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俊
檢視了一圈,程奇滿意地點點頭,轉頭對著魏子紀說:「這裡環境不錯,我看這半個月就住這裡吧!」
聽程奇這麼說,魏子紀便走上前跟客棧掌櫃說:「這裡的廂房我們都包了,大概要半個月的時間。白天我們有事應該也都不在,晚上沒事的話別讓人來打擾,只要一個固定的夥計來送飯菜就行了。這裡是訂金,夠嗎?」
「夠了夠了。」看到黃澄澄閃亮著的大元寶,老闆不禁眉開眼笑的。「那麼幾位客倌就坐在這好好休息吧,我會吩咐下去不要打擾各位的。」
就在這時,客房的門打開了,一個衣服破破爛爛身上滿是塵灰,低著頭看起來有點畏畏縮縮的小夥計走了進來,手上端著茶水。
兩人對看了一眼,正想著怎麼會是個髒兮兮的小鬼送水進來時,一臉嫌惡樣的掌櫃已經先開口了:「小啞巴,怎麼是你?送茶水不是你的工作啊!去去去,把茶水放好就快回去廚房,渾身髒兮兮的嚇走了客人怎麼辦?」
點點頭,小啞巴抬起頭,準備要將茶水端進房裡時,也就在同時,看到了房裡站的兩人的容貌,身子一震……
「匡啷」!瓷器破碎的聲音響起,滾燙的茶水灑滿了一地,也灑到了小啞巴的腳上,可是他渾然不覺地像失了神一樣地站在原地。直到掌櫃的怒吼聲響起!
「你在做什麼!笨手笨腳的!還不快把地上收拾收拾愣在那幹什麼!」這個死啞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萬一嚇跑他的金主他就有得瞧了!
咿咿嗚嗚了一陣,小啞巴才慌慌張張地清理著地上的殘局。
看著他的樣子,魏子紀於心不忍,便走上前制止他。「別用手收拾,你的手都流血了。這些不急,你的腳燙傷了,先去敷藥吧,這些我們自己來就行了。」
聽到他的聲音,小啞巴身體又是一震,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就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掌櫃才指示他:「連端個茶水都會出錯,下去下去!客倌們都不要你收拾了。各位客倌們請見諒了,這個小啞巴啊,做什麼事都慢一拍。」
「我們沒事,掌櫃的,你就別罵他了。」程奇也開口幫他說話了。「他個子這麼瘦弱,還讓他端這麼大個茶壺進來,端不穩也是難免的事了。你別忙了,反正我們等會就要出去了,晚點才會回來,茶水就不用再送了。」
「是是是,那等各位客倌們回來需要時再吩咐一聲。」掌櫃一邊鞠躬一邊粗魯地就拉著小啞巴出去了。
看了小啞巴一眼,魏子紀心中突然浮上一股熟悉感。不過他並沒有想太多,只是說:「我們也差不多該出去和大師兄和三師兄他們會合了。」
「嗯。」程奇點點頭,兩人便離開了客棧。
之後幾天,與尹承光會合的他們,每天都忙著辦師父要他們調查的事,回到客棧之後也都是三更半夜,早上又都是早早就出門,而他們兩人也都沒有再想起過小啞巴的事。
這天,當他們辦完了事回到客棧時,已是子時了。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後,魏子紀因為生理需求來到了柴房邊的茅房。解完手後正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時,發現柴房的燈還亮著,而且還有說話聲。
「這麼晚了?還有人在柴房?」好奇心的驅使下,魏子紀湊到了柴房的窗子邊,向裡望去。只見那天見過的小啞巴一人默默地劈著柴,旁邊還有另一人看起來很著急似的繞著他打轉。
「小啞巴,讓我幫你吧?你就算今晚整夜不睡也不可能在明天早上前劈完這整間的柴啊!更何況你已經幾晚都沒睡了,這樣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你腳上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呢!」
搖搖頭,小啞巴很堅持地不肯讓出手上的斧頭。
「哎呀!你就是這死德性,別固執了,這樣下去你明天早上又要被掌櫃教訓了。」
只見那個人苦口婆心地想要勸小啞巴讓他幫忙,小啞巴硬是不肯。魏子紀只聽了幾句對話就大概猜出是發生什麼事,看著小啞巴固執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魏子紀想起了那個老是倔強得讓他搖頭的人……
心裡一陣翻騰,魏子紀推開了柴房的門。
裡面的夥計和小啞巴都被突然進來的魏子紀嚇了一大跳!見到是魏子紀,小啞巴又是一震。他這麼晚來這做什麼?
