長胳膊就圈到了自己腰間。過於突然的力道令俞陌津整個人撲向蕭馭南寬闊的後背,同時老爺車也跟著搖晃不定,保持不住平衡的俞陌津下意識將另一條胳膊也纏上了蕭馭南的腰部。
蕭馭南笑嘻嘻地拍了拍老老實實圈在自己腰間的手臂,隱隱覺察到對方一絲絲不安分的徵兆,隨即再施加了些許力度,強硬地固定住俞陌津的胳膊。而與他強橫的行為不符的則是他狀似無賴的安撫口吻:
「就這樣吧,老實點坐好,不然摔到的可就是你喲。」
說著話的蕭馭南同時打好了強勢制服對方的念頭。相處多時,他自然知道俞陌津最厭惡的就是被別人命令,以我行我素為一貫作風的俞陌津簡直如同充滿了不定因素的炸彈,誰也說不准他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引爆。蕭馭南也不敢保證聽到自己那句話的俞陌津可以安分地坐好。
正暗自警戒,沒想到後車架上的俞陌津居然安安靜靜地沒有亂動,乖乖地抱住蕭馭南的腰坐好。
詫異的蕭馭南試探性質地放開手,圈在自己腰部的手臂依舊平靜如昔。他越發的訝異起來,忍不住就想問他怎麼突然這麼聽話了,可是念及這一句話問出口,八成會得到對方的強烈反彈,也就勉強地壓抑住了心裡的好奇。
後面一直沉默,蕭馭南只覺得自己後背熱乎乎一片,隔著單薄的襯衫幾乎可以感受到後面那位均勻平緩的呼吸,一呼一吸,濕潤又溫熱的氣息扑打在自己的背脊,癢乎乎的,叫人……想笑。
蕭馭南不由自主地咧大了嘴巴,一口白牙在太陽底下亮燦燦的頗為耀眼。
他稍稍側著腦袋說:「告訴你吧,今天咱們的陸上訓練是爬山,西山的虎頭峰,鍛煉鍛煉你的體力。」
後面依然沉默。
「俞陌津?」
沉默沉默再沉默。
蕭馭南一下子握住圍著自己的手臂。
「……俞陌津?你可別就這麼睡著了啊……」
然而後面那位給他的回應就是……索性把臉蛋也貼上了蕭馭南寬厚的後背,連均勻平穩的呼吸之中也逐漸夾雜著類似於大型貓科動物喉底發出的嗚嚕聲響。他無意識地蹭了蹭,彷彿找到了最為契合舒服的角度,凶橫暴戾的氣質隨著一聲很舒適的呢喃也在剎那間隱斂不見。
歎一口氣,蕭馭南無奈地反省著自己跟俞陌津定在早晨八點鐘的約見難道確實讓他睡眠不足了嗎!?看來自己真的忽略了他還只是個小鬼的事實,需要充足睡眠的青嫩的小鬼啊,這一次大概被自己的一時興起折騰得夠戧。
感覺著身後的俞陌津的體溫,忽然之間,蕭馭南的心頭一下子湧上迫切的想要捏閘停車的念頭,想……好好地瞧一眼後面睡著的孩子。
不過心裡想歸想,最終他也只是為防止俞陌津摔下車去而輕輕的將手扶上了纏到腰間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