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撩龍 第二章
    陽璧七年

    夏日炎炎,迎面吹來的熱風教人心頭煩悶,只盼能找個涼爽的地方歇息。

    此刻城郊的小茶鋪裡幾乎已人滿為患,在這個位處南北兩路的交通要道上,來往的均是以營利為主的商人,除了在此地休憩外,也乘機做做生意,聊著一些不同於家鄉的風土民情。

    店小二忙碌的穿梭於各個桌前,揮汗如雨,恨不得能多生出兩隻手。

    在終於能夠喘日氣的時候,店門口又出現了一個身著白衣、頭戴白紗帽的婀娜纖影,一道清脆的女聲攫走了全店的注意力。

    「小二哥,可還有位子?」

    清朗的聲音極為平和,措辭也非常有禮,雖然背對著門外的陽光,看不清女子的面貌,但不知怎地,店小二一聽到這聲音,心裡的煩躁便頓時全消。

    「有有有,姑娘請裡面坐。請問幾位?」店小二趕忙擺出逢迎的笑容,領著女子走到靠裡面的一張方桌前落坐。

    「一位。請給我一壺清茶。」女子淡笑著坐下,絲毫不曉得她的答案有多麼奇怪。

    雖說現在世道還算太平,自從二十幾年前那場戰事後,直到現在人民沒有再遭受兵刀之災,但是一個年輕女子孤身出門在外,仍是罕見的。

    好人家的女兒誰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畢竟為生活奔波是男人家的事,這個女子沒有人陪伴而隻身在外行走,不要說自己的清譽堪憂,連安全也是可慮的。

    女子仍是背光而坐,彷彿沒有意識到眾人詫異的眼神,依然神態自若的喝著店小二送上的清茶。

    看來這種情形她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了,怡然自得得彷彿週遭不曾出現那些探索的眼神。

    很快的,人們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又回到自己原先的話題上,茶鋪又開始喧鬧起來。

    孤身獨坐的易沄天靜靜的在那兒歇息,耳中不時飄進鄰桌的隻言片語。

    自己遊歷天下至今也已三年了,她早已學會如何在人群中怡然自處,在這萬丈紅塵中,她經歷了許多人事,也使自己的人生豐富許多。

    而唯一能令她稍感「驚心動魄」的遭遇,就屬前日傍晚的意外了。

    她是施展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沒錯,可是卻逃得她「兵荒馬亂」,原本短短的二十里來路就可進入皇城,找間客棧打尖的,但為了避免再遇到那位令她莫名心慌的唐突者,於是多兜了一大圈子,以致夜宿郊外。

    更令她懊惱的是,她竟然將爹遺留給她的古琴弄丟了,雖然她昨天有繞回澄心亭一尋,但卻不見蹤跡。

    會是那人拾了去嗎?

    易沄天的眼神飄向遠方,不禁又想起了她爹慈祥的容顏。

    爹,您在天之靈現在可正看著女兒?易沄天在心中輕吐著思念。兒時溫暖的記憶頓時湧上了心頭,在她的頰畔畫出一道恬然的微笑。

    此刻,在這個人聲鼎沸的茶鋪裡,她想起爹爹,也想起那片她從小居住的山谷。

    她清楚的記得,爹爹是如何耐心地親自握著她的手教她認識各種藥草,在燈下與她共讀醫書,還幫著她醫治了所有她從周圍抱回來的受傷小動物。

    「沄兒,生命是值得尊敬的,我們學醫的人更要懂得這個道理,每挽救一條生命,便是給人世間多留一絲希望。」

    易隱塵說著這話時,瞼上的笑容深刻在易沄天的心版上。

    就這樣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的共度了十幾年,直到易隱塵罹患了不治之症。

    她永遠記得爹爹辭世的那一夜,他把她喚到床前,對她說——

    「沄兒,爹爹的時辰到了。」靠坐在床上的易隱塵,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死亡,而是因為即將要與心愛的女兒分別。

    「爹爹……」易沄天有些難過的低下頭。身為一個醫者,她早已知道會有這一天的來臨,自小爹爹便教導她許多生命的道理,但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還是有些難以釋懷。

