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撿回來的乞兒?」
「娘,他不是乞兒。」少年有些戰戰兢兢地拍了拍他的手,要他出來打聲招呼,「瑛兒,快過來見過娘親。」
他用力的搖頭,只是不發一語地躲在少年身後戒備地看著那婦人,小手緊握而顫抖著。
「不用了。」婦人帶著些許不耐地盯著他,眼神滿是鄙夷,「你別惹麻煩,等他成人就打發他出去!」
婦人皺眉睨了他一眼便轉過身出去了,而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門外,直到少年將他抱了起來,「我不會扔下你。」
聽見這句話,他才反手緊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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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賀鵬遠才漸漸明白了莫綮瑛所說的話。
雖然他並沒有與衛無攸深入交遊,只不過在他來找瑛兒時略作談話。但即使是這樣偶爾的會面,他也已能稍稍理解到為何瑛兒會與衛無攸論交。
雖然他言談間稍嫌帶著過於不涉實務的文人論調,但言之有物、合理合情,行止亦是無處可挑剔,非他想像中的佞幸之輩。
雖然還是無法釋懷,但他也不想再與莫綮瑛提及當日的談論,所以對於鳳帝與衛無攸的事情,他便妥協的睜隻眼閉只眼不再提起。
日子平穩地過了,隨著過往的點滴逐漸拾回兩人之間的情感;至於過往,也沒人刻意去提起。
只是,人不煩事,事卻不由人。
這日晚飯過後,賀鵬遠正在內堂與莫綮瑛下棋,才過了半盞茶,徐恪勤就揭簾入了內堂,雙手恭謹地遞上一張請柬。
「左丞相送來了請柬,邀將軍務必過府一敘。」
賀鵬遠抬起頭,接過帖子無奈地問:「這回又是什麼理由?」每到他空閒時,左丞相就想盡各種法子邀他上丞相府,而且每回理由都不同。
這樣看來,左丞相定是希望在年關前促成親事,所以了發急吧!
「左丞相說新聘了戲班子,邀將軍明日過府觀賞。」
「上回是請來南京有名的雜耍團,上上回是請了個新廚子,上上上回是覓了外族舞妓。」賀鵬遠歎了一口氣,無心再下棋,「我才回京三個月餘,怎麼就成日的邀呢?接下來說不定還邀我去賞畫呢。」雖然他壓根兒不懂畫。
莫綮瑛知道他抱怨的意思,微微一笑不搭腔的端起茶水啜飲;反倒是做了好一陣子「觀棋不語真君子」的方之禹忍不住好奇地開口:「聽說左丞相二女兒知書達禮,容貌稱不上絕色,但也是中上之姿,更何況這門親事門當戶對,賀大哥不喜歡嗎?」
莫綮瑛聞言神色微沉。
而賀鵬還沒發覺莫綮瑛的異樣的皺了下眉,「未曾謀面,何來喜歡之說?更何況傳言未免有錦上添花,說不得准。」
「這倒奇了,左丞相沒引見過嗎?」全京城大概都聽說了左丞相對賀鵬遠的欣賞,怎麼到現在還沒讓他見過自己的女兒?
「將軍每回去只略坐一下,盡了意思就走了。」徐恪勤代答。
「我又沒問。」方之禹瞪他一眼。怪人,有時他說了半天話也答不出半個字兒,現在他不自己湊沒趣了,他反倒找自己說話來著。
徐恪勤也不答,逕自轉頭問道:「將軍去嗎?左丞相府的人還等著回信。」
「禮數上自然得去,不過」
一陣輕咳打斷了賀鵬遠的話,他神色立時一凜,豪不猶豫就伸出手越過棋盤輕拍莫綮瑛的背脊。等到咳聲停止,他擔心的眉結才鬆開。
「怎麼?遇冷便咳這毛病還是沒好嗎?」
他還記得往常入冬之際,年幼的莫綮瑛就會因為天冷而犯咳幾天;只不過離家之時他以為他這小毛病早已好了,怎麼又犯了起來?
「許久沒犯了,沒想到京城這麼冷。」莫綮瑛心頭暖烘烘地笑了笑,不在意地道:「不過咳兩聲,不礙事的。」
方之禹在一邊聽得一頭霧水,他怎麼不知道莫綮瑛有這毛病?
