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是世人用來形容江南美好的盛喻。
而「上有天朝,下有漱芳」就是江南一帶對向家的觀感。
漱芳軒,原本只是對向姓老夫婦的小食堂兼食材雜貨行——幾張餐桌的小鋪頭,邊上搭上幾塊木板就兼著賣點獨門配方的醃漬菜乾什麼的……
可是時至今日,靠著餘杭的地利之便,更靠著幾條新興運河的通暢,小鋪頭變成了大酒樓,爛木板變成了南北乾貨鋪,再加上後來的亨行絲莊、藥材行……用富可敵國來形容向家,嚴格說來是嫌誇張了點,不過也相去不遠了。
而向罄書,正是這向家第三代的獨子。
也是讓平日位高權重的向家大總管辛譽焦頭爛額、狼狽不堪的主因……
「大少爺……大少爺……」辛譽蹣跚著步伐,一腳高一腳低地穿梭在柳腰間,企圖要追上已有段距離的雪白身影。「你等等我啊……」
老實說,他現在的表情和行為實在跟週遭的環境不大搭調——傍著瀲灩碧波的光采,初夏的垂柳和茵草顯得比平日更為翠綠,再加上遠近不一的水上畫舫和曲折小橋……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來都是可以入畫成詩的景致,再怎麼說都不該配上辛大總管現時臉上的熱汗涔涔。
「唉唷……你要跟累了你就先回去,我都還沒逛夠耶……」一抹輕快乾淨的聲音隨意地被拋向辛譽的方向;「況且,爹不是還交代了你別的事嗎?」
嘴上忙著,腳下也沒閒著;雪白身影似乎有意地要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
「唉……大少爺,您別越走越快好不好?拜託您跟我回去吧。」辛譽能坐上向家總管一職,自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哪會看不出小毛頭的丁點心思?當下也增快了腳步,雖然心裡一直叫苦連天,「就是因為老爺再三的交代過了,我才敢這麼煩您吶……拜託爺您行個好吧,就跟我回藥鋪子裡去讓小的跟您把帳解釋解釋,讓您以後可以自個理帳……這樣我對老爺才有個交代啊……」
本來就是!辛譽從頭到尾都沒停過心裡的嘀咕——要不是老爺再三的叮囑交代,一定要在一個月內讓獨子向罄書熟悉所有家業的運作情形,他又何苦放著成堆的公事不幹,巴巴地跟著看來一點都不把這件事放在眼裡的敗家子跑到這荒郊野外來累死自個呢?
向家的未來啊,有得瞧——越是汗流浹背,生性保守的辛譽心中嘀咕就越多。
「反正有一個月的時間嘛,你幹嘛一定要趕在今天呢?」輕巧的聲音仍是一派地不以為意,照舊它的閒散。
真是的,腳力這麼好,甩都甩不掉……
「話可不能這麼說,大少爺。」一直謙恭有禮的辛譽,經過長時間的「折磨」,終於也露出了反常的不耐——這兔崽子,他以為個個都跟他一樣有錢有閒、事情愛什麼時候辦就什麼時候辦啊?「能多剩點準備的時間總比到時候急匆匆地好啊……」
真是標準的兔崽子,完全不知人間疾苦,看來「富不過三代」這句話真是一點都沒錯——辛譽在心中狠狠地罵著向罄書出氣——還好他那寶貝兒子不像這兔崽子……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辛譽的氣不自禁地消去了大半,急匆的腳步也慢了下來,就連眼光都柔和了——因為求好心切,所以打小就被送到京城書院的兒子,今天終於要回來了……
為了美好的將來,辛譽忍著心痛不捨,在大兒子辛若五歲之時,就將丁點大的孩子送到了在京城辦書院的妹婿那兒,希望能借由精心的栽培讓兒子出人投地……
而這一晃眼,就是十多年……不論是為了什麼原因,總之,他是跟自己的兒子十多年沒見了;除了從書信上知道他的近況和成果,兒子,對他來說幾乎快變成一個名詞而已……
「多剩點準備的時間?」白影突然回了回頭,有趣的笑了起來,步履也愈見輕快,「聽起來你好像是把時間當成了跟柴米油鹽一樣能節省計數兒的東西啊……哈哈哈哈哈」
好像累了,也沒跟得那麼緊……不過其實也沒關係,反正也就快了……
漸斂了笑聲,笑意不散的嘴角忍不住地抿揚了起來。
「……的確是這樣啊……」被搶白的辛譽愣了愣,花了點時間來消化剛剛接收到的話——時間的一去不回並不是最令人難過的地方,而是不論如何的珍惜節省,它就是沒辦法被「存」下來呀……
終於,辛譽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心悸於自己腦中剛剛閃過的問題——如果他等等見了自個兒多年不見的兒子,卻發現他的改變一點都不值得父子倆分離如此之久,那麼這筆帳他該找誰算去?