    「沄兒,生老病死是人必經的過程,你我都很清楚這一天遲早要來,更何況我終於可以去見你娘了,你難道不為我高興?」易隱塵輕撫著女兒的秀髮,試著以淡然的態度安慰她。

    他知道女兒雖然一向冷情,但在某方面卻也極為重情,而這點正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嗯……」易沄天不知該說些什麼,心中那股隱隱的痛並不是爹爹的安慰話語就能消除的,只要一想到從此不能再聽到爹爹的聲音,看到那慈藹的笑容,一向豁達的她也掩不住心中的傷痛,淚光隱隱浮現在清澈的眸中。

    「更是個傻孩子,別再傷心了,你放心,爹爹即使在天上也會和你娘一起保佑你的。」

    輕撫著她那如緞般的黑髮,易隱塵帶著憐愛的眼光凝視低垂著頭的易沄天。他可憐的孩子,從小沒了娘,現在連爹也要離她而去了。

    「沄兒,爹走之前有些話要交代你……來,先拿著這個。」易隱塵自枕下取出一包以紅巾包裹的東西交到她手中。

    「爹,這是……」易沄天打開了紅巾,一塊通體潔淨,純白的半圓形玉玦赫然呈現眼前。

    「這是你娘的遺物,聽說是一位世外高人贈與的,原本該一直佩帶在你身上的,可是我擔心你整天跟著我在山裡頭跑來跑去弄丟了,所以才幫你收著它。」易隱塵沒有告訴女兒的是,看到這塊玉玦,他便會想起她娘,所以不敢常常看到它。

    「現在爹爹要去見你娘了,以後不能在你身旁照顧你,你只要看到這塊玉玦就好像看到我們兩人一樣。」

    「好。」易沄天輕撫著這塊溫潤的工夫,玉玦上刻著一隻雕工精緻的鳳,越看越是美麗,而那隻鳳好像能通靈一般,在她的撫觸下竟閃著奪目的光輝。

    「爹爹離開後,你應該下山多方遊歷,只是你自小跟爹在山裡頭長大,對於外面的人情世故所知不多,以後自己一個人要多加小心。」

    易隱塵其實並不十分擔心女兒的安全,她早已盡得他一身真傳,除了醫術外,在武術方面她要自保也是綽綽有餘,他擔心的是女兒不願下山。

    果不其然,易沄天反對的聲音立刻出現,「我不要下山,山裡頭很好,我才不想離開這裡呢!」

    「沄兒,我不只一次告訴過你,人生中有許多追求和學習的過程,這些都不是在這片山谷裡就可以得到的。」易隱塵耐心的勸說。

    「可是,你自己不也常說,紅塵總是多煩惱,人有欲求便有擺脫不了的困擾,既然女兒在這兒可以過得很好,又何必去自尋煩惱。」

    「我知道你在這兒可以過得很好,有天地為伴,山水為友,可是你還年輕,生命中仍有許多事情是你可以探尋的,更何況你擁有一身精湛的醫術,著實不該埋沒在此,應該懸壺濟世,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可是……」輕咬著薄唇,易沄天腦中轉的儘是些推卻的言詞,但一想到易隱塵的身體,她又不願在這個時刻拂逆他,所以只能在雙眸中堆滿抗拒,緊緊的凝望他。

    看出女兒心中的不願,易隱塵握著她的手,溫和的開導她,因為他深信以沄兒的美好,著實不該孤老在這片山谷中。

    「別再可是了,你只要記住一句話,煩惱是人自找的,跟身在哪裡沒有關係,你就算處於紅塵中,只要保有一顆清明的心,一樣可以得到寧靜。」

    經歷過人生的易隱塵早已明白生命的許多道理,因此,他希望女兒能自己去體驗生命,過自己的生活。

    猶豫了好半晌,易沄天終於勉強答應了他的要求。

    「好吧!沄兒會聽爹爹的話下山去的。」

    「乖孩子,爹知道你能明白的,只希望你這一路平安,終能找到自己的歸宿,得到屬於你的幸福。」

    那一夜,爹爹便離開了她……

    往事歷歷,轉眼三年已過,此刻她深刻體會到爹爹的話是對的,原本她打算下山之後,四處看看就回山的,但那麼多不同的風土民情吸引了她,在醫術方面也因為更多的實務經驗而日有所進。