而聽他這麼一說,賀鵬遠卻放不下心。照顧與擔心瑛兒早已是他生命中極重要的一部分,重逢後更是事事牽掛,所以看見這種情狀只是更加擔憂。
「抓幾帖陽和湯,睡前讓人熬了送來,後幾日也照送。」他轉頭吩咐著,拍撫的手從背部落到手臂,跟著握住他的手叮囑道:「就要入冬了,這裡可不比南方,你要多穿件衣裳。」
雖然兩人時有這種在他人眼中過於親暱的行徑,然方之禹粗枝大葉、莫綮瑛刻意造成,加上徐恪勤暗地裡推波助瀾,所以賀鵬遠根本不覺得有異,只覺得兩人這般相處是再自然不過。
「我會的。」莫綮瑛笑著點頭,也不掙脫地問道:「大哥明日去嗎?」
他這一問,賀鵬遠突然說道:「不如你同我去吧?」一來他們極少一道出門,可乘機帶他去瞧瞧;二來有個人一同進出,應該比較容易脫身。
「左丞相是邀大哥呢!」莫綮瑛怔了怔,淡淡地別開眼,「無端多了個客人,可就不方便見美人了。」
「我一點都沒這麼想。」聽他似乎有點不高興,賀鵬還怕解釋:「徐總管,就這麼回吧!」
「是。」徐恪勤福了福,走出門前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方公子,有一封你的家書。」
「噗--」方之禹一口茶頓時嗆住,咳了半天才道:「在、在哪兒?」家書?他不是已經寫信回家了嗎?慘了,怎麼才一晃眼就過了一個半月?
「擱房裡了。」徐恪勤回答後就離開。
方之禹也趕忙跳起來竄出門去,奔回房中看家書,並準備寫個萬言狀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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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兩人,內堂仍是維持著原狀,卻添了抹令人難耐的靜默。
「瑛兒?」賀鵬遠試探地喚了聲,待莫綮瑛回頭才問:「你不高興嗎?」
莫綮瑛斂下了眼眸,若有似無的歎了聲方搖頭。
他以為自己還有時間,但一切卻不容他如此想。所以他的心情既無法用不高興來形容,卻也無法用無奈一言以廠之。
「你不肯說?」賀鵬遠歎了口氣,自語道:「以往有什麼事,你都會同我說的。」
雖然他明白長成了一個成年男子後,就不免會把一些事放在心底藏而不言,就連他自己也不例外;但,他卻還是希望瑛兒在自己面前能毫無隱瞞。
「大哥不喜歡現今的我嗎?」莫綮瑛淡淡地問,睇著他的眼眸中卻有著一抹焦心,「還是你希望我別長大成人?」
有時,他會覺得賀鵬遠確實正視了成長的他,然而眼中卻有著迷惑;但有時,他也會想他是否只是把自己當成了個孩於,一切全出自於親情。
他可以對其他人談得理智,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卻不知該如何自處,甚至會因為害怕而失去主張。而他更害怕,自己真有一天會不顧一切的將一切說出口,毀掉這安穩的情境。
「不,並非如此!只是有些時候我會覺得你不像以前那般需要我照應,所以難免有些小小的失落吧!」說到這兒,賀鵬遠略感尷尬地咳了咳,「其實你也大了,自然是不需要我--」
「我需要大哥。」莫綮瑛截斷他的話,反握住他的手低柔道:「而且,我也喜歡待在大哥身邊。」
他的情,早已從那個刮著風雪的大街、從無數次溫暖的擁抱,與數不盡的溫柔關懷中,細細繾綣成纏綿;即使明白會被如何看待,也明白絕對不可能順遂,但卻無法可解。
除非到了斬斷情絲的時候,否則他不退,也絕不後悔。
一句情深意切的「需要」令賀鵬遠震了下,遲疑地喚:「瑛兒?」
「大哥,你可記得我們相識了多久?」
「約莫有十幾年了吧。」賀鵬遠一怔地答道。
「十四年。到十一月二十八,就十四年了。」莫綮瑛輕聲卻篤定地回答,復喃喃自語地問:「我與你,可還會有另一個十四年?」