唉……真是的——辛譽在恍神的邊緣把自己拉了回來——現在還是別想這種問題,趕緊把那個煩人的小鬼抓回去才是……
才這麼想著,抬眼望去的辛譽便發現已然來到這近郊的一個小渡口。
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大少爺、大少爺……你要上哪去啊……」果然沒錯——不消數秒,辛譽便發現向罄書正迅速地朝渡口移去,情急之下不禁嚷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就忙去吧,遲點我自會回去用飯的。」小渡口正還停靠了一艘客船,眼尖的他相準了目標便敏捷地一躍而上。
「呵呵呵,運氣真好喔……」
而此舉同時地引來了兩方的愕然。
「這位爺,您這是……」待向罄書站定,迎上來的便是一位四十開外的船夫;瞪大的眼明白地顯現他的手足無措。
「沒事兒……搭個順風船……行個方便吧……」向罄書笑容可掬地一揚手,一塊沉沉的銀塊便穩穩地躺進了船夫的掌中。
「可是……」見了大錢,想不開眼都不行——但船夫仍猶疑地回頭向船首望去。
向罄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有著寬厚肩膀的偉岸背影。
「沒關係。」側了側頭,男子有著低沉渾厚的嗓音。「開船。」
但卻因為背光的關係,向罄書沒瞧清他的模樣;不過也因為背光的關係,還是讓向罄書多顧盼了兩眼……
不過他接下來就沒再細究這點;因為身後傳來的叫嚷是越逼越近……
「大少爺……您這樣我很難交代呀……」辛譽最後索性撩起了袍子,不顧形象地奔了來。
在這同時,船也慢慢地動了起來——得了令,又得到額外的賞金,船家的槳搖起來似乎特別的帶勁,離岸的速度相當的快。
「別緊張……明個見羅,辛老。」轉身再面向岸上,辛譽張大了嘴的傻眼樣讓向罄書笑開了臉,笑彎了腰。
就在這一剎,因彎身而翹起的臀不意地撞到了人……
「哧……」本能地彈起身,向罄書回了頭想理清狀況——沒想到,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堵牆……呃,不對,牆不會穿著衣服……
順勢上望——又是背光——不過這次的近距離至少能讓向罄書瞧清了來人的模樣……
原來是剛剛那位站在船首、這艘客船最名正言順的臨時東家。
「嗯……」向罄書看著比適才還寬厚的肩膀剛好到他的視線平行處,沒地突然緊張了起來——他自己都不算矮了呢,可是在這個男子面前,他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堪一擊……
忍不住再往上細窺……
黝黑的皮膚,深遂的眼和似笑非笑的嘴角;粗硬有型的髮絲,剛毅隱青的下巴和意義難辯的表情……向罄書都忘了自己竟看得愣在那——自小生長在江南的他,還真沒見過長得如此……如此……
猛獸似的男人——想了好半響,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雖然他長了這麼大,也沒說眼見過什麼「猛獸」。
一時間竟令他吐不出半個字,也好在男子一開始的視線並不在他的身上,在不致於讓向罄書的窘或更甚——似乎對岸上一會兒大叫一會兒傻掉的辛大總管頗有興趣,看了半天後才慢慢地低下頭來……
「幸會。」辛若看清楚了擅自跳上他船的不速之客後,一直沒有什麼起伏的濃眉不禁向上揚了揚——這傢伙,到底是男是女啊……
細白的皮膚和紅潤的雙唇都先別館,晶瑩的菱眼和柔亮的細眉也都可以先忽略……可是把這些都湊在一起,那張臉,那種表情……
如果他真如他的外表,的確是個男兒身的話——辛若很不習慣地想著——他必須說聲抱歉,因為他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有什麼比「漂亮」對他更貼切的形容詞。
「……幸……幸會……」他得抬起頭才能跟他說話耶……
向罄書發現自己這種抬頭的姿勢竟讓他覺得手足無措起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了……
「你……不舒服嗎?」辛若卻彷彿從來都很習慣低頭跟人說話般;尤其是見了向罄書漸漸暈紅起來的雙頰後,更是再垂低了頭,細究起他臉上的表情起來。
「沒有……」這樣突然地拉近距離讓向罄書更慌亂——出乎意料的事總是使人反常;他猛地向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身後便是船舷,來不及收住力量,整個腰打在木板上,痛得他幾乎就要順勢後翻落水……
「喔……」
「小心!」辛若見到這樣的情形便一個箭步上前,快得讓向罄書根本看不清他是何時出的手,就已經只手滑到他的腰下將他一把撈起,而受到驚嚇的向罄書也不自覺地攀抓住辛若胸前的衣領。
所以終至塵埃落定,兩人間的姿勢正好是向罄書整個人像是被嵌在辛若的身上,就連雙足都在辛若的夾攻之下——首先發現的向罄書不安地動了動,卻不敢掙扎,因為適才那番騷動已經讓船身大幅地搖擺不定了。
「謝謝你……」不知為什麼,向罄書突然覺得自己臉紅氣喘了起來——音樂中,就是有種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反映,便吶吶地吐出感謝之詞,假癡地調開了目光。
而辛若卻失了神……本來是向罄書慌亂無措惹的禍,但現下卻換成擺平了他人慌亂的辛若掉入了某種異樣的感覺中……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突然興起了不想放手、想一直這麼貪看著面前這個人的念頭?