認出是包下東邊廂房的客倌,夥計連忙走上去:「客倌,您這麼晚還不歇息有什麼事嗎?要小的幫您拿什麼嗎?」
「不用了,我沒什麼事,我是經過,見你們還沒休息才進來的。你是那天幫我們端茶水的那個移訐吧?」
以為他是要來算帳的夥計,嚇得連忙打揖:「那天本來該是我送茶水的,是因為我身體不舒服小啞巴才幫我忙的,他平常都是在廚房幫忙的,所以一時不慣才會打翻茶水,掌櫃也教訓過他了,客倌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再跟他計較了。」
「誰說我要跟他計較了?你誤會了。」魏子紀皺起眉頭。「他有沒有別的名字?小啞巴小啞巴的,怪難聽的。」
「沒有了。他自從來到這後,因為不會講話、也不會寫字,所以我們都管他叫小啞巴了。」
「這樣啊……」魏子紀沉思了一會。「你說掌櫃教訓他了?」AAAA
「這……」夥計的神色看起來有點為難。
「你儘管說吧,我不會去跟你們掌櫃的說的。」
「這樣我就說了……」
「唔!」小啞巴突然拉住他的手,猛搖頭。
看到他的動作,魏子紀突然又想起尹承平,這下他更下定決心要插手管這件事。「你說沒關係。」
「這……」夥計看向小啞巴,為難了好一會後,覺得眼前的客倌看起來不像是壞人,不理小啞巴拚命向他搖頭,他說:「就小啞巴那天打翻茶水後,掌櫃很生氣,其實掌櫃本來就不喜歡小啞巴,老是挑他毛病,那天更是讓他有了借口。打了小啞巴一頓後,就罰他三天不准吃飯,而且在明天早上以前還要劈完這整間屋子的柴……」
魏子紀邊聽,眉頭是愈皺愈緊。「你三天沒吃飯了?」
小啞巴似乎不敢完全抬起頭看魏子紀,半低著頭對著魏子紀搖搖手。
「他是說他不餓。」無奈地替他解釋。他們也相處兩年多了,小啞巴在想什麼他怎麼會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餓!」難怪他會覺得熟悉,這個小啞巴真是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的倔!魏子紀正氣著的時候,突然發現他腳上的傷:「這……該不會是你那天的燙傷吧?」
傷口沒有好好處理,都已經潰爛了。
見他唯唯諾諾地點了個頭,魏子紀差點沒昏倒,也不管他全身髒兮兮的,他逕自拉起小啞巴的手,發現小啞巴顫抖了一下,他以為他是害怕,便對著他說:「別伯,我不會傷害你,來我房裡我幫你上藥。」
「啊,客倌……」
「放心吧,你也去休息了。至於掌櫃那邊,我會跟他說去。」
也不管小啞巴願不願意,魏子紀就把他拉回自己房裡了。
「可能會有點痛,你要忍耐一下。」回到房裡幫他檢視了一下後,才發現不只是腳上的燙傷,身上有些看起來應該是被打的鞭傷也都發炎了,魏子紀只好一起都幫他上藥。才剛碰到他的傷口,就見他瑟縮了一下。魏子紀看向他,這才發現他臉上都是爐灰,再加上散亂的頭髮又把臉蓋去了一半,他根本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就想幫池把頭髮撥開。
小啞巴嚇了一大跳,推開他的手,臉別向一旁。
也許是嫌自己骯髒不願讓他看,這麼想著的魏子紀也沒放在心上,繼續幫他上著藥。「藥是上好了,可是發炎得滿嚴重的,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吧,別再碰到傷口了。你要是怕掌櫃的話,我會幫你說去的。」
用力地搖搖頭,小啞巴從床上站了起來,向魏子紀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後,轉身就要離開。
魏子紀連忙攔住他。
「你等等。」拉出他的手,將藥瓶放到他手上。「這給你,擦外傷的藥,腳上的傷還要再多上幾次藥才行。回去要好好休息,別再繼續劈柴了。」
猶豫了一會,小啞巴接下藥,又再鞠了一個躬才走出去。
一離開他的房裡,他便衝回柴房,躲回自己睡覺的角落。攔不住自己加速的心跳……為什麼?為什麼在自己最沒防備的時候,他們要出現呢……
「算你運氣好!東廂那邊的客倌要你負責送飯菜。」一早掌櫃就將小啞巴挖起來,也沒責怪他沒將柴劈完,看來魏子紀真的給了他不少錢。「快把早飯送過去,別再打翻了!要是再打翻,你就給我小心點!」