賀鵬遠心頭泛疼地一縮,嘴張了又合,依然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在他眼前的莫綮瑛,時而流露的情感總是令他心悸、心疼,卻又迷惑;但他卻不想去想原因,彷彿只要他一想,現在的一切平和便會被破壞殆盡。
兩人靜靜地坐著,各有所思;但握住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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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唱戲,台下做戲。
雖是帶了人,但左丞相傅景川一聽說那人是賀鵬遠的遠親,而且是新科探花郎莫綮瑛時,仍是熱絡的慇勤接待著,並不時眉開眼笑地指點著戲台上的旦角兒,與左右的人談論著。
左邊坐著官拜兵部尚書的駒駙馬裴徹,右邊自然是左丞相心目中的乘龍快婿--驥威將軍賀鵬遠。
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個是世襲三等伯的將軍,所有大小官員不免推波助瀾地言語暗助。
面對這種情形,賀鵬遠只得裝傻充愣,不動聲色地將所有美意推開。
好不容易在丞相轉頭去跟裴徹說話,賀鵬遠這才鬆了口氣,卻赫然發現與自己肩膀挨擦的莫綮瑛正似笑非笑的瞅著自己,一雙眸子裡有藏不住的笑意。
「看什麼這麼開心?」看他這樣,賀鵬還沒來由的心情跟著好了起來,側身問:「戲有這麼好看嗎?」
「還可以,有些地方還算有趣。」
「有趣?」賀鵬遠疑惑地看了下戲台。上面正在演著趙五娘赴京尋夫,不但稱不上有趣,還挺淒涼的。
「我看的不是台上的琵琶記。」莫綮瑛微笑的湊過身去,輕柔的一口氣就吹在他的耳廓上,「我看的是台下的琵琶記。」
「瑛兒!」被這麼吹了一口氣,賀鵬遠登時俊臉微紅。
不知道是否錯覺,重逢後瑛兒時而對他有這種輕佻似輕薄的舉動?
「傅相想將女兒許配予你,這不跟戲裡一樣嗎?」莫綮瑛淡淡地道,又睨了他一眼,「雖沒有強逼你要,可我瞧也差不多了。」
「你大哥可沒一個趙五娘千里迢迢從家鄉到京城尋--」賀鵬遠頓時住了口。他確實沒有妻子赴京尋夫,但卻有一個弟弟。
「確實是沒有美人。」莫綮瑛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一雙眸子頓時笑意盈盈,「難道我在大哥心中,還比不上美人重要嗎?」
「你當然比美人重要的多。」賀鵬遠無奈地看了看他,才道:「你啊,怎會有這麼多的心思?看我這麼困窘,你也不幫幫。」
「這我幫不了,除非大哥自己幫自己。」莫綮瑛眸子暗了下,沈默半晌才問:「你可是篤定無意?」
「自然是。」賀鵬遠毫不猶豫地回答。若他願意,又何必一再地裝傻推諉,早在兩年前就娶妻了。
「若是這樣便好。」莫綮瑛似乎是放心的一歎,垂下眼眸後帶了點輕嘲地笑了。
有時,他真不知該不該慶幸他有這份固執。所以即使這麼的貼近了,他還是不知該不該逼迫賀鵬遠承認他的情感,就怕他因固執、不承認而逃避。
他不由得轉頭看了看右邊被捲簾遮住的廊蔭。捲簾後,必定是左丞相的家眷陪著三公主在那兒看戲吧?自然也包含那位二小姐。
莫綮瑛想著陡地一震,霎時恍然大悟地回頭看向裴徹,心頭登時如壓上塊大石般的沉重。
原來左丞相早已算計著,若三公主一時欣喜,讓夫婿裴徹上呈到皇上那兒請求賜婚,到時賀鵬遠即使再不願,只怕也難以不從。
要真到了那時候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的看他娶妻生子,然後抱著自己的感情一輩子這樣的過?
他不要!與其這樣,還不如早些讓他知道,起碼還能--可,該怎麼說,又能在什麼時候說?