甚至,不只想這樣而已……
「不客氣,」猛地,辛若抽回了手,「不過自己小心點比較好。」
用著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太過粗魯的聲調,辛若暗吃了一驚,無措更甚,所以更是大動作地轉身走進船艙,不願再在原地逗留——該不是病了吧……
轉眼間,向罄書便被獨自留在甲板上,還搞不太清楚事情從頭到尾,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數秒後,莫名地覺得失落和不安的向罄書只有一種感覺……
什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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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家,杭州城內有名的豪奢大宅。
其實這種說法也不盡實——「大」也許還不足以形容向宅的規模……
中國人的庭園造景向來是種被富貴人家當成民生必需品的玩意兒;舉凡把整個風景區縮小了版圖搬進自家的院子有之,或是按著什麼名人錦句發揮驚人的聯想力來做主因發揮亦有之;不過這些方式在向宅的庭園前都損是泛泛之舉了……
臨近西草湖,其中貫穿著好幾條小支流、佔地近兩甲的向宅不愧是白手起家、數不忘本的傳統美德典範——為了不同需要的各個部分造景,除了美觀有主題之外,都有著不同的實際功用。
像是向家平日只供自家人用膳的飯廳「幸福雙苑」就是一例:乍看之下這名字不但難登大雅之堂,甚至還有點連尋常茶館酒都比不上的感覺。
「幸福雙」本是一道道地的江浙名菜;是用瓜仁、松仁、青梅、蓮子等多種果料和豬油、細豆沙做餡兒,外包精粉皮子,慢火細蒸,皮薄餡多,油潤香甜。
所以向宅取其字意作為一家人每天聚會的場所名,再套上所有的材料——既為雙苑,便是兩八角型的亭閣連在一起築於水上,這樣才能在四周植上材料之一的蓮花;然後在岸邊依著規則植上松梅等綠葉……便完成了這道實景的「幸福雙」。
現下,終於知返的向罄書正輕快步過了連著飯廳和岸邊的曲橋。
「……您終於肯回來了……」首先迎上來的,是頂著兩眼紅泡泡的向禺;他是向罄書從小一起長大的伴讀兼書僮。
雖然名為主僕,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倒像兄弟;小了向罄書兩歲的向禺從小就是拖著兩管鼻涕地跟在向罄書的身後——看來時間也沒讓他有什麼改變。
「又怎麼了啦?」皺皺眉,向罄書仍是不經意地笑笑——他這個書僮什麼都好,也聽話乖巧……就是不怎麼像個該服侍他的書僮,反像個他還得照顧的弟弟……
輕鬆地側過了身,向罄書步入「幸福雙苑」的水閣中,見大人們都還沒到齊,便隨意地尋至自己慣常的位子逕自坐了下來,而向禺是照舊可憐兮兮地揩著鼻子跟隨在後。
「還會有什麼?要不是你故意把他落在家裡,自己逍遙讓他挨罵,他還哭什麼?」發話的人是向罄沂,向家二房葛漱的女兒。
而漠然的表情及冷嘲熱諷的語氣是瞭解這位富家小姐最好的途徑。
如果當年發明「冰山美人」一詞的仁兄有幸見到向二小姐,絕對會感到死而無憾。
「爹又念你?」向罄書扎扎眉——他那爹就是囉唆……
就算只囉唆也就罷,最討厭就是只會指責,從不認錯……
「嗯……」聽了向罄書的話,再看到向罄書調回頭的目光,向禺不由得低下了頭,蚊子般地細應了聲。
其實不管他受了什麼樣的委曲,只要少爺能這樣關心他一句,他也就很開心了……
「還少得了嗎?」把兩人之間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向罄沂紋風不動地又涼涼插話。
「你看到了也不幫幫他……」向罄書不滿地瞟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一眼——他從小和這個妹妹雖然算不上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就是不對盤……至於理由嘛,他自個兒也說不上來,看來他那妹子看法也和他差不多;這也可能是兩人唯一有共識的地方。