雖然其它夥計都覺得這是個閒差,東廂的那些人出手又大方,可是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出現在他們面前,尤其是這副模樣的自己……
敲敲門,得到響應後,他才低著頭將門打開。一進去,雖然早就知道其它人也到了,但畢竟這些天一直都沒看到他們,如今見到四人真實地坐在他面前,不管做了多少心理準備都沒用,慌張得幾乎想轉身就逃。
「拿進來吧。」見他一直呆站在門口,尹承光只好出聲叫他。
深吸口氣,小啞巴走進房裡,把廚房準備的清粥小菜快速地放到桌上後,轉身便想跑。
只是他跑都還來不及跑,魏子紀就又抓住他的手,關心地問道:「腳上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小啞巴急急地點了兩下頭,就又要離開,只是魏子紀仍舊抓著他的手不放。
「四師弟。」俞皓曼好笑地阻止他。「你抓著人家不放做什麼?嚇壞他了。」
「啊!真是對不起!」魏子紀這才注意到自己突兀的舉動,連忙放開手。
小啞巴一得到自由,咿啞兩聲地搖了頭後,便跑了出去。
「四師弟,這不就是那天打翻茶那個小啞巴嗎?怎麼?是你要掌櫃讓他來送飯的?」程奇問。
「是啊,我昨晚聽其它夥計說他被掌櫃又打又罰的,覺得他怪可憐的,便想說至少我們在這的期間,讓他輕鬆點吧。」魏子紀看向小啞巴離去的方向,總覺得心裡上上下下的不太對勁,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幫人固然是好事,不過你要記住別太濫好人了。」尹承光叮嚀他。
「我知道。我是見這個小啞巴可憐,再加上我總覺得他有點像……」魏子紀停頓了一下,眼裡的神情變得落寞:「小平。」
此話一出口,其它三人的臉色也在瞬問變得黯淡。尹承平剛過世一年時,這個名字在浮雲莊幾乎成了禁忌,沒人敢提起,也沒人想提起,直到最近,才偶爾會有人提起他。只是每當提到他的名字時,眾人都還是一陣心疼,所以能夠不提就盡量不提。
沉默了好一會,尹承光才歎口氣道:「你這麼一說,背影是有點像沒錯。但他看起來年紀比小平還要小吧,也瘦小了些。小平如果還在的話,恐怕也長高了吧。」
「對呀,我見他昨晚被掌櫃處罰又固執地不讓人家幫,就想到師父要處罰小平時,他也是……」想到了不該想的事,魏子紀倏地閉上嘴。
其它人知道他原先想說些什麼,也沒多說什麼。尹承光想了想才說:「也罷,在我們停留在這裡的這段期間,你能幫他就幫吧!」
人就是這麼單純的動物,被魏子紀這麼一說,其它人也認同後,就忍不住起了移情作用,自然對小啞巴也多了份好感。於是,在他們停留在這間客棧時,不只魏子紀,每個人看到小啞巴都會忍不住向他多問候兩聲,關心一下。有時候甚至晚上回來時,都會吩咐掌櫃多準備些飯菜,等小啞巴送來時還要他一塊吃。
只是,大家都有種相同的感覺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小啞巴除非逼不得已,不然對他們是唯恐避之不及,每次見到他們都像落荒而逃那樣。但想破頭也不懂小啞巴有什麼理由避著他們,所以眾人也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這天,他們就要起程回浮雲莊了。在臨走前,魏子紀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開始四處尋找小啞巴。
「啊,你在這啊,我正在找你呢!」在後庭找到小啞巴,魏子紀高興地向前,從懷裡掏出了些銀子。「這些你拿著。」
小啞巴拿到手上一看,嚇了一跳,連忙搖頭就要塞回給魏子紀。
「你收著吧,我們要走了,沒辦法再幫你不被掌櫃欺負了。這些錢你留著,我們離開後你就自己去做些小生意吧,也好過在這裡讓掌櫃又打又罵的。」魏子紀苦口婆心地勸著他。
啊?他們要離開了?他們在時一直想避開他們,但一聽到他們真的要離開了,小啞巴的心裡又忍不住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般的落寞。
捕捉到他那一瞬間的眼神,魏子紀好笑地摸摸他的頭。「怎麼了?捨不得我們走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們總是要離開的。你記住我的話,就拿著這些錢去找其它的事做吧,嗯?」
