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踏著匆匆腳步穿過層層宮門,來到承德殿前。
內官一見五千歲,立即領著他人殿。
剛踏人大殿,皇帝不待他請安,劈頭就問——
“可有消息?”天顏雖無怒色,但焦急的心緒卻在嗓音中表露無遺。
“回皇上,尚無消息!”李炎回答。
“難道連公主被何人所擄也查不出來?”
“回皇上,依臣之見,九公主極有可能被海盜捉回去。”李炎回答。
“何以見得?”
“回皇上,臣是依據案發當時所遺留在地上的火藥來做推斷。”
“火藥?那不是兵部掌管?”
“皇上,除了兵部之外,臣緝捕倭寇多時,發覺那些海上的盜賊十分擅長使用火藥。”
“倘若公主真被那些海盜所擄,那她的處境豈非十分危險?”
李炎卻搖搖頭。“皇上,九公主若當真落在海盜手裡,臣認為公主的安全反倒無虞!”
“怎麼說?”
“回皇上,臣記得在海上救起九公主時,那名海盜頭子越海鵬已受重傷,卻仍托住當時昏迷的九公主,由此可見兩人感情深厚,否則那越海鵬不會捨命相救,因此臣以為九公主性命應無憂才是!”
皇帝沉吟半晌——
“那麼你可有何計策找回九公主?”
“回皇上,臣打算到‘蒼螭’常出沒的海域搜尋,或能有成!”
“要花多久時間?”
“臣會盡全力。”
“那麼,朕多加十艘樓船撥派予水師。”
“多謝皇上美意,但臣只打算以一艘樓船以及三艘廣船出海搜巡,因為樓船集結雖聲勢浩大,卻容易打草驚蛇,失去尋敵先機。”
“嗯,還是你思慮周延,就依你之計而行!”
“那麼臣先告退。”
出了承德大殿,李炎遇上了正要入殿見皇上的皇後——
“臣參見娘娘。”
“平身,五千歲。”頓了下,她接口又道:“有九公主的消息了嗎?”
“回皇後,尚無!”
“五千歲可有把握尋回九公主?”
“臣會盡全力!”
皇後點點頭。“你退下吧!本宮要去向皇上請安。”
李炎躬身退了開。
皇後瞧著他匆匆而去的身影,臉上透出一片陰沉之色。
那丫頭最好永遠別回宮!
此刻,皇後心中又想起當年的宜妃,和千江那一張臉,兩張面孔交疊著……
很快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朝大殿而去。
千江正在後園晾衣服,澤恩突然來到她身後——
“‘蒼螭’號回來了。”說完,他轉身就走。
打從羽星娘死後,這是大弟頭一回主動開口同她說話。
“澤恩。”千江喚住他。“你恨我嗎?”
澤恩身子突地僵了下。“我恨與不恨,沒有差別!”他沒有回頭。
“不,有差別,無論我身份變成什麼,我永遠是千江,你心裡那個千江!”
澤恩聽完,沒有回答,沉默地離開。
千江卻不知道,澤恩已經紅了眼眶。
歎了口氣,她緩步朝村外走,一步步靠近船塢。
很快的,千江瞧見了“蒼螭”剛剛靠上碼頭。
船手們放下了長板,一個個搬著貨物下船。
“蒼螭”並非每回都打劫官船,只有貪官和奸賈才是“蒼螭”下手的目標。
在平常出海的時候,他們多到渤海販鹽,或以鹽易貨,換取常日所需物資。
船手們一個個下船之後,千江迎了上去。
滄溟出海這一個月以來,她常常因思念他而怔怔坐在大門口發呆,每一回都教村裡的女眷們取笑。
千江盯住甲板上緩緩走下來的一男一女,不由得停下腳步——
村裡的老人和女眷們也吃驚地循著千江目光所及處瞧去,一個個瞪大了眼……
越淪溟首先踏上碼頭,緊隨地身後下船的是一個圓眼桃腮,模樣風騷的年輕女人。
“溟哥哥,等等我!”女人追上前勾住越滄溟手臂,嗓音又軟又輕。
越滄溟由著她勾住自己,筆直地來到千江身前——
“這是花子,由今天起她要住在這裡。”花子是澶洲人,跟著倭寇的船出海,是越滄溟在那些倭寇要將她賣人渤海的妓院時,出手買下她的。
由於花子是澶洲人和漢人所生,因此可以說得一口漢語。
千江目光落向花子,花子同時也打量起這個漢女……
她的長相清美之極,黛眉人鬢,面如芙蓉,即使一身的荊釵布裙,也難掩她清靈的光華。
花子忍不住嫉妒起她!