「我怎麼知道要如何辯說才不會穿梆?」流轉的眼波似乎露出了些些的幸災樂禍,向罄沂輕描淡寫地面向了窗外,「況且,與我何干?」
說罷,還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自己的貼身侍女——晴香是向禺的雙胞胎妹妹;當年向一展就是看中了這兩個娃兒生得一樣標緻可愛,還一男一女,剛好可以分給自己的一雙兒女,便毫不考慮地買了下來——所以既然向禺是向罄書的伴讀,晴香自然也成了向罄沂的貼身侍女。
眨了眨眼,微笑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晴香再回給自己主子一個淘氣的笑容,不置可否。
「反正你就是故意的……存心看向禺的笑話……」向罄書本來還不想生氣的,可是再看到向罄沂這一連串的表情後,沒地就冒了火——這女人著是一點都不可愛,跟她娘一個樣子……
「你只要隨口說上兩句,他就可以免於一頓責罵,對你又毫無損失……我真不懂,這麼不費力又可以幫幫他的事兒你為什麼就不做……」
向罄書不滿極了,他老是搞不懂他這妹妹的心思;爹疼她疼得要命,只要她說上兩句向禺就沒事了……這種事何樂而不為?
「是又如何?」冷不防地,沒等向罄書收話尾,向罄沂便冷冷地冒了句更挑釁的話。「要護,也輪不到我來護;想不要他被罵,自個兒就要會做。自己捅出了簍子還怪別人不幫著收,有這種道理嗎?」
好像就是故意要激怒向罄書一樣。
「你……」向罄書果然當場為之氣結,白晰的臉頰上浮起了大片的怒紅。
「少爺……算了啦……我沒什麼啦……」見到自己的主子氣得漲紅了臉,向禺忘了鼻子一直沒個間斷的抽鼻,忙不迭地勸慰著向罄書。
「哼!」見到此情此景,一直目中無人的向罄沂竟難得地表露情緒,冷著聲音不屑了聲。
現場的氣氛一時間無形僵持——幸好這時又有個身影踏進了「幸福雙苑」,眾人的注意力方才暫時地被轉移了去。
「岑姑娘萬福。」見清來人是打小便主進內院給向罄書作伴兒的、辛大總管的女兒辛岑,向禺和晴香馬上齊聲施禮。
和眾人相反地,這位辛岑姑娘一臉喜上眉梢地走了進來,直到見了眾人的尷尬後才稍稍愣了愣。
「這是怎麼啦?怎麼大伙都繃著個臉,出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兒嗎?」柔著聲音,辛岑先怯怯地瞟了眼仍是鼓著腮幫子的享罄書,才緩緩地開口。
「那你是怎麼了?笑得一臉燦爛,辛總管給你找到婆家了嗎?」順著辛岑的話,向罄沂又回復了之前的冷言冷語,結結實實地調侃了辛岑一記。
「別胡說了……」聽了這樣露骨的話,辛岑的臉上霎時爬滿了紅潮——不管她有多習慣向罄沂說話的方式,她總是練不會八風吹不動的絕招。
不過,這看在向罄書的眼中可使他稍稍消了點怒氣……臉上的線條趨向和緩……
而他不經意拋向辛岑的微笑,更讓這姑娘臉上的紅雲囂長,吶吶半天不知何言。
「那不然呢?」而一直冷著臉的向罄沂此時竟露出了笑容——雖然看來還是沒懷什麼好意的感覺……不過從她一點都不催促辛岑回答這點看來,心情應該比剛才好得多……
而晴香也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睛陪著主子笑看著這一切……
「吭?」好半晌,辛岑才從向罄書的微笑中慌慌地回過神來。
「吭什麼?」向罄沂好脾氣地反問了回去;通常她這樣的時間不多,所以更惹人悚然。
「……你……你剛問我什麼?」辛岑費了好大勁才把自己的眼光從向罄書樑上移開。
而向罄書只是不明所以地覺得辛岑那張嫣紅的臉蛋越看越好看……而且突然就開始有了些些的好感……只覺得那樣的笑靨讓他有種異樣的感受……
「我說,」向罄沂的笑容又擴大了點兒,美的艷光照人——也許這艷光太亮了點,竟令人有種無法逼視的感覺;「什麼事兒讓你笑得這麼燦爛啊?」
如果說一個美女可以艷到不可方物,又可以讓男人覺得像只黃鼠狼似地,也算不容易了……