小啞巴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點點頭。
見他點頭,魏子紀才放心地說:「那就好,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跟小啞巴道別過後,魏子紀便回到房裡準備和師兄們一起離開,留下小啞巴一人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眾人走到大門要離開時,掌櫃正把玩著他的愛玉。一見財主們要離開了,連忙上前鞠躬送他們離開。
就在這時,程奇無意見瞄到掌櫃擱在櫃檯上的玉珮,突然臉色大變:「掌櫃,你這塊玉能不能借我看看?」
掌櫃見到有人欣賞,洋洋得意地拿起玉珮:「客倌,您眼光真好,我這塊玉可是上等好玉呢!」
「二師兄,你也真是的,都要離開了還看什麼玉。」俞皓曼推推他。
「不是啊!」程奇的表情相當嚴肅,轉過頭來:「大師兄,這是小平的!」
眾人臉色大變:「二師弟,你說什麼?」
「這是小平的玉,是我第一次下山時帶回來送他的,不會錯的。」
「二師兄,你確定嗎?」魏子紀故作鎮靜地問著:「也許是有些相似,你認錯了。」
「不可能!我記得很清楚。」程奇斬釘截鐵地說。「你們看這道裂痕,我還記得我才剛拿給他,他沒兩天就摔出這道裂痕,還哭了好久。」
他這麼一說,魏子紀似乎也有印象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我也記得他哭好久了,我安慰他說再找塊新的給他,他也不要,只是一直哭。直到二師兄跟他說沒關係的,他才破涕為笑。」
程奇苦笑。「是啊,四師弟你也想起來了。我那時還很高興小平這麼重視我送他的玉,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怕我揍他。所以我不會記錯的,我印象很深。」
「等等,二師兄,你這麼一說……」俞皓曼突然想到:「的確,我找到小平時就一直覺得很奇怪的一點,就是他身上的配飾都沒了。還有,記不記得小平還有個隨身帶著的項練?我記得他那條項練幾乎不離身的,可是那時也沒見到,我還以為也許是小平摔下去時掉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那他的東西怎麼會跑到這來?」尹承平也皺起眉頭,便立刻轉身:「掌櫃,你這塊玉是哪來的?」
「這……」掌櫃相當會察言觀色,一見四人臉色大變,便知這塊玉一定有問題,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
「你快說!」程奇用力往桌上一拍。「這塊玉是我小師弟的,怎麼會在你這?是不是你偷的?要我把你移送官府嗎?」
「不要啊,客倌饒命啊!」掌櫃嚇得連忙求饒。「不關我的事,是小啞巴的!是小啞巴的!是他剛來時沒錢看病,拿這個抵押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小啞巴……」對看了一眼,不理掌櫃還在討饒,四人當下便立刻衝回內堂。
門突然被打開,就見一群人一個接著一個走進柴房。
不是走了嗎?怎麼突然回來?小啞巴連忙將手上拿的東西藏到背後。還來不及站起來,手腕一陣劇痛傳來,已經被用力地拉了起來。一看,魏子紀已經猛然抓起他的手。「這是你的嗎?你從哪拿來的!說!」
忍住手上的劇痛,小啞巴定睛一看,看到魏子紀手上拿的玉珮,心裡一震!被發現了嗎?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只能猛搖頭。
「你不要再搖頭了!你快說呀!你從哪拿來的!」已經失去理智的魏子紀,用力地搖晃著他。
「子紀!」尹承光制止他,雖然心裡一樣地著急。「小啞巴,我們急著要知道這塊玉珮是從哪來的,是人家給你的嗎?」
搖搖頭。
「那是撿來的嗎?在哪撿的?」
尹承光又問了好幾個問題,可是小啞巴都只是猛搖頭。一群人急得要命,但偏偏碰上個啞巴也無可奈何,只能按捺不住著急地看著小啞巴。而小啞巴見其它人慌得幾乎要將他吞下肚的兇惡表情,心裡又驚又怕,不自覺地退了兩步,卻被根柴絆倒了。
「小心!」
沒人來得及拉住他,他便摔到地上,手上的東西也跟著滾到旁邊。小啞巴抬起頭,發現魏子紀正盯著那樣東西看,嚇得衝過去拿了起來,藏到自己背後。
