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上,李炎手拿望斗遠觀。
看樣子,這附近應該就是那名叫花子的澶洲女子所說的青龍島了!
遇上花子是在巡洋的另一座小島偶遇,雖然他並不清楚花子和青龍島曾經有何糾葛,但如今依她所指路途走這一遭,李炎的直覺告訴自己,此地海域多礁石並且地處隱密,確實是海盜藏匿的好地點。
「停船。」李炎放下手中望鬥。
水司長呂勇立即來到李炎面前。樓船上,他是自李炎之下最大的軍長。
「五千歲請吩咐!」
「下錨!此處多礁巖,樓船不宜再前行,傳令下去,天黑後放沙船,咱們必須給島上的海盜們一個措手不及!」
「遵命!」呂勇立即安排夜襲事宜。
李炎望著遠處,暗暗祈求上天可以尋著千江。
入夜後,李炎親率十艘沙船,帶領二百名水兵直往青龍島而來——
小六子和一干造船工剛吃過晚膳,在村外溜踏,忽地一個抬頭,竟見遠處的海岸邊點點火光,數量十分驚人,眼看著直往村子方向湧來!
「快,快回去通稟島主,有人侵入島上來了!」小六子邊跑邊喊。
下一刻,大伙匆匆回村守備。
以往也曾有倭寇闖上島來,但這是頭一遭有這麼多入侵者,村民們遠遠見了,莫不驚心。
很快的,李炎率領眾兵來到村外——
「停!」他抬手示意。「呂勇,傳本王旨意給島上之人,要他們棄械投降,並交出海盜頭子和千江公主,若敢不從,火炮侍候!」
呂勇旋身對村內高聲傳達王命……
然而,卻無半分動靜。
驀地,一隻燃火的箭由村內向水師射來,緊跟著一發發不停地攻來!
李炎面色一沉,下令水兵開炮還擊!
炮聲震耳欲聾,村民們驚得四處藏躲。
事實上,島上之人並非人人為盜,多的是沒見過這等陣仗的尋常漁夫。
捕魚和賣鹽才是村民維生之道。
越海鵬雖為海上的掠奪者,卻始終保衛著青龍島不受倭寇侵襲,因此島上之人遂尊他為主。
為了千江的安全,李炎只是象徵性地開了兩炮便下令終止。
越滄溟為了村民的安危,亦選擇停止攻擊,挺身而出。
就這樣,李炎瞧著一步步走了過來的高大男人——
火光掩映下,他雙目炯炯,薄唇帶著一絲狂狷的笑,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危險而不羈的氣息。
「你是海盜們的首領?」李炎開口,瞧著他在五步之外停下。
「不錯!」越傖溟回答,態度不卑不亢。
「這麼說來,九公主在你們手裡,對嗎?」越滄溟沒有回答,一雙炯炯黑眸精芒暗轉,叫人才不透他心中所思。
兩人對峙半晌——
「倘若你不把公主交出來,那麼休怪本王下令炮攻此島!
越滄溟半瞇起眼,冷冷回道:「你不怕因此誤傷了公主?」
「你讓本王別無選擇!」李炎回答。
「那麼你儘管放手一試!」無論如何,他不會讓千江離開。
李炎眉一沉斂,伸手就要下令炮擊——
「等一下……」遠遠地,千江的嗓音傳來。
李炎面色稍微緩和,暫時停止攻島之舉。
千江一身素衣,緩緩出現在村口。
「臣參見公主!」李炎以及一干水師全屈膝行禮,呼聲震天。
村民一見,心中均升起與有榮焉之感。
千江來到越滄溟身邊,輕輕開口:「村民是無辜的,別因為我而讓他們付出寶貴生命!」說完這一番話,她往前走。
越滄溟卻捉住她的手——
千江回頭,兩人眸光在這一瞬相遇……
「請你放開我!」平靜的語調下,盈盈水眸裡淨是不盡的哀傷。
他懂!因為他擁有相同的痛。
終於,他放開緊握的手!
千江深深凝視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向李炎。
「平身吧!五千歲。」儘管她一身荊釵素衣,但此時此刻,她身上所自然流露的光華氣度,絲毫不比任何一位公主遜色。
越滄溟忽然有種感覺……
她再也不是他的千江!
刑部大牢裡,關的全是來自各方的罪犯。
牢中常年幽暗,往往是動刑的哀號和喊冤之聲。
這一切聽在千江耳裡,格外怵目驚心!
