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黎明,天邊開始釋出一線光亮,染了眼前一片澄藍,接著便是炫目的朝霞璀色。
藉著自門窗透進來的淺淡光線,差不多也夠將屋內的情況瞧清了大概。
從沒完全卸下的榻幔間,依稀可見一個人影半臥坐著,似乎是清醒著的,也不曉得是醒得特別早,抑或根本一夜未眠。
錦被覆在腰際以下,那偉安精挺的身段看來似乎是為著寸縷,修長的健臂微彎,穩穩地攬住了另一個比他清瘦的身影。
微微垂下視線,映入眼底的的晚燈靜逸的睡顏,被扇睫覆蓋的眼角似乎還流有未乾的水痕,而眼窩間細緻的陰影似乎也透露著疲累。
也難怪……晚燈的學習能力再高,要他兩三回便習慣男人間的歡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靜靜抬起左手,指尖輕柔地拂過他的劉海,隱約間還能看見他額上疤痕淡淡的輪廓,此刻,翰凜那張英挺的臉龐,淺淺地漫上笑意。
那有些難以形容……或許,只有他自己明白微笑的意義何來。
雖然比之翰凜,晚燈的身形便顯得些許單薄,但畢竟一個男子還是不若軟玉溫香,可,那微沈的重量負在懷裡,臂中盡享他致實的膚觸,感覺卻也不壞。
甚至,和以往的脂粉一比猶有過之。
翰凜輕輕低下頭,斂了眸,唇柔緩地抵上他的發漩,印下一吻。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場,許會為了這麼恬然安穩的一幕閃神。
可若再細細瞧去,那對緩緩睜明的黑亮瞳仁中,並不帶有與這幅畫面相稱的逸靜,深沉的眸色裡,思緒流轉的淺光不停躍動。
他正思考著,可是他在想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驀地,他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下,感覺到懷中人兒的些微動靜,偏首,他看見晚燈淡淡皺著眉,雙眸緩緩睜開。
翰凜微微笑道:「你醒早了。」略作估計,晚燈還沒睡滿兩個時辰。他該多睡一會兒的。
「……爺?」
他似乎是對自己會在翰凜懷裡醒來感到些微愕然,而那低蕩的嗓音中添了抹沙啞,顯得更為動聽,翰凜的笑意深了幾分。
「嗯?」稍稍瞇起的眼眸不掩他的愉悅,抬起手似是享受地輕拂晚燈的臉頰。
再眨了眨眼,益發清醒的神志幾己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與翰凜肌膚的緊密相觸,他小心地挪動手臂,試著撐起自己。
明白他的意圖,翰凜頓時笑得有些壞,手朝下一伸,穿過他的雙臂,毫無預警地半坐而起,連帶地也將晚燈那稍嫌單薄的身子微微抱了起來,在他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時,翰凜已把他安穩地擱放在自己膝腿上。
本來覆住兩人的錦被因為這樣的動作稍稍滑落,因而裸露了他們腰際以下交纏的曲線。
「敢情本王是洪水猛獸,讓你醒來一見就避之不及?」環著那令人愛不釋手的緊致腰腹,他輕笑道。
「晚燈並不是……」他突地頓住,因為翰凜的右手已經不安分地滑撫上他的背脊。
「繼續。」他喜歡晚燈的聲音,這點他從不隱瞞,也很享受。「我在聽呢。」
目光落至他鎖骨的優美線條還有坦實的胸膛,那裡有著他烙下的粉色淤痕,猶如柔白綢緞繪上點點櫻瓣,造就眩人心神的致命誘惑。
晚燈只能幹啞地發出一個單音。「我……」翰凜的視線灼灼地燙在胸口,他縱使想要開口,也是力不從心。