但魏子紀已經見到是條項練,愈看愈覺得眼熟,便呆愣在原地。過了幾秒,才看向小啞巴……倏地!一個想法竄進腦裡。「小平?」
「子紀?」其它人被他突然喊出口的名字都給嚇了一跳。
「你是小平對不對?」
他這話一出口,嚇到的不僅僅是其它人,連小啞巴都嚇得退後三步,拚命地狂搖頭。原本只是突發其想的懷疑,見到他的反應後,魏子紀開始相信他猜對了。
上前抓住他,用力地搖著他的肩膀:「你騙人!你就是小平對不對……所以你才從來不肯把臉上的爐灰洗乾淨,不肯讓我幫你把頭髮撥到一邊,不肯讓我們看到你的真面目,因為你就是小平!」
小啞巴握緊了項練,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見他否認,魏子紀搖得更用力了。「你還要騙我們?如果你不是小平,你為什麼會有他的玉珮和項練?如果你不是小平,為什麼要一直逃避我們?你說呀!你就是小平對不對!」
死命地猛搖頭,小啞巴差點就要開口說出他不是,幸好止住了。一急,他用力地推開了魏子紀,就要往門外跑走。
「別讓他走!」
其實不用他說,小啞巴才跨出去,就被尹承光一把抓住,連掙扎都還來不及掙扎,尹承光已經快速地點了他腰間的穴,突然無力不能動彈的他,只能軟軟地倒進尹承光的懷裡。
將他抱起來放到稻草上,尹承光撥開了他的頭髮,雖然臉上的灰塵成了他最好的屏障,遮去了他大半的容顏,但尹承光一看到他的眼睛,就已經肯定他是他的手足沒錯!那個他們以為死了兩年的弟弟。抑下心中所有的激動情緒,尹承光對著俞皓曼說:「皓曼,你去拿盆熱水及毛巾來行不行?」
點點頭,俞皓曼就走了出去,沒多久就端了盆水走進來。
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是又苦於動彈不得,小啞巴已經急得幾乎就要掉下淚來。他們一定要連他的最後一層偽裝都卸掉才行嗎……
「我來。」接過俞皓曼手上的毛巾,魏子紀走到旁邊,不理小啞巴眼神中的哀求,他慢慢地拭去他臉上的一污垢。隨著他的真面目愈來愈清楚,眾人臉上的表情也愈來愈複雜,不知道是該高興、生氣,還是悲傷。高興,喜的是他沒有死;生氣,怒的是他在他們身邊這麼久,居然一直不說;悲傷,更是心疼他這兩年來吃的苦……
就算大家已經都知道他就是尹承平,還是等到魏子紀將他的臉全部清洗乾淨後,尹承光才解開他身上的穴。
既然已經被拆穿,尹承平知道跑也沒用,也知道他們不會再讓他跑了,便坐了起來。反正他們不會沉默太久,他們想知道的事太多了。
「你太過份了!」
「啪」!尹承光的一巴掌打斷了眾人的沉默。被打的人嚇了一跳,看的人也嚇了一跳。
「你真的太過份了!你怎麼能那麼殘忍?在我們身邊這麼久卻一直不吭一聲,甚至不讓我們知道你還活著!這種事你怎麼做得出來?你把自己弄成這樣,你要我怎麼向爹娘交代?」說著說著,尹承光激動得眼眶都似乎有點泛水光的樣子。
就怕尹承光盛怒下控制不住力道,程奇和俞皓曼連忙拉住他,魏子紀也上前將尹承平護在身後。
一直都不是個輕易將內心感情表露出來的尹承光,所有人都是初次見到他這麼激動。尹承平也是驚訝得無法自我,過了一會才慢慢開口:「對不起……」
也許是太久沒講過話,聲音有些沙啞。但是一開口,一直隱藏著的情緒就再也克制不住,眼淚一徑掉了下來。
「我……不想讓你們看到我這個樣……我不要你們看到我這種樣子……」
見到他這樣,魏子紀哪還忍得住,坐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用力地抱住他。
看到他這個樣子,也沒有人再忍心怪他為什麼騙了大家這麼久。尹承光心裡感慨萬千,歎了口氣才慢慢說:「笨蛋,你在想什麼啊,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你都是我弟弟啊!笨蛋……」
就算抱著他的魏子紀沒有說半個字,尹承平也感受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激動情緒:再加上尹承光對他說的話,他的眼淚更是像洩洪般掉個不停,嘴裡也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小小的柴房裡,沒有人再多開口說半句,只剩下尹承平的啜泣聲……