千江乃萬金之軀,不適入牢探看,因此只能坐在獄吏交替之所等待。
一段時間之後,千江耳畔聽見了一下接著一下的奇異聲響……
很快的,獄吏領著越滄溟來到獄卒們守牢的小室。
千江的目光首先落在越滄溟身上的手銬和腳鐐上……然後她忽然明白適才那奇異的聲響是他腳上的鐵環拖地時發出的聲響。
當她的眸光上移,來到他敞開的衣襟下,一道道骰紅的鞭痕時,千江蹙起眉,對獄吏開口——
「你先退下,本宮有話同他說!」
「啟稟公主,此人乃重犯,十分危險,卑職恐怕——」
「放肆!你敢不從本宮的旨意?」再開口時,已是聲色俱厲。
「卑職罪該萬死,請公主息怒。」
「退下!」
獄吏再不敢言,退出小室。
越滄溟盯住她一身珠翠,華服加身,薄唇撇開一抹微微嘲諷的笑——
「宮廷這一套你倒學得挺快的!」語氣儘是不屑的譏誚。
才不過半個月不見,她像變了個人。
瞧著一身貴氣的千江,他拒絕承認自己的恐懼竟不在嚴刑拷打,而在兩人漸行漸遠的距離!
千江迎著他憔悴而瘀紫的臉龐,幽幽地回道:「當你厭惡某一件事的時候,你就必須盡全力學會它,如此才能擺脫它的影響,進而操控它。」玩弄權勢是宮廷裡人人都會的遊戲。
他盯住她,久久沒有開口。
「為什麼不承認自己是海盜?」她問,眸光落在他身上被拷打的傷痕。
「好讓朝廷大臣將我送上斷頭鍘?」他口唇掀動,神情譏誚地答。
「不會!我不會讓他們這麼做!」她淡淡的表示。
聞言,越滄溟發出刺耳的笑聲——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他半瞇起眼,不容許她奪走他最後一絲該死的驕傲!
千江歎了口氣。「除了自己,你還想過同在牢中的夥伴嗎?」
越滄溟咬緊牙關,阻止自己開口求她救刑雲、劉水等一干手下。
千江何嘗不明白他心中所思!
「我會想辦法救他們!」
語罷,她起身離開。
到了門口,千江耳邊忽地傳來他低沉的嗓音——
「我代他們謝謝你!」
千江點點頭,卻沒有回首看他。
每多離開他一步,她的心就似被利刀劃下一刀,雖然她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但她的心卻正在淌血……
今朝之後,兩人還能在自由的晴天下相見嗎?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翌日
千江來到御書房外——
「九公主,皇上宣您進御書房。」內官打開御書房大門。
千江暗暗吸了口氣,踏人書房。
皇帝正在批閱奏章——千江靜靜立於前頭。
「怎地不同父皇說話呢,千江?」皇帝抬起頭很快地瞧了她一眼。
「兒臣見父皇批閱奏章,不敢驚擾。」
「其實父皇也有話要同你說。」皇帝放下手中奏章,起身來到千江面前。「陪朕到花園去走走。」
千江甜甜一笑。「是,父皇!」回宮半個月以來,這是她第三回見父皇。
每一回,父女二人總會來到花園散步。
感覺上,父皇像是特別疼愛自己,因為他從未曾和其他皇子、公主散步。
「你有什麼事想說?」
「父皇先說!」
皇帝笑了笑。「就溫順這一點而言,你和宣妃真像!」
千江但笑不語。
「還記得你和高麗國的婚約嗎?」
千江一怔,點點頭。
「如今高麗國再度提出和親一事,父皇打算讓你完成終生大事。」
千江眉微斂,忽地跪了下來——
「兒臣斗膽,請父皇原諒兒臣不肖!」
「千江,你……」
「俗語有云,一女不嫁二夫,不瞞父皇,兒臣在青龍島時,已經和越滄溟成親了!」
皇帝聞言大為震怒!「是那海盜頭子強逼你嫁給他是嗎?朕要下令將他即刻處死!」
「不,父皇請息怒!婚事是兒臣心甘情願答應。」
「你、你怎地如此糊塗?難道你還不清楚他是海盜?」
「父皇,兒臣自幼生在島上,也曾隨義父出海掠奪,難道父皇也認為兒臣是十惡不赦的海盜?」
皇帝盯住她,一時也難以回答。
「父皇,其實他們本性都不壞。」
「你對那姓越的海盜頭子是真心的嗎?」
千江毫不猶豫就回答:「兒臣自幼就希望長大後可以嫁他為妻!」
「他真有那麼好?」
千江沉默了下,回道:「在兒臣心裡,誰也比不上他!」
「他對你也是真心的嗎?」
千江心一揪,回道:「他一向十分呵護兒臣。」
「聽李炎說過此人是個人才,只可惜如今他為帶罪之人!」
「父皇為一國之君,難道不能赦免他的罪?」
這一回,皇帝沉默無語。
千江的淚再也克制不住地奔流而下。
「有個方式或許能救他一命!」皇帝突然道。
「什麼法子?」
「讓他跟隨李炎出海巡洋,為朝廷效命來以功折罪!」
千江抹了抹淚水……他那麼驕傲,又如此痛恨朝廷,會允了這折罪的機會嗎?