同儕之間,他總是出主意的那個人;但這樣的他,一旦碰到賀鵬遠的事情,卻容易產生不安,也容易沒了主張。
「瑛兒?」
一聲呼喚讓莫綮瑛回神,這才看見賀鵬遠正關心地看著他。
「怎麼?不舒服嗎?」
「我沒」莫綮瑛搖頭想要說沒事時,卻心念一轉地點了點頭,輕靠在賀鵬遠肩頭上低聲道:「有些氣悶頭暈。」
「定是昨夜下棋下晚了,著涼了。」賀鵬遠皺起眉頭,手環著他迅速轉頭對在丞相道:「傅相,舍弟有些不適,暫借偏廳一用。」這兒多人多穢氣,還是先移到別的地方清靜一下再看看情形。
他說完便在眾目睽睽下攙扶起莫綮瑛,讓他半倚靠在自己身上。
見狀,傅景川忙招來下人,吩咐幾句後便讓人帶著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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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了嗎?」扶著莫綮瑛坐下後,賀鵬遠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緊閉的眼瞼,「不舒服的話,我著人去請大夫。」
「我好多了,不用請大夫。」莫綮瑛輕應一聲,靜靜感受著那溫暖,而後張開眼眸道:「大哥,我覺得有些冷。」
賀鵬遠聞言,立刻伸出手貼上那漸有血色的臉龐,果然覺得手有些冰涼。
「我把外衣脫了給你穿吧。」
「不用,這樣你還怎麼出去?」莫綮瑛壓住他要脫衣服的手,凝視著他靜靜地央求,「我只要你像以前那樣抱抱我就好了。」
「嗄?」賀鵬遠愣了下,遲疑地道:「不好吧?萬一讓人瞧見了」
就算他們是結義兄弟,但他早已不是孩子,不好像以往隨意摟摟抱抱;而且這畢竟是外人府上,讓人瞧見了會有閒話的。
雖然養男寵的官員不在少數,且已蔚為風氣,更不會有太多人在意,但他怎麼都不能壞了兩人的名聲。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無所謂的。」莫綮瑛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心念一轉地微笑道:「而且我喜歡大哥,所以不在乎。」
「瑛兒!」賀鵬遠猛地吃了一驚,心臟突地狂跳,「你、你在說什麼!」
「難道大哥希望我討厭你?」
「不!只是你說的喜歡--」賀鵬遠困難地嚥了嚥口水,「究竟是哪一種喜歡?」他明知道不該有疑惑,但他曖昧的語氣卻讓人不由得疑惑起來。
「你認為是哪一種就是哪一種。」莫綮瑛不著邊際地淡淡回道,毫不退讓的眸子裡卻有股煩躁,「這樣可以了嗎?」
看他伸出手臂,賀鵬遠無奈地長臂一伸抱住了他,讓他側坐在自己的膝上後,他熟稔地伸手輕撫他的頭髮。
感覺著懷裡人兒的呼吸跟自己貼合,他想起以往每當他心緒不安時,就會這般固執地要求自己抱著他以求安慰。那麼,他現在是在不安些什麼?
「瑛兒。」他輕喚卻沒有得到回應,疑惑地再度輕喚了聲:「瑛兒?」
連喚兩聲都沒有應聲。他低頭一看,竟看見莫綮瑛安恬地開著眼睛,鼻息均勻,似睡著的模樣。
竟然在別人的府邸睡著了?賀鵬遠雖感無奈,但看他安穩睡著的秀麗臉龐,心中卻不由得漾起滿滿的柔情,收緊手臂將他更往自己的懷裡摟近,好讓他睡得安穩些。
雖然身在安靜的地方,卻還聽得見前堂歡欣喧鬧的聲音。他習慣性地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莫綮瑛的頭髮,雖然堂前不時的傳來叫好聲,但心中卻覺得十分寧靜安詳。
懷裡的人兒動了一下,依戀般地貼上他的頸子。一陣熱氣伴著呼吸搔癢著他,感覺貼在頸子上的柔軟,賀鵬遠莫名的心臟狂跳,身軀驟地發熱起來。
膝上的人兒動了動,隔著衣帛磨蹭的長腿頓時讓他的下半身起了反應;而彷彿還不知他的尷尬,莫綮瑛兀自挪了個舒適的位置,在他頸間發出滿足的歎息聲。