停在他背後的右手微一使力,翰凜將他擁近,淺淺側首,半斂下眸,似是著迷地印上其中一抹淡紅,輾轉吻嚙。
緩慢升溫的熱度襲上晚燈為著寸縷而稍感寒意的身子,但同時,心頭也漫上一樣難以驅散的不安恐懼。
從收攏的手臂裡感覺到懷裡人兒不自禁的僵硬,翰凜微微抬起頭,唇角輕勾,立時,那長俊逸非凡的臉龐綻現一抹令人目炫神迷的笑意。
晚燈不由得怔住。
「……真的很不喜歡?」薄唇開闔,但笑紋依舊未變。「太勉強你了是麼?」
總是溫和煦然的黑眸裡浮上一絲微愕,「王爺……」
「床第嬉春,魚水之歡,本王向來也不愛強逼為難……」他瞅著突地一臉窘色的晚燈,笑意裡逸出幾分煽情邪氣。「奈何你如此地誘人,迷得本王分寸都沒得拿捏了。」
話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翰凜抬手一勾,攬下晚燈後頭,迅速地封住他的唇。
和方才緩柔的調情不同,濃重的激情忽然襲來,他反射性地抬手抵住翰凜肩頭,想爭取一些能夠自由呼吸的距離,可卻如同以往一樣徒勞無工。
「唔……」胸口像是被逐漸抽空似的窒悶,下意識的抗拒依舊讓他無法適應翰凜的噬吻掠奪。
緩緩放開他,翰凜抬頭,薄唇輕淺地覆上他的眉間,像是要吻平那令人心憐的攏痕,煞是溫柔的舉止讓晚燈稍稍鬆軟了緊繃的情緒。
在他試著調勻呼吸的當兒,翰凜看向他,深深地,望進他的瞳仁,牢牢地,扣鎖住他的眸光。
一瞬間,竟讓人有種錯覺……彷彿眼前這個狂傲多變的男人,真的是你這一輩子都拋離不開的,唯一主宰。
「……我明白……」半晌,翰凜的聲音低沉地迴盪。
一句話,似是天外飛來一筆,毫無頭緒可言,但,想觸的視線卻讓晚燈明白了話下其意。
他知道他的掙扎,無所適從,曉得他為什麼害怕,還有瀰漫不散的慌亂,縱然,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是,他就是知道。
翰凜輕輕笑了。「所以,你只要想著我,就好。」他柔柔拂過他的臉龐,「在我懷裡,晚燈,你什麼都不能在乎,除了,我。」
他半斂下眸,輕吻著他的唇角。沙啞而模糊的聲音,只有晚燈聽得清。「你,只能夠喚我,想我,亦或……吻我。」
唇間逸出的熱度隔著一指的距離搔著晚燈的唇線,催眠般的深情低喃太勾人,他抵受不住地被誘惑了……在思緒一片朦朧下,他不自覺地閉上眼,淺淺地貼上翰凜微笑的弧度。
飛蛾撲火,或許就是現在自己的寫照,清醒後,他仍會後悔。翰凜要的,是完全的征服,此刻令人迷醉的暈沈陶然是那麼虛浮不堪。
但,已沒有人,也沒有任何方法阻止他的淪陷……即便事後再感如何難堪羞恥,此刻他還是只能自翰凜身上求得拯救。
現下,他已無計可施,也沒有餘力多想。
***
「……爺,該用膳了。」淺步踏上夜耀湖盼的亭軒中,晚燈面對著翰凜的背影,輕聲說道。
那清雅悠然的嗓音隨風低揚,道不盡的悅耳沁心,可,一向極鍾情於這抹聲線的翰凜此刻卻像是沒聽見一般,毫無任何反應。
突如其來的冷漠讓晚燈也未在多加置辭,進入王爺府這麼多些年來,並不是沒有看過他陰沈冷淡的模樣,只是……
垂立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輕輕握了起來。只是這幾日,見的都是他迷人笑意,聽的都是他低語淺笑,短短這些時間,竟讓人險些忽略了,九王爺之所以是九王爺的理由。
──沒有恆常的模式,也不存在絕對的規則,所以,下一瞬任何驟然的極端變化,只要發生在翰凜身上就已不再異常古怪。
……那麼,有為何心頭突地泛上一絲莫名的悵然?