俞皓曼去向其它夥計要了杯熱水給尹承平,看他情緒總算像是平穩了些後,魏子紀早就憋不住滿腹的疑問。
「那時為什麼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而且為什麼還要讓我們以為你死了?既然沒死為什麼一直不跟我們聯絡?還有為什麼連我們到這後都不肯跟我們相認?為什麼……」
「好了好了。」俞皓曼連忙制止他。「子紀,你一下子問這麼多問題是要他怎麼回答?你想知道的,大家也都想知道,可是畢竟兩年不是一段短時間,你讓小平整理一下思緒,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來吧。」
知道俞皓曼說得對,魏子紀心急地看向尹承平,等著他把一切事情都說明白。
尹承平有點為難地看看他,再看看大家。不是不想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見他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模樣,俞皓曼坐到他的另一邊。「你別急,慢慢想,你先說那時在斷石崖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的衣服是你換到另一個人身上的吧?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雖然也曾想過只有一具屍體,有沒有可能死的不是你,但是怎麼也想不透你這麼做的理由。」
點點頭,尹承平想了一會,才幽幽道出當年的事:「那天那兩個不認識的人上到斷石崖來時,我一看就知道不對勁,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一定是那個女人!但那時心裡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乖乖地讓他們制住。然後發現他們帶我到崖邊,大概是想推我下去,我才想,我不能這麼乖乖地遂了那個女人的意,不能就這樣死了,便掙扎了起來。」
「可惡!那個心腸歹毒的女人!」程奇氣得破口大罵。他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差點害他們失去師弟的壞女人。「那時還騙大家說她沒有想要小平的命,只是想將他關起來而已!」
「師兄,你別打岔了,讓小平繼續說吧!」魏子紀說。他又何嘗不恨那個女人,但現在,他只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尹承平這才繼續說道:「他們兩人沒想到我會突然掙扎,沒有防備地嚇了一跳,在掙扎的過程中,其中一人腳滑了一下,被我乘機推下去時,居然就拉著我一起跌下去。我那時很害怕,心想這次再也逃不過了。結果也許真的是我注定命不該絕,沒想到我手揮呀揮的,突然好像抓到個東西,便死命抓住不放,這才知道原來抓到根籐蔓。那籐蔓夠長也夠堅硬,但我還是下墜了一陣,總算是在快到谷底時停了下來。我停了好久,發現自己真的沒死,就順著籐蔓慢慢爬下山。到山底時發現另一個人沒那麼好運,已經摔死了。我那時大難不死,腦袋已經是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只擔心萬一另一個再下來殺了我怎麼辦?想回莊裡,但怕他們在路上另有埋伏,也顧不了那麼多,將我的衣服換到另一個人的屍體上後,就拚命地逃。」
「既然沒事,那就回莊裡來呀!怕莊裡有埋伏,你也可以到都城後,再捎信回來讓我們去接你啊!你知不知道大家以為你死後,有多傷心嗎?」俞皓曼說。他是唯一一個看著尹承平摔下崖的人,找到屍體時幾乎要崩潰,很長一段時間都一直陷在自責的情緒中,怪自己居然無法救下小師弟。
「我……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好亂,什麼都沒辦法想,只覺得不可能回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尹承平臉上露出落寞的表情,瞬間讓大家覺得他好像又要消失,抓不住他的感覺。