    還好她不曾失掉那顆清明的心,所以能常保寧靜,在這花花人世間,的確仍有許多需要她幫助的人,而人與人之間那種最真的感情也常悸動她的心,或許這是讓她仍不捨拋開這一切回到那片山谷的原因吧!

    從冥想中回到現實,短暫的休憩後,她覺得精神好多了。

    此時鄰桌的客人與店小二的交談聲飄進了她耳中。

    「你是說過王府的王爺在找名醫?」店小二邊招呼邊與客人閒磕牙起來。

    找名醫?易沄天也忍不住好奇了起來。

    「沒錯,聽說老王妃病了,找了好多大夫都看不好,所以過王爺貼了告示,只要有人能醫好他娘的病,他願意贈以千兩黃金,只是……」長得一副慈祥面貌的白髮長者話語未竟,一口渴就逕自舉杯飲起茶來,枉顧旁人等待聽取下文的眼光。

    「客倌,只是什麼?」店小二有點等不及的問。

    「呵呵……瞧我老得連話都交代得不清不楚!只是……只是……小夥子,我方才說到哪兒了?」

    哎呀,他忘性真大。店小二正準備提點他,不料——

    「店小二,再來壺茶。」別桌的客人吆喝著。

    「好,馬上就來。」算了算了,這老先生一時半刻准想不起來。「客倌,你再想想,小的得忙去。」店小二收起好奇心,趕緊去做活兒。

    「只是怎麼著……」白髮老者還在擠眉弄眼的喃喃自語。

    易場天在一旁窺見,不禁逸出輕盈呵笑聲。

    「小姑娘,你可是在笑老夫我?」

    咦,不知為何,她看到白髮老者竟油然而生一股很熟悉的感覺?

    「老伯伯,對不住,晚輩冒昧了!嗯……咱們是否見過?」

    「沒關係的,小姑娘。只不過老夫忘性大,對你沒什麼印象就是了。」

    西天女這丫頭的靈看來還滿清的,沒染著什麼,日後完成她來紅塵世間的使命,了結與白龍的情緣應該沒問題,現下就欠他推上一把了。

    「小姑娘,看你瘦瘦弱弱的怎地背個大箱子?」白髮老者故意引話。

    易沄天不疑有他的回道:「那是晚輩四處行醫的醫藥箱。」

    「喔,咱們真有緣,老夫也是學醫之人,只是醫術淺薄不夠精湛,去到過王府也沒能醫得好老王妃的病。唉!久聞老王妃是個憐窮濟弱的大善人,沒想到竟如此命薄,不得名醫神仙來救,唉……」

    聽他哀歎連三,易沄天不免動了她那菩薩心腸問:「老伯伯可否告知晚輩過王府的路怎麼走,也讓晚輩去試……」

    「小姑娘真是好心腸,老夫這就帶引你去吧。」白髮老者一聽到她話中的重點,馬上攔截的下決定。

    易沄天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決定會將她捲入了一場改變她一生的風暴之中。

    *******

    煩躁的摔去手上的公文,向來非常重視商行運作的單知過此刻竟無心於公事上。

    這些天來來往往府裡的大夫何止上百,但是卻沒有一個有把握能治好娘親的病痛。

    眼見娘的病越發嚴重,甚至已下不了床,他的心裡又氣又急。

    氣的是娘竟然為了不想加重他心中的負擔,硬是撐著虛弱的身子,直到再也撐不下去才讓他知曉;而急的是縱使他賞金千兩,卻仍不能找著一個好大夫有把握能夠治好娘的病。

    他一把抓起桌上所有的公文用力一甩,霎時成堆的紙張飄散在半空中,而後緩緩的墜下,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般既無力又心慌。