「這是唯一的法子!」皇帝開口。
「兒臣相信一定願為朝廷效命!」無論如何,這是解救島民的方法,他必須答應,因為這是他身為領導者的責任。
「兒臣在此先謝父皇不殺之恩。」
皇上卻歎了口氣。「但願朕沒有做錯!」
「兒臣一定不讓父皇失望!」千江心底像是放下大石。
五個月後
越滄溟站在船頭,享受海風拂面韻感覺。
曾經,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大海,直到如今上了五福樓船,自己身上的每一分知覺彷彿才又活了過來。
為了保全手下之人的性命,他答應了皇帝,跟隨李炎出海滅倭寇。
他說不出此刻和仇人同船是何感受!
然而冬去春來,過去五個月他也沒閒下,除了加入水師造船的行列之外,他更依造自己過去所繪的船圖造出一艘適於遠程航海的船,起名「翔雲」。
如今「翔雲」跟在五福樓船左翼,正式加入這一趟巡洋的行程。
越滄溟瞧住自己親手打造的船隻,心中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長久以來的夢想……但願有朝一日能夠乘上「翔雲」悠遊天下。
「越滄溟!」水師總兵呂勇走向他。「由今天起,你就到廚房做事。」
聞言,越滄溟一怔,俊顏隨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海盜變伙夫?也罷!
「遵命,總兵大人!」說完,他不疾不徐,昂首闊步地離去。
「呂總兵覺得此人如何?」李炎來到呂勇身後。
呂勇轉身。「回五千歲,卑職聽工部的船師們提起,此人不但畫起船圖一流,就連他身邊的手下對於各方面的造船技術也精確之極,個個不含糊!」
李炎點點頭。「若能讓這一干人才,真心為朝廷效力,當真是朝廷之福!」
「五千歲打算怎麼做?」
李炎笑了笑。「恩威並施!」
到了下艙的廚房,越滄溟竟意外地瞧見了天叔!
「島主!」隨著這一下叫喚而來的,還有刑雲、劉水等人,全是他在「蒼螭」的手下。
「你們怎麼都在這裡?」皇上親口應允他,讓手下們回到青龍島的,難道皇上騙了他?
「島主既然都答應皇上出海滅倭寇了,咱們豈有回青龍島之理?」天叔說道。
「你們……」
「島主你可別哭呀!」刑雲打趣道。
「混賬!你們什麼時候見我哭過?」越滄溟以咆哮掩蓋心中暖流。「還不快去做事!」
大伙還怕島主這些日子變得意志消沉,這下聽他炮轟大伙,反倒教人放心!
廚房裡除了昔日手下之外,皆為水兵。
就在大伙忙著煮飯切肉之時,一道清脆的嗓音由艙口傳來——
「天叔!」
這聲音如此熟悉,難道是……
眾目循聲而去,只見一布衣少年唇紅齒白,眉眼間儘是笑意,不是千江還能是誰?
天叔一見到她立即迎了上去。「你……你怎地來了?」老臉上又是驚喜又是惶恐。
「山人自有妙計!」千江朝大伙眨眨眼,一如往昔。
喬扮男人上船是千江一貫的把戲,「蒼螭」的舊識們皆會心一笑,無人揭穿她的身份。
然而,當她一雙眼對上越滄溟深沉難測的黑眸時,臉上的笑漸漸消散,一顆心仍為他隱隱而痛!
「喂,快去幹活兒。」掌廚的吆喝一聲,然後又道:「新來的小伙子,別淨杵著,快去幫忙切萊!」
「是!」千江捲起袖子,忙不迭加入廚房工作。
只是,無論她走到哪裡,總有一雙眼跟著她……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