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這倒是一個好問題,我是另一個段文慶。」
他輕率的態度跟笑容完全不像段文慶,而且他踏前一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就像故意嚇段老夫人般的開口。
「不過若我說我是白蘋,妳怕不怕?」
段老夫人的顫抖漸漸停了,似乎聽到白蘋這兩個字,讓她新仇舊恨全部湧上,而這些仇恨勝過她的懼怕。
她不屑的道:「我不知道你從哪裡得到這個名字,不過你說你是白蘋,那又如何,她活著鬥不過我,死了,就算變成鬼,一樣鬥不過我。」
段文慶嘴角微扯,但是他眼裡全然沒有了笑意。
「那妳覺得我是誰?」
段老夫人坐在椅上,望著這個全然陌生的段文慶,漸漸冷靜下來,反正再怎麼樣,段文慶依然是段文慶,他是她手中的棋子,怎樣也逃不過她的手掌心。
她回復往日的態度,淡淡道:「文慶,你病了,你這病也是這一兩年起的,只要好好醫治,你就會沒事情的,到時我們段家開枝散葉全看你了。」
他收斂笑容,疾言厲色的開口,不像以往那般對她尊重。
「妳休想我會繼承段家,一輩子都休想,我就要看段家絕後,我不會照妳的意思過生活。」
段老夫人臉色維持不變,「我說過你病了,你現在不懂你自己在說什麼,但為娘的作為都是為了你好,你總有一日會曉得。」
段文慶怒顏十分恐怖的嘶吼,「妳給我住口,別在我面前說什麼妳是我娘,妳不是,縱然妳假裝是,可妳不是就不是。」
「你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為什麼不是?我是你娘,我養了你十多年,也同樣教育你十多年,段家就是你生活的地方,我知道你病了,十多歲時你就常發惡夢,到這一兩年更是行為乖張,不過沒關係,娘會請最好的大夫,醫好你的怪病的。」
他怒視著她,「到了這時候,妳還在作假,這種謊話妳還說得出來,妳究竟是怎樣無心無肝的女人?」
段老夫人輕描淡寫的說出往事。
「文慶,我養了你那麼多年,我這般疼你、教養你,但也不知是不是我把你寵過頭了,你十多歲時作惡夢,老是夢到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跟你說話,叫你不可認我當娘,你是被鬼迷了,那些夢根本就不可相信。」
段文慶反駁,「妳根本就不是真心疼段文慶,那是因為段文慶是段家惟一的命脈,妳不得不讓他繼承段家,要不然妳應該是恨不得他死。」
「胡說,文慶是我的孩子,我豈會恨他,你看,你真的病了,所以說話才會這
日,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她的兩片嘴唇緊閉,卻微微的扭曲著。
段文慶一邊說,一邊諷笑道:「只可惜因為段文慶親眼看到血案,雖然妳逼他忘記了這一切,但是他內心是記得的,他記得所有醜惡的片段,因此他根本就碰不了女人,妳所有的苦心全都枉費了。」
段老夫人沉沉的低語,「我的苦心並沒有白費,文慶這一兩年碰了不少的女子。」
他笑聲充滿了嘲弄,「是啊,大宅裡只要是女的,他都碰過了,更是踏破了外面勾欄妓院的門坎,只要是放蕩淫浪的女人,段文慶沒有不碰的,但他有替妳留下孫子嗎?沒有,一個也沒有,因為碰女人的都是我。」
「你也是段文慶。」
「我是段文慶沒有錯,但是我不會那麼不小心的留下自己的種。」
「文慶並非不能生育,總有一日,會有一個姑娘生下你的孩子,到時候就是我的勝利。」
段文慶拉開房門,他笑得很愉悅,「妳永遠也得不到妳的勝利,我會要另外一個段文慶記起這一切的。」
段老夫人握緊拳頭,她要阻止這一切,「你不能這樣做,他不記得,什麼也不記得。」
「妳可以用銀兩收買官府、收買驗屍的仵作、收買知道內情的僕役,但是妳不可能讓段文慶忘了這一段往事,他已經漸漸記起,否則我這個『另一個段文慶』不會出現,我的出現就是對妳的報復。」
怨恨的火花出現在段老夫人的眼裡,她陰森森的盯著他,現在也不必作假,她的確對段文慶恨之欲死,這些年若不是盼望他生出段家繼承人,她根本就忍受不了養育他的天大委屈。
「你以為段文慶逃脫得了我的掌握嗎?他若沒有段家的銀錢,什麼也不是,這裡龐大的家產有一日都要留給他,若是我不留給他,他就會窮得在外頭要飯、餓死。」
段文慶尖銳的回答,「也許他寧願餓死,也不願意跟妳這個殺母兇手同住一屋。」