「……我哥哥,今天就要回來了……」辛岑看著向罄沂的笑容,不禁心虛地低下頭,而好好一件喜訊竟被她講得像件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喔?真的嗎?」聽見這個消息的向罄書眼睛一亮,完全忘了剛才還在氣他那個令人無可奈何的妹妹氣得不可開交,「就是辛總管成天掛在嘴上講不絕口的寶貝兒子?」
這可十足勾起了向罄書的好奇心——那辛大總管老在人前誇讚他那還在京城讀書的大兒子今天要回來了?那他還真得好好地瞧瞧呢!
一想到這兒,向罄書不禁露出了好玩的笑容,一派地天真無邪;再加上漂亮得絲毫不遜於向罄沂的容顏,這一下又把辛岑瞧了個傻癡。
多麼俊俏瀟灑的人兒啊……
「喔?所以他今天該會跟我們一起用晚膳吧?」向罄沂的笑自辛岑進來就一直沒停過。
辛岑的臉迅速地直紅到耳後脖根去……
「那可好,我可要好好地見識一下了。」但向罄書完全沒發現辛岑的異樣;兀自沉浸在自個兒的心思裡玩。
「是嗎?」可一轉眼,向罄沂的語調又變回了之前冷冽:「那你得先過了爹這關才行。」
「什麼意思?」聽見向罄沂的話,向罄書不禁愣了愣。
「你以為今天有向禺幫你受過你就沒事了嗎?」微揚的嘴角又是一抹似笑非笑的諷刺,擺明了看好戲的意圖。
「……你知不知道你這人很討人厭?」向罄書當場為之氣結——他哪天搞不好真的會親手手刃了這女人。
那副老是見不得他開心的樣子真是令人受不了……
他又不是故意要害向禺的——如果他帶向禺一塊兒開溜的話,向禺的下場搞不好會更慘哩!
可是他實在受不了天天被逼著去鋪頭裡任人擺佈——他爹根本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地好好的了,然後就要求他強記死背得照本宣科,完全不由他參與意見。
所以當他在做事時發現有更方便的方法卻不能套用,只得明知麻煩地照舊……這種閒事兒有誰受得了啊?
「反正就這樣,信不信由你。」而見到這樣的向罄書,向罄沂卻是一副滿意至極的樣子。
「你……」睜回了眼,向罄書抿緊了嘴唇——半天才忿忿地起身,調頭快步往外走去。
這女人……懶得跟她多費唇舌!
「少爺……少爺…你等等我啊……」而向禺則是一臉驚慌地急跟了出去。
最後「幸福雙苑」中只剩下一臉哀怨的辛岑可憐兮兮地望著一臉得意的向罄沂,默然無言。
而晴香還是保持著她一臉好脾氣又頑皮的笑容,彷彿對這一切早已司空見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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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練、風蟲合鳴,夏夜,是令人愉悅且熱鬧的。
這樣舒適的環境的確很適合讓一個餓到睡不著的人起來找點事做、好打發時間——賭著氣不吃晚飯也不讓向禺去給端吃食來的向罄書此刻可真是嘗到自做孽不可活的苦味。
「咕嚕嚕嚕嚕」皺著眉,向罄書邊聽著今晚自己第一百二十八次的餓腸轆轆聲,邊走進了位於向家心臟地帶的客房區「翡翠諄緣」。
人工挖出的小池塘還圍著成林的綠竹,池中棲息著三三兩兩的白胖嫩鴨;池邊唯一空下的地方便是一間看似簡樸卻手工精巧結實的竹屋,背靠池塘建有觀景的迴廊,正面則以黃白雙色的芥藍小碎花叢鋪出了便通的幽徑。
整當然也是一道名菜——本來名為「碧玉肫球」的這道菜,是用鴨肫、冬筍、芥藍等材料烹製的一道香濃味重的下飯菜,但為了造景的理由,向家將菜名兒改成了「翡翠諄緣」;翡翠是竹,肫諄同音,球圓同義緣又同音,這樣便成翡翠諄緣。而做為客房區的主題,更是取其享緣之意,希望往來之友皆能誠懇地互通有無,緣綿且長。
這樣雅致的地方當然很適合夏夜漫步啦——只不過肯定知道原由的向家大公子卻讓眼前的美景逼到氣悶:他已經餓到連睡眠也享受不了了,現在還走到哪都是名菜——的材料,再再提醒他記憶中的美味不啻為一種酷刑,自然氣悶。
「哼」想來想去,這一切都該怪那個老是不讓他好過的向罄沂!