    「王爺,門外有個自稱易沄天的大夫說要來看老夫人的病。」門外,總管必恭必敬的向單知過報告這個消息。

    「又是一個大夫!」單知過沒好氣的從鼻孔中哼了一聲。自從貼了那張告示後,每天都有大夫登門,一開始他還對這些大夫寄予厚望,但隨著時日過去,他發現來的十個中有九個都是庸醫。

    剩下的一個是騙子,只想來騙吃騙喝,甚至騙點錢,漸漸的,他對這張告示早已不抱希望,沒想到現在竟又來一個。

    其實身為皇親國戚,他大可稟告單御天一聲,請來宮裡的太醫,或是找上單佐靖的「四星」中精通醫理的向鴻,但他就是不想欠下這筆人情債,何況他們又是他敵對的人……

    「請示王爺,是不是請她直接去看老夫人?」沒有得到王爺的指示,他可不敢自作主張。上回來的那個大夫,他讓他直接去看老夫人,結果害他被王爺狠狠罵了一頓。

    「不用了,就先讓他來見我吧!」單知過不耐的揮揮手,讓總管去叫易沄天進來。

    八成是個糟老頭,聽這個名字就知道,不知是從哪兒蹦出來的騙子,以為他單知過好騙,也不去打聽打聽之前那些所謂「名醫」的下場,這次他一定要好好的修理他,好讓那些騙子不敢再來。

    「王爺,大夫來了。」

    沒有聽出總管聲音中的猶豫,單知過氣勢凌人的轉身面對來人,打算讓對方一望之下抱頭鼠竄。

    誰知一轉身,他差點傻了,這哪是什麼糟老頭,只見一名女子亭亭而立,修長的身材裹在白色的長袍之下,更顯飄逸出塵,一頭長髮既未梳髻亦未扎辮,只微束於後,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裝飾品,連臉上也脂粉未施。

    此殊目如點星,流盼生輝,唇似紅櫻,嬌艷欲滴,而那一雙柳眉更如兩葉扁舟置在這張臉蛋上,給人恰如其分又寧靜無比的平靜,這是張傾國傾城的臉龐。

    同樣的,易沄天的雙眼亦不閃不避的仔細地打量著單知過。

    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大眼精光畢露,刀雕斧鑿的五官組合成一張俊美無儔的容顏,而他俊雅修長的身材及散發的氣勢,頗有王者風範。

    短暫的沉默過後,單知過終於回過神來,他不相信站在眼前的這名女子會是個大夫,尤其她看起來如此美貌、年輕。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是誰?」他的警覺心提起,他現在所密謀的事是極度機密的,任何不平常的事,他都必須要小心。

    「我叫易沄天,是個大夫,聽說老王妃病了,我特地來看她的病。」易沄天簡單的再說了一次來意。

    這裡的人是怎麼了,不是貼告示要找人看病嗎?怎麼他們每個人都問她同樣的問題,連這個王爺也一樣,難道這不過是他們無聊時的遊戲,這裡並沒有要她醫治的病人?

    「你是大夫?」濃眉微挑,單知過語氣中的懷疑連白癡都聽得出來。

    「我是大夫。」還是個不錯的大夫。後面這句,易沄天擺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遊歷多年,她早已不知醫好多少疑難雜症,甚至還博得了「女華佗」的封號。

    雖然她也碰過對她的身份懷疑的人,不過還沒有態度像他如此無禮又明顯的。

    不知為何,一面對他迫人的氣勢,無端端的,她突然有股轉身就走的衝動,可惜這並不是她平日的行事作風。

    她既然來了,就斷不可能沒有見到病人即時離去,這是她行醫時一貫的態度,既然進了過王府的門,就絕不會空手而歸,而且送她來此的老伯伯一再強調,要她無論如何都得盡心盡力醫好老王妃這大善人的……