再度吹來的熱氣讓賀鵬遠漲紅了臉,他不斷暗罵自己定是著了什麼魔才會有這種感覺,卻還是止不住那份燥熱,只能呼吸急促、全身僵直地咬牙忍著自己身上的熱流。
一直到額上冒出涔涔的細汗,他還是不敢就這樣把膝上睡著的人兒推開,怕他驚醒後詢問自己原因。
正當他努力的冷靜自己之際,一陣輕移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賀鵬遠大大的鬆了口氣,慌忙搖了搖膝上的人兒,「瑛兒,有人來了,快醒醒!」
敲門聲響起的同時,莫綮瑛總算睜開了眼睛。他彷彿還有些想睡地輕顰著眉從他膝上站起身來,一雙眸子卻是清澄地偷襯著賀鵬遠的側驗,悄悄露出淺笑。
他只是覺得舒服便閉上眼睛,其實並沒有睡。所以賀鵬遠的一切反應,他自然清楚知道;只不過他不知道動了情慾的並非只有他而已,故意逗弄他的自己也是怦然不已。
門推開後,先看見的是一件水紅色的百褶裙擺隨著一雙繡鞋踏了進來;向上一看,是個約十七八的端麗女子,走動時琳琅珠玉微擺,身上還微散發著花香。
在賀鵬遠還沒弄清楚來人是誰之前,莫綮瑛已然想到這女子的身份--氣質高雅且溫婉端莊,鵝蛋似的臉龐微紅,一雙翦水杏眸;五官稱不上美艷,一看就是個溫柔婉約的女人。
這定是傅二小姐,左丞相想許配給賀鵬遠的女兒。他就是知道傅家小姐在簾子後邊,才會想要賀鵬遠離開,但卻還是讓他們見面了!
他頓時臉色發白,握緊身側的拳頭,直直地瞪視著眼前人。
只見她臉泛淡紅、杏眸微怯地對著賀鵬遠福了福,才柔聲細語的開口:「家父吩咐,給兩位送茶。」女子說完後,身後方跨進來一個婢女,手上盤托著三杯茶水。
「有勞小姐。」賀鵬遠回禮地道,有些明白自己落了圈套地暗歎。
難怪會有三個茶碗,原來左丞相早已打好主意非要他見見他的女兒不可!
「應當的。」博蘭芷羞怯地抬起眼看了看他,又迅速垂下美麗的眼眸輕道:「將軍不嫌棄的話,還請坐下用茶。」
她本將賀鵬遠想成一個魁梧的武夫,爹說要招他為婿時她還頗感無奈的嗔怨。今日隔著簾子一見,卻是英俊挺拔,充滿男子氣概,沒有絲毫的粗鄙氣息,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選。
心中些許的不願,此時早已轉成萬分的心甘情願:一縷情絲,也就這麼悄悄地繫在他身上。
可,偏偏她看上的男子根本無意也不想被這麼逼著娶親,所以傅蘭芷即使再美麗動人,他也只會想著該如何躲開,根本沒有將她含蓄羞怯的女兒嬌態看進眼?。
「這」賀鵬遠正遲疑著要不要坐下時,背後突然被緊緊地抓住;他詫異地剛頭看了下身邊的人,卻是吃了一驚,「瑛兒?」
莫綮瑛有些茫然地回神,這才察覺自己抓著他衣服的動作,但手還是不願、也不肯放。
不要他看著、不要他想著,更不要他愛上別人;不能讓任何人搶走他,搶走自己唯一的一片天!
「大哥」他有些虛軟地開口,彷彿懇求般地經道:「我不太舒服。」
「我們還是回去吧!」賀鵬遠此時根本沒有聽見傅蘭芷發出失望的輕訝聲,只是焦急地看著莫綮瑛,「能走嗎?」
「嗯。」莫綮瑛點了點頭,順勢靠在他肩膀上,才感到心安。
他還是很重視自己的,不管他嘴裡說的是什麼理由,不管是為什麼都好,他知道他最重視的還是自己。
賀鵬遠帶著莫綮瑛便要走,直到看見傅蘭芷還在才道:「傅小姐,請代我向傳相告辭。舍弟身體不適,我想早點回府。」
「我明白。」知道他篤定要走,傅蘭芷即使失望,也還是守著禮節微笑且得體地道:「將軍一路小心,也請公子保重,回府後好生歇息。」
「多謝。」賀鵬遠匆匆地道,便護著莫綮瑛離去;從頭到尾,他沒有正眼打量過這刻意裝扮過的傳蘭芷。
是自己不夠美嗎?傅蘭芷自認是中上之姿,說她美的人也大有人在,但為什麼賀鵬遠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好像眼裡只有他那位弟弟一樣?