向罄書抬腳便踢起了一小塊石子出氣。
不過……
「不會吧……」向罄書不死心地又朝前頭的暗處踢起了一小塊石子。
結果還是一樣……
這兩顆石頭都沒有讓向罄書聽到落地的聲音,就像是落到了無底洞一樣完全沒有回音。
這是什麼狀況啊……
納悶的向罄書雖然小心翼翼起步伐,但仍忍不住好奇地慢慢趨前一探究竟。
他伸長了手在面前摸索著迎面而來的竹節,聚精會神地朝暗處步步逼近……
風過林梢,竹葉凋滑了幾片下來,借由月光的幫助,造就了更多搖曳的黑影盤旋在向罄書的四周;老是被這樣的動靜給分去了神的向罄書,此時的心中也不禁慢泛起恐懼……
就在這個時候——
「在找什麼嗎?」突然,向罄書的面前無端地就多出了道黑影,山也似地擋住了他的去路,也把他駭得向後彈了一大步。
「誰啊?」即使向後退開拉大了距離,向罄書仍是回不了神;他驚慌地定在原地,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來人的身份。
可是偏偏他越是緊張就越看不清對方隱在背光陰影下的長相……
辛若在連接了兩顆小石子後便不耐地起了身——本來就是貪著外頭的涼快幽靜才出來乘涼靜思的,誰知才坐不到半個時辰便接連來了兩次不速之石的打擾,氣得他只好站起來尋線追查原凶。
沒想到他找著的竟是「他」……
「晚安,又見面了。」辛若看著面前從早到晚都一樣驚慌的面龐,發現自己又忍不住聲調中濃濃的笑意。
「又……」忙著回神也忙著認人的向罄書在聽到來人的話後不禁愣了愣——『又』見面了?這是什麼意思?他可不記得家中有過這種『份量』的身影。
野獸般給人壓迫感十足的身影……
「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辛若被自己的低笑給嚇了一跳;他不記得自己剛剛的心情有好到這種程度吧?不過他承認,現在的心情是挺不錯的就是了。
「咦?」聽了對方的話,向罄書終於鼓足勇氣上前一探——要有個人突然幽魂似地出現在家裡對自己認親戚,怕是任誰都會鼓起勇氣上前看看的……
「原來是你……」認出了來人,向罄書嚇得睜圓了的眼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有更欲罷不能之勢——這……這……這傢伙怎麼會在這兒出現啊?
難不成是覺得方才給的船資不夠?
「其實也對……本來就會再見面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辛若在看到向罄書認出了自己的身份後不禁挑了挑眉,這種反映也太奇怪了吧?就算是吃驚也顯得太不自然了……
而且,與其說是吃驚,還不如說是恐慌來得確實點。
「本來就會再見?」聽了辛若的話,向罄書不自覺地又向後退了一步——議案啊,這人早就預謀到了會再見面,該不會是嫌錢少又看他出手大方,便尾隨追蹤他回來了……
那不就是江洋大盜?
這個突然閃進向罄書腦海裡的念頭讓他結結實實地倒抽了一口氣。
「沒錯。」看著向罄書再度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辛若莫名地感到一陣不悅——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點都不喜歡眼前這頭受驚似的小鹿意欲逸離他身邊的感覺,「常聽人說巧合,只覺得老套,沒想到真有這樣的事……而且還不難碰上!」
邊說,辛若邊大步地踏向前,一個箭步便欺近了向罄書的跟前。
「巧……巧合?」什麼巧合啊?人為巧合吧?