段老夫人爆發般的吼叫,「一切都是白蘋的錯,若不是她出現,我相公不會瘋了般要她進門,他不過是個入贅的,憑什麼再討二房進來,憑什麼!」
她的拳頭就像要揮出去一般的不住發抖,往事歷歷在目,恨意讓她眼珠幾乎要爆出眼眶。
過了這麼多年,就算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但是她帶給她的羞辱,從來沒有一日離開過她的心頭。
「不管金錢利誘,還是要她在外頭過多清苦的生活,她就是不肯離開他,他因此而更加的疼她、憐她,沒多久她生下一個白胖男丁,她是在向我示威,嘲笑我生不出小孩,告訴我,就算我是大戶千金,只要我一日沒有孩子,我段家的家產全都屬於她跟她的孩子的。」
聲音漸漸緩下來,好像她的恨意終於有了排解的出口,而這排解的出口還讓她非常得意。
「我幾次找過她麻煩,他總是護著她,不過他得了急病死了,再也沒有人可以護著那個既賤且爛的臭女人,我找了人去教訓她,殺她是個意外,而她那不懂事的孩子從此以後就變成我的了,我要讓那個女人就算在地府裡仍然痛不欲生,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這個孩子認我當娘。」
段文慶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嫌棄的臉色不言而喻,「妳才是有病的那一個,妳的心裡有病。」
段老夫人掀唇微笑,她雖已承認血案,但是臉上卻充滿了喜悅,毫無愧疚之意。
「隨你怎麼說,到底這一切還是我勝利了,文慶認我當娘十多年,就算他真的不認了,你以為我有損失嗎?」她緩慢的說出自己的看法,「頂多我看他一介大少爺,怎麼樣出外跟人討錢要飯而已,若能看那個臭女人的孩子討飯吃,說不定還會令我心花怒放呢,那個臭女人在地府裡看到這一幕,哭都哭死,不管哪一樣,都是我的勝利,我佔了上風這一點是絕對不會變的。」
她愉悅的笑聲往上提高,連臉上的神采都多了幾分,她早已算好這一切,不論事情怎樣發展,她都立於不敗之地。
「就算他要為他親娘的事告官,十多年了,官府證據少得無法翻案,當年被我收買的仵作又早已死了,他要跟我對薄公堂也鐵定輸的,不論如何,你們母子鬥不過我的。」
她愉悅的眼神漸漸往上望向段文慶,裡面充份顯露她的志得意滿。
「你說段文慶無法與女人在一起,是對我的報復嗎?」她忽然狂笑起來,「這真是太妙了,我是個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人了,但是段文慶還有大好的人生要過,他的人生卻全毀了,他無法與人建立家庭,無法生兒育女,還有男人像他這般悲慘的嗎?」
指著段文慶,她止不了自己的笑聲,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這意外只會更讓她立於不敗之地。
「你雖然也是段文慶,但是你只會玩那些不正經的女人,而真正的段文慶卻無法跟女人在一起,說來說去,你們兩個段文慶好像不同,其實都是一樣的,當年血案的恐怖記憶,讓你們兩個再也無法過正常的生活,更無法娶妻生子,你們無法愛人,也無法成親,對不對?」
她忽然感覺到一股無法形容的喜悅,在她全身各處流竄著,再也沒有比這個結局更棒的報復了。
「我段家雖然絕種,但是段文慶也得不到任何好處,我毀了那個臭女人孩子的人生,他要報復我,結果報復到的只是他自己而已,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絕、更妙的事嗎。」
段文慶臉色一白,立刻踏步離開這個家,但是後頭惡意的笑聲卻源源不絕,笑得他心煩氣悶。
可他卻無法反駁她的話,因為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他的確無法與人建立長久的親密關係。
他不可能娶妻生子,永遠也不可能。
酒樓裡高朋滿座,明明生意不錯,廚娘、夥計等人忙得焦頭爛額,但是最該開心的王掌櫃,臉上卻不怎麼開心。
他愁著一張臉,眼光緊緊追隨著在酒樓裡來回走動的小人兒,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採花咚咚的跑到王掌櫃那去,開口道:「王掌櫃,銀桌缺了一道菜還沒上,幫我向裡面的催催。」