“溟哥哥,她是誰?”花子占有地勾住他的手臂,一雙豐盈的胸脯貼在他左臂上。
“她是我的妻子,千江。”
有那麼一瞬,他在千江眼底捕捉到一絲痛苦之色,但很快的,她撐出一抹淺淺的笑,將痛苦隱去。“既然來了就是客人,歡迎你留下來。”
越滄溟半瞇起眼……他想看的,不是她這種咽下驕傲的笑。
該死的平淡!可恨的逆來順受!
他情願她大吵大鬧,然後他就可以名正言順休妻!
分開的這一個月來,他居然一日比一日更渴望見到千江,她的倩影幾乎日日夜夜縈繞在心口,無時不折磨著他。
他知道分開的日子必須來臨,因此他不可以深陷在她的柔情裡。
不可以愛上仇人的女兒!他警戒自己。
由今日起,他倒要瞧瞧她可以忍受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多久!
花子怎麼也沒想到她是越滄溟的妻子,當下怔了怔,越滄溟已丟下她大步離開碼頭。
“溟哥哥,等等我……”花子越過千江,直追越滄溟而去。
在島上居民看起來,這澶洲女子似乎並不把千江這個島主的元配放在眼裡。
劉大娘帶著澤禧走向千江——
“你不要緊吧?真不知道島主為什麼要帶那女人回來,簡直是豈有此理!”老臉上寫滿了不贊同。
要知道,青龍島位置隱僻,一般人要來島上若無人帶路,只怕船要觸礁。
也因此島上罕有生面孔到來,這裡的村民全是世代居於此地。
“劉大娘,您就甭生氣了,滄溟帶她回青龍島,想必是很喜歡她吧!”千江強撐著笑道。
“你還笑得出來?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委屈?畢竟你是堂堂一國——”
千江打斷她的話。“大娘,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千江是何身份,既已嫁了滄溟為妻,一切應以他為重。”
“你不怕丈夫被搶走?”
“男兒本該三妻四妾,多子多孫多福壽,對嗎?”
“哎呀,橫豎都說不過你,引狼人室,將來你可不要後悔。”
“後悔什麼呀?怎麼我都聽不懂你們說什麼?”澤禧插入一句。
“小孩子不懂別問,以後就知道了!”劉大娘回答。
千江笑了笑,對著澤禧開口。“咱們比賽看誰先到家!”這是兩人以前常做的一件事。
兩人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只是,千江心底,總有一塊地方像是崩塌了……
花子來到莊子裡也有半個月了,她的落腳處在千江房間後頭的平房,每一天早上,花子總是准時來到千江房外等待越滄溟,然後陪著他一塊兒到船塢工作。
即使在千江面前,花子也不避諱和越滄溟調笑,並時時暗示眾人,為了報答越滄溟的恩情,她願意一輩子留下來服侍他。
劉大娘同住在莊裡,對花子這一番願做小妾的暗示甚不認同。
連澤恩與澤禧也不喜歡這個言行舉止輕佻的女人。只有千江默然無語,待花子一如來客。越滄溟痛恨她這般喜怒不形於外的樣子!
難道她以為逆來順受便可以替爹娘的死贖罪?
她未免太天真了!
這一日中午,船塢的修船肺以及上油的工人們全回村裡吃飯,船塢裡只剩下越滄溟和花子。
“你自己先回去吧!”越滄溟埋首於制船工圖,頭也不抬地打發花子離開。
“蒼螭”雖然是一條好船,但他卻希望可以造出一艘更大,行速更快的船,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他希望可以乘著自己所造之船去游歷許多不曾去過的地方,悠游於天下。
花子微微不悅!
她不喜歡被漠視的感受,這半個月以來,她不斷引誘這個男人,卻始終無法得到他的青睞,她就不信他是柳下惠!
很快的,花子來到他身後,並以雙手摟上他的肩,撒嬌地磨蹭著他的背脊道:“我不餓,我想留下來陪你。”渾圓的胸脯緊抵著他,引誘地勾挑著他。
花子自問姿色媚人,不信他不上勾!
越滄溟察覺到花子異樣的勾挑,眉一斂,轉過身——
“你——”
下一瞬、花子獻上自己的唇,熱情地吻著這個英俊而令她萬分心動的男人!
這個男人雖然名為盜,卻富正氣,卓爾不凡,花子知道必須好好把握接近他的機會,也許他會要她!
越滄溟一向不喜歡太過主動,放浪形駭的女人,花子雖美,他卻難以動心。
正要拒絕,耳邊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滄溟……你在哪裡?”千江的嗓音傳來。
船塢地方大,雜物又多,她一時之間找不到人影。
等了半天不見他回來吃飯,她決定把飯送過來。
千江一手提著裝著飯萊的竹籃,不斷四處張望……
就在一個轉折之後,千江瞧見了裸露著上半身的花子正貼靠在越滄溟胸前……
一見千江到來,花子嬌聲道:“哎呀,你的夫人來了!”說著,抽身要走……
“別走!”越滄溟捉住花子的手,阻止她離開。“該走的人不是你!”