    「要說謊,也得挑個像樣的謊言,你如果是大夫的話,那我大概就是華佗再世了。」單知過故意不屑的望著易沄天,他不知道這名女子到底有什麼企圖。

    既然她敢來愚弄他,那麼他就絕不會讓她「失望」的離去,他要讓她知道——愚人者,人恆愚之,尤其看她那波瀾不興的鎮定神情,他就不禁想挑起她的脾氣,看看她這絕色紅顏生起氣來會是怎生模樣。

    「過王爺,這就是貴王府的待客之道嗎?是過王爺你要找人看病的,大夫登門卻如此侮辱,既然如此,那麼就當我沒來過吧!」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輕蔑,易沄天冷然的說完話,便轉身要走。

    冷情的她一向不容易動怒,但他就是有那本領能在短短的幾句話間,勾出她心中不輕易發作的憤怒。

    她真的沒想到堂堂過王爺居然會如此出口傷人。

    「等等,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單知過眼見她要離去,更加認定她是個騙子,只因怕被他識破,才急忙要走。

    易沄天停下腳步,有些不敢置信的想,今兒個是怎地,此刻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她好心好意看在他孝順的份上前來為他母親醫病,但他偏要說她是騙子,現下她要離開,他又不讓她走,她的心中頓時湧起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為醫病而來,既然無病可醫,離去又有何不對?」她淡淡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如此年輕,怎麼可能是大夫?我看你登門無非是想要行騙,如今眼見騙局即將敗露,故而匆匆欲離去,然我過王府豈由得你這種騙子來去自如。」單知遇瞅著她的背影挑釁道。

    微微的怒意浮現在易沄天那不施胭脂的臉上,她霍地轉過身,雙眼直視著他,嘲笑他的無知。

    「年輕就不可能是大夫,此話未免可笑,甘羅十二歲拜相,可有人敢不服於他,想不到堂堂過王爺竟是只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多有能人,如此剛愎自用,想來這過王府也無啥可懼。」

    易沄天侃侃而談,絲毫不為單知過的凌人氣勢所動,對她而言,有理即走遍天下,剛剛他的一番話,硬是讓修養極佳的她也不由得動了無名火。

    「小姑娘果然伶牙俐齒,可是自比甘羅也未免太自大了,既然你如此看輕我過王府,我今天就要你來得去不得。」單知過鬥嘴鬥上了癮,平常還沒人敢當著他的面反駁他,他倒是想瞧瞧這小姑娘的能耐。「來人啊!給我拿下。」

    他一聲令下,立刻湧進十幾個侍衛,將易沄天給圍了起來。

    「看來我今天是進了土匪窩了!」易沄天不怒反笑,對於不講理的人,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眼看被侍衛包圍著的易沄天,居然還能露出輕視的微笑,單知過的眼中射出激賞的眸光。

    在這一番舌劍唇槍的交手下,他不得不佩服她那淵停嶽峙般的氣度,說實話,若她不是個姑娘家,他真的會希望和這樣的男人成為朋友。

    有理沒理已不重要,他就是想多留住人片刻,於是他打算擒住她,調查出她的來歷後,再來打算怎麼處置她。

    他向侍衛們打了個手勢,要他們不要插手,他要親手擒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易沄天冷哼了一聲,看著團團圍住她的十幾人,和站在她面前那個不講理的男人,一股怒氣從向來清冷的心中漾起。

    即使明知自己的武功僅僅足以自保,面對眼前的十數人,她是一點勝算也沒有,不過她相信很多時候智取勝於力敵,她有把握自己今天絕對是來得也去得。

    正當劍拔弩張之際,翠娘慌張的聲音卻突地在不遠處揚起,打斷了彼此緊張的氣氛。

    「王爺,不好了,夫人她……」

    單知過看向來人,只見一臉緊張的翠娘跑得幾乎喘不過氣,向來慈藹的瞼上更是堆滿了驚駭和不安的表情。

    他的心頭陡然一緊,一抹不好的預感浮現。

    此刻的單知過再也顧不得易沄天,他迅速的迎向翠娘,一把攫住了她,著急的問:「翠姨,是不是我娘她怎麼了?」

    驚駭和無措讓單知過少有表情的臉上多了一絲人氣,也讓易沄天不經意地瞧見他眸中清楚閃現的懼怕和擔憂。

    「夫人她……她突然吐了好大的一口血,然後就人事不知的昏死了過去,她從來沒這麼嚴重的……」翠娘早已急得淚流滿面,她真不願見她的主子就這樣撒手人寰,心中的害怕更是讓她哽咽不已。