聽到這裡,尹承光和魏子紀看起來像是忍不住要打斷他的話,但終究是忍住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出來前在斷石崖上那幾天我都沒吃東西,所以就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當掉買了東西吃。但是沒多久銀子花完後,身上只剩下這個玉珮和這條項練,可是我怎樣都不想當掉這兩樣東西,所以……所以我想不吃東西就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你這個笨蛋!」尹承光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那些都是身外物啊!」
「可是……可是……」可是了幾聲,後面的話始終開不了口。
尹承光歎了口氣。「算了,你繼續吧!身上沒任何銀子,又沒騎乘工具,也沒目的地,你能走多遠?所以才在這個城鎮停了下來吧?」
「嗯。」尹承平點點頭。「不過我不是自己要停下來的。是因為那時好幾天沒吃東西,又染上風寒,後來就撐不住倒在這家客棧門口了。客棧掌櫃看到我昏倒在這裡時,還以為我死了,後來發現我只是暈過去沒死時,怕我死在店門口觸霉頭,原是要把我抬去別的地方的,但阿祿……就是一直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夥計,他替我說話,掌櫃才找了大夫來。我中間醒來一次,見到他在取我的項練,我雖然神智不清、迷迷糊糊的,可是我見他在拿我的項練,就跟他搶了起來。」
說到這,尹承平看了魏子紀一眼;魏子紀也是一臉複雜的神情看著他。其它人不知道那條項練為什麼對他那麼重要,但是魏子紀知道,因為……那條項練是尹承平十五歲生辰時他送給他的……
看了魏子紀一眼,尹承平又繼續說:「但是我根本沒力氣跟他搶,頭又好昏,後來就又暈了過去。醒來時是阿祿在照顧我,他說我連暈了都不肯讓掌櫃拿走項練,於是掌櫃便拿走玉珮說是抵他先給的診金及藥錢,不足的部份既然我不肯將項練給他,就留在這邊做工用工錢抵。我雖知那塊玉珮抵診金早已綽綽有餘,但心想反正我也沒地方去,就留在這邊工作,一直到你們來。之後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至於裝啞的事,我不是故意裝的……是生病那時,因為喉嚨沙啞說不出話來,結果沒想到他們就都以為我是啞巴。後來病好了雖然可以說話了,可是我想既然他們都以為我是啞巴,這樣也不會東問西問的,而且我發現不說話也沒什麼不好的,就順水推舟地當起啞巴來了。」
尹承平雖然簡短地說了這兩年來遭遇的事,但當大家還當他是小啞巴時,掌櫃怎麼對他都心裡有數了,這兩年他吃的苦一定不會少。魏子紀心裡又是一緊,拉住了他的手。「你……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我們以為你死後會有什麼反應嗎?為什麼寧願在這裡吃苦,也不願讓我們知道你沒事?」
「我……」尹承平咬住下唇,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
「算了,子紀,你別逼他了,反正是也好、非也好,總之都過去了。」尹承光見弟弟的模樣,心有不忍,便這麼說。「小平,你準備準備,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師父師娘知道你原來沒死,一定很開心。」
尹承平知道他們一定這麼說,心裡天人掙扎很久。「我……我不回去……」
「什麼!」四人幾乎差點同時跳起來,千想萬想,沒有一個人想到尹承平居然說出不願回去的話。「小平,你瘋啦,為什麼不回去?」
「你還在惱師父那時那樣處罰你嗎?」俞皓曼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原因。「你別這樣了,師父當時也是逼不得已,更何況你知道這兩年師父他……」
「不是的!我沒有惱過師父!只是我……」尹承平連忙否認,但又說不出不回去的理由,只好說:「總之你們幫我跟師父師娘說別擔心我就是了,我在這邊過得很好,不想再改變什麼了。」
「過得很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程奇上前抓起他的手,一把就拉開他的袖子。「你真的過得好的話,這些傷痕是怎麼來的?」