覺得反話越聽越恐怖的向罄書已經感到快要站不住了。
其實一早就見識過辛若的身手,對於他的迅速是不該再那麼吃驚——不過那是在不知道對方身份是殺人不眨眼的匪徒的情況下啊;向罄書現下的驚慌半點也沒有少!
這……這該怎麼辦才好?他竟引了賊人回家啦!偷瞄了下四周,守夜巡更的僕傭也不見影兒……向罄書越來越後悔剛出門時沒有把向禺從床上挖起來……
「怎麼了?」辛若見了向罄書已經開始青白不接的臉色,開始感到越來越納悶——他怎麼見了自己就像見了鬼一樣害怕?他好歹也像個人樣吧?「還好吧?」
看著向罄書拔腿欲逃的身子,辛若忍不住抬手扶定了他的肩頭。
「啊……「向罄書沒想到賊人竟然這麼快就開始動手腳,一聲驚呼逸出了口,不過還不到一秒鐘便干哽在半途——他嚇到連喉頭都已經不聽使喚了!
「……什麼」辛若被向罄書的反應給弄糊塗了——一下瞪大了眼,一下張大了嘴,就算再訝於看到他,這神也回太久了吧?
「咯……」向罄書覺得自己現下像只小雞,被只鷹爪牢牢地掐著,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吭?」奇怪,好像明明想說什麼,卻又說得含糊不清——辛若忍不住再靠近了些。
一股濃烈的男性體味直衝上向罄書的腦門,令他感到一陣暈眩,不過好像也衝散了讓他悶憋在胸口的那股郁氣……
「呃……」忍不住,打了個嗝,向罄書搖了搖頭,試圖晃醒自己。
「嗯?哪兒不舒服嗎?」辛若覺得事情真的不對了……
「我……」咦?好像少有匪徒會這麼和人磨蹭的吧?
向罄書雖然覺得奇怪,但一直忽略不了肩上那只有力的手掌——他決定要勇敢點,至少要像個男人一樣面對這件事……
可是他現下卻只能傻傻地呆站在這兒,對著敵人張大他的嘴巴……
咦?等等……,嘴巴……?
「到底怎麼了?到底想說什麼?」事情至此,再好的耐性也磨完了;辛若好言好語的說了半天,得到的卻只是這樣陰陽怪氣的回應,語氣已漸漸粗重了。
向罄書看來又被嚇到,眨巴著眼,不過,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看出正咬緊著牙關……
「你到底怎麼了?說不說?」辛若覺得自己的耐性正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大的考驗——他是可以把這個怪人扔下一走了之;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一點都不想這麼做……
面對辛若的低吼,向罄書的回答是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
「好,快說!」見了向罄書的行為,辛若總算鬆了口氣;早說嘛……
於是他便靜下來,按下性子等向罄書換了口氣,順了順呼吸,舔了舔乾唇,再張大了嘴,說出他等了老半天的話——
「來人啊……」沒想到向罄書準備好了後,竟是一聲超級響亮的呼喝,嚇得辛若一時間鬆開了手,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
而趁松掙離辛若抓拿範圍的向罄書,更是趁勝追擊地還跌撞地試圖離開竹林,邊又發出了第二聲的大喝:
「有賊啊……」
接下來的狀況便證實了向大公子此舉的效果——迅速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的家丁們手持著棍棒及火把,將「翡翠諄緣」照了個通亮,大場面地戰士著向府平日訓練有素的成果。
而剛剛還惶然無措的向罄書此時可算是吃了定心丸,立時振作了起來——就算他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也可以「一鳴驚人」吧?
即使拿不下賊人,也可以隨機應變地想法子啊。
所以剛剛還想著要怎樣「撤退」的向罄書,這會兒可是氣定神閒地等著「爪牙」們先站穩陣腳。
「賊在哪兒?賊在哪兒?」
「大少爺您沒事吧」
「出了什麼事啊?」
「這一區今晚誰守的?怎地讓賊給溜了近來?」
大家七嘴八舌地弄得現場好不熱鬧;而向罄書則是笑容越來越大——這會兒他可露臉羅!好歹抓到匪徒的功勞他也可以算上這麼一小份呢。
不過……現在又該怎麼做呢?
從沒遇上這種陣仗的向罄書開始傷起腦筋,現在援軍叫來了,自個兒的安全也無慮了,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處理才好?