    幾乎沒有多想,單知過在聽到翠娘的話後,便二話不說地扔下了易沄天和一干侍衛,施起了輕功往靳含香的房裡狂奔而去。

    見狀,本欲離去的易沄天適才那滿腔的怒氣迅速被他的表情,和毫不掩飾的懼怕所弭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醫者的慈心,所以當她看見單知過沒有任何猶豫地立即往他娘的方向奔去時,她的腳步也忍不住的跟了上去。

    ******

    單知過匆忙來到靳含香的房外,他伸手欲推門,卻猶豫了起來。

    他真的很怕推門進去後會看到的景象,會不會又是另一場打擊?甚至他會不會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可是縱使再怕,他還是得要進去,他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的推開門,迎向房裡瀰漫的血腥味。

    娘,你不能死,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你不能在這個時候離我而去。

    緩緩的步進房內,他的心中只有這個念頭,他絕對不容許老天在奪走他的一切後,還要奪去他唯一的親人。

    即便他因決意復仇而與娘親疏離,但在他心中,娘仍是他最愛的人,也是這個人世間唯一會愛他的人,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她在他沒有成功前離去。

    終於他來到床前,僅是那麼一瞧,他的心就涼了一半,只見娘親的面色慘白如紙,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嘴角還殘餘著幾滴血漬,那模樣煞是觸目心驚。

    甚至若不是親眼瞧兒娘親胸口上那微乎其微的起伏,他還真以為娘她已經……已經……

    「娘……娘……」單知過輕喚著失去意識的靳含香,生平頭一回他竟感到不知所措。

    面對死神的降臨,他只能怔然的立於床側,壓根兒不知該怎麼幫助氣若游絲的娘親。

    想他擁有足以撼動國本的財富,卻找不到一個大夫、一帖良藥足以醫治娘親的病。

    雙拳緊緊的握著,即便泛起了青筋和疼痛,單知過也不在乎,此刻他專注的只有那靜靜躺在床上的靳含香。「娘,你醒一醒,孩兒來看你了。」

    飽含痛楚的聲音在靳含香的耳側響起,竟奇跡似的讓她那緊閉的雙眸微微的張開。

    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消失著,她沒有絲毫的懼伯,唯有放心不下眼前的兒子。

    靳含香伸出枯瘦的細掌,緩緩的攀上單知過那滿是擔憂的臉上,她忍著最後的一口氣,向他囑咐夫婿死前唯一的遺志。

    「過兒,答應娘,讓過往的……」話才說了一半,她胸中的咳意又再次湧上,忍不住的又是一陣劇咳。

    「娘……你怎麼樣了……娘……」單知過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先拍撫娘親的背,還是該先拭去娘親口中不斷湧出的血。

    「讓過往的一切隨風逝去……別讓爹娘在天上……過得不安心……」即便身體已虛弱得對抗不了體內不斷泛起的疼痛,靳含香仍是勉強地說出自己的遺願。

    「娘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即使那擋不住的血不斷自她的口中泛出,單知過腦海中唯一的念頭便是這句話。

    「你先答應娘,別讓娘死不瞑目。」她仍是堅持著,唯恐兒子的後半輩子全在恨意中度過。

    「我……」

    面對娘親這幾乎等於是臨終前的遺願,單知過心慌地正要答應,但靳含香卻等不了那麼久,兩眼一閉又失去意識。

    「娘,你醒一醒……」伸手探向她的鼻下,卻怎麼也探不到她的鼻息,向來剛毅不屈的他雙眸泛起了點點淚光,整個人無力的跪倒床前。

    「娘……」壓抑的低吼中飽含懊悔與無奈,此刻他縱能爭贏那些卑劣的小人,卻依然爭不過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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