淨朗的面容微微低垂,他默默地站立原地,等待著翰凜不知何時才願意給予的回應。
「……過來。」
良久,翰凜沈斂的聲音突然傳來,讓毫無心理準備的晚燈輕輕一怔,但隨即,他立刻跨前幾步,站到了翰凜的後側方。
甫站定正想要開口詢問有何吩咐的時候,翰凜驀地一個淺淺旋身,手臂一探,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瞅著他,接著,不發一語地就拉著他朝外走去。
本以為翰凜要進騰麟閣的晚燈,在他拉著自己步向前廳大堂是甚感訥悶。「王爺,您要──」
沒讓晚燈問完,在拐過一個迴廊後,見前頭剛好迎來了簡申采,翰凜略緩了步伐。「簡老,備馬。」
「──備馬?」怎麼這麼突然?「王爺,你要出府?」
「嗯。」他懶懶應了一聲。
「可晚膳──」
翰凜淺淺一揮手,感覺似是有點不耐。「撤了。」他將晚燈拉到身側。「將御雪帶出來即可,去吧。」
聞言,簡申采也只有頷首領命,立時轉身加快腳步準備去了。
待兩人行至大廳堂前後,辦事效率一流的簡申采已經把翰凜的愛駒牽了出來,看見那柔白若雪卻散發著孤傲氣勢的高達身形,翰凜緩緩露出了個微笑。
任翰凜牽制著行動自由的晚燈,卻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馬只牽出來一匹……總有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翰凜大步走近御雪,並沒有立刻上馬,而是看向他,見狀,他本想裝傻,但翰凜似乎也看出他的意圖,索性兩手一抓,環上他的腰就直接抱上馬鞍,接著更是利落地翻身上馬。
和翰凜這樣親密地共乘一馬,讓晚燈甚覺尷尬困窘。
「王……王爺,您要上哪兒去?」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開口問道。
然,翰凜卻只笑不語,輕夾馬腹,駕著御雪出了王爺府。
對他的行止一直摸不著頭緒的晚燈在御雪輕馳了兩刻鐘左右,終於緩下步伐後,略顯疑惑的表情頓時變了變。
駿拔的馬身停在一座相當雍華堂皇的建築前,鏤花精雕的大門開敞著,其上橫了張匾額,清楚地刻了三個大字。
──非艷樓。
***
幾年來,在一些權貴有意無意的高捧下,加上有著京城首席花魁之名的柳綾幕後坐鎮,憑她的精明手腕,使得非艷樓不再是單純消遣的煙花之地,而逐漸成為民間的御品藝院,每當宮廷欲設晚宴,常會從這兒請去許多歌姬舞伶表演助興。
短短幾年下來,非艷樓的門檻兒可說是與天等高,沒有特殊的本事,亦或有力的背景身家,估計跨不入樓裡半步。
當然,九王爺翰凜卻絕對不在其中。
遠遠一瞧是他,樓中幾乎立刻跑出了十來人恭敬地排立在大門兩側。這九王爺可是花魁柳綾的座上賓,一丁點都怠慢不得。
輕巧地下馬,他自願地拉著晚燈步入非艷樓,像是走到自家廚房似的直接朝柳綾的雅居方向前進。
只要略有耳聞的人都知道,九王爺一向獨來獨往,這回兒居然還伴了個十足像是出身書香世家的公子同來,而且似乎交情甚深,每個人都不禁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讓被翰凜大剌剌地抓著手腕的晚燈份外不自在,但翰凜看來卻是渾然未覺,含著淡笑一路暢行無阻地進了非艷樓中最隱密的內苑。
翰凜探手推開了房門,一抹怡人雅香頓時淺淺瀰漫而開,尾隨傳來的溫婉聲線,是一派柔意悠揚。
「──凜爺今兒個來得巧。」
柳綾站在小廳內,探出粉紗水袖的玉手捧著一隻白瓷酒瓶,綻現著令人不禁為之著迷的致麗的笑靨。「水仙坊今早才送來了幾壇『見荷』,爺,您可是聞香而來?」