看著桌上動也末動的茶碗,傅蘭芷輕輕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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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將軍留步!」
將莫綮瑛扶上馬車後,賀鵬遠正要一躍而上時,卻被匆匆地喚住,回頭一看,原來是現任的兵部尚書、三公主翠琳的夫婿裴徹。
「原來是裴大人。」眼看不是左丞相,賀鵬遠鬆了口氣拱手道:「沒打聲招呼就離開,下官真是失禮了。」
「將軍客氣了。」裴徹趕到他面前停住腳步,「聽說令弟身體不適?」
「想來是昨夜沒睡好,所以累了,只要歇息一會兒便好。」
「原來如此。」裴徹笑了笑,頓了會兒方開口:「攔住將軍不為公事,而是私下想問幾句話。」
雖有些不明白,賀鵬遠依然守禮地道:「裴大人請說。」
「麒」一個字方說出口,他卻哽住似的頓了下,迅速轉口微笑道:「其實我是想問,將軍對傅二小姐做如何想?」
「這--」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賀鵬遠頓時為難起來。不說實話怕會錯意,說實話又怕開罪了人,左右為難。
「你可以實說,我並非替人做說客來著。」裴徹知道他的難處,「傅相有意請三公主在皇上面前提起賜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賜婚?賀鵬遠一震,立刻明白非說不可地坦白道:「既是如此,我就坦而言之,我並無意迎娶傅二小姐。」
「果真如此!」裴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馬車上的人,清晰的問:「瞧賀將軍一點都不動心的模樣,莫非真有意中人?」
意中人?賀鵬遠怔了怔,不知怎地,想起了徐恪勤那句「意中人在家鄉」的玩笑話,不由得覷了閉目養神的莫綮瑛一眼,「沒有。」
「真是如此?」裴徹看了他一會兒,跟著似惋惜地歎了口氣,「總之,我會告訴公主將軍的意思,那就不打擾了。」
「多謝。」賀鵬遠鬆了口氣地道。
「恕我多言。」裴徹瞧了眼依然開眼休憩的莫綮瑛,語重心長地對賀鵬遠說道:「因為我很清楚失去心愛的人後才後悔的痛苦,所以若將軍真有所愛便請珍惜,切勿到錯失了才後悔莫及。」失去心愛的人賀鵬遠呆愣了下。
難道裴徹其實另有所愛,卻是被逼著娶了三公主?
但為何會失去呢?若是他早有所受,為何不讓人上門提親迎娶?是因為對方身份不合?還是有其他--
「言盡於此,不送了。」裴徹沒有讓他開口問,只是再度看了看兩人一眼後,轉身回到丞相府。
目送他離去後,賀鵬遠帶著疑惑躍上馬車坐定,在示意車伕可以離開後放下簾子,卻見著莫綮瑛正直直地瞅著自己。
「怎麼?」賀鵬遠被他瞧得不自在起來,坐下後訥悶地問。
「沒什麼。」莫綮瑛搖搖頭轉開視線,看著小窗外開始緩緩後退的街景,「我只是在想裴尚書方才說的話。」
「都聽見了?」賀鵬遠有些怔楞住,「你能明白他說的?」怎麼他這當面聽的人反而不太能明白?
「嗯。」莫綮瑛點點頭,沉吟一會兒才低聲道:「或許,他也是動了世人眼中不該動的情吧?」
「咦?」賀鵬遠感覺怪異地皺起了眉。
「只是揣測罷了。」莫綮瑛笑了笑,將頭靠在他肩膀閉上眼睛,「到家之前,大哥的肩膀就暫時借我當當枕頭吧!」
兩人不再言語,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車軸滾動的聲響;車廂內,彷彿就圈成一個小小的天地。
只有兩個人依偎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