尹承平掙脫他的手,慌張地把袖子拉下,遮住自己手上交錯的傷痕。
「你說清楚為什麼不回去!」尹承光已經有些動怒了。「難不成要我們請八人大轎,全部的人連師父師娘一起給你斟茶認錯,你才肯回去嗎?」
「不是!我沒有這樣想!我……」尹承平著急地否認著。
魏子紀見尹承平低著頭說不出話來,怕尹承光一怒之下又給他一個巴掌,站起來對著尹承光說:「大師兄,你先別生氣,小平也許不是不願回去,可能有其它的理由吧,你讓我先跟他談談。」
見尹承光生氣地轉過頭去,魏子紀才又坐回到尹承平身邊:「小平,我不懂你為什麼不肯回去,但你知道我們不可能留下你一個人在這,換作是你,你也不會。你知道嗎?這兩年來雖然你不在,可是你的房間卻從來沒變過。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師娘每天都去幫你打掃。她說,就算知道你這次是真的不在了,可是心裡總是很傻地期盼有一天你能回來。現在師娘這個盼望成真了,你忍心讓它再次破滅嗎?」
聽到師娘,尹承平方才便已經搖擺不定的眼神又更軟弱了許多。
魏子紀停了一會又說:「再說師父,你見過師父哭嗎?我見過。我親眼見到好幾次師父到你的墳前……我是說那個以為是你的屍體的墳前,師父有多自責當年讓你上斷石崖,你知道嗎?他一直在責怪自己,如果那時不要顧著面子,讓事情先查清楚再說,也許你就不會送命,師父一直覺得是他害死了你。」
連師父都這樣,尹承平怎麼可能無動於衷,眼眶幾乎又要紅了。
魏子紀見他動搖,又繼續說:「師父師娘這兩年來蒼老了很多,雖然他們沒提,但我們都知道他們是心疼你。再說我們幾個師兄弟,哪個又不是為了你的死而心傷了好長一陣子?大師兄覺得他沒有盡到哥哥的責任;二師兄覺得如果當初他有阻止師父,一切就不會發生;三師兄更是自責自己居然眼睜睜見你摔下崖而無法救你……大家都在責怪自己如果能多為你盡點心,也許你就不會出事。這樣,你還忍心不回去嗎?」
「別說了別說了……」尹承平已經又掉下眼淚。「你們對我夠盡心了,你們為我做得夠多了……」
「那就別讓我們覺得你是怨我們才不肯回去。」俞皓曼接著說下去。「子紀沒說他自己,但是大家以為你死的時候,他是真的差點隨你而去。」
尹承平震驚地抬起頭,看向魏子紀。而魏子紀歎了口氣,轉向另一邊。
「他說你怕黑又怕一個人,他不能丟下你一個人,是我勸下他的,我說自殺的人是會下地獄的,這樣他反而再也見不到你,所以他才作罷。可是,這兩年,師父交代下來的任務,他總是搶著做最危險最辛苦的,我知道他是在想有沒有人能替他結束他的生命,這樣他就能去找你了。」
「你……你幹嘛要做這種事……」尹承平心痛,更氣他居然這麼傻。
「幸好我沒真的做,否則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魏子紀苦笑。「可是你總算能瞭解我們的痛苦了吧?痛的不是只有我一個,大家都痛啊!」
「我……我……」尹承平搖著頭,還是說不出要回去的話。
勸了這麼多,他卻只是一臉悲傷還是不肯答應回去,俞皓曼只能說:「這樣吧,小平。我們沒有經歷過你所經歷的事,也許你真的有什麼痛而不能回去,如果真是那樣也算了。但是,看在師父師娘的養育之恩,還為了你的事勞心傷神了這麼久,你就回去讓他們看看吧,讓他們知道你現在還活著,而且過得很好。到時候你真的不想留下,我們都不逼你,好不好?」
輪流看了其它四人一眼,尹承平只能無措地點點頭。師兄們都說了這麼多,他還不願意的話,也枉為人了。
「那好,既然你也答應了。」俞皓曼轉向尹承光。「大師兄,我看今天不如就不走了,大家都累了,休息一晚明天再動身吧!」
「也好,那我去跟掌櫃說一聲,順便交代清楚玉珮和小平的事。省得被說我們是盜匪,搶了他的玉珮還要拐走他的夥計。」程奇見大師兄點過頭後便這麼說。這趟出來不但找到尹承平,而且見他總算點頭說要回去,心裡一輕,就開起玩笑來。
「去吧!話那麼多!」尹承光推了他一把。雖然還是氣他居然說不回去,但見弟弟臉上有了笑容,也不多說什麼了。皓曼說得對,他不可能是真的不願回去,也許是真的有什麼事,反正回去後還能慢慢勸他,有什麼事,到時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