翰凜依舊維持著淺談笑意,拉著晚燈就坐了下,柳綾這也注意到了不尋常的地方,待翰凜穩坐後,她才跟著在他右側落坐。
桌上早已備妥了幾樣精緻的小菜,柳綾先後為他們添上酒,看著始終沒有正眼相對的晚燈,她的興趣倒是濃上幾分。
「凜爺身邊這位公子生得好清俊。」饒是以逸雅柔情醉人無數的她,也不禁想要瞧了仔細。
和傲然恣意的九王爺截然不同,這位看來還相當年輕的公子並無那種奪人目光的犀利氣勢,有的卻是溫靜柔緩,綴一點書卷氣,安穩蘊然,僅是這麼瞅一眼,竟也讓人印象深刻。
聞言,翰凜頗富深意地勾起一笑,晚燈則是微微低首,掩去眸底些許窘然侷促,他沒料想過今天這種局面。
「京城花魁之首這麼讚美你,」翰凜執起酒杯淺嘗一口,淡淡笑了下,「你有什麼表示?」
晚燈頭垂得更低,頓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柳小姐過獎。」
這等稱許之詞,應是沾了王爺的光吧……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站在英岸俊逸的翰凜身邊,饒是天人也要折了一半的風采。
柳綾嫣紅的唇線漫開一抹柔美笑痕,「公子客氣。」
說著,他看了翰凜一眼,微側的角度讓她明媚的杏眸更顯亮艷。「凜爺帶來的客人罕見地沉靜哪。」
自這位翰凜王爺踏入青樓來,這是他頭一回見他自個兒帶人同行。
是的,憑他一介尊貴皇儲,自是少不了許多攀權富貴之徒大獻慇勤,看著他著他這些年來,她曉得是有那麼幾回翰凜允了別人與他在樓裡同桌把酒尋歡,但大多數時候,翰凜都不愛有任何閒雜人等在他跟前亂嚷,壞他的興致。
抬起纖柔玉手,在斟酒的同時,她不著痕跡地又細睇了晚燈一眼。看不出來這樣的人會與翰凜有著怎般交情,足以使他破例。
感覺甚是莫測高深地淡淡微笑,他開口緩道:「說來,他與非艷樓也有些淵源。」
「噢?」柳綾淺淺地挑了下秀眉,也同樣漾出玩味笑意。
湛黑的仁瞳朝晚燈的方向瞥去,伴著一抹淡詭眸光。「他的人,我是自非艷樓裡帶走的,這麼算來,關係合該不淺。」
聞言,柳綾不禁怔了下,羽扇長睫眨了眨,半晌,才緩緩道:「莫非……是晚燈?」
但隨即又淺淺蹙了下眉,「可,晚燈他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子啊。
品著「見荷」的柔雅清香,翰凜笑得愉悅。「夜耀湖畔月色漫,方聞東欄梨花開……雖是需要點機緣,可我翰凜仍有幸得其天籟不是?」
一席看似啞謎的話語卻讓晚燈抬起眸望向他,朗淨的面容似乎顯得有些怔忡。
從讓人感覺深沉的黑瞳,從容地對上他有所深思的眼神,流轉的眸光氣息,竟,織就一種曖昧微妙的氛圍。
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柳綾的眸底淺淺掠過一抹若有所思,可隨即,她也跟著緩慢盪開一道柔美笑紋。「凜爺這麼好興致走一趟非艷樓,莫不單是攜著晚燈舊地重遊,訪見故人吧。」
縱然摸不透他的心思,卻也看得出來他定有旁人插不得手的目的,而且……針對晚燈。
翰凜朝她微微一笑。「能有紅粉知己如你,倒也不壞。」他一向喜歡聰明的人。
「不壞?」柳綾淺淺笑著輕輕重複,軟儂音頻煞是動人。「原來妾身在凜爺眼裡值這評價。」
「可委屈你了?」
「妾身何德何能,在九王爺口中認了個知己二字。」以她對他的認識而言,這還真要算是榮幸了。
聞言,翰凜倒是笑開了。只是,原來那瀟灑逸若的寫意神態竟在唇角輕淺地一勾後,竟冶出一派恣邪狂放。
猛然間,居然教人覺得,心臟像是活生生地給撞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