向罄書困惑地皺起了眉——這不能怪他反應慢嘛……他又沒碰過這種事……
而那位『江洋大盜』則是從錯愕到冷下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地瞪著向罄書看。
然後,眾家丁也開始三三兩兩地看向了自家少主……
這……這麼「乾脆「地把大家給召喚來了……接下來該怎麼做好歹交代一聲吧——家丁們面面相覷,搞不清楚突然沉思起來的向罄書到底在想什麼。
所謂眾志成城——『江洋大盜』一個人森冷的目光無法使兀自出神的向罄書清醒,但一群「視線」總也發揮得了些效用;向罄書終於回過神來。
「呃……我沒事……」看到眾人的眼光,向罄書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得趕緊下達個決定——要不然恁也難看了一點……「好……就先把賊人捆起來再說!」
向罄書臂一抬、手一指,頗有大將之風地下了命令。
還是先把匪徒制服了安全點,省得請爹來發落時又橫生什麼變故——自覺終於想得夠妥善的向罄書不免開始有些得意了。
誰說他辦不了大事兒?得遇到狀況才會知道他的潛能嘛……
不過他的得意沒有維持多久就開始搖搖欲墜——首先是『江洋大盜』的眉挑出了驚人的高度,臉上的凶煞之氣更形囂長……說看來不嚇人是硬撐的啦……
再來就是平日惟命是從的向府家丁此時竟無人有動作,反倒是面面相覷的手足無措中。
看到敵方的殺氣一下提高,再看到自己的部隊陣前退縮,向罄書不禁急了:
「你們在做什麼?還不快將他拿下?」
這是搞什麼鬼?向罄書的心中不禁咒罵了起來。
半晌沒人回話。
「你們都吃錯藥啦?還是聽不懂我的話?」向罄書這會兒只差沒真的當場跳腳——至於咒罵……他如果不是為了顧全顏面,早就衝口而出了。
而見到自己的主子瀕臨崩潰邊緣,終於有人壯著膽子出來回話。
「大少爺……我說……您這是要咱們綁誰啊……」一個拿著長槍火把的家丁,戰戰兢兢地從人群中走出了數步,來到向罄書的身邊。
「你這不廢話嗎?當然是綁賊啦……難道是綁我啊?」向罄書當場翻了個大白眼。
這些人……誰請回來的啊?
「可是……可是……這兒沒有賊啊……」家丁甲囁嚅著——大少爺今個兒是怎麼啦,怎麼怪怪的呢?
「沒……」向罄書此時覺得自己沒給這些人氣得厥過去還真算得上是了不起了——這麼大一個人不會跟他說見不到吧?不會跟他說他見鬼了吧?「那這傢伙是什麼?擅闖私人宅院耶……這種人你們不稱之為賊難道還是客啊?」
「呃……大少爺……是沒錯啊……」家丁甲的頭上已然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那不結了?既然沒錯,還不快將他綁起來?」逼自己無視於對方肅殺的臉色和眼光,向罄書硬是瞟去了一個輕視的眼光,耐著性子地重複命令。
既然這次大家都有共識,相信應該沒問題了吧?
「呃……」
可惜家丁甲還是杵在原地面有難色;而其他的家丁更是不用說,通通表演木頭人——只不過臉上多加了點不知所措的成份。
「還不快去?」向罄書今晚才確實地知道自己的耐性可以好到這種程度……
而面對少主的咄咄逼人,家丁甲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副甘冒以下犯上之防的樣子。
「不是的……少爺……您誤會小人的意思了……咱家是說……您指的這位公子……真的是客人啊……老爺今晚才請回來的客人……」
所完,便忙不迭地低下了頭……
「好啦……我不管他是何方神聖啦…先綁……」向罄書等不及家丁的答話告一段落,便不耐地開口——可是……
「……啊?你你你……剛說什麼?」好不容易消化完家丁的話的向罄書終於回了神,不禁瞠目結舌——「你剛說……他是……爹今晚請回來的客人……」
不可置信的表情在見到家丁忍俊不住地點頭後開始漸漸地鬆垮下來……
向罄書困難地將視線慢慢地移到『江洋大盜』的方向去……
「我姓辛,辛總管的長子,今日剛來府上叨擾,請指教。」一直沒有發過聲的不速之客此時終於開口——當然,雖然用字遣詞禮貌規矩,但臉色可是好看不到哪去。
竟然把他當成宵小……
而向罄書此時的樣子已不是「兵敗如山倒」這樣的形容詞就可以描述一二的了——他整個肩膀完全地垮下,如喪考妣的表情達到了十足十的效果。
而慘遭這樣遭遇的心中,也非常乾脆的只有一種想法——一言以蔽之,就是、太、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