「好,我催催,但妳等會不忙時,到我這兒來。」
採花應好,等到了不忙的時候,王掌櫃要別人替了採花的位置,將她叫來身邊坐好。
「妳最近怎麼了?晚上有睡好嗎?」
採花點頭道:「有啊,我晚上睡得很好。」
話雖是這麼說,但是她雙眼有些紅腫,明顯的看出她若不是晚上睡不好,就是哭過。
王掌櫃這些天很擔心她,她雖然還是賣力工作,但是看得出來她強顏歡笑,好像很不快樂。
看來一定是有讓她心煩的事,她才會在半夜啼哭,因為他半夜走過她的小房間時,還會聽到她在裡面小聲啜泣的聲音,這讓他很捨不得,想必是山西那裡發生了大事,才讓她這麼悲傷。
偏偏她可能性子要強,所以苦楚自己吞下,不肯跟別人說山西那裡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還是試探的提出問題。
「有什麼煩心的事嗎?」
採花搖頭,她的心事連她自己都搞不懂,怎麼向別人說明,更何況那都過去了,段文慶根本就沒再來找過她,所以就算有事,也只能當成沒事。
「沒事。」
見她到了現在還在逞強,讓王掌櫃更不捨,他再仔細的問一逼。
「真的沒事?是不是山西那裡傳來不好的消息?」
採花一怔,隨即想到王掌櫃老以為山西那裡有她的意中人,所以他才這樣問。
「我真的沒事,王掌櫃。」她再三保證。
王掌櫃見她不肯說實話,心裡更是亂猜疑,歎了一口長長的氣,他這些天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原本妳在這裡做得很好,我也很高興有妳這麼一個好幫手,但是一個姑娘家在這裡拋頭露面總是不便……」
採花見他語意有點奇怪,急忙打斷,「怎麼了?王掌櫃,我做得不好,你要辭了我嗎?」
王掌櫃從袋中掏出銀兩,比她該得的還要多上一倍,放進她的手裡,她驚訝得張大眼睛,不明白為何眼前的老人要這麼做。
「你怎麼給我這麼多錢?」
「反正妳在這裡幫忙盡心又盡力,拿比別人多的錢是應該的,山西若是有事情的話,妳就快去,別老是愁著一張臉,我看了也為妳煩心。」
原來王掌櫃給她這麼多錢,是以為山西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所以要她趕緊去山西。
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但是機不可失,她越早找到小姐,就能越快送小姐回家,王掌櫃的恩情,等她再回家時,一定會來還的。
一做好決定,她立刻就收下了這些銀兩,畢竟找到小姐比任何事都更重要,「那我就收下這些銀兩了,謝謝你,王掌櫃的。」
「嗯,還有一件事情……」王掌櫃說得吞吞吐吐,採花等著他說完,他卻想了半天只道:「反正現在已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了,妳快點去山西吧。」
聽他這麼說,好像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當然現在是找到小姐才重要,所以採花回自己的小房間,開始收拾行李,沒多久就跟王掌櫃揮手道別,急忙離開這裡。
王掌櫃見她走了,心裡像是自己的孫女走了般的有點悲傷。
但是想到她一走,之前老是來吃飯的段少爺就不會死盯著她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要知道段文慶拈花惹草的聲名遠播。
而且最近段文慶的流言比以前更多,他就聽說段家近來無端把段文慶這個獨子給掃地出門,對外宣佈段文慶在外所做的一切與段家無關。
真不曉得他是貪花好色到什麼程度,才會連自己的家門都容不下他這個人,家裡人竟然忍心把惟一的獨子跟繼承人給趕出門,看來他一定犯下不能容忍的大錯。
他被趕出家門後,不知去向,不過憑他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習性,一定也沒落個好下場。
也幸好發生了這些事,他就不曾來過酒樓,所以採花才沒受到段文慶的染指。
就算現在他想染指她,採花也去了山西,兩人八竿子都打不著在一起,要不然段文慶那色胚盯著採花看的眼神,有時讓他這個老人也忍不住的擔憂,心想該不會他下一個目標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