聞言,千江心一揪,眼底蓄起淺淺的淚。
“你來這做什麼?”越滄溟冷冷地問,黑沉的眸直盯住千江。
“我……我來給你送飯……”
黝黑的俊顏上兩道濃眉倏然糾結。“倘若我餓了,我自己會回去吃,用不著你送飯過來。”他冷酷地表示。
他的話,一句句如利刃,在她心口上劃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飯你帶走,我已經沒胃口了!”他薄怒地道。
千江咬住下唇,阻止自己流淚,轉身奔了開去。
花子心下一陣得意,再度將自己的身子貼上越滄溟精壯的身軀……
“你可以走了!”開口的同時,越滄溟推開花子。
“滄溟……”
“滾!”他低吼。
花子沒見過他發怒,怔了下,乖乖地離去。
千江在離開船塢之後撞上了刑雲和劉水,以及船上的廚子天叔。
“小心點!”天叔扶起跌倒的千江,卻見她滿面淚水。
“你怎麼哭了?”天叔訝異地盯住她。“很疼嗎?”他一向疼千江這個丫頭。
千江盯住三人,搖搖頭,無言地跑了開。
“她是怎麼了?連飯也忘了提走?”劉水提起地上的竹籃。
不多時,三人卻又見花子衣衫不整地走出船塢。
花子一見他們,瞪了三人一眼,氣呼呼地離開,連聲招呼都沒打。
難道是島主他……
三人心下雪亮,已明白發生何事。
待進入船塢,劉水率先向越滄溟開口——
“千江哭了,你知道嗎?”
越滄溟抬起頭,放下手上船圖。“那又如何?”俊顏一片淡漠。
“難道島主到現在還不能原諒她?”天叔問出了大伙的疑惑。
越滄溟沒有回答。
“不管她是什麼人的女兒,都是在這個島上長大的,不是嗎?”天叔又道。
“她真是厲害,居然贏得你們每一個人的同情!”越滄溟嘲諷地回答。
“島主……”
“別說了。”語罷,他越過三人離去。
越滄溟獨自坐在海邊沉思,直到天黑才緩緩回村子。
回到房裡,千江正在木桶裡洗澡,一見他人房,連忙把身子縮入水面下……
打從洞房花燭那夜過後,他就沒碰過她,每一晚,他總是睡在橫椅上,有的時候他甚至睡在船塢,徹夜未歸。
見他筆直而來,千江又羞又怕!
越滄溟來到木桶之前。“知道嗎?島上每一個人都在為你說話。”他勾起她因熱氣而緋紅的小臉。“你到底是用什麼收買人心的?”
不待她回答,他便低頭狠狠吻上她的唇……
半晌——
“你也和花子一樣想要我嗎?”他抬起頭,薄唇撇開一抹邪佞的笑。
提起花子,千江心一揪。“不……”
“不?”他低笑起來。“也許咱們可以試試。”話甫落,他一手將她自水底拉了起來,低頭吻上她的唇。
起初,千江閃躲著他的吻,但在他有力的雙臂鉗制下,她雙手被扣在身後,任由他灼熱的唇由她尖尖的下巴往下滑,在鎖骨間挑逗……
千江不由自主,渾身泛起淡淡暈紅……
當他的唇來到她渾圓的胸脯,並含住她玫瑰色的乳尖時,千江只覺遍體泛起陣陣酥麻……
“說你要我,和花子一樣!”他抬起頭,逼近她緋紅的臉。
“不……”千江由迷醉裡倏然驚醒,她瞧住他,黑瞳裡盡是深情。“我和她是不同的。”
“如何不同?”他嘲諷地挑起了眉。
“我是真心愛你,永遠不變!”盈盈眸光裡,有一種義無反顧的光華。
霎時,越滄溟心底升起一股罪惡!
該死!她才是罪人,是害死爹的皇親國戚!
他拒絕再深想下去!
“證明給我看!”說著,他抱起她,走向床榻……
夜涼如水,床榻上的兩人心中均燃著熊熊愛火。
唯一的不同是,一個深知自己的情意,而另一個卻竭力抗拒!
天未亮,越滄溟就起身離開。
瞧著她雪白的身子、美麗的容顏,他不由得痛恨起自己!
不能愛她!他再次提醒自己,她是仇人的女兒!
然而,當他離開之後,千江卻睜開了眼,眸底盡是深深的哀戚。
什麼時候他才會原諒自己,也原諒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